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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喂,你怎麽啦?」


    大樹失魂落魄地經過教室的走廊時,突然有人從背後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回頭一看,站在後麵的是同班的大島。大樹和他的交情雖然還不到麻吉的程度。不過比起其他同學,還算是常玩在一起的朋友吧。當初大樹決定退出足球社時,大島是他唯一能夠商量的對象。不知道為什麽,看到大島那張老實的臉,總是會讓人不由得對他放鬆戒心。


    「瞧你心事重重的,一點也不像平常的你。該不會是因為考試沒準備好吧?」


    大樹的臉上掠過一絲陰影,從大島臉上別開視線。


    「怎麽啦?」


    大樹已經無心煩惱期末考的事了。前一晚才發生那麽離奇的事件,而且不知道何時又會被gantz召喚到那個房間去——明裏並沒有告訴他,下一次的任務是什麽時候——在這種情況下,他根本無法專心考試。


    事實上,對現在的大樹來說,期末考的結果如何已經不重要了。他也不在乎誰會注意他考試拿幾分、誰會因此找他的麻煩之類的事。因為隻要想到gantz的戰役,這些事情就像芝麻綠豆一樣微小到毫無意義。


    不過話說回來,習慣這種東西也滿令人討厭的。明明已經不在乎考試如何,可是,一想到自己有一半以上的科目會陣亡,心情還是很沮喪。即使成績已經不再具有意義,但或許正因為有太多煩心的事,所以大樹比平常更憂卒。


    「因為……最近發生了一些煩心的事……」


    大樹有一股衝動,想幹脆的把gantz的秘密告訴大島。或許,隻要找個人說出這個秘密,分擔他的煩惱,說不定心情就會豁然開朗,擺脫現在這種求助無門的無力感了。


    對,就像當初找大島商量退出足球社那時候一樣。


    此時,大樹的大腦裏突然傳來荒誕怪調的八音盒旋律,他的腦海立即浮現當初在商店街時,那個跑出戰鬥範圍、腦袋因而離奇爆裂的人。這驚心動魄的畫麵,讓大樹趕緊打消掉告訴大島的念頭。


    好不容易音樂聲停歇下來,大樹這才鬆了一口氣。這時候他發現有個身影晃過他的視線,他抬頭瞄了一眼。


    「咦……?」


    那張側臉,大樹很肯定曾在哪裏見過。


    「……明裏?」


    那個跟明裏長得非常相似的女學生,彷佛沒有聽到大樹叫她的聲音,連頭也不回,繼續往走廊的另一端走去。


    「怎麽了?」


    「喔,我覺得剛才那個女孩子,好像在哪裏看過。」


    從大島站的角度,剛好看不到那個女學生的臉。看著女學生逐漸走遠的背影,大島懊悔的咂了一下舌:


    「可惜,沒看到她的臉。」


    看到大島懊惱的表情,大樹回報他一抹苦笑,不禁陷入沉思。


    冷靜想想,明裏怎麽可能念這問學校呢?學校裏有她那麽可愛的女孩子,他不可能會沒見過吧。而且,在那個房間裏的女孩,看起來比較成熟。如果是在路上巧遇,或許還有可能,不過在同一間學校裏,那可就……對,一定是昨天的事太累,才會讓自己產生了這種錯覺。


    「說得也是……可惡,我一定是眼花了。」


    「眼花?什麽事?」


    大島納悶地問。大樹故意裝出懊惱不已的表情,自嘲的說自己因為考試準備不及,而感到煩惱不安。


    「唉唉~~」


    最後一科終於考完了。同學們有說有笑的走出教室,大概是剛從考試的苦海中解脫,大家的腳步也變得輕盈許多,唯獨大樹還是一樣無精打采。他拿起書包,從座位上懶懶地站了起來。


    大島和其他同學邀他一起去逛街,可大樹卻完全提不起勁。


    是啊,大樹的立場跟他們不同了。大島他們就算考試不及格或是遇到挫折,也不會因此丟了性命,或是失去未來。可是,現在的大樹,卻連自己還能不能活到明天,都完全沒有把握。


    老實說,不久之前,大樹對於自己隻是個凡夫俗子這件事,感到非常失望。他期許自己能夠超越大島他們,當一個了不起的大人物。可是現在完全相反,他隻希望自己能當一個普通人,在壽終正寢之前過著平凡的生活,享受平凡的幸福。


    可是,這點小小的心願,對現在的大樹來說,卻是遙不可及的妄想。


    既然不知道未來,就盡情地享受當下。大樹試著用這句話來鼓勵自己。可是每次一想到那件事,就越往壞處鑽牛角尖。他時時刻刻都在擔心,踏出下一步的時候,會不會突然被傳送離開。


    與其擔心受怕,不如勇敢麵對戰鬥吧。成天活在死亡的威脅下,何不幹脆豁出去拚了。不要煩惱太多,隻要想著該怎麽樣活下去就好了。說不定抱著這樣的態度,反而可以擺脫胃痛的折磨呢。


    「真的是你耶。」


    對方往上跳起將近一公尺高。假使現在身上穿著那件戰鬥服的話,肯定會把天花板給衝破。


    出現在大樹麵前的,是穿著跟他同樣校服的明裏。


    「咦……?你……你怎麽會在這裏?」


    明裏瞇起眼睛,從頭到腳仔細地打量著大樹。這次她又會跟他說什麽呢?大樹緊張的連心髒都快要進出來了。


    「你該不會穿著戰鬥服吧?武器呢?」


    大樹誠惶誠恐地正要打開書包時,被明裏阻止了。她搖搖頭說:


    「不用給我看。隻是,你隨時帶著武器,不怕被同學發現嗎?」


    大樹感到困惑,不過他很坦白地承認,打從回家之後身上就一直穿著那戰鬥服。


    「這樣啊……那你的運氣不錯嘛。」


    不知怎麽的,大樹覺得眼前的明裏,和之前有點微妙的不同。之前的那個明裏,有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漠,不過現在完全沒有那種感覺。相反的。她看起來眉頭深鎖,像有什麽煩惱似的。


    「發生什麽事了嗎?」


    聽到大樹這麽說,明裏突然抬起頭。


    「……這裏不方便,我們找個地方說吧。」


    大樹跟著明裏來到教室後麵的體育社團辦公室組合屋。


    「你是田徑社的嗎?」


    明裏來到一間門口貼著田徑社牌子的教室前麵停了下來,然後拿出鑰匙開門。


    「你放心,我是田徑社的社長。今天沒有社團活動,不會有人來的。」


    教室裏麵光線昏暗不明,雖然有幾盞照明設備,可是明裏並沒有打開。


    「你還記得我最後說的話嗎?」


    「嗄?呃……記得,你說過,不可以泄漏gantz的秘密對吧?」


    明裏慎重的點頭。


    「我隻是想要跟你確認這點而已。因為我看到你把戰鬥服和武器帶出那間房間了。」


    「原來是為了這件事……」


    我就知道不太對勁。在大樹的印象裏,明裏不像是那種會關心別人死活的女孩。就算大樹因為捅了樓子而丟了性命,她也隻會嘲笑大樹的愚笨,不可能會擔心他的安危。


    「我也不是故意要帶出來,而是當我回過神時,身上就穿著戰鬥服。下次我會更加注意。」


    「嗯,凡事還是小心點好。」


    說完,明裏陷入了沉默。長時間的靜默讓大樹感到很不自在,他看著在昏暗中低頭不語的明裏,試探性的問:


    「你是不是……發生什麽事了?」


    沒想到明裏的反應讓他吃了一驚。


    她哭了起來。這該不會是錯覺吧?那個冷漠的明裏竟然在哭?


    「沒什麽事,已經沒事了。你出去吧。」


    「可是……」


    「出去。」


    明裏的語調帶著不容許反抗的堅持。可是大樹聽得出來,她的聲音沙啞而且帶著顫抖。


    「為什麽你要這麽關心我?就算我發生什麽不測,也不關你的事不是嗎?放心吧,如果我不小心泄漏gantz的秘密而死,也不會連累你的。」


    「……請你不要說這種話。」


    一時間,大樹還以為自己聽到的不是明裏的聲音。


    「不要再說死這句話好嗎?」


    明裏不再掩飾地在大樹麵前哭了起來。大樹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安慰的話,隻能楞楞地看著在他麵前傷心啜泣的明裏。


    2


    ——簡直是判若兩人。在gantz密室裏看到的明裏,明明是個不管別人死活的冷漠女孩。


    大樹在心裏這麽嘀咕著。


    可是現在看起來卻像個普通的女孩子。一個因為害怕而哭泣的普通女孩。


    雖然摸不著頭緒,可是大樹心裏還是忍不住想。


    ——這個女孩,有這麽可愛嗎?


    其實打從第一眼看到明裏,大樹就覺得這女孩長得非常正點,那張臉剛好是他喜歡的那一型。不過,當時明裏給他的感覺是高傲到難以接近,但是現在卻完全沒有那種感覺。


    「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大樹這麽問。也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有種是自己把她惹哭的罪惡感。


    「嗚嗚……嗚嗚……沒……沒什麽……我隻是……隻是……」


    明裏佯裝堅強地擦掉眼淚,然後挺直身體。看得出來,她很努力地試著平複自己的心情。可是還是沒用,才剛擦掉的眼淚馬上又奪眶而出,而且哭得比剛才更傷心。


    「一直都是……都是……是啊!我應該……要更……更……嗚嗚……」


    哭了一陣子之後,明裏再次挺直腰杆,做了好幾次深呼吸後,心情總算穩定下來了。


    「沒什麽,反正跟你無關,你不用擔心……」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不過可以肯定的是,眼前的明裏應該是為了gantz的事而哭。大樹現在才知道,明裏不是他之前所想得那麽冷血無情,也沒有他印象中那麽冷靜。


    看到哭得像個淚人兒似的明裏,他感到胸口的心跳突然加速,對她湧起無限的憐愛。


    「那怎麽行呢。我承認,之前我並沒有把你當成女孩子。可是現在看到你哭得像個小女孩一樣,如果不問清楚,那下次我們被傳送到那間密室時,我真不知道該怎麽跟你相處。」


    明裏別過臉說:


    「隨便你,你想怎麽做就怎麽做。」


    「好吧,這是你說的喔。如果你還要繼續逞強,那我就把你在這裏嚎啕大哭的事情跟大家說。」


    如果大樹真的了解明裏哭泣的原因,或許就不會用這種態度說話了。不過他畢竟不是神,脫口而出的這句話,多少也是出於半惡作劇的心情,而且內心還因此沾沾自喜。


    明裏看著大樹的臉。好像突然發現到什麽似地。睜大眼睛看著他。


    「怎、怎麽了?」


    明裏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倒是悲哀地笑了笑說:


    「是啊,也許你說得沒錯。」


    明裏看著大樹,再度變回在gantz密室裏那個冷漠的少女。臉頰上還沒完全幹的淚痕,是她剛才傷心哭泣所留下來的唯一證據。


    她用漠不關心的冷淡語氣說:


    「死了,兩個人都死了。」


    「兩個人都……死了?你說誰?」


    「就是之前要我訓練他們戰鬥技巧的那兩個人,高良和井村。」


    大樹的腦海裏清楚地浮現出那個禿頭大叔和長滿青春痘的豆花臉。


    「這、怎麽可能?為什麽?」


    「你沒有看新聞嗎?有名高中生因為玩模型槍,結果造成頭破血流致死的新聞。」


    這麽想想,他真的有看過這麽一則新聞。不過因為沒有貼出照片,所以當下並沒有聯想到死者可能是gantz密室裏的人。


    「那個高中生就是井村。他好像把手槍秀給他的朋友看,本來想要射貓,結果自己的頭卻先爆開了。」


    明裏原本握緊的左手,在自己的腦袋旁邊做出張開的手勢。


    「高良的情況比較令人同情。他為了加強訓練,半夜跑出家裏,結果被他太太發現。在太太的逼問下,高良決定把gantz的秘密說出來,結果就……」


    「……什麽?」


    那是明裏親眼目睹的事情。她和高良原本約好要進行特訓,可是高良沒有準時赴約,所以她就到他家附近看看,剛好發現高良和他太太正在爭吵。


    「我聽到他跟他太太說,我為了你必須活下去,然後就把槍和戰鬥服拿給她看,還跟她說gantz密室裏的事情……」


    明裏咬著嘴唇,眼睛盡是驚恐的神色,肩膀也不住地顫抖,不過這次她並沒有流下眼淚。她閉上眼睛,試著平複激動的情緒。過了一會兒,她再度抬起頭,睜開眼睛繼續說:


    「我一直覺得很對不起他們兩個。都是因為我說的話,才讓他們想要戰鬥下去的。說我不感到內疚是騙人的,所以剛才我才會稍微失態。」


    稍微失態?在大樹看來,現在的明裏已經快要麵臨崩潰的邊緣了。


    過去一定也發生過類似今天這樣的事情吧。大樹終於了解,為什麽明裏在gantz密室裏會擺出一副高傲冷漠的態度了。在此之前,她究竟經曆過多少次像高良這樣的死亡事件?她都用什麽樣的心情去麵對?一想到這麽長的時間以來,明裏一直在勉強自己偽裝堅強,大樹心裏感到非常不舍。


    「那麽,你現在好點了嗎?」


    「嗯,謝謝。多虧你讓我想起以前的事。我不會再彷徨了,因為還有很多事情等著我去完成呢。」


    明裏帶著「可怕」的眼神說。雖然她的眼睛看著大樹,不過感覺卻像在凝視遠處某個地方。


    「——就你一個人?」


    聽到大樹這麽說,明裏不由得睜大了眼睛。雖然她臉上看不出絲毫的情緒起伏,不過眼神中一閃即逝的驚訝神色,並沒有逃過大樹的眼睛。


    「如果必須如此的話……」


    「可是,那不是很難嗎?」


    大樹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要這麽說。也許是因為想幫明裏打氣吧。


    仔細想想,明裏怎麽可能會因為他說的話而高興呢?不過,不知道為什麽,看到她吃驚的眼神,大樹心裏有種莫名的滿足感。


    「既然少了兩名戰力,就必須補上缺額不是嗎?」


    「你這個人說話滿有意思的。我喜歡。」


    明裏冷冷地笑著說。


    那棟公寓大廈自從負責的建設公司倒閉之後,就一直廢棄在那裏。經過長年的風吹雨淋,外牆早已斑駁不堪,還有多處鋼筋外露。時間久了,也沒人想靠近這裏。


    不過對明裏來說,這棟廢棄大樓可是再方便不過的地點了。每次要測試gantz武器時,她都會來這裏進行訓練。


    當天晚上,明裏就是把大樹約到這個地方來。


    大樹坐在鋼筋外露的頂樓,不管再怎麽努力忍耐,牙齒還是不聽使喚地喀哩喀哩地打顫。


    「怎麽樣?習慣點了嗎?」


    他微側著頭,臉上硬擠出僵硬的苦笑。他不想讓明裏發現他的心虛。


    「雖然我穿了戰鬥服來,可是我沒想到,要在這麽高的地方進行特訓……不過,有了這套衣服保護,搞不好跌下去也摔不死呢。」


    明裏冷冷地搖頭說:


    「誰說的,還是會死。運氣好的話,也會身受重傷、半死不活。


    」


    大樹瞪大眼睛看著明裏。


    「戰鬥服的防護力再好,還是有限度的。尤其是你現在還摸不清楚它的特性,所以最好還是小心點。還有,如果那個金屬環形裝置流出液體的話,就要小心了。那表示戰鬥服壞了。」


    「壞了……?」


    「就是衣服出現破損。」


    大樹低頭看著戰鬥服的手腕和腰間部位的金屬環。


    「不要去戳那個裝置,要是出現裂縫,戰鬥服就等於毀了。」


    看到大樹一臉驚訝的表情,明裏笑了笑,然後一躍而上。


    大樹也跟著站起身。追著明裏的身後,向上跳起。


    經過了大約三個小時難以置信的嚴苛訓練後,明裏站在大樓的鷹架上,俯視著肩膀劇烈地上下震動,氣喘籲籲的大樹。


    「今天到此為止吧,你可以回去了。」


    「咦……?你都不在乎嗎?」


    明裏側著頭,似乎不懂他的意思。


    「啊,我的意思是,你在這種地方上下來回移動,可是看起來好像一點都不吃力……」


    「那是當然了。這隻是熱身而已。怎麽會累呢。」


    「熱身……?」


    大樹感到一陣暈眩。差點沒摔落數十公尺下方的地麵。釀成慘劇。


    「明天開始,要拿著槍進行同樣的訓練。」


    程度差太多了。之前他還信心滿滿,認為自己絕對可以趕上明裏。


    「等你熟練之後,就可以進行實戰演練了。希望在此之前,不要有任務召喚。」


    天色已經黑了。


    大樹走在回家的路上,還一直想著今天的訓練。


    他知道要超越明裏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可是為了活下去,必須拉近和明裏之間的實力差距才行。


    照他目前的程度,要是進入真正的戰鬥,一定會變成明裏的絆腳石。


    至少,他得先學會保護自己,這樣明裏就能減少一個負擔。大樹認為,隻要讓她完全發揮實力,戰鬥任務應該很快就能結束。這麽一來,犧牲的人數也會變少。


    但是問題在於。大樹能做些什麽呢?


    接下來的好幾天,大樹都跟著明裏進行特訓。在訓練過程中,大樹好幾次都以為自己死定了,可是最後都成功地克服了明裏交給他的各種挑戰。


    「對了,不要忘記鎖定。這把手槍開槍之後會有時間差,要是射偏的話,接下來會很麻煩。」


    大樹突然想起有件事他一直很好奇。


    「為什麽你一直用y手槍呢?雖然y手槍有它的優點,可是,手槍不是也很方便嗎?」


    「因為我不想殺人,即使對方是星人也一樣。」


    「不想殺人?即使敵人殺氣騰騰的衝過來也一樣嗎?」


    明裏聳聳肩,沒有改變臉上的表情。


    「不管是誰,我都不想再看到死亡。至少,不要被我這雙手殺死。好了,不要浪費時間說這些了,快走吧。」


    大樹點點頭,舉起槍跳了出去。


    「嗯,很不錯。要是動作的精準度能夠再高一點就好了。」


    明裏的手插在腰間,瞇著眼睛仔細觀察大樹的特訓成果。她剛才說的那句話,不管怎麽聽,都不覺得那是在讚美。


    明裏說話的口吻,好像總帶有一些誇飾語氣,或者應該說過於老成。大樹一直以為那是明裏故做堅強的緣故。但是,現在聽到她隨口就說出精準度這種字眼,大樹不得不重新思考,也許明裏天生就是這種個性。


    明裏看著一臉茫然的大樹繼續說:


    「不過,你能在短期之內有這樣的表現,已經非常了不起了。」


    「聽到你這麽說,我總算鬆了一口氣。」


    大樹苦笑。


    「如果你能多讚美我幾句,我保證會更努力的表現。」


    「如果拍馬屁可以延長生命的話,要我說多少都可以。」


    明裏用生硬的語氣說。大樹原本是為了緩和沉重的氣氛才會那麽說,沒想到好像收到反效果。


    「……算了,今天的訓練就到此為止吧。」


    氣氛越來越尷尬。必須想想辦法才行。大樹努力地思考有沒有什麽輕鬆的話題,能夠化解兩人的尷尬氣氛。


    「啊、請等一下。」


    他突然叫住明裏。原本已經要轉身離開的明裏停下腳步,回過頭看他。


    「這……這幾天你一直在幫我符訓,一定很累吧。明天學校放假……我也沒什麽事……怎麽樣,要不要出去走走?」


    話才剛說出口,大樹就後悔了。他原本以為,就像約朋友出去玩一樣自然。可是不管怎麽聽。這邀請似乎不隻是普通朋友的程度而已。大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突然這麽說。


    大樹抱著懊惱的心情,等待明裏的回答,眼睛幾乎快飄出後悔的淚水。


    明裏麵無表情的站在原地,什麽話也不說,似乎是不了解大樹的意思。大樹放棄地揮了揮手,假裝什麽事都沒有發生地往前走。


    「你的意思是,要邀請我一起出去玩嗎?」


    大樹的動作就像被冰凍住一樣的僵硬,尷尬的笑著說:


    「呃……不……其實,你不想去的話,也不用勉強……」


    「呃個主意很不錯。好吧。」


    「就是說啊。那麽明天還是繼續特訓……咦?」


    明裏帶著柔和的微笑,看著呆若木雞的大樹。


    「那麽。明天我們約個地點見麵吧。約在哪裏好?」


    3


    當天晚上,大樹整夜沒能好睡。有好幾次他都害怕gantz的任務會不會突然來臨。


    他長到這麽大,從來沒有主動約過女孩子。當然,在夢裏當然是有,可是他很清楚現實和作夢是不一樣的。他也不是沒想過要和女孩子交往。而且他和明裏之間,的確越來越信任彼此,可是即使如此,明裏還是他很怕去碰的那一型女孩。


    要是他們不是在那種情況下認識,或者說,當初她沒有表現得那麽冷漠,甚至第一次見麵時,明裏像幾天之前那樣哭泣的話,即使隻有一瞬間也好,那麽大樹的心一定早就被她俘虜了。


    不過,大樹現在還會在意這些,就表示他並不是對明裏完全沒意思。


    大樹拚命地壓抑著高昂的情緒。他一副神色自若的模樣,就像平常那個彷佛看透一切的大樹一樣。他很清楚的知道,期待越高、失望就越深的道理。大樹甚至懷疑,明裏之所以接受邀請,說不定也是特訓的課程之一。


    也有可能是他會錯意了。說不定,明裏穿著全副武裝等著他。


    「怎麽這麽晚才到?」


    大樹猛然抬起頭。當他看到明裏就站在車站的花圃前麵時,整個人都楞住了。


    明裏帶著天真無邪的笑容迎接大樹。


    不隻是這樣。她的打扮也和時下的女高中生在放假時穿的一樣。


    頭上戴著有可愛裝飾的發箍,身穿白色洋裝搭配牛仔褲,腳上穿的是一雙暗紅色的平底鞋。肩上還背著一個小巧玲瓏的黑色皮革肩背包,看這尺碼應該裝不下武器才對。


    老實說,大樹真的吃了一驚。


    他所認識的明裏不是穿著戰鬥服就是學生製服,還有就是在gantz密室裏,穿著毛線衣搭配牛仔褲的樣子。他一直以為明裏是個不愛打扮的女孩。


    發現明裏用訝異的表情盯著他看時,大樹才驚覺原來自己正嘴巴半開、一副看呆了的蠢樣。為了掩飾尷尬,他趕緊解釋說:


    「呃,那個……我花了不少時間做準備,所以……」


    大樹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露出難以自圓其說的微笑。這時候明裏突然忍不住


    笑了出來。


    「這、有什麽好笑的嗎?」


    「對不起,我隻是突然覺得很想笑……」


    明裏壓抑不住又笑了出來,受到感染的大樹也跟著笑了。


    「那個……我們去看電影好不好?你想看哪一部電影嗎?」


    明裏想了想,說:


    「我也不知道。我已經好一陣子沒接觸電影方麵的信息了。」


    看到明裏的笑容,大樹的胸口感到隱隱作痛。雖然現在明裏看起來跟平常的女孩一樣,可是明裏還是明裏。


    既然這樣,至少今天要讓她留下一個快樂的回憶吧。


    「那麽,我來推薦好了,最近有一部在美國很賣座的電影在上映,廣告打很大呢,就選那部吧。」


    不過來到電影院前,大樹楞住了。因為他大力推薦的那部片好像票房慘遭滑鐵盧,上映不到兩星期就被迫提前下檔。


    電影海報也被撤下,換上一部很久以前的文藝片。


    大樹失望的看著電影海報,明裏反倒過來安慰他說:


    「我想看這部片。」


    「咦……?可是,我覺得這部片不是那麽好看。」


    「這部片有我的回憶,我想看不行嗎?」


    明裏都這麽說了,當然沒有不行的道理。


    既然決定要看這部電影。就得做好看到一半可能會打瞌睡的心理準備。大樹連續打了好幾個長長的哈欠,當他回過神看了一下旁邊,發現明裏正聚精會神的盯著銀幕看。


    大銀幕上是一個很久以前的資深演員。他正在念一長串聽起來好像很有哲理的台詞。老實說,大樹並不覺得有什麽令人感動的地方,也沒有特別引人發笑的情節,不過明裏卻看得非常入神,而且一會兒笑、一會兒哭。


    大樹發現,片裏出現的台詞和明裏平常說話的用語好像有點類似。原來如此,大樹終於了解了。


    難怪剛才明裏說這部片裏有她的回憶。雖然大樹很想知道究竟是什麽樣的回憶,可是電影還在放映中,他也不方便打斷。等看完電影走出電影院時,大樹已經忘記這件事了。


    「呃……接下來要做什麽呢?」


    「我想喝咖啡。」


    「好啊,那我們在這附近找個地方坐一下吧——」


    大樹四處張望,想要找一間合適的咖啡店。這時明裏突然開口說:


    「我想去一個地方,離這裏不會很遠。」


    明裏帶他去的是距離電影院大概一條街之外的一家連鎖咖啡店。


    「這間可以嗎?」


    當然可以。既然明裏想來這裏,大樹也沒理由反對。


    「這間看起來很不錯。你想喝些什麽?我看看,今天推薦品是……」


    「對不起,我想點我常喝的……小白咖啡。」


    很少聽到的名字。不過應該是這家咖啡店的商品之一吧。不一會兒,小白咖啡就送到明裏前麵,看起來像是加了很多牛奶的濃縮咖啡。


    「你喜歡喝這個?」


    大樹喝著招牌的美式咖啡這麽問,明裏笑著點頭。


    「嗯。」


    明裏把杯子湊近嘴邊,小口小口地啜飲著,眼神專注地看著杯子裏用奶泡畫成的大理石花紋,表情透露著一絲的寂寞。


    「好香醇啊。」


    「那麽,等一下我們要去哪裏好呢……」


    大樹原本想去打保齡球或去ktv唱歌,不過最後還是依照明裏的要求,去參觀動物園。


    「動物園啊……我從國小畢業後就沒來過了呢。」


    「我也是。」


    大樹和明裏在攤位買了可樂後,兩個人在園區悠閑地逛著。


    突然,不知從何處傳來的咆哮把他們兩個嚇了一跳。大樹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發現在一個地勢較低的飼育區裏,有一隻不安地來回走動的老虎正在瞪著他們。


    當他們和老虎的目光對上時,老虎又發出憤怒的咆哮,而且這次還作勢要朝他們撲過來。


    「怎麽回事?」


    「不知道……」


    大樹和明裏無奈的笑了笑,離開了老虎的園區。休息一會之後,兩人來到遊樂園區。因為這時候太陽已經快要下山,遊客明顯少了許多。


    「……怎麽樣?要不要去玩?」


    大樹對明裏說。看得出來,跟剛開始的時候比起來,兩人的關係已經進步許多。


    明裏坐在長椅上,若有所思的低頭看著自己的腳邊。大樹握緊拳頭,他覺得好像瞬間又回到現實的世界一般。


    「今天我玩得很開心,非常謝謝你。」


    「別這麽說……我才要謝你呢。不過今天還沒結束,我們去吃飯吧——」


    明裏落寞的笑了笑,搖搖頭說。


    「不了,我必須回家了。」


    「是嗎……」


    美夢很快地褪色了。


    從明裏的表情看得出來,她已經決定要收拾玩樂的心情,重新回到備戰狀態。


    明裏真的好堅強,大樹心裏這麽想。不隻是戰鬥的技巧而已,一個年輕少女突然被卷入gantz的戰鬥中、經曆了無數次的打擊,依然沒有放棄求生的意誌。為了在戰鬥中活下去,不間斷地進行辛苦的自我訓練。雖然表麵上裝出一副漠不關心的態度,事實上卻常為了別人的死去而傷心流淚。


    換做他是明裏,一定也不願意去想那些事吧……


    仔細想想,那個石橋雖然是個令人厭惡的家夥,其實他也隻是把內心的恐懼發泄出來而已,不是嗎?無止境地和那些詭異的星人們戰鬥、每天過著提心吊膽的生活,這種日子過久了,大樹也不敢保證自己不會變成像石橋那樣的人。


    可是明裏為了堅持身為人的驕傲,不知道忍受了多大的恐懼和孤獨。


    「對不起,老實說,我以前誤會你了。」


    明裏不發一語,靜靜地凝視著大樹。


    「因為一開始,我還搞不清楚狀況,就被你訓了一頓,所以我以為你是個討人厭的女孩,對不起。」


    「沒關係,其實你說得也沒錯。」


    「不,你經曆了那麽殘酷的戰鬥,真的很了不起。我不是在拍馬屁或是說場麵話。」


    明裏垂下眼睛,輕輕地搖頭。


    「我沒你得那麽勇敢。我也是在別人的幫助下,才能撐到現在。當初我跟你一樣,一開始的時候非常討厭某個人,可是後來那個人卻教我怎麽戰鬥,而且他為了保護大家,不顧自己的危險……雖然他已經死了,可是我決定要繼承他的誌願。」


    「原來如此。」


    明裏點點頭。


    「老實說,我也很想放聲痛哭。隻要我哭出來的話,也許大家就會聽我說的話了。可是我不想哭,因為我希望自己能像那個人那樣堅強。也因為這樣,石橋那些人始終不敢對我動歪腦筋。所以說,戰鬥中遇到的也不見得全部都是壞事。」


    明裏看著靜靜聆聽的大樹,突然露出調皮的笑容。


    「所以囉,我哭的那件事你可要保密喔。我這個人很愛麵子的。」


    大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一刻這樣,如此強烈地想要去保護一個人。他努力壓抑著想要緊緊擁抱明裏的衝動,勉強在臉上擠出僵硬的笑容。


    「呃……希望……以後還有機會像今天這樣……」


    「就是啊。」


    明裏開朗的笑了。


    「像這樣出來玩真的很開心。我想短時間內,應該不會再有這樣的機會了。但不管怎麽說,我們都要學習一個人活下去才行。」


    「嗯……」


    明裏握著大樹伸出的手站了起來。大樹表示要送她回家,不過被拒絕了。做了短暫的道別


    後,明裏頭也不回的朝遊樂園的出口跑去。


    大樹望著她離去的背影,突然感覺到,剛剛還距離那麽近的女孩,卻在轉眼間彷佛離他好遠好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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