側身投球、初動。並進、釋放、好球。


    在那一瞬間,身體化作一顆螺絲釘。


    無論擊球手是誰,都不允許其碰觸球身。


    令人陶醉的骨肉和意誌的圓滑配合。


    因動作的過度重複而失去了人類特質的腰部和手肘構築起屍骸之山。


    這裏是被歡呼聲所灼燒的平底鍋。


    暗示著奪取桂冠的加油聲此起彼伏。


    熱辣辣的天氣。


    炙烤著肺部的夏天味道。


    如同上吊一般低垂著腦袋的女人身姿。


    令人不寒而栗的、充滿陰冷色調的無雲藍天。


    球場化作了水藍色宇宙,置身於其中心的我,今天也依然孤立。


    但是,有人說那也已經要結束了。


    令人慘不忍睹的誤投。


    無法挽回的暴投。


    從旁觀者來看簡直是滑稽之至、甚至可以稱之為“漂亮”的守場員選殺。(守場員在處理界內地滾球時,不傳殺擊跑員而傳殺前位跑壘員出局的防守行為叫“守場員選殺”。)


    把視線背對著根本不想聽到的遲鈍回響聲。


    那時候。


    我第一聽到了骨頭碎裂的聲音。


    s.vs.s-1


    0/


    暑假的計劃一下子就變成了白紙。


    本來以為至少會排滿到八月第一周的我們的戰鬥生活,偏偏在剛進入暑假的當天,完全出乎當初的預料,早早宣告了終結。


    “——哎,還真是夠出人意料。爽快到這個地步的話,反而讓人覺得幹脆利落,你們怎麽認為?”


    我回頭向背後的兩人發問,可是卻沒有得到回應。


    次日,縣立支倉第一高等學校。


    到昨天為止都喧囂不止的操場,如今卻籠罩著一片靜寂。


    在夏日陽光烤炙下的茶色大地,讓距離感變得毫無意義的、充滿整個視野的藍天。令人聯想起地平線的、無論是運動員、球還是球網都全部消失了的平坦風景。


    時間是七月二十一日。學校已經進入了暑假。


    操場上沒有學生的身影,說不定就連校舍裏麵都空無一人。即使是祭典剛過的會場,這種寂寥感也顯得過於極端了。


    而利用了這種極端來到這裏的就是我們。


    “……真是吃了一驚。為什麽你會有後門鑰匙那種東西啊,石杖學長。在決定要潛入的事後。我還以為要翻越圍欄跳進來呢。哦,難道你打算在畢業後進行報複嗎?”


    “……不,沒能回報你的期待實在抱歉。我也沒有那麽多空餘時間,也不會準備得那麽周到。隻不過是一直保管在我手裏,並沒有什麽特別深奧的意義。對了,我還有社團活動室的鑰匙,那邊也要打開嗎?”


    “不,也沒必要做到那個地步……可是,沒想到連我們那些細心的家夥也看漏了眼。那種……怎麽說好呢?是不是有什麽可以讓別人偏袒自己、或者是網開一麵的要訣?”


    “有啊。如果你真的想實踐的話我可以告訴你,不過你沒有那個必要吧。比起這個,不快點把那裏的猴子抓起來可不行啊,霧棲。放著不管的話難保會闖進校舍裏。”


    霧棲彌一郎毫無幹勁地應了一聲“好嘞~”,然後就邁出了步子。


    對,今天的我們是非法入侵者。如果隻是到操場的話也算情有可原,但是進入校舍的話就說不上什麽網開一麵了。


    “喂喂,那邊的傻瓜!你別動啊——!”


    巨漢霧棲擺著肩膀做出了前傾衝刺姿勢。


    他的目標正是打算光明正大地越過操場的第三個共犯,也就是這場入侵劇的策劃者貫井未早。


    “嗚嗬,大猩猩!你這成不了喪家犬的喪家猩竟然要直衝過來!?那麽說就是你這隻野獸在炎熱暑氣中終於因為我的魅力而發狂了吧!”


    “嗚哇,你快去死吧,猴子!我就算是死也不會對你產生什麽情欲的!”


    就好像在看一場激烈的橄欖球賽一樣。


    霧棲以幾乎能撞碎牆壁的勢頭正麵撞上了貫井,兩入骨碌碌地滾了好幾圈,揚起一陣沙塵。毫無疑問,那是真的想要把對方殺死的一擊。


    “……唔……還真是年輕有魄力。在這麽熱的天氣,虧你還能動起來。”


    我可是光呼吸就已經覺得快死掉了。


    我用左手擦了擦滲出額頭的汗水,在可以瞭望到整個草場的樹蔭底下坐了下來。躲開了陽光直射之後,氣溫雖然算是好受了一點,但是操場上的熱氣卻比午後還要濃密。也許是已經真正開始沙漠化了吧,甚至還冒出了類似海市蜃樓一般的陽炎。


    另一方麵,從正上方還傳來讓腦子發暈的“唧唧——唧唧唧”的超音波。不,是蟬叫。如果說它一直在有節奏地鳴叫著的話,雖然聽起來很不錯,但要是連一秒都不休息拚命工作下去的話也是違反勞動標準法的,所以我還是希望它能歇一歇。而且夏天還有那麽長的時間,至少該考慮一下能率的分配,再考慮怎麽去度過悠長而安穩的退休生活。


    “……不,也不會想啦,畢竟人家都說‘熱也隻是熱七天’嘛。那麽說也就是活得那麽急也沒有損失了……啊,不行,這裏怎麽好像更熱了。”


    操場上,被霧棲推倒了的貫井不知什麽時候滑溜了出來,並完成了一招逆十字壓臂的摔跤動作。她之所以含著眼淚,大概是因為那件新衣服沾滿了沙子的緣故吧。霧棲的撞身攻擊竟然沒有對她造成任何傷害,實在是可怕之極。


    ……說句題外話,那個沒大腦的大小姐是個名副其實的大家閨秀,直到所有事情都完結之後的2006年,我才知道她曾經認真熱心學習過護身術。


    那麽遙遠的事情就先不說吧,今天的最高氣溫是三十五度,降雨預測顯示這一周裏基本上沒有下雨的可能性。雖然我已經徹底輸給了那毫不留情麵的盛夏太陽,但是隻有貫井那精神飽滿的樣子跟往常毫無變化。


    ◇


    都市區域的夏天,其煉獄程度正在逐年增加。


    密密麻麻地擠在一起的高樓大廈擋住了大部分的風,再加上裏麵的人們到處安裝空調而釋放出大量的熱氣,建築物的側麵也化作一麵反射陽光的巨大鏡子盡情烤灼著地麵。對既不是能受惠於空調的公司職員、在經濟上也沒有寬裕到可以進入緊急避難地帶(小餐廳)消磨時間的學生們來說,這也許可以說是一個很難度過的季節了。不,冬天也同樣要為冷颼颼的寒風頭疼,可以說一年四季都不怎麽好受。


    不過並非流浪漢的我們也還有自己安全的家,所以隻要在家裏悠哉遊哉地過日就行了。不過怎麽說好呢,年輕的青春並不允許我們這樣子消磨時光,還有父母也不允許。


    父親會把毫無幹勁在床上睡懶覺的兒子趕出外麵,母親也會狠狠地斥責窩在房裏忘我地做著聊天和詩歌圖畫網頁的女兒。


    就這樣被迫淪為街頭難民的年輕人們,因為覺得一個人太沒趣,於是就跟夥伴們會合在一起漫無目的地在街上四處徘徊。我跟貫井她們碰上頭,也都是因為這種沒什麽特別的緣由。


    “哎呀,學長你也很空閑嗎?”


    “那是當然的啦,我本來以為到盛夏之前都要幫你們的忙。時間也已經預空了出來,正考慮著接下來是不是該去找份兼職呢。”


    “真走運!那麽我就把學長你的一天買下來吧!”


    “啪”的一聲,訂金一萬日元就被交到了我的手上。在苦惱的同時,我的頭卻由於這過於豐厚的利益還原率而不由自主地點了幾下頭。時間是上午十點。想起來,我才能的發揮也似乎太早了點。


    ◇


    就是這樣,我被加入了閑


    人集團的一員,在貫的提議下來到了這樣的學校。


    “好厲害!蟬叫好厲害啊!這幫家夥怎麽好像開始合唱起來了。喂,們至今為止到底躲在什麽地方啊?難道是在地裏麵?該不會是喪屍吧?不管怎樣,你們明明剛起來就開始叫個不停,就連海兵也會被嚇壞的!好,我欣賞你們,你們就到我家來跟幾個哥哥們耍幾手吧!”


    坐在樹蔭底下,一邊抬頭看著那些蟬一邊大叫的貫井。


    “喂,石杖學長,我想喝點水啊。不是水道水,而是礦泉水的那種。可不可以請你走進裏麵,利用學長的權限帶一點過來啊?”


    呈“大”字形橫躺在同一棵樹下,以毫無霸氣的樣子輕輕揮動著手的霧棲彌一郎。


    實在是糟糕透頂。


    簡直是讓人不堪入目的三人組。


    在不久之前還懷抱著光輝耀眼的夏季計劃的這幾個人,沒想到竟然在一天之內就徹底變成了無所事事的閑雜人等。所謂的命運還真是夠殘忍的。潛入了操場上的這些閑人們根本沒事可做,隻能遙望著天空上湧現出來的積雨雲。


    繁忙的日子結束了。


    我們的計劃也因為大人們敲著的如意算盤變成了一張白紙。


    雖然是僅限於c縣的事情,但是在一部分狂熱愛好者中掀起了狂潮的天才對決,也在碌碌無為中化作了泡影。


    “說起來,考拉的第四戰好像是今天吧。”


    “對啊。王牌的駒切、加上未來的超高校級投手鑄車和弓夜都會出場。恐怕是不會有什麽閃失的吧。可以說是拿定了地區冠軍了。”


    “嗚嗚,畢竟從考拉那裏拿過分的就隻有我們的全壘打而已啊。真不甘心,真是可惜。我真想看看我們學校的首次天才對決啊。”


    “少說蠢話了。重擊手的話,孔德院的權堂也亳不遜色啊。那家夥的變化球也不是一般的強,而且是本季度的最高打擊率呢。雖然全壘打是比較少啦。”


    “啊,權堂的確是個優秀的左擊球手。雖然不怎麽適合對付鑄車的轉角變化球。如果他的手腳像霧棲那麽長的話,或許就能夠得著了。”


    “哼,我對那種單純的擊球手沒有興趣。我隻喜歡那些全打席全壘打、全打席反投手、全打席不死三振、全打席死球之類的極端擊球手。還有,霧棲的手腳這麽長,還真象猴子呢,我到現在才察覺到。”


    啪嗒!貫井從豎起膝蓋的坐姿轉換成了躺在地上的姿勢。這家夥還是應該對自己是女孩子這件事注意一下。


    “啊哈哈,很抱歉,我早就察覺到了啊,你這個女人是完全不值得敬愛的家夥。”


    霧棲早就整個人躺在地上,雖然在聽到貫井的那句多餘話時暴現出青筋,但還是不作理會。


    “…………”


    這到底是什麽樣的野孩子啊?不過,光是自己坐著的話也有點那個,所以我也躺在了地上。


    熟悉的泥土味道傳進了鼻孔。


    這裏隻不過是樹蔭底下,也沒有長著草坪,隻是平常的聊天場所。


    在這個各自度過了接近三年時間的休息場所,我們茫茫然地仰望著天空。


    操場上雖然無聊得直讓人打瞌睡,但是內心的留戀卻一直在燒灼著心胸。夏天實在太過炎熱和漫長,以至於無法讓人無所事事地等待時間經過。到昨天為止,這份炎熱本來是站在我們這邊的。對於享受著青春的我們來說,盛夏的天空就好像在為我們喝彩一樣。


    但是現在已經聽不到喝彩聲了。操場之所以空無一人,是因為故事已經落幕的緣故。現在正播放著片尾的演員表,無論是看得厭煩的觀眾,還是熱烈鼓掌的觀眾,以及感動得流下了眼淚的觀眾,全部都走光光了。


    存在於這裏的就隻有一個被遺忘在荒野中的小劇場。


    隻有被拿掉了膠片的放映機在喀啦喀啦地不斷空轉。


    “要幹的事,全都沒有了啊。”


    “嗯,的確。”


    一邊伸展著手臂,一邊悠哉遊哉地仰望著天空。


    蟬的嗚叫聲正“唧唧——”地在耳中響起。


    “好,那麽我們幹脆打棒球吧!”


    沒有人反對。


    “看來也隻有這樣了。”霧棲苦笑著從活動室裏拿來了器具。


    站在投手位置的是霧棲。


    我放棄了當擊球手……換成了捕手。


    打席上是令人期待的新人貫井未早。


    貫井似乎對自己站在擊球手位置上感到很開心,露出了一張陽光笑臉,舉起球棒麵對著霧棲。


    “嘿,我要讓你們這些閑人知道,支倉其實還有第三個天才!來吧,你這個滿臉皺紋的大叔!今天我一定要跟你分個高下,然後要你請我吃西點!”


    “行啦行啦。”後輩一臉無奈的甩著手上的球棒。


    霧棲的長手腳、超過一百八十公分的高大身軀,以無比猛烈的氣勢將白球投出。


    “喲,嘿呀——!”


    高聲叫出的吆喝聲。


    令人難以相信是女子的華麗一擊。’


    噢噢——三個閑人同時仰望天空。


    ——那是一個過於漫長苦悶的夏天。


    是現在已經失去了的、水藍色樂園的舊跡。


    那麽,就讓我們來說說那個氣溫雖然熱得難受、但內心卻並非如此的青春時代的故事吧。


    1/slugger.(top)


    頭蓋骨被徹底擊碎了。


    勝負已決定於一瞬間。一邊發出悲鳴一邊逃走的目標對象的後腦,被一顆時速一百四十公裏的魔彈準確命中。


    讓全身恢複熱量的並非是殺人的禁忌,而是勝利的陶醉。有一種自己全身都在被太陽所燒灼的錯覺。看到注視著散落在水泥地上的擊球手的腦漿,他的意識逐漸被古老的斷層所吞沒。


    ◆


    最開始的時候,就連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對那種東西固執到那個地步。


    母親說過,我從懂事的時候開始,就一直握著球不放。但是我既沒有那樣的記憶,也不覺得有那樣的道理。


    本來我們家就沒有購買棒球和手套的經濟餘力,就算是母親也,應該沒有接受過足以欣賞棒球的知識教育。


    自己的家比其他家庭貧困得多,這一點我很早就發現了。雖然母親很努力,但是一旦去到學校,差距就一目了然。即使是在通過發放同樣教材來消除貧富差距的小學裏,也無法把那明顯的差距掩飾過去。……不,反而正是毫無惡意的孩子們,才會對貧窮作出極其敏感的反應,同時也能把這種事當作笑料吧。


    幸好,我所就讀的小學中也有相當部分的孩子是處於那種境遇之中的。富裕的人和貧窮的人,上下勢力保持著一定的均衡性。攻擊得到了分散,而且更幸運的是,從周圍的人看來,我似乎並不是一個有趣的攻擊對象,一般來說都會對我敬而遠之。


    隻是,在沒有人攻擊的同時,也沒有人對我提供援助。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我都不知道什麽叫做朋友。


    我從來沒有把這一點當成是痛苦,也沒有因為這種程度的事而感到不滿的餘力。因為我們家的經濟狀況的困難程度,實在是有點離譜。


    能夠大聲喊叫“為什麽我家會比別人家窮”的,都是那些雖然窮卻依然留有相當餘地的人家。極度的貧困將會把孩子的幼年期奪走,向母親抱怨什麽的根本就不可能,甚至反而會覺得自己必須設法擺脫困境。然而對於一個剛滿六歲的孩子來說,基本上是什麽都不可能做到。在那樣的環境裏,到底為什麽會迷上棒球這種花錢的遊戲呢?


    ……事到如今回想起來,我寧願其開端是一件極其微不足道的事,我不需要


    什麽特別有意義的事件或者心理陰影之類的。最好是一種極其普通而健全的方式,就像是繞著砂糖轉圈的螞蟻一樣,就像附近的小孩子一邊笑一遍聚集在一起一樣。


    自己隻是毫無理由地拿起球來玩——那樣似乎更為純粹。


    對,雖然我不記得開端是什麽,但還是記得小時候那種純粹的玩球心情。


    在能圖的工業住宅區的廣場上,我們每天都在玩著模仿棒球的遊戲。


    紅色的晚霞。沒有大人的封閉空間。隻有投手、擊球手和捕手的遊戲。


    “喲,對不起,讓你久等了,sinker。"


    我每一天都等待著同樣的兩人,而他們一般都會比我遲一點過來。


    當時我並不怎麽擅長打球,身材也很矮小。


    但是我們三個都生活在一個並不富裕的家庭,有時候說說“棒球選手一定要好好吸收營養才行哦”之類的話,露出一臉苦惱的表情,然後又笑著說“那也隻有放棄啦”。


    我們互相補充著本來並不出眾的智慧,每天都在模仿著棒球訓練的活動。一直玩到天黑。


    ……也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得脫離了常軌。


    偶爾去觀看了一次少年棒球團的比賽,遇到了一位和善的監督。聽到他說明天也可以來玩,我們三人就高高興興地回家去了。對於這過早來臨的人生巔峰,我們都相信明天一定會光輝耀眼,以後也會非常順利。那種純粹的時間,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裏就宣告了終結。


    才能的差異,以及逐漸拉開的技術差距。原來明明是那麽要好的重要朋友們,卻開始對我露出怨恨的眼神……


    也不知道是誰說過,如果你再繼續變強的話,就會很沒趣。不過,對那時候的我來說,棒球就是一切,根本不可能和別人統一步調。


    而且,不想被別人拋離的焦慮,我也同樣會有。為什麽隊友們卻偏偏要對我說“不要變得更強”呢?


    我既不願意輸。


    也不希望我投的球被人擊中。


    所以——我才會許下了那樣的願望。


    紅色的晚霞,三人獨自練習的工業住宅區的廣場。向我們搭話的一個素不相識的男人,以溫柔的微笑,說出了“我可以實現你們的夢想”這種話。


    “我想打出全打席全壘打!”


    “那我就想當一個絕對不會被擊中的投手!


    戴著帽子的惡魔笑了。


    黃金時代就此宣告結束。


    因為從此以後,棒球對我來說已經不是一種純粹的東西……雖然到現在已經不會再回想起來了。人隻要活著的話,也許就會萌生出數不盡的夢想,但是對我來說,有兩個已經非常足夠了。


    而其中的一個,就因為我的一個淺陋的想法而永遠喪失了。


    ◇


    散落在水泥地上的腦漿。


    由於剛剛被殺掉的這個男人的血腥味,他終於恢複了正常意識。那令人忌諱的記憶回放似乎在一分鍾後結束了。


    深夜零時。為了進行康複運動而找來的第一個人,卻是個連較量的價值都沒有的冒牌貨。


    肥胖到極點的肉體,鬆弛到極點的精神,衰退到極點的技術。


    能看得上眼的就隻有那高價的球棒和運動鞋,穿著那些東西的本人卻隻是一個死死抱著過去的榮耀的殘骸。


    對於把哭著求饒的對方的頭蓋骨擊碎這件事,他既沒有感到愧疚,也不覺得有什麽難受。反而是通過斷絕了對方的呼吸,使他終於恢複了正常的精神狀態。


    驅除害蟲什麽的根本談不上。


    那雖然也是為了讓植物生存下去而采取的措施,但從感情上來說是因為對蟲感到厭惡而進行的處理。然而現在這種排除行為卻不一樣。驅使著他行動的是憤怒。他隻是出於單純的憤怒,而讓手中的凶器炸裂於對方的頭蓋骨上。


    ——真是夠糟糕的。他以幹燥的嘴唇自嘲道。


    從碎裂的頭蓋骨中撿起了白球。


    由於發火現象,球表麵的牛皮已經被燒掉,裏麵的毛線和棉線都露了出來。根據這種情況,他確認了能施加的變化次數僅限於兩次,然後深呼吸了一下。


    並不是因為疲憊。


    他隻不過是因為寒冷而舒了口氣。


    吐出來的氣息是白色的。他抱緊了自己顫抖的身體,從男人的屍體上找到了一個金色的機器,並將其回收。雖說是來往的人比較稀少的國道,但是附近也有一些便利店。屍體恐怕會很快被發現吧。雖然對事件被目擊這一點沒有什麽抵抗,但是從第一個人開始就鬧出騷動的話,就會給以後的行動造成障礙。回收了白球之後,他就帶著冰冷的身體消失在黑暗之中。


    苦悶的熱帶之夜。


    在街燈照耀下的道路上,隻剩下一具手握球棒的慘死屍體。


    一如往年,今年的夏天也是熱得像熔爐一樣。


    氣溫連日來都達到了三十八度,下星期天氣預報的預測,都全部被火紅色的太陽標誌填滿了。熱到極點的街道幾乎要被融化,當然,在街上幹活的人們也會被曬幹。


    2004年8月6日,c縣支倉市。


    在石杖所在從奧裏加紀念醫院出院的這個月裏,支倉市的少年犯罪頻頻發生。


    冒充石杖所在販賣違法藥物的少年集團——作為其中心人物的久織伸也的自殺;當初被誤報為久織伸也殺害犯人的類激化物質異常症患者-久織卷菜的失蹤;對市內法務體製提出異議的能圖工業住宅區的居民間的摩擦;跟去年相比呈直線上升的類激化物質異常症患者的犯罪率;由十五歲到二十歲的少年們進行街頭表演的規模擴大,以及被推斷為由此引起的殺人事件。


    光是數起來就已經有這麽大量的問題湧現出來。


    但是,人們也總是以“那也沒辦法”的理由對這些事情左耳進右耳出,並不會加以重視。不管怎麽說,這是個光是呼吸就覺得內髒正在被灼燒的夏天。無論是大街上還是人們的內心,都欠缺著足夠的滋潤。


    “咦?有島君,你要回去了嗎?”


    這裏也是其中的一角。


    跟地獄般的白天相比,這是一個倦怠的溫暖夜晚。


    麵向車站前通道,被勉強分割出來的一個小型公共廣場。在被護欄所圍繞的籃球比賽場上,充滿了各種耀眼的燈光和大量的觀眾。


    這個公園自建成之日算起,至今已經有兩年了。別說是夜晚,就連白天也沒有被怎麽用過的這個綠色球場,如今卻像是夏祭一樣充滿了各種笑聲、喝彩聲和謾罵聲。


    “喂喂,現在還隻是十點而已嘛,我們就玩到電車的尾班車時間吧。而且今天的對手,對你來說簡直是小菜一碟嘛。”


    “抱歉,還是不行啊。現在我寄居的地方門限很嚴格,要是不在零時前回去的話就不能在那裏過夜了。”,


    聽到雖輕浮卻充滿了友愛的同齡少女的聲音,有島將吾聳了聳肩膀回答道。


    將吾是今年剛年滿十九歲的無業者。身高183公分,體重95公斤。雖然有著不錯的體格,但是因為身上的贅肉還沒有減掉,所以與其說是身材高挑、倒不如說是一個大塊頭的青年。


    雖說如此,他也並不是在飲食方麵缺乏節製。先不說還沒減掉的贅肉,脂肪的話他是故意留下來的。是一種重視內側肌肉更甚於外側肌肉的運動選手中常見的體格。


    “為什麽啊,今天的公園比平常還要多人耶。有島君出場的話一定會很受歡迎的哦?就當是讓那些第一次來的家夥開開眼界,你就露一手給他們看看吧?”


    對少女來說,將吾是個很好的“凱子”。雖然少女對此亳不掩飾的粗線條風格讓人頭疼,不過將吾卻


    覺得非常高興。


    雖然將吾由於魁梧的體格和冷淡的性格而給人一種態度強硬的印象,但是內心卻是一個厭惡暴力的純樸善良的人。雖然在同伴之間被評價為“鋒利度不足”,但同時也是招惹人喜歡的典型氣氛營造者。


    基本來說,有島將吾是跟集中在這個公園裏的年輕人同類的人種。


    在高中畢業後成了無業者,現在正暫時享受著那種自由。雖然也會被喚作人生輸家或者落伍者什麽的,但是以後的事,就讓那些有餘力的家夥隨便爭吵好了。作為一個放蕩不羈的年輕入所欠下的債,以後我會好好償還的,總之現在就先讓我好好享受幾杯高級美酒吧——這就是有島將吾的信條。


    從那樣的他看來,眼前的少女和集中到公園裏的少年們,全都是他的同伴。雖然其中也混入了性質惡劣的家夥,但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我說各位,反正呆在那裏也是要消耗體力的,與其這樣白自浪費能量,倒不如做些新鮮事吧?最好是那種不需要花什麽工夫,同時有著適當樂趣的遊戲。還有就是——嗯,這是最關鍵的一點,是同時也能滋潤我們錢包的遊戲啦。”


    他們的領頭人——對這一帶的年輕人們來說是相當於“老大”的那個人物,就是這樣向大家提出了這個遊戲。


    有趣,而且能賺錢。那就是作為遊戲的正確存在方式。最近由於光是對“能賺錢”這一點顯示出興趣的人越來越多,所以無論是參加遊戲的選手還是圍觀的觀眾,都多是那些性質惡劣的家夥。


    但是遊戲的本質並不會有什麽大改變。這個賽場對將吾這類人來說已經可以算是樂園了。擁有這樣一種古典氣質的、身為選手的將吾,與其考慮眼前的利益,他更關心的是作為遊戲的獲勝率。


    “不,今天我要老實回去啦。有時也要在意一下周圍人的眼光啊。”


    “……喂喂,你說真的?要是有島君離開的話,下一場比賽就不知道誰贏了耶。那樣太不公平了,我可不想把錢用在可能會輸的賭博上啊。”


    少女焦急地抓住了有島將吾的手臂。


    下一場比賽,如果他不出場的話,那麽輸贏的幾率就基本持平。對這位少女來說,就連有可能輸的狀況也似乎覺得相當不滿。


    “我不是說過不行了嗎?你放開手吧。明天我會早點來的,到時就看對手的情況來加入好了。比起那個,奈奈美你也偶爾認真觀看一下比賽嘛,如果仔細看的話,也是很開心的啊。”


    “啥——有島你真掃興耶。開什麽玩笑,我用來玩耍的錢該怎麽辦嘛。而且啊,那種耍球遊戲,要是跟錢無關的話我根本不會去看。我根本就不知道有什麽好玩的。也不知道該說他們老長不大,還是說認真得像個傻瓜一樣。”


    “嗯,也對啦。棒球這種東西,現在已經是大人們的遊戲了。”


    將吾反過來把握住自己的手握了起來。大概是用力過度吧,將吾那粗壯的手指逐漸陷入了少女那纖細的手臂上。


    “喂——喂喂,別這樣嘛,好痛耶!”


    “抱歉抱歉。不過啊,在這裏說那種話是很危險的。這次登錄在svs上的家夥,是真正的棒球狂熱分子。要是被人聽到的話,可能會被人關在卡拉ok房裏一個星期啊。”


    “咦……啊,對不起。的、的確是那樣,很糟糕呢。啊,啊哈哈,是我不好啦,你可別在意。”


    少女一下子就煞白了臉。她雖然還是高中三年級生,但是也聽說過那個傳聞。


    那幾乎已經接近都市傳說了。對這個遊戲說壞話的人不知道被帶到了哪個卡拉0k房裏,在無入知曉的情況下接受著極其淒慘的教育指導。


    “就是那麽回事。那麽,明天見。”


    大概是本來就是沒有恐嚇少女的打算吧,有島將吾以讓人放心的口吻打了個招呼後,就把放有生意道具的包袱掛上肩膀,離開了公園。


    穿過車站前店鋪林立的大馬路,來到了街燈稀疏的住宅街。


    時間是晚上十點多。在通往支倉坡二街的平緩坡道上,並沒有遇到任何從身邊走過的人和汽車。


    這裏畢竟是半鄉下地區的支倉坡,住的都是一些傳統古板的人。過了深夜十點的話,市區巴士的密度就變成一小時兩趟,所以一般的公司職員和學生們都會在十點前回家。


    最重要的是,在如此炎熱的晚上不會有人喜歡外出。


    住宅區籠罩著一片寂靜。


    路麵寬闊的車道,在這時候也隻是多餘的裝飾而已。位於雙行線的馬路旁的街燈,也似乎明亮得有點浪費。就像是舉行夜間比賽似的明亮白熾燈光,以及稍微有點傾斜的筆直道路,正如他們所說,是最適合作為一對一的最佳狀況。


    有島將吾背著收有木製球棒的包袱,在路上默默地往前走。


    雖然他對少女說了那樣的話,但其實說心裏話,將吾也是希望能參加一場的。不,門限也隻是借口,可以的話他希望能每天都參加。svs就是為了挽救將吾這種人的裝置。自從開始參加那個遊戲之後,已經過了半年時間。有島將吾已經發生了很大改變,以至於對以前茫茫然地過著日子的自己也感到心寒。


    雖然是經常聽到的話,不過他的確認為每天都過得很充實。他開始恢複了跑步訓練,把身體的健康狀況維持在良好的水平上,在精神上也逐漸恢複到全盛時期。最近雖然流通著一些便宜的藥物,但對將吾來說卻是毫無意義的東西。因為能讓腦袋興奮的藥物,他們早就掌握在手上了。


    今天之所以辭退了遊戲,也是因為不想讓明天參戰的強豪對手知道有關自己的情報。


    今天,在夏季地區預選賽中,c縣的冠軍候補孔德院學園竟然出乎意料地敗退了。不管是一年前還是今年,都是一個打亂了原有格局的夏季。


    但是當事者們卻不能因為那麽簡單的話語而放棄。在球場上的落敗的比賽,是非常慘淡的。傾注了他們所有青春的時光,在某一天突然發生了崩潰——他們必須親眼目睹這一幕。


    體味過那種遺憾之後,恐怕是沒人能幹脆地洗手不幹的吧。事實上,為了尋求他們提早結束的夏季延長戰,有不少球員直接來到鄰市的支倉市,觀看他們至今為止雖然有興趣、卻無法參加的“遊戲”。


    “……引退之後就來玩火嗎?名門學校的家夥們也真是沒有節操呢。不過我們母校考拉在進入四強就宣告出局,也真夠窩囊的。”


    這次的svs非常特別。大概是配合夏季甲子園的舉行而擴大了規模吧,優勝獎金的數量跟之前簡直是有著天壤之別。其魅力之高,似乎就連那些不屑於參加不良少年們的活動的名門高校的尊嚴,也輕而易舉地為此而改變。


    為了打敗那些新來的參加者,將吾盡量避免進行暴露於眾目睽睽下的野地比賽。


    他所麵對的比賽對手,僅僅是擁有附帶手機號碼的正規參加者而已。作為從這個遊戲創立時開始就參與其中的一員,這次如果不能保住前三名的地位,他就沒有臉去見前輩們。


    “……不過,至少也要調整一下吧。啊~啊,別的地方到底有沒有好的打擊投手呢。”


    貼在肌膚上的夜晚空氣。有島將吾沒有理會光是走路就不斷冒出來的汗水,回想起今天自己沒有參加的那場遊戲。


    殘留在耳邊的是毫無素養地大喊大叫的同伴們的聲音。還有在高樓街道的正中央圈出來的公園,和為了他們的遊戲而準備的幾盞照明燈。


    大概是因為那個場麵過於耀眼的關係吧。


    對於每天都過得相當充實的他來說,跟精神的健全恢複相反,察覺危險的直覺卻有所欠缺。


    還有一點。就是對幾天前開始流傳的“某個謠言”缺


    乏謹慎的警惕。


    如今已經失去的夏日夢想,從他身上徹底奪走了對熱帶之夜的不快感和對凶案的危機感。


    他曾經說過總有一天會償還那筆債。


    而那個懲罰——


    “——喲,我說你,是擊球手嗎?”


    如同在陽炎中晃動的幽靈一般,在三米左右的前方,出現了一個人影。


    懲罰的名字叫做sinker。是在參加過好幾次遊戲之後,被冠以如此稱呼的殺人狂。


    ◇


    讓有島將吾一時啞然的是,出現在眼前的人幕簡直就是幽靈的代名詞。


    夏天是怪談的季節。出現在取代了柳樹的街燈之下的人,有著一身極其怪異的打扮。


    沾滿了汗水和汙垢的體臭。到處磨得破破爛爛的襯衣和褲子。整條左臂露在外麵,可是右臂卻連手掌都包裹在長長的袖子裏頭。而且還戴著遮擋臉麵的連衣風帽。在如此炎熱的夜晚,恐怕沒有比這更古怪的事情了。


    “——我說啊,你應該是svs的擊球手吧。”


    那是一個有點沙啞的低沉聲音。


    雖然藏在風帽裏的臉完全看不清楚,但看樣子應該是個男人。那低沉的聲音雖然就像老人一樣,但是從身材上看來,應該是跟有島將吾同齡的人。


    可是,比起眼前人物的異樣姿態,他反而更在意那裸露出來的左臂。跟四個月來放棄了訓練,變成跟普通人無異的自己的身體完全不一樣。那男人的左臂,完全具備了一個曆經幹錘百煉的選手的特征。光這樣看來,就已經可以推測到他的技術熟練度。


    看起來像流浪漢的,就隻有服裝而已。


    戴著風帽的男人是棒球選手,而且還是非常優秀的選手。在現役時代看過許多次的、把人體機能盡數傾注於擊球和投球之上的“被選中的一流選手”的身體,現在就呈現在自己的眼前。


    “……別一聲不吭嘛,有島將吾。我應該沒有弄錯人吧。雖然變得有點生疏,但是腳脛和背肌都正在向著擊球手的狀態恢複——也算是相當不錯了。相對於一個廢物來說,茬這幾個月來,還真算是好好鍛煉回來了。”


    男人咳嗽似的笑了起來。


    他吐出了白白的氣息。


    難以置信的是,男人竟然在發抖。在這種如同蒸氣浴般的熱氣中,他竟然全身裹著厚厚的連帽外套,而且還一副想喊冷的模樣。


    “——怎麽了,你這是?”


    這就跟深更半夜到便利店買東西時,碰上了一個拿著菜刀的流浪漢一樣。雖然察覺危險也有點太遲了,不過也並不是無法挽救的狀況。幸好彼此間的距離還有三米。有島將吾隻要轉身飛奔就行了。


    “——等一下,我是來找你一決勝負的。如果你不先跟我較量一下的話就太沒趣了。而且啊,你如果在這裏就逃的話,我就隻能把你殺掉。那樣也毫無意義,也實在無趣。沒錯吧,三流擊球手。反正要死的話,到不如跟我玩一局再死更好吧。”


    從戴著風帽的男人聲音中,缺少了名叫感情的東西。不,簡直是缺少了表達感情的功能。


    那沙啞的聲音?聽起來既像是興奮、又像是感到由衷的喜悅。已經無法被別人所感知的感情波動。或者說,那也許是發自憤怒的聲音?


    將吾回想起自己一直沒有加以重視的另一個謠言。


    幾天前,遊戲的一名參加者的屍體被發現了。發現場所好像就是眼前這樣的人跡罕至的國道。


    死因是後頭部遭受了強烈衝擊,被棒球大小的東西粉碎了頭蓋骨的腦挫傷。據說還存活了兩小時左右,但是最終還是沒有得到任何救援而死亡。到了早上才被居住在附近的一名男性發現。


    ……對,遊戲的參加者,是被棒球大小的東西殺死了。


    光是這一點,就足夠成為謠言了。


    也許是豪華的獎金招致了犯罪吧,這一季的svs存在著惡魔。是落後時代的咧嘴女人?還是紅披風怪人呢?據說為了一直勝利到最後,那名選手被惡魔附身了。怪人在無聲無息間出現在擊球手的麵前,提出以性命為賭注的較量。


    拒絕的話就會被殺掉,被三振出局的話也同樣會被殺掉。


    得救的方法就隻有一個,就是按照svs的規則,把那個投手的球擊回去——


    “……你真的。就是傳聞中的那個?”


    將吾一邊後退一邊注視著眼前的怪人。令人意外的是,有島將吾的聲音並沒有發抖。


    對他來說,不管眼前的怪人是本人還是冒牌貨,不管謠言說的是真話還是捏造的謊言,都根本沒有關係。因為,無論是任何一方,都並不足以感到恐懼。正是將吾作為一名擊球手的眼光,賦予了他這樣的精神餘力。


    “……謠言……?”


    “對啊,聽說最近出現了一個殺人狂一樣的投手。還說他因為惡魔附身而弄得精神不正常,會把三振出局的家夥殺掉什麽的。雖然怎麽樣都無所謂。那麽,你就是那個殺人狂嗎?”


    “……的確沒錯。如果說是跟惡魔交易過的話,那就不會有錯了。那個殺人狂,一定就是指我。”


    “是嗎?”將吾回答了一句,然後放下了包袱。


    他從盒子裏取出了木製的球棒,仿佛舉劍一樣指向戴連衣帽的男人。


    “那麽,如果反過來說的話,就是隻要把球擊回,你就會老老實實回去吧?”


    剛才的畏怯已經完全消失了。


    在瞬間分析投手的戰鬥力,對擊球手來說是一種必不可少的能力,而且在拿起球棒的時候,有島將吾的精神已經變得跟麵臨戰鬥的士兵一模一樣了。沒有任何道理可言。因為他們擊球手就是為了變成這樣而堅持鍛煉過來的。


    “嘿——還真令人意外。我以為從第二個開始會出現一點麻煩。但是,你好像願意老實接受挑戰呢。”


    “那當然了。明知道對方會殺人,我自然是不會主動送上門給你殺,而且我也不會被三振出局的。比起那個,你有手機沒有?”


    戴連衣帽的男人把一個銀色的手機拿了出來。那是被分配給投手的正規登錄證明。身為擊球手的有島將吾則拿著一個金色的手機。


    他們的遊戲。被稱為svs的單局決勝遊戲,是一個互相奪取合計十八台手機的遊戲。在決出勝負後,由戰勝的一方奪走對方的手機。失去手機的人就算是出局,在投手或者擊球手其中一方的手機被全部奪走的時候,比賽就結束了。


    判斷勝負的基準是哪一邊的陣營擁有的手機數量最多。另外,擁有最多手機的人,將會被贈予最優秀獎(mvp)的稱號。


    每月一次的公開戰。


    如同生存競爭一般的個人競技。


    那就是這個城市的年輕人們所構築起來的、為選手們而存在的樂園。


    集中在公園裏玩模擬賽的人們都相當於是後備隊伍,隻有在那種比賽中得到實力認可的選手,才能得到申請加入公開戰的資格。


    有島將吾的手機是“金3”。戴連衣帽男人的手機是“銀a”。雖然是令人難以置信的事,但是眼前這個殺人犯,竟然光明正大地參加了svs投手們的比賽,然後從他們手上奪來了這台手機。


    ……到底是因為其他投手並不知道這個投手是類激化物質異常症患者,還是在參加之後才被惡魔附身的呢?不過,這些事情都跟將吾毫無關係。大概是脫離社會框架,過著無規律生活的時間比較長吧,他對暴力和犯罪的厭惡感已經開始逐漸變得稀薄了。


    在某種意義上——有島將吾也是被svs這個遊戲的魅力深深吸引的受害者。


    “——好。作為我的對手並沒有任何不足。”


    而且


    ,將吾還有著勝利的確信。


    帶連衣帽的男人身高大約為170公分。那樣的體格能投出的球速大約為每小時一百到二百公裏。雖然身材矮小的話一般來說都會主要以變化球為主,但是根據隻要打中就行的svs的規則,他有著一擊即中的自信。什麽殺人狂投手根本就不足為懼。隻要把球打回去把他淘汰掉就行了。


    如果戴連衣帽的男人不遵守約定而動手行凶的話,到那時候再真正將他幹掉就行了。畢竟體格上有這麽大的差距,發展到打架的話將吾也沒有會輸的理由。更重要的是,他的手上還拿著球棒這種優秀的道具。


    雖然被殺死的擊球手的確很不幸,不過隻要知道對方是殺人狂的話,就可以有很多種應對方法。有島將吾並不是一個纖細的文學少年,而是經曆過鍛煉的運動員。他對自己的體力有自信,而且對方的凶器也是他所熟悉的白球。根本沒有必要恐懼到那個地步。


    “規則用普通的就可以了吧。因為照明對你有利,那我就得離開你十九米了。球有多少個?現在這裏既沒有捕手也沒有裁判,不可能把球撿回來吧。”


    從包袱中拿出手套,然後轉動了一下肩膀。


    這是類似於條件反射的運動。為了在這個儀式中讓集中力達到頂點,他的身體已經被教會了必須那樣做。


    殺人的投手。雖然啊不知道那個謠言可信到什麽程度,但是在這種狀況下還能專心扮演“擊球手”角色的有島將吾,盡管有點脫離常規,但也是個值得稱讚的擊球手。


    “——不錯。還真是有點可惜呢,有島。”


    “嗯?”


    戴連衣帽的男人很高興似地說道。


    跟剛才為止的無感情聲音不一樣,那是在這一瞬間,對眼前的狀況感到無比愉快的感謝的聲音。有島將吾所具備的,身為優秀擊球手的驕傲和尊嚴。對於他那種傲然不遜的心態,戴連衣帽的男人發出了心滿意足的笑聲。


    白色的氣息和顫抖的身體。


    在連衣帽下露出的嘴唇顯得異常幹燥,而且還有一條縱向的淒慘切痕。


    “——?”


    那條痕跡雖然讓有島的記憶發生了動搖,但對他來說,那並不是值得在這時候回想起來的東西。


    就像飛蛾撲火一樣,他輕鬆地站到了人生最後的一次打席上。


    ◆


    異樣的感覺,在彼此站好位置的時候達到了臨界點。


    拉著白線的擊球區。


    既沒有投手板也沒有土台的投球區。


    站在那臨時做成的簡易舞台上的時候,有島將吾的全身汗毛也倒豎了起來。


    脖子後麵出現了一種麻痹的感覺。”


    那並不是夏季的火熱空氣。


    而是前方十九米遠的男人向自己投來的、如瘋狂信徒般的、毫無虛偽的堅定殺意。那是不熟練的選手會馬上嚇得逃離擊球手區域的視線。是男人身為名不虛傳的殺人狂的證明。


    愚蠢地站在了死刑台上的有島將吾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的不安——


    在一秒鍾後,卻被另一種完全不一樣的衝擊完全驅散了。


    ◇


    在棒球中,速度快的球被稱呼為煙球。


    那是從“仿佛煙霧一樣無法看清楚”的比喻中產生的棒球用語。現在就跟這個比喻一樣。不管是怎樣快的球,都絕對不會完全看不見的


    有島將吾,在這個晚上終於遇上了無法用視線捕捉的快球。


    “咦…………怎麽?”


    他緊張得連肩膀都完全僵硬了。


    本應馬上移動身體、配合節奏迎接下一次投球的有島將吾,身體卻像石頭一樣僵住了。


    他無法把注意力集中在離自己十九米遠的投手的動作上。


    不,他的呼吸越來越紊亂了,眼睛也感到一陣暈眩。腦袋也正在被某種莫名其妙的東西漂成一片空白。


    站在沒有投手板的投球區的投手。


    連合指皮手套也沒戴,握住了清晰可見的白球的手。


    對方並不是利用舉起手臂擠出渾身力量的正麵投球法,而是采取雙手放在肚臍位置上的側身投球法。從這一點看來,對方使用側擲的方式已經是在將吾的預測範圍內了。


    那是典型的右方側擲投球。


    根據對方的身高,球速最多也隻能達到一百二十公裏。雖然從側邊飛起的球比起肩上投球要快十公裏左右,但是那最多也是一百三十公裏。並不是眼睛無法捕捉的速度。


    雖然根據古典的傳統規律,經常有人說“要好好看清楚初球”,但那隻是對適應性較慢的擊球手提出的建議。擁有紮實的擊球技術和選球眼光的選手,隻要從初球開始配合就可以了。比如,到一年前為止還身在支倉坡的天才擊球手,就是從初球開始把球擊到觀眾席上的重擊手。


    雖然及不上被稱為超高校級的那個天才重擊手,但是有島將吾同樣也是“隻要用眼睛來配合就沒問題”的優秀擊球手。他的風格是從來不觀察對方的狀況,從第一球開始就要解決對手。


    十九米遠的投手做出了起始動作。抬起左腳,以一條右腿為軸心直立的姿態。將吾一直都是憑著觀察這個動作來估計出投手實力的,如果光從眼光上來說的話,他也並不會輸給那位天才的重擊手。


    那就是在現役時代把他推上了三號擊球手的實力和自負——那神經驗,正在向他發表宣言。


    絕望吧。那個投手的投球,你就連一球也無法捕捉到。


    “等——”


    沒有任何中斷的機會。自從站在擊球手位置上的時候開始,他就沒有任何退路了。


    那是極其完美的連續動作。


    揮起手,向前方踏出的左腳力量。


    以直線對準擊球手的膝蓋和腳尖的敏銳程反,就好像是貫穿獵物的箭矢一樣。


    並非依靠腳部,而是以臀部推向前方的轉身動作。


    左腳並非以腳跟或者腳尖,而是以整隻腳的腳掌穩穩踏在地麵上。


    把積聚的力量釋放出來的體重移動。


    從強韌的下半身產生的力量奔流,從腳踝傳遞到腰部,從腰部傳遞到肩膀,從肩膀傳遞到手腕,然後再傳遞到手指上——那不斷加速的能量。


    看起來就像一個人形的投石機一樣。


    從投手的右臂上,釋放出了一個類似白球的東西。0.46秒的初擊。球速大約為一百四十公裏。釋放出如此速度的側擲球,就隻有職業選手才能做到。但是,問題並不是在於那超越常識的球速。而是投手所釋放出的白球,在這樣的速度上“發生了變化”。


    第一擊是從側邊開始。


    投手釋放出的球是屬於暴投。球從擊球手的角度看來大大偏離到右方,向著身為左方擊球手的他的死角——握著球棒的右手肩膀另一側——消失之後,又沿著弧線的軌道落在了好球區內。從正上方的角度看的話,那就是一種“>”形的變化球。


    那並不是用“不可能”這句話就能概括的情況。


    雖然用球種類別來說,那的確是一種變化球,但是那讓人聯想起回旋飛鏢的運動軌跡,已經完全超脫了變化球的領域。


    根據球被扔出之後受到的空氣抵抗力,調整旋轉方向和旋轉速度來避開空氣抵抗,以達到改變軌道的目的。借助旋轉所產生的氣流和摩擦,球將會發生各種各樣的變化。然而即使如此,能沿著直角曲線變化的球,根本不是人類的投法能夠投出來的球。既然如此,那就是——


    “你啊,雖然也算是相當不錯的擊球手了。”


    戴連衣帽的怪人從口袋裏取出了第二個球。


    被長袖藏起來的右臂,就好像另一種生物一


    樣蠢動著。


    有島將吾並不知道。他以為所謂的惡魔附身隻是一種精神疾病,脫離常態的就隻有精神而已。不知道真正的惡魔附身的他,自然不會解到那種變化甚至會“波及人體”。


    “所有的一切都太不著邊際了。無論是身體、精神還是動作,都普通得讓人想睡覺。真的——非常沒趣啊,凡人。”


    也就是說,投手所釋放出的球並不是什麽快速球和變化球,而是名副其實的“魔球”。


    “等一下——剛才的算什麽啊?”


    這次,有島將吾的聲音終於顫抖了起來。


    他的意識已經變得一片空白。


    那毫無疑問就是預料到站在擊球區上的自己麵臨的最終結局而產生的本能性恐懼。


    如果打不中就會死。這個遊戲的規則好像就是這樣的吧……?


    “等一下——我說,你給我等一下!”


    戴連衣帽的怪人開始扭動身體。


    第二球。所謂的變化球隻是虛有名字的惡夢。


    盡管覺得頭暈目眩,但將吾還是順應著投手的動作而擺正了球棒。


    正如戴連衣帽的男人所說,有島將吾是一個很好的擊球手。


    雖然球棒完全無法觸碰到超過時速一百四十公裏的變化球,但是想要捕捉到那從死角的外角飛來的變化球的姿態實在值得讚賞。


    “可惡,到底是怎麽回事——!”


    相反,他的精神已經麵臨瓦解了。


    從沒見過的變化球。而且比第一球的球速還要快。那無法以視覺確認的球是他有生以來的第一次。對,即使對方是殺人犯,他也有自信看清楚對方的攻擊性投球,所以對擊向頭部的死球也絲毫不覺得害怕。


    但是這種球的話就不一樣了。他一定不可能看見。要是被那種變化球瞄準腦袋的話,那就會在察覺到之前死掉。時速超過一百四十公裏的硬球直接擊中頭部,簡直是想也不敢想。在這個遊戲中並沒有準備頭盔,那是多麽驕傲自大的想法啊。那種類似運動的外表姿態是不會受到一般人的追捧的——說出這句話的並非別人,正是將吾自己。


    “騙——騙人的吧?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吧……!?”


    全身在一瞬間內沾滿了汗水。


    這是在長年的訓練中能抵受炎熱的身體。有島將吾的冒汗並不是源自於炎熱的天氣,而是由陰冷的恐懼感產生的悲鳴。


    “哼——真是太差勁了。”


    將吾雖然把對方的沉吟聲當成是辱罵自己的話語,但是卻沒有反駁的氣勢。壓倒性的實力差。麵對吐露出發自心底的辱罵之言的投手,


    擊球手就連感到憤怒也無法做到。


    但是。現實卻更為悲慘。


    戴連衣帽的男人的那句話,並不是針對將吾而說的。在使出如此的變化球,釋放出如此可怕的魔球之後,男人卻竟然對自己大不如日前的投球嘲笑了起來。


    他竟然說“太差勁了”。


    也就是說自己過去的投球根本不是這個樣子。


    魔球投手慢慢地握起了第三個球。


    svs中並沒有時間約束。隻要開始的話,就不能離開擊球手的區域。一走出去的話,那就等於是宣告擊球手的敗北。規則上是這樣定的。那麽在這種情況下怎麽樣呢?恐怕也是一樣。在將吾逃出去的瞬間,那個魔球一定會擊中自己毫無防備的後腦。啊啊,也就是被殺死前的那個擊球手,是在決勝負的途中逃了出去嗎——


    “啊——不,可是,那也.是不行的……!”


    無法逃避,就隻有擊球一條路可走。盡管有島將吾的精神麵臨崩潰,十年來鍛煉而成的身為擊球手的精神也讓他緊緊地握起了球棒。


    打吧。隻要打中就行了。無論是球速、球種,還是投手的動作,都看過了。僅僅是擊中就可以了。不需要,光是擊中的話,那是非常現實的做法——!.


    “真是服你了。‘右邊有牆壁’啊,有島君。”


    看到完全變了樣的擊球手姿勢,魔球投手如此說道。他的右臂正慢慢蠢動著,就像滴落在新雪上一般,白球逐漸被染成了紅色。


    “——咦,啊?”


    投手到底是什麽時候受傷的呢?還是說,那是釋放出如此超越常識的魔球的代價呢?魔球投手的右臂上正在流血。


    ……在投球中,對球施加任何改造都是犯規的。用銼子磨過的“滑球”,以及抹上唾液的唾液球,能夠讓手指產生的轉速增加減少的各種方式,都是犯規的做法。


    這種做法,可以說是對通過投手的握球方式來推測球種的擊球手的背信行為,是就連為了金錢目的而參加的選手都盡量避忌的禁招。那麽說,那個魔球就是犯規了?不——但是,血是不是包含在犯規裏麵呢?


    而且那種被血染紅的球,應該是不可能正常從手指中飛出來的。正如擊球是通過多個關節傳遞力量一樣,投球也是從踏前的腳掌一直傳遞到握球的手指的、不能缺少任何一個要素的運動。一點點的不和諧、節奏的紊亂,動作的偏差,就會讓投球變成暴投,是一種異常精密的瞬間運動。手指的感覺應該是最纖細敏感的部分。


    完全可以打賭,如果是“正常人”的話,在那種狀態下就連直球也投不出來。


    “啊一啊!”


    所以,這是可以停止的。這並不是暫停,而是投手明顯的犯規了。在把這些話擠到喉嚨上的時候,有島將吾的思考卻完全陷入了一片空白。


    受了傷的右臂,染著鮮血的球。曾經感受過好幾次的、這種刺痛般的殺意。忘卻的記憶逐漸被喚醒。那個,應該是——


    “好嘞,第三球’。下一個打不中的話就要死了哦?”


    投手擺出了側投姿勢。


    已經不能喊停了,就隻有擊球這條路。現在就先把精神集中在擊球之上吧。有島將吾調整了一下呼吸。


    戴風帽男人的投球動作已經把握住了。也可以配合對方的時間。剩下就隻要讓球棒配合著球的運動軌跡。


    “——啊啊。”


    可是,連這個也無法做到……


    戴風帽男人的姿勢發生了變化,位置比從側身揮動手臂的側擲還要低.是一個幾乎接近地麵的投球姿勢。由於其難度過大,以及對肘關節的負擔過高,所以很少人會選擇這種投法。


    低擲——沒錯。最後將會麵臨這樣的局麵,有島將吾在一秒鍾前就預測到了。因為他已經看到過無數次那種藝術般的投球。


    極端低沉的出球位。從下麵釋放出來的白球一直飛起到擊球手的喉嚨那麽高,然後——


    “啊……!!!”


    在擊球手的麵前猛然下沉。


    無情地落空的球棒,如閃電般掠過的魔球。


    變化球的種別為“快速下沉球(sinker)”。是被作為側擲投手的殺手鐧之一的、從擊球手的視野中消失的變化球。這種球還有一種優秀的特征。那就是從下方的投球——低擲所釋放出來的球,擁有先上浮又再下沉的特殊軌跡。而現在那種球卻被對方以一百五十公裏的球速釋放出來。那簡直不是人類的動態視力可以捕捉到的速度。


    “啊——”


    保持著揮棒後的姿勢,有島將吾已經完全喪失了意誌。


    三振。對方既沒有投出觀察球,自己連擊球也無法做到就要退場了。


    等待著自己的是正如傳聞中的結局……可是,那樣的話似乎也不對勁。那戴風帽的男人什麽都沒做,也沒有拿出第四個球來。如果是用最後的球來殺死自己的話,本來應該是用現在這個球來作為死球殺死擊球手才對。但是,那個球卻完全掠過了身體。正當有島將吾認為那個謠言


    是純粹地虛張聲勢而放心下來的瞬間——


    “——咦?”


    背後傳來一陣飛濺著火花的聲音。


    從黑暗中以直角飛回來的、帶有血跡斑點的白球。


    喀沙!


    他在臨死前的一刻,聽到了自己頭蓋骨碎裂的聲音。


    2/幕間


    進入八月之後,氣溫也依然不知疲倦地直線上升。


    雖然人們常說最炎熱的日子是七月下半月到八月上旬這段時間,不過依照現狀看來,今年的夏天大概會變得很漫長啊。——霧棲彌一郎仿佛事不關己地一邊說,一邊抬頭仰望著天空。


    八月九日,星期一,晴天。


    時間是剛過正午。在這讓人幹脆想讓自己融掉的炎熱天氣中,有某個可疑的集團正集中在一家頗為流行的小餐廳的停車場上。從店內享受著涼爽空調的人們看來,像他們這樣的年輕人大概都是同樣的人種吧。不過實際上,他們卻是分屬於黑白兩派的敵人,絕對不是為了在一起喝酒而集中起來的缺錢用的好朋友。


    正確來說,應該是白方五人,黑方三人。


    霧棲一郎就站在其中人數占優勢的少年們後麵,一臉沒勁地仰望著天空。


    “不,霧棲先生隻要在場就行了,要是再給您添麻煩的話也實在不好意思。隻不過是作為一個保險,或者是見證人之類的。完全不是什麽危險的事情啊。而且不講理的是他們那邊,我們這邊是完全沒有錯的。那些事情,我想是非分明的霧棲先生應該是能理解的吧——”


    被這樣的一番話拾了出來,在所謂的談判開始了幾分鍾之後——大概是不由分說的罵言讓雙方的熱血沸騰起來了吧,黑方的三人馬上轉移到了直接的交涉方式。


    五個少年一邊說“既然談判也沒效果就沒辦法了”,一邊開始卷起衣袖,然後跟守在後麵的老大行了個禮,說道“霧棲先生,拜托您了”。


    “可惡,你們這幫家夥的手段還真夠肮髒的!”


    對方的說法的確很有道理。從身為第三者的霧棲看來,不合道理的明顯是自己這一方。


    三個少年通過肉體勞動賺來的血汗錢,被躲到霧棲身後的少年們以甜言蜜語騙了過來。聽到他們說“絕對會有賺頭”那種最不可信的台詞,那三個少年就把花費前半個暑假打工得來的錢交到了他們手上。把錢拿到手的他們就把錢隨意浪費掉了。先不說實際上對資金采取了什麽樣的運用方式,總之他們這次集中到這裏來,就是為了在花光錢之後滿臉笑容地把資金周轉不靈的事情告訴對方,並加以道歉。當然,五個少年並沒有還錢的打算。既然少年們拿了錢不還的話,那麽發展成暴力事件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道理上站不住腳的是自己這方。但是腦子不靈光的是對方。在霧棲看來,雙方都可以說是同罪了。


    所以這次也就一如往常,由霧棲進行了單方麵的交涉。說白了就是通過暴力來鎮壓。接受這種暴力事件的解決委托,正是霧棲彌一郎現在的本行工作。


    三個少年雖然身材高大氣勢凶狠,但還是遠遠不及霧棲。超過180公分的高大身材,像鞭子一樣長的手腳。揍人的時候拳頭就像岩石一樣,而且那上麵還被施加了近一百公斤的體重。要不是每天都在鍛煉身體、而且專門從事這種暴力行為的人,根本不可能抵受得住。


    他就這樣揍了三人的臉部和腹部一下,讓他們的身體彎成了“<”字形,直到他們心服口服為止的時間,大約還不足兩分鍾。在盡情顯不了自己無比爽快的工作風格之後,霧棲又一次——這回是以唾棄般的態度仰望著藍天。


    “啊,您辛苦了。真抱歉,霧棲先生,這幫家夥真的很煩人。就算再怎麽說他們也不肯聽,我們都被他們煩透了。啊,要不要吃過午飯再走呢?我們請你哦。”


    “那種糟糕的飯我才不吃。喂,你有沒有駕駛照之類的?沒有的話手機也行。快點,磨磨蹭蹭的話我就再給你來一捶。”


    從捂著腹部蜷縮起身子的少年手裏沒收了手機之後,霧棲就背對著少年們準備離開了。


    “那我走了。還有,被我揍過的你們幾個,今天一整天都不要吃飯。否則一定會吐出來的。”


    “呀啊,好可怕!我還真不想嚐試那種滋味呢!啊,不過霧棲先生。手機你打算怎麽用?用來做壞事?嗚哇,這個人真的是邪魔外道啊!”


    “那當然了,要是過後被暗算的話就麻煩了嘛。雖然要花點工夫。不過我會好好把你們套在框框裏的。”


    背對著皺起眉頭百思不得其解的少年們,霧棲彌一郎連手也沒有揮,就離開了小餐廳的停車場。


    雖然是最糟糕的工作,不過用來提神也不錯。


    在這之後,還有更糟糕的談判在等待著霧棲。小孩子的那些雞毛蒜皮的摩擦,跟那個相比的話也就跟清涼飲料差不多。


    八阪代是支倉市中人口比較多的街道。


    在可以從車站徒步到達的距離範圍內,有兩所高等學校和一所大學,車站前都擠滿了大量的學生。而且近年來通往市中心的新路線也被開辟了,所以出入八阪代的人數一直有增無減。


    於是,大馬路充滿了活力,繁華市區也日漸變得雜亂。從很久以前開始就坐落在這裏的古老建築物。跟逐年增加的高樓大廈混在一起的樣子,看起來簡直就像是凹凸不平的拚圖一般。五層建築的小型樓房,以及新建的二十層高樓,還有仿佛睥睨著這一切似的聳立在車站前的四十層大酒店。


    洋溢著活力和青春,同時也存在著無法掩藏的猥褻和雜亂的街道。


    去年剛剛高中畢業的霧棲彌一郎之所以居住在這裏,也是因為喜歡上了那種有著不夜城味道的喧囂氣氛。


    霧棲的父母已經離開了支倉市。由於長期的轉任工作已經結束,因此就配合著他畢業的時間回到了父親那邊的老家去,但是霧棲卻選擇了留在支倉。善良的父母完全信任著兒子,於是也允許他過著自由自在的獨居生活。


    高中畢業之後,霧棲彌一郎既沒有升學也沒有就職。從旁人看來,他完全就是一個無業人員,許多人都為他浪費了青春的才華和時光而感到歎息。


    不過,在那種健全人類的背後,也有一些支持著霧棲獨立的大人。


    霧棲的才能,不必多說,自然是他的身體了。超過一百八十公分的高大體格,肌肉隆隆的壯碩身體。令人無法相信他隻有十九歲的、極富男人味的容貌。雖然不喜歡染發和裝飾品之類的東西,不過光是從那雙清秀眼眸中射出來的銳利目光,就已經擁有令見者發抖的威力了。再加上對暴力行為的膽量和手段,以及不怎麽能適應社會的那些後輩向他投來的羨慕眼神,和從高中時代開始創造出來的身為無法者的各種傳說。簡直就是一個名副其實的不良集團的頭領級人物。


    事實上,霧棲彌一郎從去年秋天就開始插手那一類的暴力事件,不到半年就成了八阪代的不良分子中的權威人物了。目前他已經成為走投無路的年輕人們的谘詢者和顧問。按照情況需要,他甚至會庇護被警察追捕的犯罪少年和離家出走的少女等各種各樣的人。如果是以前的話恐怕已經當上暴走族的頭領了。


    “昴宿星pleiades”——被起了這麽一個似乎很有味道又有點不對勁的名字的咖啡廳,就是他們會合的場所。


    這是一個客人稀疏的下午。


    被百葉窗簾所遮蓋的窗戶和微弱的照明光。店內呈現出一片昏暗的氣氛,是一個適合進行黑道密談的好地方。


    約好見麵的對象雖然希望在霧棲的個人房間進行談話,但是霧棲卻頑固地拒絕了。雖然他不想被人看到,但是如果完全沒人看到的話也會覺得不妥。他接下來會麵的


    人就是那一類人。


    在店內的一角。位於角落裏的桌子旁,正坐著一個身穿黑西裝的男人,看樣子似乎很不高興。男人的桌子上雖然擺著好幾碟料理,但是他似乎根本沒有動過。為此付賬的人是霧棲。雖然大搖大擺地點了菜,但是這種小店做的東西卻不合口味——擺出這樣的大人物架子,大概也算是一種故意刁難的做法吧。


    年紀大約三十五歲以上,雖然不及霧棲,但也算得上是高大壯碩的身材。那個剃得幹幹淨淨的光頭,以及令人聯想到鳥類的小圓眼,十分強烈地宣示著他並不是一個正經人。對於他這種露骨到極點的打扮,霧棲不由得產生一種類似“代溝”的感覺,不過那恐怕也是必要的舉措吧。對他們來說,光是坐在那裏就能壓倒對方的暴力,是絕對不可或缺的東西。


    “你好,讓你久等了,西野先生。”


    “噢,你先坐吧,彌一。”


    西野晴墨是以c縣委根據地的廣域暴力團——勝田一家的底層人物。同時,正如他本人所說,也算是霧棲的大哥。


    西野是在支倉市活動的勝田一家·七瀨第七代的若眾,也是負責管理八阪代一帶的接待業店相關事務的成員。


    正如名字一樣,身為暴力團成員的他們,是以暴力為資本的營利團體。一般來說,稱呼為“極道”或者“黑道”可能會更通俗一點,但是暴力團這個稱呼卻是被法律正式采用的稱呼。國家已經承認了他們是以暴力構成的組織,事實上,他們對社會來說也並非完全沒有必要存在的組織。比如說這個男人——西野晴墨,的確是很喜歡基於理性的暴力。除了震懾和儆戒目的以外,他基本上不會使用暴力,在負責管理風俗店的同時,也不允許風紀的混亂超越某個程度。少量的毒將會成為刺激。因為不知分寸的正經人難免會沉溺於那種刺激,所以必須由熟悉毒的人來進行管理……這似乎是他們的信念。


    暴力是無法根除掉的。既然如此,那麽問題就在於怎麽樣進行管理和操作了。他做的事情其實跟霧棲一樣。隻不過對他們來說,規模就變成了縣級別和國家級別而已。


    “你那麽忙,很不錯嘛。沒關係的,因為忙就意味著你依然還活著。那麽,你知道我為什麽叫你來嗎?彌一。”


    雖然口吻很親切,但是西野的眼神中並不合有笑意。雖然所謂的大哥聽起來好像不錯,但是這個男人明顯是討厭霧棲的。從西野看來,不足二十歲的霧棲跟自己麵對麵談話,這種事就已經令他極其不快了。


    對作為成員奮鬥了二十年才終於登上若眾這個地位的西野來說,霧棲的才能並不是能令他毫無妒忌心地由衷感到高興的東西。


    “是,這個月的錢已經入賬了。請您確認一下吧。”


    上繳金在上個星期已經支付了。但是,當然也不能直接說“我應該已經支付了上繳金”之類的話。既然是自己的大哥,那麽就必須盡可能給西野麵子才行。所有的錯誤都是自己的問題,不管發生什麽事,都不能讓上頭蒙受恥辱。那就是他們的做事方式。


    “噢噢,那個嘛。自從你開始管治起那些小鬼頭之後,我就輕鬆多了。本來在每個月的這個時候,我都要把舍弟們踢出去集錢啊。嗯,的確很好。你辦事那麽利落,真是幫了我大忙了。”


    “……哦,謝謝。其他還有什麽事嗎?”


    “噢。組長說要我關照一下你啊。你已經負責管理那些小鬼頭一年了吧。組長說要我請你吃些好東西,讓你心情好一點呢!”


    西野雖然發出了豪爽的笑聲,但是眼睛卻沒有任何笑意。


    霧棲被他們七瀨組看上,已經是去年的事情了。得到了後輩們和前輩們的信賴,在充當著他們的谘詢者和插手暴力事件的過程中,不知什麽時候開始就被推上了頭領的地位,建立起了一個小有規模的組織。本來,他們的工作是庇護那些失去了容身之所的青年。霧棲被七瀨組視為眼中釘,在被他們綁架去接受訓教之前,卻突然得到了七瀨組組長的賞識,也算是九死一生了。說什麽到時候就在我們這裏就職、到我們這裏來住、甚至還說來當我們的過門女婿什麽的,鬧得沸沸揚揚。


    對方還把色紙和筆交給了他,但是他因為不知道什麽意思,所以就拒絕了。


    另一方麵,七瀨組的的若頭和若眾們自然是心裏不好受了。突然冒出來的礙事者竟然成了組長欽點的新成員,也不能狠狠教訓他來出氣,但是到他成為成員的時候,他們自己的立場就會岌岌可危,所以作為一個暫時性方案,就先把他作為西野晴墨的小弟來對待了。


    ……不過,西野和霧棲在那之前也是互相認識的。


    “謝謝您。光是這份心意我就已經非常感激了,請您替我向社長道個謝吧。”


    “包在我身上。組長一說起你就高興得不得了啊,我也覺得很輕鬆。哦,我想起來了,下個星期理事長的兒子要結婚啊。雖然想準備一點賀禮,抱歉啦,你就幫我準備一捆那麽多吧。”


    “——是在這個星期內嗎?”


    “是明天之內。你要把現金拿到我這裏來。”


    一捆就是一百萬。那是上星期的上繳金的兩倍金額。對即使是每月五十萬都麵臨赤字危機的霧棲來說,那並不是能輕易答應下來的金額。


    “……真對不起,因為集金上個星期已經收過了,一下子收集一百萬還是有點——”


    “你是傻瓜嗎?我才不管你那邊有什麽苦衷呢。這件事就這樣定了。”


    西野狠狠地盯著霧棲說道。


    所謂的小弟,就是這麽回事。對西野來說,霧棲隻會是個有利於己的存在,而對霧棲來說,西野給自己帶來的就隻有負麵因素。雖然從原則上來說,如果霧棲有什麽事的話,西野就必須要保護他。不過到時候,恐怕第一個來找他算賬的就是眼前這個男人吧。對西野晴墨來說,霧棲彌一郎隻是一個礙眼的存在,同時也是一個方便的錢包。


    即使如此——霧棲回想了一瞬間。即使如此,跟曾經身為這個男人的大哥的那個人相比的話,他已經算是相當好的人了。


    “啊,還有那個。上個月收拾掉的那幫小鬼們,怎麽樣了?”


    “那個的話已經解決了。因為主謀已經自殺,東西也就不會進來。過一個月的話大概就會徹底銷聲匿跡了。”


    “那就好,不過啊,彌一。若頭說自殺什麽的是不是有點過於巧合了——你,應該還是遵守著道義的吧?”


    “……請別這樣啦,那個真的跟我們沒有關係。而且西野先生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吧,畢竟警察裏麵也有熟人啊。”


    “哈,沒什麽,開玩笑的。因為你辦事總是那麽周密,所以才想嚇唬一下你啦。”


    當然。那並不是什麽玩笑。對西野來說,小弟這種東西如果太蠢的話也很困擾,但是太聰明的話也不行。


    到上個月為止,支倉裏流行著一些廉價的興奮劑。根據目前的形勢,雖然對現在的七瀨組來說藥物並不是主流,但是那也毫無疑問會擾亂他們地盤的秩序。如果對方繼續擴張勢力的話,他們也就不得不采取行動了。在這樣的狀況下,把由十五歲以上的少年們構成的那個販賣集團摧垮的人,正是在同代人中有著相當威信的霧棲彌一郎。那就意味著在七瀨組中……或者應該說是在七瀨組組長的心目中,霧棲的身價又有了相當的提升。


    “我不會做那些危險事情的。不管有什麽事,我都一定會跟西野先生你商量。”


    “那也是一個謙虛的心態。哼,那我就看在那個份上,給你一個忠告吧。我說彌一,你這家夥負責管理的那個東西,已經有點烤焦了啊。”


    烤焦——也就是說,警察已經準備著手調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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