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還是那樣的月光,可是她已經不見了。


    天上這千年時光裏,他一直陪著沉睡的她。


    那時,朝九在他懷裏,奄奄一息的時候,那種巨大的絕望,悲傷,拚命想抓住,卻始終都抓不住的感覺,要把一向都溫潤有禮的自己逼瘋,逼死。


    從前那個看見他就笑起來,笑得細細長長的眼睛眯起來的那個女孩,就躺著他的懷裏,仿佛一碰就會碎。


    怎麽辦?他該怎麽辦?他到底要怎麽樣才能挽救她?


    在她氣息快停止的時候,致川出現了。


    方才的大戰,致川一點興趣都沒有,致川所來的意圖,隻有她。


    致川來了,他說:


    “我有辦法讓她活下去。”


    於是,在他走投無路,如亂鍋螞蟻之時,他用了那個辦法。


    她走的時候說,塵世太苦了,想做回當年的錦葵花。


    所以他把她的身體變成了錦葵,把自己變成了清泉,繞著她,抱著她,用自己的靈力滋養著她。


    致川說,隻要過了千年,她就會醒的。


    可是就在一千年將至的時候,她不見了。


    從前他繞著她,現在隻剩下泉水,沒了中心那株花。


    她醒了。她一定醒了!


    可她為什麽走了呢?她為什麽不留下來和他一起?為什麽不告訴他?


    祁珩變回了原來仙氣悠悠,清俊無雙的模樣。


    依舊白衣少年,依舊眉眼如畫,溫潤如玉,清絕無雙。隻是比當年少了幾分孤高,多了幾分歲月沉澱,眉宇間幾許深沉,幾許穩重。


    她歡喜凡間,她在凡間流連了那麽多年,那就去凡間找她。


    在京和街的小酒管裏,祁珩坐在窗邊,雖然沒有穿上當年初見她時的白底銀色流雲紋的族袍,可總覺得一轉頭就能看見她和音兒的談笑。


    幾次黑衣的影子從身邊飄過,他都激動地轉過頭,卻都不是她。


    怎麽突然間,她就不見了呢?


    窗外船上的農女還在唱著歌,他聽著聽著,莫名覺得心酸:


    奴家等呀


    哥哥何時歸來呀


    哥哥等呀


    妹妹走了不回來呀


    忍不住多看了窗外一眼,卻看見一個熟悉的影子。


    大庭氏的族袍,像是個瘦瘦的女子……那是?


    一個猜想在心頭升騰起來。


    一千年了,小羽毛也該長大了。他這個做哥哥的,從前忙於大庭氏的族務,後來又一門心思在朝九身上,最後還化物千年,竟沒有沒有一天是盡過作為哥哥的責任。


    還有父母,大庭氏族,雖然有二弟祁衍照料著,可是這麽多年,他一走了之,對父母,做不到孝,對弟弟妹妹,做不到友,對整個大庭氏,做不到盡職盡責。


    祁珩正深感愧疚之時,忽然發現,祁羽的身後還跟著兩個男子,他們兩個身上看不出一絲仙氣,可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有什麽不對勁……他們跟著祁羽,難道……是對她有什麽歹心?


    陸壓在凡間的街道上獨自走了很久。很多年,沒有體會過擁有雙腿雙手的感覺了,也已經很多年沒有嚐試過呼吸了。


    他是混沌神,七十萬年前的混沌神,萬神之祖,沒有性別,無欲無求。他若願意,可為男兒身,也可化為女兒身。


    七十萬年前,他預知自己大限將至,連婆羅果都救不了自己了,就把自己的一絲精魄放在了婆羅果裏,期待著婆羅果的無上靈力能靠這一縷精魄養起來,在千千萬萬年的時光裏,獲得另外一次重生。


    此事他隻告訴了追隨了他一輩子的南壺,沒想到南壺為了這件虛無縹緲的事情,付出了七十萬年的努力。


    更沒想到的是,這顆婆羅果的被凡間女子吃了下去,甚至……生了出來,結合他強大的精魄的力量,長成了另外一個女子,那個女子也可以稱之為他的化身。


    隻是……因為精魂覺醒的衝擊太大,屬於那個女子的記憶已經模糊不清了,隻隱隱約約記得一點人影,比如說,那個叫祁羽的女孩子。


    “南壺。”陸壓低聲開口,平靜得一如往昔,“你知道當年為何要給你取名叫南壺嗎?”


    “為何?”


    “我初次見你的時候,你還是南湖裏一條小小的鯉魚,被困在壺一般樣子的水草裏。你問我說,混沌神啊,如今天地已開,眾生清明,為何你還是混沌神?我說,如今眾生清明,為何隻有你還被困壺中?”


    “南壺,你太執著了,你執著了七十萬年,要讓我醒,把自己困在一個絕境裏,可同時也因為自己的執著,失去了你愛的人。而且你為了我,隱姓埋名,以致川之名,東海龍王之子的身份活在世上,太苦了。與你相同年紀,相同修為的那些神仙,像是伏羲女媧那對兄妹,盤古那小子,如今早已是仙界傳奇,隻有你,默默無聞。”


    “主子,這……屬下也沒覺得不好。盤古,伏羲女媧他們,雖然名揚千千萬萬年,卻早已經魂歸江海,屬下,卻因為要守著主子,而活到了現在。”


    盤古他們都已經死了嗎?陸壓一愣神。


    畢竟七十多萬年了啊。


    陸壓今日又在這裏遇上了祁羽,便順勢跟在祁羽身後。不知為何,那個小小的女子,總給他一種熟悉的親切的感覺。


    這或許,是屬於她的記憶吧。


    祁珩不敢動用靈力,收斂了仙氣,準備靜悄悄地下樓跟上他們。


    酒館中突然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掌聲。


    祁珩皺了皺眉,他並不喜歡這樣熱鬧,可記得她在凡間的時候倒是挺喜歡熱鬧的地方的。


    祁珩望過去,看見人堆裏站著一個說書的老頭:


    “咱們今天啊,講的是大庭氏族長英雄救美,在東海龍宮太子致亮手裏救下故思公主的故事。”


    祁珩嗤笑一聲,轉身便想走,卻聽見那說書的繼續道:


    “各位客官可別不信,那大庭氏的族長長得……那叫一個俊啊,天地間第一。”


    下頭一個觀眾起哄道:“那和昨日來這個酒館的那男子相比如何啊?”


    “我倒是隱隱約約聽到那個男子自稱陸壓,那長相,就是比神仙還俊呢。叫我說,你說的那個什麽大庭氏公子,也不一定比得上。”另一個觀眾插嘴道。


    祁珩愣了愣,心底微微疑惑起來,卻不敢再多想,直接拿了東西,下樓去追查那兩個跟蹤祁羽的男子了。


    陸壓看著麵色微鬱,一個人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的祁羽,頓時生出了憐愛之心。


    “南壺,你在這裏待了這麽久,可認識那位女子是誰?”


    南壺看了看,也是疑惑地搖頭。


    陸壓繼續跟著,卻看見祁羽進了一家店,買了幾盒筆墨又出來了。


    “凡間的筆墨比仙界的要難寫一些,筆尖易開裂,墨也更堅澀,想來買這些凡間的筆墨,大約是為了鍛煉寫字功底吧。”


    陸壓點點頭,繼續目不轉睛地盯著祁羽。


    祁羽細嫩的手撚起一枝毛筆,,對著凡間的太陽,眯了眯眼睛,神情那樣憂傷,又那樣向往的樣子,仿佛在看毛筆,也仿佛在看什麽始終觸及不到的、卻時時刻刻放在心上的東西。


    隻那一眼,陸壓就可以確認,祁羽心中,一定沉甸甸地裝這一個愛而不得的男子。


    他陸壓活了幾百萬年,如今又是重生,這點小女兒家的露在表麵的心思,他再看不出來,這幾百萬年可就白活了。


    她喜歡的男子,到底是誰呢?


    陸壓心頭不禁幾分好奇。他陸壓,即便不能說是天地間頂端好看的男子,但也是不會差到哪裏去,當年多少仙娥拜倒在自己的皮囊下,可這個祁羽,在見過他以後,竟然還在心心念念著另外一個男子。那男子到底是個什麽樣的神仙?


    陸壓一路跟過去,南壺也就跟著他。


    遠遠地,祁珩也假作不在意地跟著。


    走了幾晌功夫,方才看見祁羽進了仙界,然後一路向北,直往雲峰。


    前幾日那個說書的老頭說什麽丘家三郎在雲峰上開宗設派,難不成,這個祁羽,也是這個門派的弟子?


    陸壓心中歎息:


    又是什麽師妹愛上師兄的把戲嗎?


    南壺駐足:“主子,我們還要跟進去嗎?”


    “怎麽了?”陸壓頓了頓腳步。


    南壺咽了口口水:“雲峰宗的宗主,也就是丘家三郎……認識我。”


    陸壓笑道:“看來,你這個致川的身份,廣結好友了。”


    南壺不好意思地垂下自己狐狸般姣美的眼睛:“哪裏是廣結好友,是廣識仇敵了。”


    陸壓淡然一笑,揮了揮手:“也罷,我們回去吧。”


    一種熟悉的清淡的香味,悠悠嫋嫋,纏繞而來,那一瞬間,陸壓的眼前仿佛有一個黑衣的女子,笑靨如花。


    這是……銀丹草的味道……


    可是為什麽這麽熟悉?


    刹那間,胸口莫名疼痛起來,仿佛,曾經有過什麽尖利的東西,在這片銀丹草的芳香裏,果斷而狠辣地刺進過自己的胸口。


    這是……屬於她的記憶?


    即便她的記憶已經紊亂,可這具身體卻依舊把那些事情牢牢記著,在每一個和從前有關的地方,撲朔迷離地回憶起來。


    陸壓靜默。不知此時此刻,他應該做些什麽,不知道自己該怎麽麵對她的回憶。是應該徹底忘記,把她當做不存在?還是拾起她的記憶,把她的生活繼續過下去?


    “主子?”南壺見陸壓神色有異常,試探般地問道。


    “南壺,你說,我就是她嗎?”陸壓聞著淡淡的纏繞在周圍的銀丹草的清香,低喃。


    “主子,她就是你,是沒有覺醒混沌神記憶和精魂的你。”南壺輕輕回答道。


    “那……我現在算什麽呢?”


    “現在主子回想起了混沌神記憶,隻是一不小心忘記了她的故事。她的生活很短,記憶也不多,等主子過一陣子調養好了就可以回憶起她那一段故事了。”


    “是嗎?”


    陸壓又是低喃。


    “主子,我們現在回去嗎?”南壺小心翼翼地問。


    “不。南壺,我們去雲峰宗裏頭看看。”陸壓望著祁羽遠去的身影,聲音堅定了幾分。


    祁珩站在雲峰的一個角落裏,心提到了嗓子眼。


    那兩個男子,有一個他認識,那是致川……那另外一個是誰呢?


    可惜太遠了聽不見他們說話,隻是看著致川對那男子畢恭畢敬的模樣,那男子絕非池中之物。


    隻是……為什麽自己始終看不出他身上的仙氣?難不成……他們已經修煉到了一種連自己也看不穿的地步?


    不過……奇怪的是,那個男子,為什麽他的身上莫名有一種力量牽引著自己要向他靠近?怎麽會?仿佛很……很熟悉……他的一顰一笑,一個細小的動作,甚至是身上若有若無的青梅的香氣,所有的所有,都那麽熟悉,簡直……就是她。可是怎麽會呢?明明……明明……就算自己看不出來那男子的仙氣靈力修為,可也清楚地知道,那是個男子,怎麽可能是她?


    可是……為什麽……為什麽那個男子給自己的感覺那麽那麽那麽像她?就算長得不一樣,可是……


    祁珩感覺自己像是沙漠裏饑渴的凡人,而那男子便是海市蜃樓,自己明明知道不可能是她,卻不得不被這種景象吸引,然後沉醉……甚至在這一刻,不想醒來。


    想來,當年二弟祁衍寧願沉迷於幻境,也不願意麵對現實,也是這樣的心態吧。自己如今倒是理解了他,甚至,成為了他。


    祁珩心中不禁涼涼地心酸起來,看著那個男子,告訴自己那不是,眼睛卻始終不能移開。


    卿卿,你告訴我,是不是你,如果那是你,我又該怎麽做?


    等一下,小羽毛……


    自從祁雪被她改名為祁羽以後,祁家上上下下都喚她小羽毛。


    小羽毛何時竟然來了這雲峰拜師?據說這雲峰宗的宗主,便是那丘流亞。


    想到丘流亞,祁珩的眼眸不禁深了幾分……即便丘流亞救了她,可是最後她也是因為救丘流亞而死。況且丘當年還曾經為了自己的家族,剖心欺騙傷害過她,這樣一個男子,他怎麽可能完全沒有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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