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冷潮濕,大概是我對這裏的第一感覺了吧。


    上一次來天牢,我還是個剛剛變回人形的黃毛丫頭,沒法直接進天牢,還是找了風長莫幫忙。


    那時,魁隗住的天牢是條件最好的牢間。而這一次,這個牢間卻這樣簡陋,鼠蟲橫行,茅草鋪蓋。那些茅草也是陳年的茅草了,根根發烏,甚至還有牽扯不清大團大團的陳年蜘蛛網。


    這一次的罪,幾近於通敵,自然和當初不一樣了吧。


    這一次,我可以憑借我故思公主的身份,大大方方地走進去,不用像第一次那樣遮遮掩掩。


    可這樣一來,也就是向節芒,向天界宣告,我沒死,我出現了。


    這不就是我想要的效果嗎?


    我在凡間被那個小神仙盯上,也被丘流亞盯上,這代表其實我這些年大部分的行為,節芒都是知道的。


    那麽,節芒也不難得知,我這麽多年和魁隗從來沒有過來往。


    凡間我呆了五百年,五百年我們不曾有往來。況且,瑤姬的死還橫亙在我和魁隗之間。


    所以,以節芒的角度,我和魁隗如今不一定是一條心。


    節芒自己薄情,在他眼裏,我和魁隗也和他一樣薄情吧。


    另外,我的出現會讓節芒懷疑丘流亞,懷疑盤古氏,懷疑當初取心根本是一場騙局。


    不過這是後話。我如今要做的,不是刻意躲開魁隗,而是主動去見魁隗。如果刻意躲開,就算以後我獲取了節芒的信任,我是魁隗的幹女兒這件事,也會成為節芒心裏一個過不去的結。


    主動去見,這件事是關鍵。


    我穿了紅底黑紋繡花雲錦晶石大氅,東珠做掛飾的金色長裙,華美得看上去有些許盛氣淩人。


    裙子很長,拖到了地上。是我的效果。


    今天,我需要演一場戲,一場既要讓旁人和節芒以為我和魁隗反目成仇的戲,又要讓魁隗明白我的真實想法的戲。


    我小心翼翼地在獄卒的帶領下,提著自己過長的裙子,不讓天牢地麵的汙漬沾染我的裙擺。


    眉頭微微皺起來,不太明顯,卻明明已經是很嫌棄的樣子了。


    “到了。”獄卒喊了一聲,“神農氏族長,你的幹女兒來看你了。”


    魁隗衣衫雖沒有沾什麽血,不算太落魄,卻也有些破爛。傳說中年輕時俊美無雙現在卻是這樣頹唐蒼老。天牢裏陰濕的空氣裏夾雜著死老鼠蟑螂的氣味,他這樣一個老人了,怎麽能在這裏生活?


    定是這個獄卒,看見魁隗落魄了,也跟著踩一腳,給魁隗安排這樣的地方。


    想到這,我登時一巴掌扇了獄卒。


    明明我想說的是責怪他安排給魁隗這樣的牢房。可這些,我怎麽能說?


    於是我刻意挑揀獄卒剛剛的那句話:“什麽幹女兒?本公主,是天帝親封的故思公主。你對我竟敢這樣不敬。”


    一個驕奢囂張公主模樣。


    就算事情已經明了,我並不是節芒的女兒,真身是一顆婆羅果。可是外界並不知道這件事情,節芒也還沒有收回我的名號。我還是高高在上的故思公主。


    獄卒慌忙低頭哈腰,驚慌不已。


    莫名想起了那時在凡間,我懲治的那個店小二。他那時也是這樣滿臉謙卑甚至害怕的模樣。


    那個店小二,是在害怕我的力量,而眼前這個獄卒,怕的是我的身份,我所代表的權勢。


    力量,和權勢,就這樣可以讓他人臣服嗎?這就是那些男人們爭來鬥去的原因嗎?


    這趟渾水,我摻定了。


    當著獄卒的麵,我慢悠悠地對著魁隗道:


    “幹爹在這大牢裏,滋味如何呀?”語氣極其輕佻而傲慢。


    魁隗原本因為見到我而欣喜的臉龐一下子僵在那裏,無地自容地尷尬。


    我心頭痛了痛,他明亮慈愛又有些驚訝的眼神,簡直讓我不忍心把這場戲繼續下去。


    不行。我回過神來。


    魁隗應該也十分驚訝。畢竟我從前要麽叫他爹爹,要麽叫他神農氏族長,從來沒有幹爹這個叫法。畢竟我一直把他當做了親生父親,他也一直把我當親生女兒一樣對待。


    我看著他愣住的模樣,心頭有點著急,可一想到這裏可能四處都有節芒的眼睛,又冷靜下來,不敢給一個眼色。


    我開始疾言厲色起來;“嘴上說什麽要當我幹爹,卻在凡間百年裏對我不聞不問。”


    “為父四處尋你……”魁隗心急了。或許因為精衛和瑤姬的相繼去世,讓他的確心力交瘁,無暇顧及朝九這個幹女兒,可是朝九為了瑤姬所做的,他絕不會忘記,他是真的把朝九當做了親生女兒的。


    我直視著魁隗,麵色陰冷,語氣決絕:


    “你知道瑤姬怎麽死的嗎?”嗬嗬一笑,甩開袖子,“是我害死她的。要不是因為我自己留下來擋天河水,讓她去天河修堤壩,她不會死。”


    魁隗麵色越來越難看起來,卻很艱難道:“我知道這不是你的錯,你不是故意的。”


    “不!”我忽然高聲起來,“我就是故意的。當時那種情況,要麽,就是我去殉堤,要麽就是她去。我就是為了讓自己活著才故意讓她去的。”


    到最後一個字的時候,我連眼神都變得陰冷起來。可是心裏頭卻不停地說“不是的,不是的”


    忽然想起挖了我的心的丘流亞,他那時的臉上也是這樣陰冷,那麽他的心裏也是在說著別的話嗎?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了。


    魁隗大概也是被我的陰冷和我殘酷無情的話語驚嚇到了,布滿紅血絲的眼睛變得灰暗起來。


    我也不懂,是否情緒激動的時候,即便自己是強勢的那一方,卻依舊有淚水,從心裏倒灌出來,湧到喉頭,直逼眼眶。


    不,我不想哭的啊。可是這場戲,怎麽就那麽難呢?


    我深呼吸了好幾次,終於把眼淚生生地逼了回去。


    魁隗忽然歎了口氣,幾乎給我一種,我在凡間見過的那些風燭殘年行將就木的樣子。未來的天帝,怎麽能這樣頹唐?


    “你不該把一切都攬在自己身上的,這不是你的錯。”他說,帶著一種慈祥的博愛,“就算你是故意的,我又有什麽資格,讓你在你自己的生命和瑤姬的命裏,選擇救她呢?”


    什麽?


    如果我沒有聽錯的話,魁隗的意思是,就算我是故意的,就算我是貪圖自己的性命而害了瑤姬,他也不怪我?


    努力壓製住的眼淚,像爆發的洪水,一下子噴湧出來。


    他竟然,真的不怪我。


    這件事我刻在心頭五百多年了,夢裏醒來,都是對瑤姬深深的歉意。我一直一直都不知道該怎樣麵對魁隗,可是魁隗卻這樣寬容,這種如山一樣沉重又博大的父愛,我到底是積累了多少福氣,才會有這樣一個父親?即便不是親生的。


    淚水這樣肆意流淌,我知道自己失態了。


    可我再也不會像當年宴會上那樣,為了婚姻之事,沉不住氣,公然和節芒忤逆,以至於向節芒暴露自己沒有中毒的事情。


    我可以忍住。


    心頭一動,我為自己的淚水找到了一個理由。


    “你別再假惺惺了,做你的幹女兒,我受了多少委屈?你以為我和天帝認親,是為了你們家嗎?不是,我隻是受夠了你們,我隻是想去一個更好的地方。”


    “什麽……”魁隗被我這一番話說得懵了忽然他看見我腰間的的玉瓶子,“你不是為了我們家,為什麽還要滋養……”


    我頭皮一麻。我的玉瓶子裏裝的是瑤姬的精魂,我日日把她帶在身邊,竟然忽略了。


    這件事隻有我和魁隗知道,可他如果說出我滋養她的精魂五百年,這樣一來。一方麵,此事暴露,容易給瑤姬精魂滋養之事招來禍端,二來,節芒也一定不會相信我,這樣一個滋養魁隗女兒五百年的神仙,居然會和魁隗不在同一陣線。


    我急中生智,抓起那個獄卒放在桌上的酒壺,往魁隗臉上一潑,灑了一臉酒。


    發絲紛亂,濕漉漉地向下滴水,好不狼狽。


    我故作驕橫地鬆開手,摔下酒壺:“我看你是老糊塗了,喝點酒吧。”


    魁隗緩緩蹲下,抹了一把臉,撿起那個空酒壺。


    那種緩緩蹲下顯現出的老態,又讓我鼻子發酸了。


    我也蹲下來,以一個誰也看不清我的臉的角度,向魁隗眯了眯眼睛。魁隗看見了,他一定是意會到了,我看著他灰暗的仿佛被一層陰翳覆蓋的眸子,有那麽一瞬間,亮了起來,像是雲間偶爾露出的那一點太陽的光亮。


    他懂了。我的嘴角以極快的速度,上揚了一瞬,以一種肉眼幾乎不可見的弧度。


    這樣的話,那這場戲,就接著演下去吧。


    我故意奪下他撿了的酒壺,以極為恣意凶悍的模樣,往牢房外一扔。


    直到我們全部走後,牢房裏那滿地的酒水化為細密的水珠,慢慢升到半空,錯亂,排列,最終形成三個字:


    “反節芒。”


    魁隗這才明白,朝九潑了他一臉酒的另外一層意思。


    這種利用水來傳信的法術,不易被節芒他們發覺,沒有痕跡,沒有憑證,是最為保險的傳達秘密的方式。可是,這種法術是大庭氏特有的,而這酒水,又是朝九潑的。


    那麽,是不是可以理解為,朝九,大庭氏,已經聯合起來,都在勸他,反節芒。


    那種骨子裏的擁護伏羲氏的忠君思想,又在腦海裏盤旋不停。到底該怎麽辦?是應該繼續任節芒揉捏,還是自立門戶呢?


    他不是不知道節芒不是個好的天帝,可是……神農氏世世代代都在擁護伏羲氏,也受伏羲氏庇護。如今伏羲氏內部混亂,外部又孱弱,他到底,該怎麽辦?


    我走出天牢,擺脫了那股陰濕壓抑的氣息,頓覺身心舒暢。


    接下來這步,該怎麽辦呢?


    我不能回大庭氏,我去天牢,故意引起節芒注意,現在我是個被節芒嚴重懷疑的對象,當然不能去大庭氏,我不能讓節芒發現我和大庭氏,和祁珩,有一點點的牽扯。因為但凡有一點點,都可能會在將來給大庭氏帶來麻煩。


    那麽,我這個麻煩製造者,該向誰靠近呢?


    我沒死,而剖心那日,節芒又沒有親臨現場。所以,我的心到底有沒有剖開,節芒哪裏知道?就算節芒派來親信目睹了那一畫麵,又豈知是不是什麽高深的障眼術?


    我如今活生生地站著,節芒怎麽會不起疑,怎麽會不對盤古氏起提防?


    盤古氏是麽?丘流亞是嗎?你算計了我一場,騙走了我的心髒,那麽,不妨讓我也來算計你一場吧?


    笑容在嘴角散開,明明是如花般美麗的笑靨,卻平白讓人感覺陰冷。


    那個為我引路,後來又被我打了一巴掌的獄卒從牢房裏走出來,站在我身後。


    “故思公主,走好。”他說道。


    我沒有轉頭。剛剛打他的那一巴掌,他竟然也忍了下來。現在又這番說辭。


    他真當我眼瞎耳聾,五感全失嗎?


    那一巴掌,還沒把他打醒嗎?


    我又是輕蔑一笑,語氣冰冷:“你還不恢複真身嗎?”


    他似乎愣了一愣,苦笑道:“真是,明明我暗戀你,你卻連個讓我換了身份偷偷看你的機會都不給。”


    “少來。”莫名的,我對他,沒有從前那麽厭惡了,轉頭道,“那麽,你現在,看清我了嗎?”


    他搖搖頭,抿了抿嘴,眼睛彎起來,迷離妖嬈的模樣,這雖然不是他的五官,卻是他的神態了。


    “我的法術,連你都看破了嗎?”他搖搖頭,“那我這些年,法術真是倒退了。”


    “哪裏。你們龍族的變化術,我哪裏看得清。”我輕描淡寫道。


    他歪了歪頭,妖妖嬈嬈。


    果然,天生妖嬈,與長相無關,即便是相貌普通的獄卒,也被他展現出了女子般的媚態。


    “那你是如何看出來的?”他頓了頓,“或者說,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發現的?”


    “巧了,我有一個聞味識人的本事。”我也頓了頓,似乎故意吊他的胃口,“雖然你故意隱藏住了自己身上的氣息,可是就在我拿你的那個破酒壺的時候,我在你的酒壺上,聞到了你的狐狸騷味。”


    “狐狸騷?”他顯然被口水嗆了一下。


    “是啊。”我慢條斯理,“致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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