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就連祁珩從小到大的朋友卿盛都這樣反對,祁珩必定是要承擔極大的壓力,才能說服大庭氏的幾個中心長老。


    不管怎樣,我的愛人是支持我的。


    心下已經暗暗決定要聽從天意,扶持魁隗當天帝。可是魁隗不一定願意。


    另外,眼下的事情到底該怎麽解決?魁隗正被關在天牢。


    魁隗,魁隗,一個比節芒更像父親的男子,把我當成了親生女兒一樣對待。


    凡間五百年,我沒有見過他。回了仙界以後,我依舊不孝地不見他。


    為什麽我不去見他?我問我自己。


    是我還在內疚瑤姬的事情,是我一直都沉浸在自己的風花雪月的感情裏,是我隻想到我自己。


    明明我早就想好了的,要替瑤姬照顧魁隗,要為翩翎盡孝道,可我怎麽……怎麽就隻顧了自己?


    想去見他一麵。


    很多年前,也是這個情境。魁隗入獄,我和音兒絞盡腦汁地想進天牢看他。


    世事輪回,原來不僅僅隻有凡間是這樣的。


    還有音兒,也有很多年沒見了呢。還有月牙,滿心,葉子。


    祁珩說,無論我做什麽決定,都會相信我。


    那麽,臥底呢?


    祁珩如星一樣的雙眸,閃著淺淺淡淡的光,柔柔地看著我。


    其實這麽多年,我一直都是喜歡他的,對吧?對西門雪莫名升起的敵意,知道他訂婚的那些痛,初見他那時心裏頭的那些異樣的感覺。


    初見他的時候我還是個剛剛化為人形的黃毛丫頭,對感情之事懵懵懂懂,之隱隱約約覺得母親的愛情太苦了。所以總是很努力很努力地壓抑自己的感情。壓抑到他訂婚,直到那個時候,我才知道,原來我是喜歡他的啊。


    總是在失去的時候才知道珍惜。


    就像魁隗,直到他進了天牢,我才開始追悔自己為什麽沒有去孝順這位把我當成親生女兒的老人。


    祁珩啊祁珩,我最開始喜歡的那個男子,是我從前的壓抑,是我從前對感情的無所謂,才讓我們彎彎曲曲,到現在才並肩而立。


    如果那時天宮宴會,你暢談你的政治抱負的那個晚上,如果那時子湖舟頭,你板著臉教我法術的那個時候,如果那時巫山山頭,你替我擋下致亮一擊的那個瞬間,我就已經讀懂你,已經認清自己的心思,該有多好?


    如果我不那麽別扭,如果我能認清自己心意,就不會有那麽多彎路。


    祁珩把我的碎發別到耳朵後麵,淡淡地笑:


    “誰又不是呢?”


    是啊,他又何嚐不是這樣。明明第一眼,他就喜歡上了這個一身黑衣,清清冷冷的女子。


    第一眼見她,是在客棧。明明她穿的是最不起眼的黑衣,卻是最讓他動心的顏色與模樣。


    幾乎那一眼,他就可以確認,她身上這種難以用言語的吸引力,就是傳說中婆羅果的魅惑之能。


    他從小熟讀古書,像婆羅果這種鼎鼎有名的果子他怎麽會不知道。他刻意地看向窗外,刻意地不去看她,可是依舊忍不住地去搭話。


    他是怎麽了,被魅惑之能迷惑了嗎?


    他深深把這份心思藏起來,藏得深到直到她投入丘流亞的懷抱,直到親眼看到她脖子上的吻痕,直到親眼看到他們的擁吻,他才感覺到自己那份心思有多麽深重。


    我笑起來,不知道為什麽兩滴眼淚落到嘴角,鹹鹹甜甜。


    原來我們從來都是互相喜歡的,從前我的那份心思不是我自己獨有的,原來我的喜歡一直都是有回應的。


    我們太相像了,一樣的把感情深深藏住,一樣的搞不清自己的心意,一樣的經曆過曲折,經曆過失去,才懂得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麽。


    我想和他經曆四季變換,經曆春日裏融融的暖陽,夏日裏切切的蟬鳴,秋日裏瑟瑟的秋風,冬日裏懶懶的烘爐,把每一天都過成最曼妙最綺麗的模樣。


    如果我們能過那一關。


    祁珩緊緊抱住我:


    “你真的做好決定了嗎?”


    “嗯。”我答道。


    他不會阻止我的決定,可他抱我抱得好緊。


    如果神仙也能有來生,他一定在最初見到她的時候,就緊緊地抓住她。


    她是個至情至性的女子,他知道。所以他不會阻止她心中那個龐大的,危險的計劃,他也不願意阻止她去飛翔,不願意困住她。


    她不是普通的女子。


    他懂她,所以不阻止。


    可是,一想到她有可能回不來,他的心就像被浸了鹽水的鐵鏈抽打過一樣,疼痛,痛到全身腐爛。


    所以,能抱緊就再緊一點,仿佛下一秒,她可能就會不見了一樣。


    是,我決定好了。


    一個推翻節芒,推翻伏羲氏,推翻女媧氏的大計劃,就要開始了。


    是夜,祁珩和衣而躺。


    破天荒地,祁珩未能入眠,他從不知,這漫漫長夜竟會如此難熬。


    屋外的星光璀璨,照亮了這天界人間,卻照不亮他的心,此心漂泊,大概有她的地方便是家吧。


    霜白的月光如水灑落在床榻,祁珩的嘴角微微勾起,想起了她微笑的模樣,如同春風一顧,竟是如斯好看。


    “嘎吱”


    一聲輕微的推門聲響起,一個嬌小的身影躡手躡腳地爬上了檀木床榻。


    他知是她,卻是緘默無言。


    “你……就沒有什麽想對我說的麽?”似乎是覺得氣氛過於尷尬,我弱弱地開了口。


    “這是何意?”祁珩側過了身子,一時間我們四眸相對,彼此間能感受到對方溫熱的呼吸。


    他的眸子如同星辰般,我有點不敢直視,我有我的的使命與責任。


    隻是這一別也不知日後還能否相見。


    “你,你期待我嗎?”似乎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我豁然道。


    他清澈的眸子裏,傷悲起來。


    我咬了咬牙,解開自己的白色衣帶子。


    自從身邊有了他,我拋卻了黑衣,就像拋卻了過去。


    衣帶滑落,帶著無聲的歎息,在尷尬無比的氛圍裏。


    他依舊不說話。月光灑落到他的臉龐,讓他愈加顯得仙姿卓絕,高不可攀。


    他是……不願意嗎?


    那時,我帶著吻痕出現在他的視野裏,他會不會以為我和丘流亞已經,已經……


    不,不是的,我們沒有到那一步……


    我一下子灰心無比。他那樣一個清風霽月的仙人,隻有世間最澄澈最無暇的美玉,方能配得上。


    而我,隻能是髒了他吧?


    祁珩伸出右手將我的腦袋微微攏近,在我的額頭輕輕落下一吻:


    “我們會撐過去的,”他笑著,“你不用抱歉。”


    我抬頭看他。


    原來他知道,他知道我的心思。


    我想去做那件大事,我想去完成這個大計劃,想去推動這場曆史,想去幫助魁隗。


    可我也知道,此次一去,必是與他分離,相見宛如陌生人。我知道我的任性,我對他的殘忍。


    可是,我這個行為,並不僅僅是因為歉意。我想和他真正的靈魂交融,想告訴他,我真的毫無保留地愛他,我真的願意與他一起看遍冬日白雪夏日嬌花,願意與他一生一世。


    “這不隻是因為抱歉。”我褪下繡著大庭氏銀色流雲紋的族服外衣,露出潔白的好如祁珩臉上的月光一般的肩膀。


    我學著他,淺淺淡淡地笑:“還有,喜歡。”


    一句喜歡,足以讓他的眼睛亮晶晶起來,像是星星穿過雲霧,欣喜地散發出光芒。


    他的臉也微微紅了起來,呼吸也依舊淺淺淡淡的,卻略微錯亂。


    他原本是雲端的,高高在上的神仙,如今卻被我拉下雲端了吧。


    “可你準備好了嗎?”他問道。


    “嗯。”我聲如蚊呐,幾不可聞。


    “你方才,不還是底氣十足的嗎?怎麽現在這樣害羞了?”他忽然有些好笑地問道。


    害羞?我不大服氣地伸手用力一扯,把他的衣帶一把扯下來。


    他的衣帶一開,整個衣服敞開來,露出了古銅色的胸膛。如水一般溫潤柔和的月光下,他的胸膛像是渡了一層蜜汁一樣,瑩瑩閃著光,勾勒出奇特又有點有趣的線條。


    我看著他的胸口,心裏想:男子的胸口,便是這樣的嗎?


    “好看嗎?”祁珩笑意盈盈,側著躺著,一副被欺負了的良家“男子”的模樣。


    此刻我才恍然驚覺他已經luolu成這樣了。登時臉紅得猶如熟透了的桃子。


    祁珩一把把我拉進他的懷裏,緩緩把我褪了一半的衣衫全部脫下,有意無意地在我耳邊輕輕呼氣。


    “這種事情,要男子主動的,知道麽?”


    我點點頭,臉龐不小心和他的臉頰相觸碰,被觸碰的臉頰像是塗了椒水,一下子熾熱滾燙起來。


    “你要活著回來。”他忽然說。


    “好,我一定會記得,記得這世界的角落還有一個你在等著我回來。”我感受到他強健的心跳聲,一聲又一聲,越發讓我覺得,我一意孤行去完成我的計劃,是不是真的太殘忍了?


    過了今晚的我,還會舍得離開嗎?


    我有些迷惘起來。


    祁珩忽然間覆身上來,暖暖的氣息灑在我的麵孔上。我愣愣地看著他。他漸漸湊近,就在我以為他要吻我的時候,他忽然頭一歪,輕輕地……


    咬了咬我的耳朵?


    這個清絕超脫的男子,居然還會咬耳朵?


    我覺得有些好笑,卻聽見他在我耳邊說:


    “你在後悔嗎?”


    後悔,我後悔下了那個決心嗎?後悔一腔孤勇地要拋下他去天宮那個鬼地方嗎?


    不後悔。我不後悔。來這世間,是魁隗一家給了我最初的、如家人般的溫暖,所以,無悔。


    我咬著嘴唇,倔強又絕決地搖頭。


    “那我……就開始了?”祁珩平素裏清爽如風的聲音加了幾分沙啞,顯得居然有些……魅惑?


    這聲音?居然和平日裏那清絕的樣子搭不上邊。他居然有這樣的一麵。


    等等,他剛剛是問我後悔不後悔,他問的不是我計劃之事,而是……我爬上他的床的事情。


    等一下,讓我想想。好像是有點後悔,有點慌,有點怕。要不,現在跑了吧?


    可是好像來不及了。他的吻細細密密地落下來,我隻能笨拙又努力地去回應他。


    一陣激吻,纏綿繾綣。


    把自己放心地交給他吧。心底有個聲音這樣說。


    我轉過頭,看著床頭一盆文竹。


    細細碎碎針一般的小葉子,似乎把月光碎成了無數個小塊,構成絕美的畫兒來。


    兩情若是相許,連看一盆文竹,都成了絕美的畫來了嗎?那兩情相許真好,無論滄桑,如何無論我明日以後麵對的是怎麽樣的殘酷,都可以把他們看成是美麗的畫。


    很快,預料中的,我月光裏的身子微微顫抖起來,每一寸肌膚都開始戰栗。帶著一種對未知的恐懼,莫名的,哭意,像潮水一樣襲來。


    我不知道為什麽淚水會在我眼眶裏不停地打轉,可我就是覺得難受極了,似乎有萬般的委屈。


    是因為那種陌生又氣勢洶洶的疼痛嗎?還是因為……明天我就要離開他呢?


    在極致的那個瞬間,我看著窗外,耳邊似乎有凡間江南女子咿咿呀呀唱著采蓮曲那清清甜甜的嗓音,又似乎是那年巫山山頭,祁珩的劍在空中飛舞的那隱隱約約的聲音。


    屋外月色盈靈,屋內卻是一夜的風疏雨驟,聽得外頭守夜的小廝麵紅耳赤。


    再醒過來的時候,朝九已經不見了,隻留下淩亂的被褥,和被褥裏那淺淺的一點紅色。


    祁珩歎了口氣。晨起不見她,有多失落。


    她終究是去了,終究是拋下他,去完成她的那些情義,去實現她的那個大大的計劃。


    可他真怕,真怕小小的她,會被那個大大的計劃淹沒,絞碎。


    可他又不能阻止。這是她必須要做的,他不能阻止,也阻止不了。


    既然阻止不了,那麽,他就在和她對立的那一麵,幫助她吧。


    為了她,不管怎樣,他都要盡力一試。


    會過去的,一切都會過去的。你不是說,想和我經曆無數個四季嗎?我們以後可以一起經曆,經曆那一世清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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