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ands(r)


    我無論做什麽都做不好。


    一個夏天的夜裏。


    在光天化日之下發現那個怪物之後,我在雙層床上隱隱約約地察覺到了。也許迄今為止我都抱著一種莫名其妙的錯覺,這種錯覺說不定用盡一生都難以糾正。


    第二天早上,這種不安被證實了。


    之前一廂情願認為父親的笑臉充滿好意,丟掉濾光鏡後卻發現那笑臉有著各種算計;曾經以為母親的目光很溫柔,但那目光中流露出的不是慈愛,而是一種憐憫。


    瞬間,我想起了某個隻因邁錯一步而跌落穀底的朋友。


    本來,若僅看成績,那是個無可厚非的孩子;


    若僅聽評價,也是個人人羨慕的優等生。


    昨天遇到的怪物在笑:


    我知道,你什麽都做不好。


    你一直都在失敗。


    我所做的挽回,依然無濟於事。


    自己的做法,就像缺少了某個部件,在為人處世的潤滑方麵有著致命缺陷。再快的車,沒有刹車始終隻是殘次品,早晚會轉不過彎來。


    由於意識到這點,偏差越發大了起來。


    我終於發現,單靠自己,不,單靠自己的做法,隻會招大家討厭。既然如此


    然後,他


    變得什麽也做不好了。


    hands(r)


    0\2004年初


    久織伸也,男,十六歲。


    久織家發生的久織卷菜暴力案件當事人。案件發生後,由於精神狀態不穩定而被鑒定為沒有刑事責任的能力,送進醫院接受治療。


    名字嗎?現在就算問我我也很傷腦筋啊,因為那個名字有意義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現在基本上都被拿走啦!話雖如此也罷。對了,要是類似文件啊、檢查結果的東西有留下記錄的話,我好像就是久織伸也沒錯吧?


    剛入院時,久織伸也對調查取證很不配合,非但不認罪,就連自己叫久織伸也都不承認。


    雖然檢察官們懷疑這樣的供詞是為了逃脫法律責任,但精神科的醫生們經過診斷,一直認為應當采取強製住院措施。據三名精神科醫生的報告稱,他患了一種特殊的精神病,即使想承認自己是久織伸也,本人也無法相信。


    不管發生什麽事,我還是我,這種事不用你們說我也知道啊!可是這也沒有辦法不是嗎?我一回過神已經從椅子上掉了下來,明明我絲毫未變,可我的容身之所這種東西已經沒有了。


    久織伸也的供詞中包含很多自我喪失、侵略之類的詞語。主治醫生診斷為視線恐怖症,即一種經常受到人的監視而產生的強迫觀念。


    所以我都說了,我從上麵掉下來以後,那椅子上坐著來曆不明的惡魔啊!你們不是一直以來都對它放任不管的嗎?


    盡管發生了兩人死亡、一人重傷的慘劇,但考慮到久織伸也的精神狀態和年齡,警方還是決定按照醫生的診斷讓他住院。


    距案件發生兩周後,久織伸也承認了自己的罪行,並為之悔恨不已。主治醫生在他的病曆上寫到,犯罪當時的凶暴隻是一時衝動,若采取正確的方法進行精神治療,預計有望康複,希望能夠寬大處理。隻是


    啥?我才不希望恢複原來的生活呢!從被帶到這地方的那一刻起,我的名字就已經毫無價值了。沒有去處卻還要留下來,這不是很惡心嗎?被大家排斥我可不幹!


    久織伸也對殺害父母的事實供認不諱,也承認了對姐姐施加的暴行,然後說。


    所以。我現在隻想快點去死,不過還不能就這樣死掉。雖然有點討厭,可這是我的使命,畢竟當初對它放任不管的是我自己對,今後我必須用這一生去打到惡魔!


    到這個份上,久織伸也依然聲稱自己是受害者。


    以上是三年前,久織伸也在久織浩二和久織加代被害案件中的口供記錄。


    三號房間的久織,是以前那個模範生吧?已經決定出院了哦。嗯那孩子竟犯了這種事,不過以前真的很可愛啊!好不容易能到外麵來了,卻殺了兩個人,這下會去少管所的吧?


    那是半年前的消息了。可視,你知道一般說的惡魔附身吧?聽說就是因為那個,殺死雙親的案子才被當作一般事故處理了。


    是嗎!?我怎麽聽說是個冤案呢?說是確實發狂施暴了,但好像被定了毀壞遺體罪反正我也不是太清楚。


    這樣的呀不過,為什麽會發生這種案子呢?


    咦?你不知道嗎?


    我給你說啊,久織的姐姐她


    0\hand(r)


    2003年初夏


    醫院的正大門,全被混凝土封著。


    近十米的玻璃入口從外麵被封死,這種光景對於住院的人來說,簡直是噩夢的象征。唯一的出口在物理上被封鎖。這作為一個現實問題,讓我感覺不妙。


    隻所以這麽說,並不是指隻包括我在內的所有患者不能外出,而在於這個建築物雖然是如此大規模的醫療設施,能獲準來探病的人卻一個也沒有。拒絕外人探訪的大醫院,總覺得有點不像是醫院。


    當然這隻是我的個人印象,這裏確實是個地地道道的醫院。


    寬廣的占地麵積。五棟樓房,與之相較顯得少了一點的一百多個員工,都成了本縣的的第一大醫院。住院的患者誰都不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一般說是北陸的某地,可是因為無法外出,這也就無關緊要了。


    住進這裏之前,當我還是正常社會的一員時就已經聽說過,被惡魔附身的人都要被送到研究設施去。那研究設施好像是名叫奧裏加還是絹衣來著。


    當然這裏不是那麽危險的地方,這是如假包換的醫院,為了使患者的體質每天都得到改善,有很多醫生都在誠心誠意地努力工作者。


    統一刷成白色的建築物,一塵不染。


    寬敞的過道,整潔的病房,開放的庭院,還有四避高牆、一麵鑲著玻璃、采光良好的接待室。從任何方麵來說,這搜視一所無可調圖的正常醫院。


    成因如此,偶爾看到正大門時會覺得有點異常,因為那是這所一醫院為已呈灰色的東西。我有這樣的感覺:正大門才是準確表明我們身份的地方。


    我從正大門回到醫院唯一帶原子的b棟這工夫,音樂響起了。


    是阿爾比諾尼(注4)的柔板樂。


    同時,在b棟接待室裏的幾位患者,有氣無力的回到了病房。


    這表示某棟住院樓的自由活動時間結束了。


    患者們從各自的住院樓去其他住院樓時,再聽到音樂的時候,就表示得回到自己的病房了。大概是因為在喇叭裏直接廣播某某住院樓的患者,你們的自由時間結束了!有點不成體統,況且大家也不願意被別人知道自己到底是哪一棟的吧。


    今天的音樂似乎都是柔板。身在c棟的我,一出病房就聽到了勃拉姆斯的柔板,這也意味著a棟或者是b棟的患者改回房了。因為d棟的患者不能進入b棟,理所當然要除外。


    隻要在每天換音樂的當口仔細觀察,就能猜出誰是哪棟的,不過這裏的患者沒人會有心思來關心這種多餘的事情。院方對這點應該也心知肚明吧?


    能被獲準從病房裏出來的患者都像死人一樣無害,所以這個接待室就顯得極其莊嚴肅穆,簡直讓人頭暈。醫院開辦以來大概從沒坐滿過的沙發上,稀稀拉拉地坐了一些患者。


    被午後陽光渲染成全白的接待室。就像做著禮拜的教堂般令人眩目。這完全是一派死者們在陽光照射下做著禱告祈福的景象。


    我聯想到了某個夏天,終於還是加入到了這群行屍走肉裏去。耐不住


    頭暈目眩,我一下栽倒在了沙發上。


    這家醫院開辦,是距今十年前的事了。


    按照通常說法,距類激化物質異常綜合征俗稱惡魔附身患者的感染者被確診十年後,這家專門的醫療機構終於開辦了。若是對這種說法囫圇吞棗地理解,可以推斷出在更早的時候大約二十年前,就已經有發病者被確診了。


    由於太過脫離現實。或者說因為感染者的症狀太出乎意料,醫療機構遲遲沒有采取相應的對策。


    結果,國家收購了n縣郊外正在修建的私立醫院,作為感染者的治療機構。


    那之後,類激化物質異常症患者就有了被送入這所專門設施接受治療的權利和義務。


    作為國內唯一權威的治療機構,這家醫院住著全日本的類激化物質異常症感染者不過,由於感染的區域還隻限於日本東部,所以全日本這種說法其實是不準確的。


    原則上,被確認為類激化物質異常症的患者在被國家看管起來後,就會被送到這家醫院,成為a棟到d棟中任一棟住院樓的患者。


    一旦患者住院。在沒有痊愈以前,均不能外出,就連和親生父母見麵也不予批準。這也許是為了防止各種虛假的傳言向社會傳播,並保護患者的個人隱私吧。


    醫院開辦十年以來。其機密性之高無需置疑,不過這似乎是與患者無關的事。


    這地方與外界完全隔離,在沒有比這更幹淨的空間了。


    有時甚至會讓你產生一種妄想:在這個小世界裏,除自己以外的所有人都是死人。而對這些感染者來說,這缺是目前能想象到的最佳環境。


    織?久織,你不舒服嗎?


    聽到輕言細語的問話,我從眩暈中恢複過來。我支起倒在沙發上的身子答道:沒事。


    擠滿接待室的醫生們例行公事地給我把脈、檢查瞳孔,診斷結果沒有異常。


    嗯。別太勉強自己了,要是回不了房間就跟我們說一聲,不要客氣。


    在一如既往地發揮了紳士風度後,drroman(注6)也就是絹衣醫生轉過身去。


    雖說是感染,可這種感染既非空氣傳播又非接觸傳播,也不經口腔或皮膚傳染,迄今為止,還沒有發現來自人類以外的傳染。原則上,發病的人絕對不會讓相同的感染者增加,這是各種類激化物質異常症的唯一共同點。


    drroman為了證明這一點,毫無畏懼地和患者們接觸。當然,其他的醫生可沒有drroman那麽悠然和博愛。


    患上類激化物質異常症的人。在坊間被普通大眾說成是惡魔附身。雖然這種叫法挺露骨,卻也充分表明人們並沒有把這種人當成人類來看待。


    不管怎麽說。這種人的大腦構造多少有點偏執,身體某處也長出了新的東西。輕者身體的機能會變得或強或弱,重者會增加新的身體機能,簡言之,就是外觀會發生變化。


    比如,我自己就是臉上的皮膚神經變得比常人精密,從這個角度來說變化還不明顯。


    不過在接待室的患者當中,就有人長出諸如第六根手指啊、不明真相的突起物啊這類一眼就能看出來的東西。據說現已查明,類激化物質異常症患者分兩種,一種是身體機能發生強弱的變化,另一種則是身體本身發生外觀的變化。


    後者已經是完全的畸形兒,但即使是這樣的患者,絹衣醫生也能對他們親如一家。簡直就像地獄裏的活菩薩。drroman的綽號還真不是充充麵子而已呢!每次和他聊天,就會產生一種錯覺,覺得這種病也許真的能夠完全治愈。


    不過,就算真的能治愈,也改變不了犯過的罪。從一踏進這家醫院開始,我的人生就已經徹底完蛋了。


    有點太過火了呢!本來我可沒打算做到那個地步。


    那已經是兩年前的事了。我一時疏忽把事情搞砸,結果被抓了起來。其實我無非是卯足了勁想模仿所謂的完全犯罪,在絲毫不髒自己手的情況下,讓父母受重傷。


    住在同一屋簷下的家人,半年前關係愈發緊張,這成了導火索。這也是無可避免的。父母親都剛好踩上了地雷,傷的又有點不是地方。結果,家裏就躺了兩具屍體。


    實在可惜啊!不過姑且不論結果怎樣,機關本身還是相當完美的。


    可是與那些小把戲完全無關,我被查出是惡魔附身患者,就這麽沒勁的被逮捕了。


    這一定是對我的懲罰。我的計劃十分完美,要說哪裏出了差錯,那就是最後有了目的。結果,其代價就是我被就近在了這棟住院樓裏。


    不過也罷,和其他患者相比,我還有希望。


    那件事已經過去兩年了,我父母的死被當作意外事故處理,也由此證明了我的無辜。既然我也算是沒殺過人了,不妨把目光投向未來,更積極一點吧!


    當前我的煩惱就是這病能不能盡快治好,以及治好的話我能不能到外麵的世界去。


    我很渴望回到社會,為此我也費盡心機。本來我的生活目的應該就是這個。雖說因為父母的事故我又繞了彎子,但現在我還是想要重塑自我。


    我深刻地反省著。這次我要用一種不會傷害別人的方法,像個正常人一樣活下去。


    為此,首先我要尋找一種新的生活方式如果沒有可是不行的!?


    積極調整情緒後,我抬起頭,這時眼裏閃過某樣不尋常的事物。在通往中庭的玻璃門前麵,我發現了平日裏不可能看到的場景。


    那是一個仿佛與陽光融為一體,單手執筆在畫布上揮舞的男子,年齡大致與我相仿,卻長滿了白發。這位白發青年,一副懶洋洋的神情,畫得也並不怎麽高明。


    時隔兩年,我的臉上終於又露出了笑容。


    青年撅著嘴揮動畫筆。


    不管是誰來看,都能看出他畫畫隻不過是為了消磨時間。我該怎麽辦才好?那是什麽?我滿懷好奇,慢慢靠近他。


    不好意思,我能在你旁邊看嗎?


    嗯?


    我在開始煩惱之前張嘴和他搭話了。在這家醫院,和別人搭話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並非不允許和別人說話,而是即使你主動搭話,別人也不會理你。


    我之所以瞬間打破這在兩年間形成的習慣,或許在於青年看上去很是悠然自得。


    可以啊!不過我隻有一把椅子。


    他比我想象中的更加悠然自得。能與別人這麽暢快的交談,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我已經淡忘了許久,現在又回想了起來。


    沒關係,我坐在地上就好。能讓我看一會嗎?


    隻要別打擾到我畫畫就行。你還真是好奇心旺盛啊!


    那個白發青年隻向這邊瞥了一眼,又開始專心做畫。


    他雖然看上去很淳樸,卻目光如刀,有點凶巴巴的。也許對這個青年來說也沒有什麽特別的,不過因為我是娃娃臉,對此抱有一些向往,就像是看到街頭的不良少年,會覺得這種個性很新鮮。


    他是哪棟樓的病人呢?在c棟沒見過他,那大概不是a棟就是b棟的。應該是a棟的吧?這人看上去這麽健康,不可能是b棟的。


    我說,你是哪棟的?


    a棟的。不好意思啊,占用了b棟的空間。因為a棟有個恐怖的大姐,我想盡可能逃到她看不見的地方。


    湊近一看,他的缺點就出來了我是模範生,所以沒有經曆過那樣的事,隻聽過傳言,說是如果有患者負隅頑抗,就會有像惡魔一樣的監護醫生對其進行地獄般的看管。總覺得他是那種惡魔監護醫生的常客。


    咦?原來你是獨臂啊?


    哦。來這裏之前就斷了。也就是因為這事才住進來的。


    哇!真棒!這


    倒像是入院的正經理由。


    我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不過也真是這麽想的。這裏的患者都是身上長了什麽東西才被送進來的,可是這個白發青年,居然受了正兒八經的重傷,堂而皇之地住進醫院,成了名副其實的患者。


    啊,我不是這個意思!剛才那隻是沒大腦的感想,呃


    他翻著白眼看了看我。


    然後愉快地咧嘴一笑沒關係啊!


    原來如此,這是用積極的眼光看消極的事情。要說的話,我住院是理所當然的呢!


    他右手執筆,有模有樣地畫著線條。


    我仔細觀察了一陣。他似乎並不是有什麽想畫的東西才畫,而是閑著沒事,偶然發現有一套畫具就順手開畫了。當然,對他來說畫什麽都一樣,隻要不讓頭離開畫麵就行。


    對了,你那隻手是怎麽回事?


    嗯?你說的是哪隻手?存在的那隻,還是不在的那隻?


    還在的那隻。你的手看起來很靈活嘛,都把我看傻了。


    他又翻著白眼看了看我這人還真可愛啊!


    還在的那隻?一般人不是都會問左手為什麽斷掉嗎?


    討論不存在的東西是很無聊的,我更關心的是右手。明明隻有一隻手,為什麽動作能這樣靈活呢?


    白發青年嘻嘻一笑。


    那大概是因為隻有一條胳膊了,活動起來很方便吧。


    這種自然的態度,讓我都懷疑他是不是天生如此。


    本想再和他多聊幾句的,但這是時音樂響了起來。是勃拉姆斯的柔版樂。


    這悠長的古典音樂,提醒著c棟的患者自由時光結束。


    請問,你明天還來這裏嗎?


    這個嘛如果檢查完可以自由活動的話應該會來,畢竟這幅畫還得花點時間呢。


    我放心地站了起來,向他道別後轉身準備回c棟。


    稍等一下!我要在手冊上記下來,你把名字留下吧。


    啥?


    看來他多半是個健忘的人。把白天發生的新事、大事悉數備案,似乎是他的老習慣了。


    我叫久織伸也,你呢?


    shinya?這名字和樣子真是不相配呢!算了,別人的事我也沒資格說什麽。


    白發的他,在畫布的一角寫下所在二字。


    諾,很奇怪的名字吧?是讀作arika的啊!


    白發的他,略帶譏諷,卻又有點自傲地笑著說道。


    就這樣,在入院兩年後,我第一次結識了石杖所在。


    現在回想起來,我為數不多的朋友中,有兩個是在這家醫院認識的。


    一個自不待言,就是這位白發青年。


    另一個,則是後來把這家醫院染成血紅的,他的妹妹。


    被依次分為從a棟到d棟的住院樓,每棟樓的出入口都設有嚴密的檢查設施。


    給予患者的自由可分為兩個等級。第一級是可以從自己的病房裏出來。這是針對像我和石杖這種沒有發生過暴力事件的患者的。


    更往上一些,如果院方允許,可以獲準到相鄰的住院樓去,這是第二級的自由。這是為了加強患者之間的交流,當然也是一種回歸社會的醫療指導。不過實際情況卻未必都如預期那樣,患者們光是要控製自己就已經精疲力盡了,哪裏還有精力去和他人接觸?


    隻有我和石杖例外。和我相比,石杖更加出人意料,他是那種不管別人患的是什麽病、症狀如何,都會毫無顧忌主動搭話的家夥。也因為這個,他好幾次都差點被別人殺掉,可是自己卻從沒引以為戒,一點記性都不長。究其根本原因,在於此君的危機感為零。


    沒辦法啊!因為戶馬大姐說要盡可能多跟患者聊天。


    依舊是b棟的接待室。


    看石杖緊張作畫的樣子,好像今天一定要把那幅畫給搞定似的,他不會是畫膩了吧?


    石杖,你討厭畫畫嗎?


    討厭倒是說不上,應該說是不懂其中的樂趣吧。隻是因為drroman說要是閑得無聊他可以借我畫具,我才開始玩的。這東西今天也應該畫完了,下回找點什麽事幹呢要不玩接球遊戲吧?


    石杖是個誠實守信的人,一旦開始的事情就不會中途輕言放棄。據他說,如果一件事不善始善終,總覺得之後會像幽靈似的死灰複燃,想想就覺得可怕。


    真好啊,a棟的人還有這些可借!我聽說在接待室還可以看電視。是真的嗎?


    都是些無聊的民間節目啦!而且申請的人很多,競爭相當激烈,也不是啥好事。醫院無非也就是想觀察我們看了這些影像的反應,你在那裏看,人家在牆後寫報告,想想就覺得沒勁。


    原來不是提供娛樂,而是為了當作研究素材啊!提供者就是我們,確實無聊透頂。


    是吧?在我看來,你們這棟樓比我們那邊好玩多了。不過如果是d棟的話,我死都不想進去!


    不知道是誰規定的,在各住院樓之間的自由活動必須遵守一個原則,那就是隻能在相鄰的樓房之間移動。


    因為我是c棟的,可以在b棟和d棟之間移動。


    而石杖是a棟的,能夠移動的就僅限於b棟,換言之,a棟和d棟的患者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碰麵。從a到d,當然是根據類激化物質異常症的輕重程度分類的,a是輕度,d是重度。


    編入a棟的,都是些雖然也有患部,但看不出身體新器官的患者,或者是那些因受到類激化物質異常症患者襲擊而受傷,留下後遺症的患者。我估計石杖就是這樣一位名副其實的患者。


    除了沒有外來的訪客、自由活動時間有限以外,我在這裏的住院生活和其它醫院沒有太大差別,每天的作業就是三次例行檢查,檢查的內容五花八門。當然,隨意和其它病患交流也是我每天必做的。


    從石杖所說的推斷,他們那棟樓的患者約有20人,樓內的設施基本正常,唯一有些古怪的就是監護醫生專用的詢問室。


    b棟患者的標準還不太清楚,不過據我觀察,基本是些雖然能看見身體新增器官,但精神比較安定的患者,治療措施積極的話還勉強可以恢複,也能接受手術。


    所謂治療就是在不至死的前提下切除患部。我從drdoman的話裏猜測出,隻要一找到合適的手術方案,就會將患部切除。


    因為患者症狀各異,所以研究也就遲遲沒有進展。


    畢竟需要根據每個人的具體情況製定出具體的手術方案,而開發新藥和發明新的手術方法可不是那麽簡單的事,所以手術的數量也就微乎其微了。這裏的人數最多,接待室最豪華的也是b棟。


    而編入我們c棟的,是類激化物質異常症俗稱惡魔附身的症狀已經穩定下來的患者。


    實際上這些患者比b棟的患者危險性還低。因為內心險惡、沒有恢複的患者是絕不允許出病房的;能獲準自由活動的患者則都已病情穩定,不會有任何暴力行為。


    隻是,身體上正在發生變異的患者就算內心安定也不會外出。結果這棟樓看起來就變成了無人樓,像是監獄似的。


    至於d棟,我還一次也沒去過。


    如果說c棟是監獄的話,那d棟就是廢墟。就連醫生和警備員也隻會在門口。因為大多數患者都怕光,所以裏麵都弄得黑不隆冬,簡直就像是洞窟一樣。在建造d棟的時候,因為考慮到可能會有患者想要脫逃,內部構造就被設計得十分複雜,隻要進去了就別想回到接待室來。


    據我的調查,d棟的標準就是晚期患者。


    治療、切除都已經不可能,或者說,都是些成體。


    活著的大約有隻三個,其他將近四十人都


    已經進去了。


    說起來,大約半年前,有個患者被送進了d棟,那是這兩年裏發生的最重大事件。當時在醫院引起了極大的轟動,經過三天的大手術,幾乎已經是具屍體的患者總算勉強保住一條小命,被送進了d棟。


    從負責那次手術的醫生們所說的隻言片語推斷,似乎是那個患者不知怎麽陰錯陽差地掉進了攪拌機,已經不成人形,有同樣不知怎麽陰錯陽差地居然活了下來。


    而那種怪物被分去的地方,正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人間魔境d棟。


    石杖,被惡魔附身這種事你是怎麽看的呢?你覺得是運氣不佳生病的人類,還是已經不屬於人類的另一種生物呢?


    全是行屍走肉的接待室裏,我向唯一活生生的石杖詢問著。一想到d棟的事情,就令我毛骨悚然。


    誰知道呢?我又不是醫生,搞不懂怎麽定義所謂的人類。就算是身體內部和外部都發生了變化,我們也不知道其本來的麵目,又怎麽能區分得出來呢?


    打個比方說,就連醫生,也隻能在解剖屍體後才了解人體構造。


    對我們這種普通人來說,隻要能聽得懂彼此說的話,不就是人類了嗎?


    醫學意義上的人體和哲學意義上的人體是不同的。


    石杖似乎是個偏重精神論的人,而且邏輯性很糟糕。


    我要是有個像石杖先生一樣的學長就好了,要是那樣,我一定會好好去學校的。因為你太馬大哈了,找你借錢的話肯定第二天就會忘得一幹二淨。


    會是會忘,不過沒關係,我都會記在手冊上的。


    畫筆翻飛,畫布的十分之八都被塗成黑色。因為並沒有什麽特別想畫的東西,所以怎麽也畫不好,塗塗改改,差一點就成為連抽象派畫家也會倍感震驚的傑作了。


    你呀,不要把問題想得太嚴重了。被惡魔附身也隻不過就像個小感冒,並不是生病人的過錯,關鍵還是生病之後該怎麽辦。


    石杖這番話也隻有在安全地帶才能說出,完全是站著說話不腰疼的理想論。不過我對他的這種說法也有同感。


    嗯,說成是感冒也不錯呢。


    是吧?完全憑運氣了,誰都有可能得這種病。


    他果然還是不明白。會患感冒之類流行病的人,本來不就是因為身體虛弱、抵抗力差才患上的嗎?


    對了,你怎麽想起問這個呢?被惡魔附身這種話,在這裏不是禁句嗎?


    沒有啦,我隻是想起了d棟的一些事情,就產生了自己究竟算不算人類的疑問。


    翻飛的畫筆突然停下。石杖依然是一副極富魅力、如吞了苦蟲般的表情勸道。


    久織呀,被送往那種怪獸墓地的家夥是例外。忘了吧,不要去想了,以後絕對不要再討論這種話題了住進那裏麵的都是地地道道的惡魔,就算從醫學上看,肯定也是像宇宙生物一樣的東西!


    騙人!我聽dr說,半年前有個花季少女被關到了這裏,大約隻有十四歲上下,一身哥特蘿莉裝適合她得要命,如此這般的。


    你還真信了roman的話?那家夥隻偏愛幼齒,根本就是個無藥可救的蘿莉控!還有啊,那身衣服不是哥特蘿莉裝,是婚紗啦!隻不過因為被血染遍了,才看上去像全黑一樣。


    咦?你怎麽知道的這麽詳細呢?


    這個嘛因為我也是半年前住進醫院的。


    啊,原來如此!這麽一來我就理解了。


    石杖再次拿起畫筆。真是不可思議,雖然畫出來的畫不值一看。可是他運筆的右手卻靈活得令我瞠目結舌。


    石杖的防範意識極其淡薄,對我有問必答。雖然他在回話時多半都是一副不耐煩的表情,但是我對他表情的變化、說話的細微語氣都饒有興致。


    石杖,你在外麵做了什麽?


    沒做什麽。我隻是過著普普通通的生活,受了普通的傷,很普通地被怪物襲擊了。


    我仔細觀察他的表情,連一條細紋都沒放過。


    將意識從手腳抽離,集中在雙眼,仿佛自己變成了隻有眼睛的生物。


    那之前呢?你看起來也就20歲左右,學曆是什麽啊?


    我念了半年左右的大學。好不容易建立了新的人際關係。結果現在都沒用了。


    我計算著他的脈搏、呼吸頻率。


    一會兒是沒意義的談話,一會兒是有意義的談話。


    我換著各種話題,有他愛聽的,也有他不愛聽的,以此來糾正現實中的他和我頭腦中的他之間的偏差和差別。


    石杖你還沒有女朋友吧?態度這麽冷淡。


    誰知道呢?我都記不起來了。


    唔?哪有男人連這種事都記不起來!


    不過他剛才的反應對我來說是很難得的觀察素材,還是之後再生氣吧。後麵還有很多好看的呢,沉默的時間也很重要。就這樣,一點點地,我想象中的石杖漸漸接近了現實中的石杖。我對這種樸實無華的勞作樂在其中。


    音樂響起,接待室的行屍走肉們也開始動起來。石杖並沒有在意,看來這是針對b棟患者的奏鳴曲。


    今天也還有幾分鍾就要道別了。


    我說石杖,你對神有什麽看法?


    是不是要學他,最後再問一個問題就知道了。


    我會把他當作好朋友永遠保存,這是肯定的,不過還有一道障礙無法跨越。必須趁現在確定這個問題。


    你問的問題還真是東拉西扯啊!怎麽又想起問這個呢?


    也沒有啦!剛剛提到惡魔,自然就想到神了。


    哦,是這麽聯係上的啊?可是我對這種事不太了解,也不信佛。你要想聊有關神的話題,drroman能給你講一晚上呢!


    不,我不是問你相不相信神的存在,而是說,石杖你會從神這個詞產生什麽樣的想象呢?


    什麽都沒有,空空如也。神這種東西,無影無形,有沒有味道和手感不是嗎?


    他不是在嘲諷,這就是他對神的理解。他並非輕蔑地認為神是虛無的東西,而是半信半疑地覺得,空空如也的就是神。雖然他和我理解的不同,但也在我能接受的範圍之內。對於他的思維方式,我雖然沒有同感,卻能夠認同。


    這麽說來,久織你呢?你相信神嗎?


    與其說相信,還不如說是崇拜更準確吧!但不是對神,而是對象征神的某種東西。哎,石杖,如果要賦予神外形的話,你會想到什麽呢?


    這不是叫我憑空畫畫嗎?真是個大難題啊!要說想到什麽,假設神是偉大的東西,那大概是眼睛啊、光之類的吧?


    他完全不為這事煩惱。對沒有興趣的事情,他連討好的笑都不會裝一個,隨口說出了我想象中的石杖風格的答案。


    我想到的則是手。如果神是賦予人類智慧的東西,那麽隻有人類的手才是神,我是這麽認為的。


    啥?什麽啊,還擬人化呢!


    也就是說神是智慧的結晶。人和動物的區別,不就在於動物不具備五根手指的手嗎?


    我越聽越糊塗啦!智慧不就是指的大腦嗎?那裏麵裝的全是智慧啊


    你這會對動物就有點失禮了。即使是動物也會有大腦,人類的智慧對動物來說毫無價值。兩者大腦的區別僅在於機能,而不在孰優孰劣。說到底,大腦不就是為了讓手活動而存在的附屬品嗎?


    糟了!一和他爭論這個,眼睛的集中力就分散了。不過因為是新奇的反應,還是之後再生氣吧。現在先享受他帶給我的樂趣。


    也對。那找你這麽說,我們不是把神給弄丟了嗎?


    是的。不過也罷,我們是惡魔附身患者,這是理所當然的吧?


    生龍活虎的獨臂停了下來。石杖收起筆,小聲嘟囔著:這倒也是。


    喲,畫完了?


    再畫下去就一片黑啦!也該到廣播的時間了,現在收手剛好。


    他開始收拾在接待室擺了一周的畫具莫非,我剛才的話觸怒了他?


    對了石杖,這張畫怎麽辦呢?


    怎麽都好啦,我又不要。要不先放在drroman那裏吧,幾年之後大概就會被扔進焚燒爐了。


    你怎麽一點都不留念呢!還是收起來吧,如果你不想要,就先掛到我的房間。


    他又翻了個白眼。


    石杖猶豫著該怎麽辦,臉上一副不情願的表情,最後大概還是嫌把畫帶回去麻煩。


    算了,你拿去吧!我話說在前頭啊,以後要還給我我可不幹。


    放心吧!我才想說呢,以後你可別跟我抱怨什麽這畫是你的所有物。


    石杖用右手利索地整理好東西,回a棟去了。


    我細細打量著這幅似乎已經收尾的作品。畫布的八成都塗上了黑色,好像是一支張開雙翅的蝴蝶,仔細玩味,還真是個樸素的主題。


    畫的一角,是潦草的所在二字,還有手牽著手的兩個小孩。


    患者每天的日程安排是,症狀越重,閑暇時間越多。


    六點起床,七點早飯,飯後檢查身體,然後是午飯,到晚飯前一直都放風。就連在c棟的我都被看管得如此稀疏,真懷疑d棟的患者是不是連飯都不給。


    過著醫院病人般生活的是b棟、a棟的患者。石杖雖然一向悠然自得,卻和我不同,一天的自由時間隻有午休。


    他的一天,起床、早飯前是和我一樣的,之後就要輾轉於內外科之間。從精神療法到與其他患者聊天,還有來自監護醫生的檢查和問診等等,時間表簡直可以精確到秒。這是院方采取的強製措施,所以沒辦法逃掉。


    姑且不說問診,就說馬拉鬆式的奔波到底能起到什麽作用?我實在是很懷疑。石杖一被呼來喝去,我的心情也不好。為了能經常和他搭上話,我就盡可能地和他保持相同的時間表。


    然後,大概是我的苦心終於有了成效。


    住院後,我頭一次被帶到a棟的拷問室,或者說是門診部。


    我們也不是初次見麵,你進來時見過一次的。好了,快坐下,別在那裏磨磨蹭蹭!


    雖然被稱作門診部,但這太過空曠了吧?屋裏幾乎沒放什麽東西,天花板也高高的。牆上足有兩層高的地方被玻璃隔開,另一邊是窺視用的房間。給我的感覺,就如同在奧賽羅棋盤的正中央放了個孤零零的白子。


    房間整體傾斜,患者的專用門在下方,那女人的專用門在上方。


    傾斜的房子正中放了張桌子,左右各有一張椅子。上方的椅子上,坐了個穿製服的女子。


    她叫戶馬的。石杖稱她為戶馬大姐還是番茄大姐來著,不過在我看來,她隻不過是個毫無女人味,年僅三十的大嬸。


    戶馬的傲氣十足,儼然像個睥睨罪人的地域之王。一般人在如此空曠的空間中都會顯得渺小,而她卻因為這種空曠而顯得愈加威嚴。雖然聽聞過門診部的戶馬大姐看上去比本人高大三倍,沒想到這種傳聞還真不假啊!


    你們姐弟倆的事還真讓我費了不少勁。你聽說你父母的事了嗎?昨天已經做出了終審判決。久織浩二、久織加代被宣判為死於意外事故。你很高興吧?現在你已經得到昭雪,恢複自由之身了。如果你本人希望,視你病情的改善情況,也有可能會批準你出院。


    聽到這突如其來的消息,我翻了個白眼。準確地說,這動作表示的應該是震驚。


    那,是什麽意思?病情的改善,是說我的病能治好嗎?


    你白癡嗎?怎麽可能治好!我可是在和你推心置腹,我問你,你對毀掉別人的人生這件事有沒有在反省?


    真可怕!不是談話的內容,而是這女人的眼神。雖然出乎意料開出這麽好的條件,但戶馬的眼神分外恐怖,完全不把我當人看。我絲毫不敢疏忽大意,就像是手指稍微一動就會啟動椅子的開關一樣小心謹慎,可她根本就不正眼瞧我。在她眼裏,我甚至連垃圾都不如吧!


    也就是說,隻要精神鑒定正常,我就可以出院了嗎?


    是啊。真令我作嘔,這裏又不是做慈善事業的,怎麽能白白浪費老百姓的金錢呢!要有多餘的閑錢用在這上麵。大部分人更希望往自己的賬戶裏多存點吧,明白不?久織,一個善良國民要為你們這種一無是處的人渣攤多少錢,你知道嗎?我真是不懂。幹嗎非得把你們這群無可救藥的c棟患者圈養起來?


    圈養起來,和恩準我們活下去是一個意思我一秒都不想再呆下去了!不過既然石杖都能忍受下來,我也沒理由輸給她。


    出院後我的生活應該有保障的吧?這也是為了回應大家要求感染症患者回歸社會的呼籲吧?


    你還真會使壞腦筋嘛。確實,兩年前是有過關於人權的爭論。就像你想的那樣,這不是考慮到患者,而是考慮到醫院才這麽決定的。住進這家醫院的都是從國內收集的惡魔附身患者。但是十年裏沒有人出過這家醫院,醫院在麵子上很過不去呀!


    我明白了,這是像選拔幾名出院後沒有隱患的患者,而我就是其中的一名候補。


    兩年前,一場激烈的爭論在認為感染症患者是受害者的保護團體和認為他們隻不過是加害者的訴訟團體之間發生了。


    另一種說法是,保護團體中有幾個權威人士在力保這家醫院。明爭暗鬥一直都沒停過。


    不過,這隻是其中的一個原因。最主要的原因還是金錢的問題,因為當初的預算隻能到今年。現在不管是作為典型也好,還是賠錢貨也好,都要舍棄掉幾個威脅性不大的患者。雖然無論是時間還是金錢,在還有意義的時候總是用不完的,但還是要盡可能節約資源,這才是我們的初衷。


    她說這些本可以不用說的東西,也許是為了讓我們麵對現實吧。就好象在提醒我們:別會錯意了!醫院可沒有承認你們是真正的人類,就算出去了也絕對不要以為自己是什麽正經人!


    明白了。我如果繼續保持模範生的樣子,就會被選為候補是嗎?


    沒錯,我也希望最少能擔保五個人,在今後的一年裏,隻要你繼續扮演乖乖生,我就會推薦你。你內心不反省也無所謂,但是可別捅出什麽簍子啊!


    不會,我會誠心誠意悔過的。


    那就好。看來貫井醫生的努力還是有點成效,久織,你最近看起來很有活力不是嗎?透過監視器一看就知道了。怎麽,你又發現新玩具了?


    光是她的目光就令我作嘔。


    要是哪天我真能從這裏出去,第一件事就是宰了這個女人!


    我總有一種預感,她必定是我的對手,是那種如果不殺掉她,遲早必定會被她所殺的勁敵。


    那石杖也會成為候補者嗎?


    什麽?


    像閻王爺一樣的戶馬的,威壓感略有收斂。


    醫院裏有這樣的傳言,說石杖是這個女人中意的玩具但從她剛才的反應來看,我覺得有點不一樣。


    他是最有力的候補者,但是我反對他出院。


    她斬釘截鐵地說道。就算有意掩飾,表情也是騙不了人的,雖然那肌肉活動細微到換作是我以外的人肯定發現不了,但的的確確,剛才戶馬的是在同情他。戶馬的反對石杖出院,不是因為他具有危險性,而是因為可憐他。


    那戶馬醫生,我又如何呢?推薦和讚成不是一個概念。推薦我做候補已經毋庸置疑了,那你會反對我出院嗎?


    哦,你沒問題的。你夠強,又比別人腦筋


    都好使,就算被卷進什麽糾紛也應付得來吧?我還想等這陣風頭過了,把你當專用的走狗養著呢!


    戶馬的一副邪惡的嘴臉盯著我。


    太可怕了,這就是她的肺腑之言!總之這位大嬸絕不會對任何感染病患者徇私,也不會因為同情和良心等人之常情而蒙蔽視聽,總會做出正確的判決。隻要我稍一疏忽,所有的辯解都會化為泡影。這就是戶馬的,儼然公正無私的判官化身。


    對了,還有一件事,是院方想請你幫忙的。d棟有個患者說什麽也要見你,已經被批準了,你明天過去看看吧!這裏有紙和筆,你要寫遺書的話我可以借你。


    當然這不是請求,而是命令差點忘了住院兩年以來的潛規則,在美言背後必定是相應的


    我被院長、醫生、看守不,是警衛三個人帶著,去d棟赴約。反正既沒有拒絕的權利,又能給自己掙點印象分,我還是有點興趣的。


    想見我的人,就是半年前被送進醫院的那個新人。


    戶馬的並不怎麽關心,不過這好象是關乎醫院存亡的問題,我回到病房後又被院長勸說了半天。這說醫院居然還有院長,著實讓我吃了一驚,再加上,本應讓我們順從的醫院卻反過來去順從病人,這更加讓我詫異。


    院長先生跟隨我到d棟的接待室後,逃跑似的回到了c棟可能c棟算是安全地帶,而相比之下,d棟算是詭異的地方吧?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各種沙沙作響的東西。和其他的住院樓比起來,雖然也有牆壁和地板,卻像是經曆了多年滄桑的廢墟一樣顫顫巍巍。


    走吧,這裏還有其他人,請不要竊竊私語。


    就連醫生也戰戰兢兢。經警衛們都裝備了槍支,竟然是衝鋒槍,在這種地方委實顯得滑稽。


    噌噌。


    感覺就像踩在即將拆毀的危牆前一樣,每走一步都會沙沙作響,仿佛就要倒塌似的。


    當然這是錯覺。d棟裏有著這所醫院最昂貴的醫療設施,也不會用那種豆腐渣一般的建築去幽禁晚期患者。


    沒有盡頭的細長通道向前方延伸,每隔六米就會有一個十字路口。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過去都是相同的景觀。d棟就像是全由是在路口組成的迷宮。


    完全就像是骰子的內側。微弱的燈光照耀下的灰色世界,看不清門窗,隻能看得到病房。這種灰色牆壁給人的單調感,就像是奇怪的畫中世界,如果說這是一幅畫,那麽我我行走於其中,也成了畫的一部分。


    醫生轉了三次彎,這次是向左轉,來時的路早就不記得了。就在那一瞬間,不到一秒鍾的功夫,我因為走在醫生後麵慢了點,看到了正前方的通道。


    噌噌。


    是一條紅黑色的路。凝神一看,竟然是由人的屍體鋪出的路。混凝土的一部分變成了血管,那當中,有喉嚨全是血的母親,也有眼睛噴血的父親。


    久織伸也的身影也出現在旁邊。


    久織,不是那邊,是這邊啦。


    聽到醫生的聲音,我在朝那邊邁出腳步之前,移開了目光。


    噌噌。


    最好別看那些無關的通道。我們是感覺不到,可是有的患者對你們這些感染者會產生不良影響。


    我追問究竟什麽是不良影響。


    比如久織你剛才看的那個病房,就已經有兩名患者不知去向了。


    據醫生說,曾有別的患者像我剛才那樣稀裏糊塗地看了其他通道。他們就那麽進了病房,然後突然無影無蹤了很明顯是d棟的患者把他們藏了起來,但關鍵是藏在哪裏,怎麽藏起來的?是把整個人壓縮起來藏在床底呢,還是直接吞入體內消化了呢?


    據說,在緊緊追問的醫生麵前,那家夥不出聲地笑著回答說:那些人啊,在我的腦袋裏哦!


    噌噌。


    我緊跟在醫生身後以防走失。我要見的人就是那個十四歲的少女,被送進來的時候全身已經支離破碎,沒有了四肢,就連軀幹也殘缺不全。


    不知道怎麽陰差陽錯,她居然保住了一條小命。即便是累類激化物質異常症患者也就是被惡魔附身的人,如果被殺當然也會死掉的。這名少女是一輩子都得在病床上度過呢,抑或隻是被院方定義為依然生存,其實隻有一堆大腦漂浮在水槽裏呢這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其實像這樣的傳聞在d棟裏已經不足為奇了。更有甚者,傳說d棟有個室內水池,裏麵堆滿了人類內髒似的東西,因為還都有生命,不能取出來。室內水池的門被鎖著,所以無法確認傳聞是不是真的,再說這裏也沒人有興趣去確認真偽。


    這姑且不論,既然能說出她想見我,想必也不是什麽隻剩內髒和腦漿的怪物了。最壞的情況,就算是個隻有腦袋的少女,我也可以隻在臉上做出毫不驚訝的表情。


    噌噌。


    醫生打開了幾扇門。


    眼前出現了條狹長的小路。這裏好像就是終點,約十米的盡頭有一扇鐵門。


    久織,進去的時候把這扇門鎖上。我們就在這裏等候,你放開聊吧!對了,這門關上一分鍾以後裏麵會有另一扇門打開。


    這簡直是徹頭徹尾的死刑!


    鬥膽問一下,警衛帶的裝備我能借來防身嗎?


    哈哈!沒那麽嚴重,又不是和猛獸見麵!再說拿槍裏也沒裝子彈,因為對她構不成威脅的。真正有用的還是這重重鐵壁啊!


    噌噌。


    我開始後悔自己的輕率,這好奇心簡直就是拿命來交換呀!


    又走了幾步,正後方的門關上了。


    噌噌。


    一分鍾後,最後一道門打開了。


    噌噌。


    到底是時空逆轉了,還是我早已在不知不覺中死去,魂遊幻想世界了呢?


    門對麵,是體育館。


    不過仍然像一片廢墟。


    在有如廢校體育館,牆壁全由堅硬的混凝土構成的房間正中央,近八米高的天花板懸掛著和人體一般大小的蓑蟲。


    噌噌。


    啊,飛起來了!掛在長長鏈條上的蓑蟲就像鍾擺一樣高高飛起,猛烈地撞上混凝土牆。當然,因為是鍾擺結構,蓑蟲又飛了回來。


    然後,那蓑蟲被站在體育館正中的人嘎然停下。所謂的蓑蟲其實是個巨型沙袋。而帶著拳擊手套擊打沙袋的,是個美的難以言語,花一般的少女


    啊。你來了!初次見麵,久織!不好意思哦,你能不能現在那邊坐一會兒?我馬上就要完成今天的任務了。


    噌噌。


    她踏出一大步,狠狠揮出右拳打向沙袋,沙袋如海豚般垂直躍起,飛上了近八米高的天花板。


    這就是半年前被送來的,據說再也不能從病床上坐起的惡魔附身患者。這個雖然隻有十四歲,身材卻怎麽看都像是二十歲,發育良好的少女,就是石杖的妹妹。


    你全身上下看起來不都沒問題嗎?


    感染症患者的特征,她一句話就給概括了。


    沒多久我們就聊得很投緣,可能是因為她的評價和我一直以來抱持的想法很相近吧。


    我?我發病的第二天就被那女人抓住了。真可恨,竟然把我打成那樣!要不是那家夥想留個樣本,我的腦袋還不給她刺穿啊!


    她的存在感很強,卻沒有現實感。如果把c棟的患者比做幽靈和死人的話,那她則像是會說話的怪物。就算是在這棟七彎八拐卻現實存在的d棟,她也仿佛是漫畫裏的角色,令人匪夷所思。後來石杖曾說過這樣的話:如果說戶馬的是高入,那他妹妹就是超人。這個定義很準確,從醫學士來看,她已經不屬於人類了。


    這樣的怪物,在半年前竟然曾被戶馬的逼到瀕死邊緣嗎?


    是啊!我


    還是小孩子,不能撒謊找借izl的。那女人的出現,一定是上天對我忽視現實的懲罰吧?


    她摘下拳擊手套,害羞似的微笑著。和石杖剛好相反,她有一頭宛若黑色絹絲的長發,簡直可以用絕世美女來形容。


    這就是我到這地方的來龍去脈。我總結出一個教訓:如果愛惜生命,。除我之外的其他生物千萬不要違抗那女人啊!那,久織你又是怎麽進來的呢?


    我說了兩年前的事情。因為她全都想知道,我便又從頭到尾講了一遍。


    這個故事,是講述久織伸也如何殺了親生父母哦不,現在已經被裁定為意外事故死亡了又如何將目睹整個過程,想要救助父母的姐姐久織卷菜從樓上推下。


    姐姐倒是撿回了一條命,卻在墜樓時造成右手殘疾,雖然保住了性命,卻失去了右手。


    真是災難啊!你還真是不順呢,久織。


    是的。我從以前起就一直什麽都做不好。


    即使那次事件也是一樣,明明什麽都很順利,就在一切快結束的當口,卻又回到了起點。


    怎麽說呢,就好像是終於到達了終點,沒想到獎品卻是破產。這個遊戲本身,就不會給任何人帶來幸福。


    嗯久織,你喜歡玩搶椅子遊戲嗎?


    無論什麽遊戲,我都不明白樂趣何在。


    就連搶椅子遊戲,玩法那麽簡單,我都沒贏過一次。既然不管怎樣都是輸,與其參與其中玩遊戲,還是在一邊觀察更適合我。


    我既不想坐上椅子,也不羨慕搶到椅子的人,我隻要坐在地板上,向那些勝出的入學習就好了。


    笨~蛋拜拜,伸也


    而奇怪的是


    是嗎?那你最好注意點哦,千萬別遇到理想中的椅子。


    呃?


    因為你不是一個旁觀者嗎?椅子上已經坐了別人,對久織來說已經沒有空著的椅子了。可是如果你碰到了理想中的椅子,隻要已經坐在那裏的人不消失,你就不能坐上去,對吧?隻是旁觀學習的話,你還是個身心健全的人,可是一旦開始羨慕別人,你就會回到本來那醜惡的惡魔附身狀態去。你就是因為沒克製住才被關進這裏的,要是有自己坐上椅子的想法,事情就不妙了。


    所以你要小心哦小我五歲的少女如是說。


    已經坐上去的人,隻要不消失,我就無法坐上去。不過這種擔心是多餘的,因為至今為止,我無論看到什麽樣的椅子,都沒有羨慕過。


    之後的談話內容,其實都是些女孩子愛說的話題了。在聊了將近一個小時後,我和她約好每周見一次麵,接著從地板上站了起來。


    啊,對了,你為什麽會知道我呢?你又不能從這裏出去。


    哦,這個呀?久織,你不是常和我老哥聊天嗎?所以我憑直覺知道就是這個人了。其實,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她吐了一下舌頭。


    有著成熟女性般沉穩外表的她,最後居然像小惡魔一樣地笑著。


    哎,我老哥出院的事,你能不能想辦法拖延一下?


    當然,我沒聽她的話。


    讓石杖出問題也不是不可能,對他妹妹的請求我也很想幫一把,可是玩這種花招很可能連我自己的出院時間都被推遲。不,如果是被戶馬的發現了,我這輩子都別想進入候補之列!


    我夾在石杖和他妹妹中間左右為難,最終還是沒有完成拜托我的事。


    算了,在這件事上,也沒我插手的餘地。


    你好,石杖,今天玩的是將棋嗎?


    ?


    研究著將棋招數的石杖,一臉困惑地注視著我,感覺像是初次見麵。


    沒事吧?我是久織啊!。


    久織?這麽一說,你好像是和我記錄的久織特征吻合。不好意思,我查查手冊!你是不是隻在白天和我見麵?對了,你那裏怎麽了?是意外事故嗎?


    這個嗎?是手術的結果,以前壞掉的地方被切除了。


    原來如此,石杖一邊點頭一邊往手冊上記錄著。雖然是獨臂,卻相當靈巧。


    今天我是來道別的,以後我們恐怕就見不到了。


    即使這棟住院樓不會有任何變化,歲月依然不停地流逝。雖然我們一直很排斥這個世界,他卻出乎我意料地和善,哪怕本身沒負什麽責任,卻也對我這個掉隊者幫了很大的忙。


    是嗎?你看起來是個與眾不同的家夥。你知道嗎?雖說這裏沒有明令禁止和其他患者說話,但據說感染者之間說話,主動說話的一方會被惡魔附身。


    石杖也沒資格說我吧?我隻和看起來能跟我說話的入打招呼,你做事卻連後果都不顧以前就想問你了,你為什麽會沒有危機感呢?


    這個嗎?因為我在這方麵有缺陷。


    健忘不就是缺陷嗎?


    那是有辦法對付的不過,也不見得都是壞事。


    明明就是壞事,怎麽總漫不經心的呢?我似乎有點明白他妹妹著急的原因了。


    說起這個來,我還想問你呢。為什麽你總是和我說話?這裏的人大都對別人沒興趣不是嗎?


    確實,這裏也隻有我一個人這麽閑。


    怎麽說呢,我是那種隻對別人感興趣的人。


    石杖哦?了一聲,停下手裏的遊戲。


    獨臂白發的他,興趣不大地看著我。


    這是為什麽呢?


    大概是因為不能鑽牛角尖吧。據說我小的時候得過癲癇,不能很好地控製自己的情緒,一生氣、難過起來,在根本原因沒得到解決之前,我沒辦法中途停下。


    比如,讀了悲傷的故事,我自己也會被感染,傷心欲絕,一直無法自拔。如果不把讓我傷心的故事本身解決掉,也就是把書撕掉,我會一直傷心下去。


    小時候,即使如此也算得上正常人,可是在小學畢業的時候這種弊端就暴露無遺了。因為自己的情緒就是最大的敵人,作為應急措施,我必須學會將情緒從自己身上割去。


    .


    確實挺為難的。你的癲癇是天生的嗎?


    我想是從小就有隱患的。不過,明顯暴發是在小學五年級的時候。我已經記不太清楚了,據媽媽說,我是在大白天看到怪物後變成那樣的。我們家是三層的小樓,當時我在陽台上一直喊:爸爸,爸爸!那邊有個人全身著火了!


    太不可思議了!全身著火的人,是活著的嗎?


    活著的!那人已經燒成黑色了,卻還若無其事地橫穿住宅區的廣場。現在或許還能推測那是別的東西,可是當時還是孩子的我,隻能把它想象成妖怪。


    石杖皺起了眉頭。


    雖然最好的朋友已經被他妹妹取代了,卻仍然有些留戀。他沒把我的話當成是恐怖故事,而是認真在聽。他麵露難色,眼裏分明流露出對當年那個不幸小孩的同情。


    接著,柔板響起了。


    和初次見麵時一樣,無聊而安詳的音樂聲飄蕩著。


    啊,我得回去了!真的要分別了呢。最後,能握個手嗎?


    我伸出了右手。


    抱歉,我是不握手主義者。


    石杖一口拒絕了我的請求。


    不是針對久織伸也,而是針對握手這個行為本身,他對此是十分忌諱的。


    既然這樣我也沒辦法,無論是誰都有自己不喜歡的事。不管怎麽說,我們是不能握手了。


    於是,我們沒有身體上的接觸,隻用語言互相道了別。


    之後,我才從dr.那裏聽說他有白天失憶的病症。


    原來如此,一連串的疑問都得到解釋了。我居然一直沒發現他的健忘是這麽一回事。


    在他走後,才突然發現他是很適合在


    這裏生活的人。


    石杖的每一天都是新鮮的。


    雖然是零碎的片斷,但他是隻活在今天的人。這樣的人,活得才像人類;而沒有一個確定的現在的人,都是為了未來的目標而活著。


    他妹妹在生理上是怪物。


    而石杖所在,也許在精神上是最強的。


    這種我所不具備的機能,說不定,對我也是必要的。


    到此為止,在這所醫院裏的故事就結束了。


    我不久也要出院了。等到我們都重獲自由的時候,我一定要先去拜訪石杖。所幸,我們是同一個縣出身的,隻要我們都還活著,就有機會見麵。這就是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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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己都不知道該說什麽。


    這真是最棒也最糟的回歸社會。


    是的,你今天可以出去了。


    我還忙得很,以後見,戶馬的如是說著,便揚長而去。這也太簡單了吧!我還以為必然要引起一場軒然大波,沒想到這麽輕而易舉就辦完了出院手續,真有重獲自由的感覺。


    哎,drroman,怎麽說也是出院呀,這盥太輕鬆了吧?


    離出院還有一個小時。


    作為最後的告別儀式,我順路來到dr.的懺悔室,向他傾訴我心中的不滿。


    也沒什麽不好啊!戶馬醫生是在以她的方式關心你,她啊,對弱者還是很溫柔的。


    切!完全是一派胡言。dr啊,我真擔心你,你也太沒有看女人的眼光了吧!


    如果那也算對弱者溫柔的話,戶馬的根本就是感情表達機能壞掉了。要我說,她才是真正被惡魔附身的人呢!、


    戶馬醫生的事等以後有機會再說吧。倒是你,既然跑到這裏來,是不是有什麽事啊?


    那當然了。我住院時間太長了,變得很膽小。可是我想快快樂樂地離開這裏啊


    哈哈哈!你當初剛來時的口頭禪還記得嗎?說什麽無法融人社會。


    別笑啊!我到現在都很害怕。你看,我也該出去了,外麵所有人都在追求名譽和成功,我當然也明白。隻要有付出就會有相應的回報,我也隻有積極麵對生活,才會融入到社會當中。隻是,我無論怎麽努力,都沒有辦法認同他們那種生活方式。


    難得戶馬的不在這裏,沒人罵我娘娘腔,我多少有點期待在這裏聽到些和顏悅色的安慰和鼓勵,以積極麵對今後的生活。


    確實有點棘手。但你今後也得像那樣做才行怎麽說呢,人都有排擠他人的動機,人們追求金錢、權力..地位,隻是為了讓別人承認自己,想證明自己比他人優秀,自己很有價值。這個你明白嗎?


    明白,可我覺得那並不重要。


    那是當然,你本來就不覺得自身有什麽價值。


    真失敗啊!dr今天說話意外地尖酸刻薄。


    你聽著,不被愛的人,遭社會迫害的人,總是喪失了自身價值的。因為沒有被人所愛,就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所以覺得自己沒有價值,一生都在自卑中度過。這種劣勢是自身絕對無法彌補的。


    解決的方法隻有一個。要是你本人無法發現自身的價值,就必須要和承認你價值的人接觸來往。對你而言,需要尋找的不是自信,而是一個欣賞、認同你價值的人。用你一生的時間去尋找這樣一個人吧,為此,你也應該好好活下去。


    "


    壓軸之言。看來這些年我太小看dr了,因為這些話實在是太過羅曼蒂克,我連臉紅都不行了。給他起drroman這個綽號的人,真是天才!


    這先不說,dr的話就這樣被我牢牢記在心裏。他說的話一向晦澀難懂,可這次卻很清楚易懂。


    總之就是說我要先找個和我脾氣相投的人。可是我有機會發現這種人嗎?


    哈哈,這個我可不能保證。你在醫院裏有朋友嗎?


    我回答說有。


    那就沒問題了,不是沒有可能性的。dr.如是說著,爽朗地笑了。不過,有是有,一轉身就會忘掉,所以也沒什麽意義。


    有人來叫你了,你去a棟的房頂吧,直升機快來了。你一個人,拿行李沒問題吧?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而且隻有一個包。對了,你剛才說什麽?直升機?


    你沒聽戶馬醫生說過嗎?這所醫院隻有從空中才進得來,也就是說,房頂才是真正的入口。


    原來如此,這樣就不會有人逃走了。


    直到現在,我才知道這裏根本就不是醫院。而是監獄。


    類激化物質異常症患者不可能被送往別的縣居住,有危險性的患者都是由國家統一管理、監視、運作,所以我隻能被送回戶籍所在地c縣支倉市。


    從直升機上下來又換乘小汽車,大約三個小時的路程。原以為會被蒙上雙眼之類,結果什麽都沒有就被遣送回去,就像是被監護觀察期間的不良少年一樣。


    我們走了高速,僅花了三個小時就回到了故鄉。那隔離病房已經是過去式了,現在是在另一個世界,再過一個小時就到我的另一現實世界了。


    你的親戚都拒絕收容你,就送你到社會福利機構。駕駛證已經作廢了,居住證、保險證等證件請抽時間到指定的部門領取。


    坐在我身邊的是一位穿著黑製服戴著太陽鏡剪著小平頭的警察,他平淡地對我說。


    政府把這個地方租給類激化物質異常症患者以及遭受類激化物質異常症患者傷害的人居住。大概是市營住宅吧,由市政府經營的有合同期限的一棟住宅樓。本來是給殘疾人和低收入家庭用的,後來就改為給這些人用了。


    不過我是從醫院回來的第一個病人,以後可能會收留其他出院的病人吧。原本這裏就是社會上弱勢人群的家。


    月租隻有四位數,便宜到讓家庭主婦吃驚,還會給沒有工作的感染症患者提供夥食補助。與之相對的是還要免費贈送監護醫生,比如坐在我旁邊的角先生那樣的,如果在附近犯了什麽的事,他就會來處理。


    接下來我會把相關手續移交給其他管理人。每天早上九點前或是下午五點後,請和我電話聯係。


    如果不電話聯係會怎樣呢?角先生沒有告訴我,就離開了陳舊的住宅樓。


    我又拿起我的背包,仰望著這破爛不堪的樓房。


    鋼筋混凝土建成的六層建築,與其說是公寓倒不如說是宿舍,從密密麻麻的窗戶可以看出,每層有八個房間。門口的通道狹窄而髒亂不堪,周圍彌漫著隻有流氓才能忍受的,渾濁得使人難以喘息的空氣。


    嗯,這裏不是很好嗎?


    和那所醫院比起來.不管這裏的外觀和內在有多麽髒亂不堪,我都不在乎。


    哦耶!可喜可賀呀我!終於結束我灰色的住院生活,在這支倉市第十三號福利設施的破爛公寓樓裏開始我的新生活了!


    啊,你是新住進來的?進來這裏就不要發牢騷,還有,不要給我惹事!電和水明天才開始重新供應,今天就不要抱怨了。


    可是數秒間我心情為之一變,怎麽我一來就全都壞掉了?


    態度一點都不和藹的歐巴桑!


    算了,可能是剛好不巧吧。


    據我觀察,這公寓的管理者極不負責任,管理不善,隻要我不去找她,她是絕對不會來這裏的。


    我很慶幸能有這麽好的條件,一邊得意地哼著小曲,一邊上了三樓,沒進行任何登記。門窗啪嚓啪嚓作響,似乎在傾訴著它三十年的滄桑。,


    哦?是我的新鄰居嗎?


    我正在擺弄著不怎麽好轉的門把手,有位大叔晃晃悠悠地走了過來。他是這棟公寓的住戶,三十歲左右的男子,看起來挺和藹,像住


    在極樂島一樣,打扮得花裏胡哨,還化了妝。那件夏威夷長衫,穿在他身上,真是再合適不過了。


    難得啊,在這種地方也能有新鄰居!我叫新島,你呢?


    我叫石杖,寫作所在,你可以叫我arika。


    看起來是年輕人,怎麽起了個這麽蠢的名字呢?


    新島嗬嗬笑道。我覺得這個男人的名字才是相當荒誕,不過這就另當別論吧。


    以後還請多多關照。要是碰到需要幫助的事,不要客氣,盡管來找我。


    好的好的,年輕人能住進來還真是件稀奇的事。所在,你看來就和我不是一種人呀!


    那就好。我對穿夏威夷長衫的同性戀者,也不太感冒。


    不知不覺已經過了一個月。


    購置生活用品,熟悉周圍的環境,尋找新工作,這些都使我盡情地享受自由的感覺。由於過於向往新的生活,幾乎使我忘記了我真正該做的事情。


    突然發現自己的生活太過於安逸了。


    不要碰到以前的朋友,不要回到以前的生活圈,我千叮嚀萬囑咐地提醒自己,完全把自己看作是遺忘物。


    可是,我至少得回家看一看


    我家就座落在支倉坡二街的街道上。


    在火車站對麵的居民區,走路需要一個多小時,如果乘公共汽車要二十多分鍾,乘小汽車就二十分鍾不到。


    我們這個小鎮,說它小也不小。住在車站對麵的居民,隻要不認識就沒人關心你,這也是現代社會的特點。在隻要有便利店就能活下去的社會裏,人們的活動空間就隻剩下工作單位、家裏、便利店三者之間了,如果再奢侈點,也就是到車站對麵的書店、小酒館和商店。


    因此我找不到任何回家的理由,可是連一次也不回去的話,我心裏也確實過意不去。


    在一個不會被人發現的深夜,我獨自徒步向支倉坡走去。


    正如它的名字,像睡著般無精打采的小路穿行於居民區之中。這裏一過午夜零點,各家各戶都進入了夢鄉。


    我慢慢走在街燈下。嗯木崎家,石森家,月見裏家,然後是石杖家。其他幾家都像夜貓子似的,一片燈火通明,所以一片黑暗之中的石杖家愈發顯得不協調。


    啊,門上鎖了。


    糟糕!不過這也是理所當然的。現在回來還真是麻煩,算了,反正現在沒人。


    我繞到房子後麵來到廚房,試著打開窗戶,發現居然沒鎖,真是不幸中的萬幸。如果我直接打破玻璃進去的話,附近的鄰居肯定會有所懷疑。本來可以和他們打個招呼,可是他們對剛從醫院出來的我會有什麽反應,我難以預料。雖然我的一隻手還足以應付生活起居,可讓我逃走的話我可不幹。


    不好意思,打擾了。


    我進入案件發生以來已空無一人的家裏。


    怎麽回事?似乎都被重新修整過了。這裏原來不是一片血海嗎?


    確實被人重新裝修過了,可能是想等風頭過去後,再把這房子給賣掉吧。這樣的話,我的房間也應該是煥然一新了。我上了二樓,發現房間的門是新的。本來聽說戶馬的霰彈槍把這裏都變成碎末了。


    耶?裏麵倒似乎沒有太大的變化。


    我注視著曾經是石杖所在房間的這個空間。


    啪的一聲,我躺在床上,凝望著天花板。


    啊,還有彈痕!


    裝修真是偷工減料,這樣可賣不了好價錢啊。


    在家裏逗留了三個小時,以解思鄉之情。在過去的這段時間裏家裏發生的事情,一看也能明白了。然後,我離開了很久沒人用過,如今裝飾一新的那個家。


    我已經開始了新生活,也不能老想著那個家的事。


    何況,這跟我也沒什麽關係。


    又過了兩個月,新的生活已經逐漸安定下來。


    我對十三號公寓的兩室一廳一廚的廉租房也已產生留戀,在鎮上的生活也走上了正軌。雖不算舒適,但我已經非常滿足。


    這樣一來,隻剩下一個問題懸而未解。


    在那家醫院的隔離病房時,石杖所在就積極試用過各種義肢,可居然找不到與左臂相符的。現在已經出院了,當然要著手解決這個問題,哪怕有可能仍然毫無結果,但也不能因此就放棄。


    我先來到附近的醫療機構,向他訂購了符合條件的義肢,然後悠閑地回家了。在生鏽的信箱裏,我發現一封奇怪的信件。


    咦,怎麽沒有發信人呢?


    那是個很大的信封,用漿糊密封得嚴嚴實實,就連信封也用很高級的厚紙做成,像是特意為寄錢而設計的。


    我一邊苦想一邊回到房間,躺在床上,拆開信封。


    出現在我麵前的,是一萬元的現金鈔票。可是對這筆錢我完全沒有印象啊!


    雖然腦袋裏一片空白,還是用我的獨臂數了下。大概八十張,這比我一年的收入還要多。


    扔掉等等,好像得先還錢給新島。


    悲哀啊!每次去醫院都會欠錢,這是貧困釀成的悲劇。我有時簡直不能容忍麵對這種露骨矛盾時的無助。


    算了,這給警察就是個問題啊。


    我要是大腦中有些記憶就好了,可手冊裏也沒有任何記載。我的生活又出問題了。


    先等半個月看看再說吧!


    我決定先占為己有。肯定是哪裏出了差錯,在查清之前還是先收起桌吧,如果有人來要就還給人家,如果沒人來要,半年後也該送給我了。


    好像是一年吧?好像是全額贈送吧?


    管他呢,這都是瑣事。


    到了第二個月,我又在房間的送報箱收到了一個相同的信封。


    所在君,好像在煩什麽事嘛?


    哦,早上好。


    一大早就覺得鬱悶。


    把門當沙袋一樣敲的新島,一看到人家頭沒梳臉沒洗的樣子就問出這種無聊的問題。現在謎之信封事件仍然沒解開,我還正想問他呢!


    有什麽事嗎新島?我還沒吃早飯呢。


    哦,我來得真是時候啊!早飯浮出來了哦,所在君!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有什麽話趕快說,說完快出去吧新島。


    是這樣的,所在君不是在找合適的義肢嗎?就是這件事,有客人在外麵等你哦!


    啊?


    我用手抓抓頭。誰會特意跑來我們這地方?是不是閑得發慌的推銷員啊?


    我怎麽有種不好的預感呢?那個人在走廊嗎?


    沒有,在對麵的marion等著呢。你瞧,大清早的,現在不正好趕上吃早飯嗎?


    知道了。雖然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有合適義肢,不過marion的早飯我還是要吃的。


    我快速換好衣服,像往常一樣穿過管理者的房間,走向大門。在十三號公寓的對麵有一個頗有情趣的咖啡館,叫做marion,什麽都好,就是價格貴了點,最低消費平均八百目元。


    在老板歡迎光臨的問候聲中走進咖啡館,我很快就發現了那個推銷員,在這種時間裏,不是熟客的就隻有他了。


    你好,我是石杖,你就是來賣義肢的那個人嗎?


    是的,敝姓山田。你好.石杖先生。


    性別男,年齡三十七八歲.沒有什麽明顯的特征,很普通的一位紳士。我先叫了份早飯套餐,坐了下來。


    請問,你是哪家醫院的人?


    我預定義肢已經一個月了,每家都說要過段時間才能送到。


    不,我不是醫院的人,隻是聽說石杖先生在尋找合適的義肢。


    哦,怪不得一大早,新島就那麽緊張,原來是這位紳士太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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