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長碩,我們到底要糾纏到什麽時候?


    不知道為什麽,突然之間就開始不恨他了。


    從前小來張盡的那些怨恨都淤積在心裏,讓自己奴顏婢膝,曲意承歡之時,總覺得無比屈辱,心裏的怨毒一日更比一日的深重。


    可是現在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就開始不恨了。


    就算他是攻打自己爹爹的賊人,就算他是十惡不赦的殺了自己朋友的暴君,就算他強迫自己嫁給他,就算她千千萬萬的不好。


    可是在這一刻,不知為什麽,精衛覺得自己已經不恨了。


    他在臨走的時候那樣猩紅著眼睛,惡狠狠地說——


    我的女人,我還保護得了。


    他在這個時候都把我當作是他的女人嗎?


    風長碩,第一次見你,你是書生,我是小兵。


    風長碩,第二次見你,你是軍師,我是女子。


    瞧,我總覺得我們在互相欺騙,可就是因為這樣互相欺騙我們才會有這樣一段孽緣。


    那年湖水微碧,我長發翩躚,你一身青衫,臉孔微白。


    在錯誤的時間,遇上了錯誤的人,還以為是自己要相守一生的對象,從一開始便是錯了。


    風長碩,你騙我是軍師,我騙你是小兵。


    風長碩,你殺我摯友,我毀你君王之路。


    按理來說,我覺得並沒有扯平,不能手刃你,是我的懦弱。


    可是我開始不在乎了。


    我討厭這樣的糾纏,這種生生世世無休無止的糾纏,這種你騙我,我騙你的把戲。


    放手吧,我們以後都不要再有交集了,我疲倦了,我厭惡透了這種虛與委蛇的生活。


    精衛靜靜地坐在床邊,雙手抱著膝蓋。


    她決定要自盡了。


    從前以為自己能熬過去的,從前以為自己是可以得到幸福的。那些悔恨痛苦一遍一遍在輪回中折磨著自己。


    可是現在都可以放開了,不在乎了。


    畢竟死了,還有什麽痛苦可言?


    可是精衛很明白自己的死,並不是一時興起。


    如果風長碩向他的將士們屈服了,讓她做那個人質,她就要麵對被用來威脅自己父親的局麵,如果她到時候自殺,是可以引起神農氏將士們的激憤的。


    可是一方麵,神農氏公主當場自盡,無疑是神農氏族曆史上的一個重大屈辱。另一方麵爹爹實在是年紀大了,自己若是當場死去,怕爹爹實在承受不住。


    況且風長碩那副堅決的模樣,也不像是想讓自己當人質的樣子。


    那也好,如果風長碩堅決不願意讓自己當人質,他勢必要失去將士們的心。


    就在這個時候死去,是最好的結局。


    精衛回首,看見一條繡了花的被子。


    眉頭微蹙。


    擁衾而聞,滿口鼻之間都是那股淡淡的鈴蘭花的味道。


    那是他的味道。


    清淡,恒久。


    不知道為什麽,眼眶裏又開始濕濕的。


    眼淚不是早就流幹了嗎?怎麽還會在一個猝不及防的瞬間突然就爆發出來?


    這個猝不及防的瞬間,既不是在麵對他的時候,也不是在聽情話的時候,而是嗅到一點點,有關於他的味道。


    手一點一點開始攥緊。


    我曾經在這樣的味道裏和你相擁,和你相吻,和你雲雨相合。


    手再一點一點開始放開。


    眼睛再次幹涸。


    頭有些昏昏沉沉。


    我不知道,等我死了,你會是什麽樣的反應,是解脫,或是難受,或毫不在意,也許會在很多年以後輕輕歎息。


    歎息曾經我們倆這一個謊言堆砌的黃昏,是認真地相遇,歎息曾經有一個天真到愚蠢的女子為了你認真地跳舞。


    精衛覺得自己的精魂在天空中不斷地飄蕩,悠悠晃晃,無根無基,無所依托,沒有方向。


    啊?


    精衛似乎聽到有什麽人在叫她。


    她匆匆忙忙的回頭,卻什麽也沒有看見。


    是自己精神恍惚了,都出現幻聽了嗎?


    精衛淚眼模糊的眼睛,忽然間就映出了小來的麵容。


    小來依舊像個泥鰍一般,四處竄來竄去,他在笑,很響亮的笑,很歡快。


    小來,你是來接我的嗎?


    精衛將自己蜷縮在大大的滿滿都是鈴蘭花香味的被子裏。


    她閉上眼睛,如釋重負地閉上自己的眼睛。


    腕上的血汩汩流出,將淡綠色的被子逐漸逐漸染紅……


    營帳外


    “風將軍,下屬聽到一些傳聞……”軍師作揖。


    “什麽傳聞,軍營中亂說的話你也信?”風長碩臉色微有慍怒,一副並不想讓人置喙的語氣。


    “明明是咱們都親耳聽到的事情,怎麽可能不真?”齊校尉嚷嚷起來。


    “你都能聽到些什麽?”風長碩臉色越來越黑。


    “我聽到的可多了,聽說風將軍的那位新娶的小娘子是那神農氏族的,而我們之前抓到的那個神農氏族的叛賊就是她,聽說她還是那神農氏族的精衛公主,對咱們用處大著呢。”齊校尉從來不吝嗇他的直言。


    齊校尉就是之前那個為難精衛的校尉。他向來都是不服風長碩的,要說服,隻服他的最頂頭上司張東輝將軍。


    因為叫他看來,那風長碩不過是有一個名頭,投胎投得好,做了之前那節芒的兒子。這倒也算了,關鍵是這風長碩依然沒有在軍營中做出什麽政績出來,之前因為他的急功近利,還打了敗仗。風長碩長得細皮嫩肉,宛如那凡間毫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還耽於情愛。這樣的將軍,讓他憑什麽看得起?


    “不過是有女子在我帳中爭吵罷了。氣話有什麽可信的?”風長碩微微平複了一下自己的心情,不去看齊校尉。


    “說句得罪的,別當我們不知道你之前就能庇護的女子,而如今是又想庇護她,她會毀了咱們整個伏羲氏!”


    “前些日子她消失了,那麽長一段時間誰叫她去幹什麽了,她是不是去天上跟他們報告了,誰都不知道!”


    “是啊!將軍你為何要這樣一直包庇她?就為了這個女子美色?”


    “將軍兒女情長!拿咱們整個族的性命做聘禮!”


    “幹脆這仗也別打了,反正咱們將軍也成了他們神農氏族家的女婿了!”


    齊校尉仿佛就隻是開了個頭,一石激起千層浪,反對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


    “說完了?”風長碩冷冷道。


    風長碩似乎到了怒氣爆發的邊緣,聲音壓沉,語氣裏帶著危險的氣息。


    校尉和各路將軍好不容易噤了聲,相互看看,不說什麽了。


    “那你們想怎麽樣?”


    “立刻把她處死!”齊校尉高聲道。


    風長碩不置可否地,冷冷地望了一眼他,目光在眾位將士身上轉來轉去,最終落在了軍師的身上。


    “那你覺得呢?”風長碩陡然問。


    軍師低下頭,畢恭畢,敬莊嚴肅穆:“屬下認為,既然她是神農氏族的精衛公主,咱們若是以他為人質,脅迫那神農氏族的魁隗,未必不是一個消磨軍心的好方法。”


    “嗬。”風長碩冷笑一聲,用極其輕蔑的可笑的態度,“屬下?”


    軍師立刻又作揖一遍,把頭放得更低。


    “你們還知道自己是屬下?我的妾室,我連自己處理她的權利都沒有了嗎?”風長碩湊近一步,“嗯?”


    “若是她早早被處死了,咱們也不會有那麽多閑工夫來懷疑將軍處理您妾室的能力。”校尉極其囂張地往後麵的將士們看了看,似乎要取得回應一般,“就是因為將軍您優柔寡斷,偏袒庇護,她才活到了今天,才輪到咱們共同去處理她!”


    軍師偷偷扯了扯校尉的盔甲。


    豈知那齊校尉竟然是個不怕死的,梗著脖子繼續道:“若是將軍這般不識時務,他可以卸下身上重責,咱們伏羲氏族能當君王的多了去了!”


    偏偏現在那張東輝將軍領了命在仙界抓那祁羽,後來又被祁珩他們抓了去。齊校尉一生驕傲,唯一肯聽的也就是那張東輝將軍的話了。


    風長碩向前兩步,嘴邊浮起危險的笑容:“你說能當君王的多了去了?看來你也想當這個君王了?”


    尚未等校尉說什麽,風長碩瞬間靈力化形,穿透了校尉整個胸膛。


    眾將士皆是倒吸一口涼氣。


    風長碩對於他的血濺當場毫不在意,反而轉身極為輕鬆般地對著眾將士說道:


    “齊校尉有二心,被誅,望眾位將士以此自律。”


    諸位將士心裏頭都一清二楚,不管今天這個齊校尉有沒有謀逆,殺他是注定的,因為他煽動眾將士反對風長碩的這一舉動,他挑戰了風長碩的威信,最最關鍵的是,他想動那個神農氏族來的女子。


    蓮步微移,檀香陣陣,藕色的裙擺蕩漾開來,一個女子嫋嫋娜娜而來。


    “諸位將士,我夫君不過處理個謀逆的小人罷了,將士們不必自憂。”將軍夫人朱唇微啟。


    “你來做什麽?”風長碩皺眉,“軍營重地,你一婦道人家來幹什麽?”


    將軍夫人娉婷嫋娜的身姿微微彎曲,行了個禮:


    “夫君,妾身成日在家,對夫君有禮萬分,卻無可奈何,可憐我一婦道人家,思來想去,隻能吩咐了婢女要釀些好酒,做一些荒獸的肉,提了過來,叫將士們打打牙祭。”


    風長碩按了按太陽穴,想起自己剛剛的行為,著實把他們恐嚇了一場,急需一頓安撫,隻好說道:“我知道了。你放下了就走吧。”


    “將軍軍營裏不能有女子,這個規矩妾身知道。隻是妾身太久沒見將軍了,心中思念萬分,可否讓妾身再留一會兒,讓妾身好好看看將軍?”將軍夫人深情款款地看著風長碩,露出幾分膽小甚微的表情,“將軍,妾身保證不打擾將軍,隻是遠遠地看著將軍,等到看夠了,也就自己偷偷地回去。”


    他們夫妻倆,何時情深到這個地步了?隻是風長碩不說破而已。


    眾將士議論紛紛。


    看看,這才是賢妻良母,對自己的夫君情深意重,卻懂得顧大局,識大體,在自己夫君把控不住人心的時候,出來安撫人心。


    和那營帳裏神農氏的奸細比起來,實在是所有男子夢寐以求的妻子典範。


    真不知道將軍到底是中了什麽邪,放著這樣如花似玉又一往情深的妻子於不顧,被那營帳中的妖精迷了去。


    將軍夫人朝著風長碩,驕傲又美麗地笑著。


    她一來就去了風長碩的帳子,那被窩裏一具美麗的屍體,她已經見過了。


    精衛啊精衛,我手段還沒有使完,你怎麽就死了呢?


    你縱使贏了他的心又如何到最後活下來的,站在他身邊的,不還是我?能幫到他的,不也是我?


    “你,快回去吧。”風長碩指了指她。


    他似乎還不知道那個女子已經死了的事情。真好奇他若是知道了會是什麽反應?


    將軍夫人低眉順眼地回了一句“是”,便往回走了。


    迎著凡間淒冷的風,卻是笑了。


    她的閨名喚作什麽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在五龍氏算是嫡親的顯赫了,當初被指給風長碩之前,她沒有見過風長碩,自然也對他並沒有什麽特別的感情。


    可是沒有感情不代表可以任由別的女子來插足。


    自成了親以後,他們之間一向都是寡淡如水,沒有什麽情分,最多算相敬如賓。


    後來伏羲族出事,原本五龍氏族是可以不摻和這件事情的,可誰叫她嫁給了這伏羲氏族,伏羲氏族的前任帝妃又是自己的親姑姑,若是自己不跟著他去,不知道要被多少神仙戳脊梁骨。


    於是隻好委委屈屈地跟著他逃跑,謀逆,心裏頭卻總是有一份不甘心。


    尚未等到自己不甘心地傷春懷秋,他們兩個神仙之間,便出現了另外一個女子。


    那女子變作男子的樣子,且不說她的法術有多拙劣,就這纖細身量,嬌美容顏,怎麽可能認不出來她的性別。


    於是,就有了那偷盜賬本的事情。


    當時倒也沒有真正致她於死地的想法,隻不過是想瞧一瞧她在自己夫君心中的地位。


    這麽一試倒是試出來了,果然她在自己夫君心中是不同的。


    夫君可以接受和自己相敬如賓,同床共枕卻各懷鬼胎,可以接受身邊鶯鶯燕燕,多少女子,卻唯獨對她上心。


    不,是一心隻對她。


    當意識到這件事情的時候,她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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