我和祁珩?


    這西門雪和祁雪怎麽一個樣,非要把我和祁珩湊一對?


    我扶了扶額。


    且不說我現在沒有心,就算有心,我和祁珩也沒什麽關係啊。


    不過,說來,祁珩到底為何要救我呢?


    還有,我現在身份已經暴露,既然已經不是節芒的女兒了,我現在又是以什麽樣的身份待在大庭氏祁家的呢?


    另外,我的心髒被取走,我為何沒有死?


    最後,最大最大的問題,我如今又該何去何從?


    呃,似乎,要麽就去凡間,要麽就賴著祁珩了。


    西門雪走後,祁雪急急忙忙跑了進來,她在外頭給我折了一支紙花,送了我就被西門雪帶走了。


    我的腦袋有些混亂,我敲了敲自己的腦袋,開始梳理。


    第一,我雖然沒了心,但是我體內的靈力倒沒有消減。


    第二,我的玉瓶子完好無損,瑤姬的魂魄也好好的。


    第三,我的身體差不多完全恢複了,除了沒有了心以外。


    隻有一點,我受了大傷,傷了靈氣。我自己傷了倒不要緊,可是我的靈氣直接關係到了瑤姬魂魄的生長速度。然而凡間空氣裏日月精氣稀薄,遠遠不及仙界。所以為了盡快恢複我的靈氣,我還得賴在仙界一段時間。


    換個說法,我得賴在祁珩家裏一段時間。


    這麽一看,祁珩家其實是相當好看的,古樸的漆雕黃楊木桌椅,象牙裝飾的床,墨玉雕琢的屏風,青銅三足鼎做擺設。


    隻是這房間整體顏色偏暗,像是男人,啊不,男神仙住的,有點過於肅穆華貴了。


    我想,要是我要在這裏住上一段時間,可不能在這樣沉悶的環境裏。


    不過,前提是,我得能住在這裏。


    要讓祁珩收留我,我是不是應該要好好討好一下祁珩這位大族長?


    這麽一想,我躡手躡腳地起身,披上了婢女們為我準備的黑色披風,覺得自己像極了戲劇裏那些隻在晚上出沒的劫富濟貧的大俠。


    我披著黑披風,很是拉風地出了房間。


    房間外頭的婢女們見到我,皆是睜圓了眼睛。


    我慌忙向她們比了一個“噓”的手勢,又低聲問道:“祁族長在哪?”


    裏頭一個婢女指了指東門。


    我高興地點點頭,喜滋滋地往東門去了。


    東門就一個房間,我輕輕地敲敲門,卻沒有回聲,我便自己推開了門。


    這門看著有些年頭了,門上有些灰,門開的時候還“吱呀”了一聲。


    裏麵一個長身玉立的男子,低頭間清風明月,蹙眉間遙遙山河。


    祁珩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我,聚精會神地低著頭,看著案幾上的翻開的書。


    這樣的景象實在好看極了,他站在那裏,和燭火的光交相輝映,公子美如玉,燭火映益清,構成了一幅絕美的畫。


    我不敢說話了,隻是呆呆地站在門口,不知該走還是該留。


    不過我又有一些意外,堂堂一族之長,不用照得亮如白晝的夜明珠,卻用燭火。


    屏風後又走出一個男子,也是一樣的白衣流雲紋衣衫。我定睛一看,竟是卿盛。


    不得了啊,深更半夜,兩個男子共處一室,一個在案幾邊看書,一個躲在屏風後頭,極有可能剛剛在換衣服或者......穿衣服!


    我記得那時卿盛說過,他和祁珩也算是從小一起長大,也算是半個青梅竹馬,還說過,西門雪可以許配給祁珩,為何他不能許配給祁珩。


    這麽一看來,他們的交情,可能要比我想的深得多得多啊......


    我頗有深意地看著他們倆。


    燭光搖曳著,他們兩個的臉龐都是柔柔和和的淡黃色,一個是仙姿無雙的如玉公子,一個是眉目俊朗的清秀小生,這又是一幅好看得不得了的畫了。


    我當下便沒忍住,問了出口:“你們的關係......”我急忙住了口,這等斷袖之事,一般的男子都羞於口齒,萬一我觸了祁珩的逆鱗,這難得的收留我的神仙可能就要把我趕出門外了。不可說,不可說。


    卿盛眼睛亮了起來,笑容蕩漾開,似乎有意瞞著我偷偷扯了扯祁珩的衣擺。


    可惜我眼睛尖,一下子就看到了卿盛的小動作。這樣的小動作像極了我從前和丘流亞的嬉鬧。我越發確定心頭所思了。


    祁珩被扯了扯衣擺才抬起頭,發覺了我,眉頭皺起來,像春日裏被清風吹皺了的湖水。


    我有些支支吾吾起來。


    卿盛嘴角綻開,眼睛裏閃過一絲期待,似乎是在等著我說出一些什麽。


    我暗自疑惑:難道他們如此開放,竟然迫不及待的想要告訴我了?


    早知如此,我也不必那麽小心翼翼了啊,於是我朝著卿盛會意一笑。


    祁珩問道:“你來這裏做什麽?”


    我剛想回答,卿盛就打斷了:“來了便來了,還問做什麽,難不成你想趕人家回去?”


    我有些看不懂了,難不成卿盛對此事無所謂,祁珩卻不願意將他們倆事情公之於眾?


    我做出十分懂事的樣子,拱手道:“我偶然路過,無心叨擾。”


    我顯然是要給我的救命恩人祁珩一點台階下,可是卿盛卻似乎沒有意識到,隻是擠眉弄眼道:“你方才問兩個的關係,祁族長不好意思回答,我來回答。”


    我心下一驚,這不是故意招惹祁珩嘛,慌忙推脫道:“剛才我不過隨口問的,不必當真。”


    祁珩低下頭,並不搭理我,拿起一支筆,在書上做校注起來。


    這明顯就是對我不悅了,我“路過”此地,打擾了他們倆的好事,還冒冒失失地問他們倆關係,我也實在太沒有眼力見了。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我慌忙朝著這兩位各作一個揖:“我想起方才有碗藥還沒喝,我再不去該冷掉了,我先走了。”


    卿盛“誒”了一聲,又喊了一句:“藥冷了要熱一熱再喝。”


    我逃似的跑了,聽見這聲也不回頭,背對著答應了一聲。


    見朝九走遠了,卿盛笑嘻嘻道:“你看你,如此不懂女子。”


    卿盛端正著筆,一筆一劃,蒼勁有力。


    卿盛搬來一張紫檀的條案,一屁股坐下來,對著祁珩分析道:“你看,今日黃昏時分西門家的那個西門雪大小姐來找過她,她晚上便急匆匆地來找你了,你說她是不是吃醋?”


    祁珩繼續不聲不響。


    卿盛翹起了二郎腿,繼續道:“她張口就是問你們的關係,張了口卻不敢問下去,隻說自己隨口問問。這不明擺著,她既想知道你和西門雪的關係,又一腔小女子的羞澀難當。而你你你,你竟然這樣冷淡,還不理睬她。照你這樣下去,再過個一千年你也追不到她。”


    卿盛說得正歡,卻聽見祁珩低低的笑聲。


    “原來你也有這般偷笑的時候!”卿盛搖了搖頭,“實屬難見啊。看來故思公主對你來說著實不一般啊。”


    祁珩嘴角抽搐了一下,慢條斯理,簡直像在故意吊卿盛胃口:“你知道她說的,你們兩個的關係,說的是誰嗎?”


    “不就是你和西門雪咯?”


    “非也。”卿盛搖搖頭,“她說的是我和你。”


    卿盛在這一瞬間愣了愣,馬上明白過來,頓時像隻被開水燙了的猴子一般,簡直上躥下跳:“她竟然以為我和你……她竟然覺得……本公子堂堂七尺男兒,竟然……竟然……”


    看著暴跳如雷,氣得全身發抖,連話都說不利索的卿盛,祁珩眼底略過一絲苦澀:“她如今沒有了心,情愛之事,如何能感知?”


    好不容易冷靜下來的卿盛歎了口氣,頗有寬容之姿地說道:“這倒也是,怪不得這樣想了。想我活了這麽些歲數,當真是頭一回被誤會有斷袖的癖好。”


    祁珩岔開話題:“你今晚來尋我到底何事?”


    卿盛一拍腦袋,滿臉愁容道:“他派了幾個小仙盯了我好幾天,大概是想知道朝九在哪。”


    “你這次來我這裏,他必定知道了。”祁珩依舊沒有抬頭,筆頭上卻不自知地用力三分。


    卿盛瞥了一眼祁珩的筆,徐徐道:“你總不可能藏她一輩子。”


    祁珩依舊沒有抬頭,牙關卻咬緊了。


    卿盛看著祁珩兩縷飛揚的鬢發,又是歎了一口氣:“隻有故思公主,才能讓你有些煙火氣了。”


    祁珩開口道:“盤古氏如今那樣忙,他也分得出心力,來尋朝九。”


    卿盛接話道:“可見丘家三郎是真心喜歡故思公主的。”


    祁珩手中的筆踉蹌了一下,原本極好看的字卻被這一踉蹌毀於一旦。


    “我今日恰好有個問題問你。”祁珩開口道,“邊洋的死,可與你有關?”


    卿盛臉上原本笑意盈盈,此刻卻僵了僵,很快又恢複過來:“有關,也無關。”


    祁珩抬起眸子。


    “故思公主把凡人成仙想的太簡單了。那邊洋的的確確是吃了仙丹,得了與一般仙人同樣的能力,能吸納精氣修煉靈力,也能練習法術騰雲駕霧,可他依舊沒有逃脫他的凡人命格。換句話說,即使他吃了仙丹,他也要把他作為凡人的一生走完,魂魄出竅了,方可真正成仙。那時我察覺可能是圈套,卻沒有親自前去阻止,是因為我算了算邊洋的命格,他壽命合該此時結束。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多管凡間的事情。隻是我沒料到,他竟然死在了幻境裏,死在了故思公主的手上,連魂魄都被毀了。”卿盛答道。


    祁珩垂下眸子,繼續動筆。


    卿盛又道:“既然如此,那我也問你一個問題。”他頓了頓,陡然壓低了聲音,“你救她的時候,是故意等她被摘了心,才出手的,對吧?”


    “過去了的事情,何必再提?”祁珩的聲音像晚來山間的風,在此刻的燭火裏搖曳。


    卿盛不死心地又問一句:“可那是為何?”


    “既然心屬他,這顆心沒了便沒了。”


    “然後呢?”


    “再長出一顆便是。”


    “你是想……”卿盛倒吸一口氣。


    祁珩輕笑一聲:“你何曾見過我是那般感情用事的神仙了?”


    卿盛這才鬆下氣來,故意地加重了語氣,仿佛在說服自己一般:“也對,你怎麽可能呢?畢竟是一族之長,絕不會犯那樣的糊塗的。”


    祁珩的眼神飄到了遠方。


    我混混沌沌地又開始做夢。


    夢裏還是那個被丘流亞一劍刺心的場景,顛來倒去,反反複複。


    被欺騙的絕望和屈辱像潮水一樣,夾雜著我卑微的愛意,在冰冷的劍下瑟瑟發抖。


    劍入胸膛的那一刻,早已經分不清痛楚到底來自何方,或許是胸口,或許是心裏,或許是我全身每一寸肌膚,或許是五髒六腑三魂七魄。那種痛楚幾乎是致命的,又帶著悲涼的感覺。


    我看著濺到我的血的、我最最熟悉的,他的眉眼,有一種脫了水的魚,將要窒息的感覺。


    曾經為我擋去所有風霜的肩膀,曾經因為歡喜而抱住我的雙手,曾經為我與魘魔大戰的劍尖,卻成了我的催命符。


    邊洋腹上血淋淋的一劍,臨死時分不甘的閉眼。


    所有的所有,刺骨的寒意早就貫穿了我的身體。


    我死了便也罷,可我偏生還活著。我有什麽臉麵活?


    這場算計,如今便是到頭了的時候嗎?我仰頭,淚水卻忍不住地滾落,一顆顆爭先恐後的湧出來。


    我憤怒地嚎叫,看著眼前這個曾經我最愛的男子,這個陪我在凡間度過了這麽多年的神仙。我不甘心,不甘心這場騙局。可我也恐懼,為這麽多年來,缺了根筋般的毫不戒備毫無根據的相信,以及他的多年布局和深重心機。


    這場夢做的好累。


    我醒來的時候,夢裏,胸口處,那種無邊無際的被欺騙過後的憤怒、恐懼、悲涼,以及種種的不甘心,已經全部消散了。唯獨眼角還殘存著淚水。


    我捂了捂空蕩蕩的胸口。


    是了,拜他所賜,我已經沒有心了。無欲無求,無愛無恨。


    我擦了擦眼角的淚水,早已經和自己說好了不能再矯情的,這樣的夢以後就別再做了,他,我也不要再想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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