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路卡·貝利可羅是這個男人的名字。


    他年幼時罹患重病,被醫生放棄後反而被〈passione〉所救。為了報恩,他與父親農齊奧·貝利可羅一起加入了「組織」。


    他半年前得知父親的死訊。父親是以手槍自己射穿腦袋而死。


    一般都認為他是自殺的,但身為兒子的強路卡卻立刻明白——


    (爸爸是代替我將生命奉獻給老板。)


    他如此解讀著。連親生兒子都要保密的任務一定相當重要,於是他要求部下提高警覺,「組織」在近期想必會出現大地震,所有人都要隨時做好準備。過了大約一個禮拜,之前始終隱藏麵目的老板卻突然公開現身。眾人都大為動搖,隻有貝利可羅淡然處之。他獨自一人來到了其他疑懼的幹部們麵前。


    「向喬魯諾大人發誓我們會比以前更忠心,才是正確的抉擇。」


    他四處說服那些人。為了讓父親過去所守護的「組織」穩定下來,這回該輪到他自己奉獻生命了。他因此得到上頭的賞識,不僅接管了父親生前所有的地盤,還被提升到老板身邊工作。地位僅次於副手葛德·米斯達。


    不過他並沒有因此自滿。他認為這原先就是父親的工作,自己隻不過是父親的代理罷了。他謙衝自牧的態度仍舊沒有改變。


    某天,貝利可羅接獲部下傳來的資訊,立刻前往老板那報告。


    「恕我失禮了——」


    那裏是那不勒斯中學、高中,以及大學共用的圖書館。老板在社會上的身分還是一名普通學生。盡管他很少去上課,但當他有私事想沉思時,還是會選擇學生不在的深夜到隔天早上,前往這座圖書館。


    現在還不到開館時間,照明都尚未打開,貝利可羅踏入昏暗的圖書館。這裏的館員都跟組織有掛鉤,因此當他抵達時並沒有人靠近幹涉。


    寬闊的圖書館萬籟俱寂,隻有貝利可羅的腳步聲響徹著。


    愈朝圖書館深處走,架上所陳列的書籍便愈顯古老。這附近收藏的是中世紀的拉丁文抄本。


    少年位於與美術相關的曆史書專區。他站在為了抵達高層書架而必備的移動樓梯上,啪啦啪啦地翻閱著一本書。書封上標示的是『米開朗基羅與政治 g.史皮尼著』。


    「非常抱歉打攪您休息。」


    少年揮揮手指,似乎在對貝利可羅回答「無妨」。於是貝利可羅行了個禮後切入正題。


    「負責情報管理的康諾羅·穆羅洛剛傳來報告——正在逃跑的毒品小隊幹部伍拉迪米爾·科加其已經解決掉了。剩下的敵人還有三名——」


    話才說到一半,少年便念了一句「真是可惜的損失啊」——他哀悼起對自己發起反抗的叛徒。


    不論什麽時候聽,少年的聲音都顯得非常清脆響亮,這讓貝利可羅聯想起教堂裏莊嚴的管風琴。


    事情應該還沒完吧——少年又問,貝利可羅挺起胸回答道:


    「是的——正如您所雷。核心人物馬希莫·波爾沛尚未被打倒。科加其似乎是為了爭取同伴逃跑的時間才來襲擊,目前餘黨的去向還不清楚。」


    果然沒錯——少年點點頭,再度將視線落在書上。他以優雅的姿態翻著書頁。


    「請問——我們需要怎麽處置?」


    貝利可羅問。不需要——少年揮揮手指表示。


    「我想帶部下去加入戰鬥,可以嗎?麵對如此強大的敵人,我們派遣的人數似乎太少了——」


    貝利可羅如此提議,但少年卻不再多說什麽。他顯露出「同樣的事不必說兩次」這種態度。


    「……那個,我可以請問一個問題嗎?」


    貝利可羅鼓起勇氣問。可以——少年頷首道。


    「我覺得您似乎很信賴福葛,但我覺得那家夥不能太過相信。家父農齊奧奉獻出生命的重要任務途中,那家夥竟拋下柔弱的少女與小隊同伴逃跑了,將重責大任交付給這種人——是否太過輕率了點?」


    貝利可羅大膽地說出心聲。當然,他早已有被痛罵一番的覺悟。不過少年看起來並沒有生氣。我明白你的想法——少年隻是以沉穩的語調回應。


    「那麽——您為什麽這麽做?」


    他再度提問,不過少年已經不想回答了。貝和可羅隻好放棄追尋,改而建議道:


    「……給西西裏的警察一些壓力,讓他們協助搜尋波爾沛吧?」


    少年再次搖搖手指,沒有必要——他說道。


    少年接下來所說的話令貝利可羅瞠目結舌。


    「——什麽!?那些家夥會主動說出自己的藏身處——這是怎麽回事呢?」


    貝利可羅忍不住反問對方。


    *


    「……嗚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嗚喔——!嗚喔喔喔——!嗚喔喔喔喔喔——……!」


    維特裏奧·卡塔爾帝彷佛要扯破喉嚨般慘叫,他不顧一切地哭嚎著。


    「喔、喔喔喔喔喔——都是我、都是我的錯!應該讓我去戰鬥的,這樣科加其就不會死了……!」


    他死命咬住嘴唇,鮮血從破掉的嘴唇不斷滑落。


    這個房間內有一個奇怪的狀況。


    那就是壁紙的每一處都出現了齒痕。


    齒痕至今依舊不斷冒出,清清楚楚地刻劃在壁紙上。那是由於牆壁倒映在維特裏奧腰間懸掛的出鞘匕首上,承受了他身體所遭受的七成損傷。


    維特裏奧開始用頭狠狠撞牆。這麽一來,不是他所撞的壁麵反而出現了一個個窟窿。比頭蓋骨更硬的牆壁因此變形,這代表他頭部所受到的撞擊原本是能致命的。維特裏奧使出全力用頭撞牆,根本不在意這麽做的後果。


    可能是他本來就具備如此莽撞的性格之故,因此自我防衛本能才會將損傷轉移到其他地方,進而喚醒了他的能力,或是說情況剛好相反,因為他有了這種能力,所以才會養成根本不在乎結果的個性。事實如何沒人知道,他本人也完全沒想過。


    由於三成傷害還是會加諸他本身,維特裏奧的腦袋如今已是鮮血淋漓。不過他依舊毫不在乎地繼續撞下去。


    安潔莉卡則在房間角落低聲囁泣著。維特裏奧很努力想讓她停止哭泣,但卻一點辦法也沒有。這股挫折更加重了他自殘的衝動。


    房間的門被緩緩打開,馬希莫·波爾沛步履蹣跚地走進來。然而同伴們並沒有看他一眼。現在大家都沒有那種閑工夫。即便被無視了,波爾沛還是一言不發,自己一屁股癱坐在房間的正中央。


    有好一陣子,房間內隻有低聲啜泣與頭部發出的撞擊,剩下的就是沉重的寂靜了。好不容易,腦袋撞擊聲才戛然而止。


    「……已經沒有其他路可走——」


    維特裏奧呻吟道:


    「之前科加其就說過,我們隻能那麽做了——」


    「要那麽做嗎……可是——」


    波爾沛搖搖頭。


    「科加其說過,那是最後一步棋。況且現在還無法確定那麽做會引發什麽——」


    「可是還有其他辦法嗎?盡管很不甘心,但對方既然能打倒科加其,我們恐怕沒有獲勝的可能……我們一定要靠那個幫忙才有勝算吧!」


    「你相信那個嗎?」


    「呃……科加其自己也說他『半信半疑』……」


    『——會以這座西西裏島為反擊據點,是因為這是我的故鄉,我很熟悉地形,〈passione〉無法完全掌握這裏也是理由之一——不過實際上還有另一個因素。那跟曾經占據這塊土地的納粹有關。


    雖然聽說主要活動是在羅馬,但在西西裏似乎也在進行『那項研究』。


    納粹將魔爪伸向世界各地,就是要找出「那個方法」。跟古代的皇帝一樣,那個愚蠢的元首也抱持著相同的妄想。


    沒錯——就是關於「長生不死」的研究。


    這項研究還兼具製造大量無敵士兵的目的,納粹似乎付出了極大的心力……隻不過負責這項研究的魯多爾·馮·修特羅哈姆黨衛軍上校在史達林格勒之役中戰死,而盟軍攻下西西裏島時也無法找回「那個」,所以「那個」想必還隱藏在這塊土地裏吧。』


    『血即生命。』


    ……波爾沛想起這句話時全身忍不住顫抖。


    「擁有不死之身的無敵士兵嗎……」


    「要打贏他們,就隻能靠那個了……!」


    維特裏奧斬釭截鐵的口氣,讓波爾沛眼神嚴肅起來。


    「為了替科加其報仇,勢必需要那個嗎——」


    他喃喃說道,原本在房間角落的安潔莉卡突然「嘎咕咕」地大聲嗚咽起來——


    「無法原諒——無法原諒……絕對、絕對無法原諒……無法原諒……無法原諒……無法原諒……」


    她以淒厲的表情瞪著空無一物的半空呻吟著,維特裏奧也用力點頭讚同。


    「沒錯!我們一定要反擊!既然這樣我們就放手一搏吧!」


    他猛然站起身,一口氣衝出房間。搖搖晃晃的安潔莉卡也跟在他後麵。


    隻剩下波爾沛被留在房間。他緩緩起身,從房間走到外頭的地板。


    那裏——剛剛演出了一場慘戾。


    人類的內髒與鮮血在這裏四處飛濺。射出去的肋骨刺入牆壁,與頭蓋骨分家的下顎黏在天花板上。


    總共有二十人份的屍體,被破壞到看不出原貌的程度,在此散落一地。


    這是馬希莫·波爾沛的能力失控後的光景。他慢慢走過其中,口中念念有詞。


    「不過,那個東西——『石鬼麵』到底是什麽啊……?」


    *


    「……這也太慘了。」


    穆羅洛邊抱怨邊踏進滿布血跡的地板。


    「這是怎麽回事?」


    席菈e皺起眉問。


    「這些人都是西西裏當地的家夥——也就是與〈passione〉保持距離的黑道。據說本來是科加其的朋友——大概是因為那老頭死了,他們想解決掉靠他們保護的波爾沛等人,沒料到反而被殺死了。」


    「也就是說——先前還視為同伴的人,隨時都可以像這樣毫不遲疑地幹掉?就算這些人想抓住那三個人,他們應該也有能力逃脫,有必要把所有人都殺光嗎……」


    福葛望著堆積如山的屍體,心中的疑惑遠大於恐懼。


    (若是出於嗜血的殺戮心態,或是打算殺雞做猴的話,絕不會用這種方式……他們想斷絕往來,是因為更決定性的理由……)


    福葛不可置信地歪著嘴,席菈e則露出失落的表情。


    「——從一開始這些人就不是他們的同伴吧。」


    「咦?」


    「毒品小隊不相信任何人,也不可能良心下安——他們視親兄弟或組織為無物。除了小隊成員外,他們不對任何人敞開心房,一定是這樣。」


    她俯瞰屍體,頗為無奈地說。


    「……」


    福葛差點就對席菈e說出「其實你也是」之類的話,幸好趕緊閉上嘴。


    他察覺出席菈e的態度變了。原本總是死命瞪著他的雙眼,現在卻盡量避開跟他的視線交會。或許是因為在跟科加其戰鬥後福葛掐了她的脖子,所以她才心懷警戒吧。


    (不過那時候,我無法確認她是不是仍受到科加其的能力影響,才會那麽做的——看來是被她記在心裏了……)


    福葛再度心情沉重起來。到底要怎麽樣才能讓她忘了那件事?結果此時穆羅洛卻無視氣氛尷尬的這兩人,逕自開口:


    「以後也不用花力氣找他們了,對吧?反正波爾沛他們的所在之地一定會有大量屍體……簡直就是自己告訴我們他們人在哪嘛。」


    穆羅洛說完冷哼了一聲。


    他朝裏麵的房間走去,沒多久那邊就傳出鼓掌聲。他大概是在發動能力吧。福葛等人也跟了進去,結果撲克牌堆起的山已經在崩塌了。隻剩下黑桃a開口:


    『……歐提加(ia)——』


    牌說完以後就倒地了。穆羅洛拍拍手之後,撲克牌們才一一站起來答謝,重新返回他的帽子。


    「剛才那是——」


    「是啊,沒錯——『歐提加』。那些家夥之後會沿著西西裏島的海岸前進,終點鐵定是錫拉庫薩的歐提加島。」


    穆羅洛點點頭,但席菈e卻顯得很懷疑。


    「不過,那座小島跟紐約的曼哈頓一樣,隻靠著一條橋連接陸地——除了遺跡與曆史建築物以外,那條古老的街道什麽都沒有。他們去那種地方做什麽?」


    「這種問題等逮住他們再拷問就好了——假使我們有這個閑工夫的話。」


    穆羅洛迅速從懷裏掏出手機,似乎是撥電話給某人。


    「——是我,是啊沒錯。快點過來這裏。目的地是錫拉庫薩。你要加滿足夠的燃油。」


    「燃油?你在跟誰聯絡?」


    麵對席菈e的疑問,穆羅洛等結束通話並將手機收好後,才自傲地回答:


    「那還用問,當然是直升機啦。是直升機耶!咻一下就飛過去了,我們要先去那裏埋伏等候他們。」


    他說完後,福葛忍不住因為他提到的名詞而皺起眉。


    直升機這種交通工具以前引起過問題。當時納蘭迦是這樣說的:


    『是直升機啦!那把鑰匙絕對是直升機的鑰匙!搭乘直升機就能擺脫敵人追擊,任意飛到我們想去的地方了!』


    結果最後他們所搭的並不是直升機。假使當時他們真坐了直升機,納蘭迦會不會像搭遊艇時那麽興奮呢?還是說會因為在執行嚴肅的任務,而板著一張臉呢?


    (因為那家夥的緊張感總是很難長久維持……要說他缺乏專注力,還是他老是忘東忘西呢……)


    結果,他或許也是因為這個毛病而送命吧——福葛心想,同時忍不住咬緊牙關。不……他根本就不知道納蘭迦送命時的狀況。他根本不在現場。


    當時不在『那裏』的福葛,現在才會出現在『這裏』。


    *


    特莉休·烏納。


    保護這個女孩,結果卻成了布加拉提小隊在〈passione〉裏的最後任務。身為迪亞波羅的女兒,她在完全不知情的狀況下長大,等母親過世後才去找自己的父親,結果卻差點被對方殺死。可說是一個人生充滿悲劇的少女。


    (不過——)


    福葛至今都無法對她產生同情。


    他們共同行動的時間不到兩天,這當中她總是擺著一張臭臉,讓人根本搞不懂她在想什麽,就算是開口說話了,也隻是很傲慢地說要去買無謂的奢侈品。在當時的情況下,小隊成員出去購物是很危險的,但她卻硬是要買。此外她還要求福葛脫下襯衫給她當手帕——總之是個讓人完全沒興趣保護的護衛對象。


    福葛本來就很討厭自己的母親,導致對所有女性他都無法溫柔對待。他尤其討厭神經質的女人,特莉休剛好就是在這類裏麵。


    (為什麽要為了那種女人付出那麽多……)


    他現在還是無法理解布加拉提的想法。


    「我會帶特莉休回來,是因為我剛剛正式『背叛』老板了!老板是為了親手解決掉自己女兒的生命,才會指示我們『保護』她……因為特莉休與老板之間的血緣,會使老板的真麵目曝光。在知道此事之後,我實在無法饒恕老板!更無法


    視若無睹,就此乖乖離開。所以我『背叛』了!」


    布加拉提曾在威尼斯的聖喬治,馬焦雷島上向福葛他們如此宣告。


    當時天快亮了,整個世界都很靜謐,空氣則既朦朧又冷冽。


    這是怎麽回事——福葛實在無法相信。不過那的確是事實。特莉休就在自己麵前流著血昏倒了,跟他們所接獲的指示完全脫節。


    「你瘋了嗎?布加拉提……」


    米斯達用難以置信的口氣叫苦道。這時阿帕基也開口了:


    「你應該不會不知道『背叛者』有什麽樣的下場吧……不管是誰,都無法逃離老板的手掌心。不……」


    阿帕基眉頭深鎖。的確,就跟以前他們處理組織的敵人一樣。簡直是如法炮製——因為暗殺小隊的成員也是這樣被除掉的。


    「或許整個威尼斯現在已經被老板的親衛隊給包圍了——」


    不過即便如此,布加拉提與站在他背後的喬魯諾依舊看不出有任何猶豫。布加拉提這時露出更堅毅的表情道:


    「我需要『協助』……如果有人願意跟來的話,就走下這個階梯,上船去吧……」


    他指著浮在運河上的小舟。手腕流出鮮血的特莉休也躺在上頭。


    「不過……我不會『命令』你們跟我來……我也不會『拜托』你們跟我來。因為這是我自己的任意行動……所以你們不必對我感到有什麽責任或義務。但是,容我說句聽起來可能很囂張的話……我是因為我認為自己是『正確』的,才會采取這樣的行動。我並不後悔……雖然身處這個黑暗的世界當中,但我還是要走我自己『所相信的路』!雖然現在我得逃走,不過隻要被我找到弱點的話……我一定會打敗老板。我也一定會找出他的『弱點』!」


    即便聽了布加拉提強而有力的堅定信念,福葛胸口還是不斷湧出——一大堆問號。


    布加拉提所言的「正確道路」究竟是什麽,福葛完全不清楚。這是他人生至今為止從沒有出現過的感覺。


    那就像是視力突然被抽離一樣。沒有任何指針,也沒有路標,更沒有任何基準。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該拿什麽作為自己行動的參考。


    長久以來,他都深信著布加拉提。這種判斷方式大抵上都正確無誤,他也相信為布加拉提做對他有利的事,同時也會給福葛自己帶來好處。


    不過現在,這些根基完全瓦解了。


    在布加拉提延攬福葛加入組織時,他曾說過:


    你隻能在我們這邊生存。


    結果,布加拉提現在卻突然因薄弱且無根據、讓人覺得毫無意義的正義感所驅使,把通向滅亡的道路稱為「自己相信的路」,不顧自己的未來,采取了莽撞的行動……


    「……」


    阿帕基全身脫力地坐了下來。


    米斯達則把臉別開,眼睛對著其他方向。


    納蘭迦從剛才起就渾身不停顫抖。


    大家都不想說話嗎?福葛心想。現在應該要有人出來做些什麽才對。如此令他難以理解的事態必須有人出麵加以修正。


    「……唔。」


    福葛咬緊牙關,好不容易擠出一番話:


    「……布加拉提,你所說的話我都聽懂了,也知道你是正確的。」


    這種話聽在對方耳裏真是一點說服力也沒有,讓人感覺福葛言不由衷,而且還很像是在拍馬屁。不行,自己必須更有魄力一點。


    「不過……我就說白一點好了。很可惜的……不會有人搭上那艘小船的。你竟然會意氣用事做出那種瘋狂的舉動……雖然你對我們有恩,但這和跟你一起行動可是兩回事。你並沒有看到現實麵……在這世界中沒有人能光靠理想活下去。少了這個組織,我們就活不了了……」


    說完,福葛後退了一步。


    搞不好——這時的福葛還在思考。


    搞不好,還有其他能打破僵局的方法。盡管希望渺茫,但若是布加拉提改變心意,主動交出特莉休,他或許還能保命。


    福葛寧願相信這種希望。


    他說這番話的目的,是建議布加拉提重新考慮。


    就在這時,阿帕基以附和福葛的口氣道:


    「嗯,布加拉提,福葛說得對。你幹的事就跟自殺沒兩樣。不管你逃到哪裏,這世上都將不再有你能夠『安息』的地方了。」


    阿帕基貌似也讚同福葛。就是這樣,福葛心想。大家要力勸布加拉提回心轉意。在場每個人都是彼此信賴的好夥伴。不能隨便拋棄別人去做出無法原諒的任性行為——正當福葛心中這麽認為時,阿帕基又說:


    「而且我所效忠的對象是『組織』,並不是你——不過……」


    說到這,阿帕基冷不防迅速站起身。


    「反正我啊……原本就是個找不到容身之處的人了……被這個國家及社會排除在外的我啊,唯一感到安心的地方……布加拉提,就隻有跟你在一起的時候而已。」


    說完,阿帕基毫不猶豫地迅速跳上了船,穩穩地坐在上頭。


    這出乎意料的舉動,讓福葛忍不住提高音量。


    「不——不會吧!阿帕基!」


    他在想什麽啊!福葛真的火大了。虧我那麽努力說服,結果卻被阿帕基完全搞砸了!正當福葛又氣又惱時,米斯達也突然發表意見:


    「如果在幹掉老板之後——就實力而言,下任幹部應該就是我才對。」


    他的口氣悠閑到極點,隨後他也踱步到船上。米斯達看起來完全不覺苦惱。


    這、這群大白癡——福葛隻覺得血液都衝到頭頂上了。


    「你們——腦袋是不是壞掉了啊!你們會被完全孤立耶!你們打算逃到哪去啊!不——不對!你們鐵定無法活著離開威尼斯!」


    福葛拚命大叫,但誰也沒有看他一眼。


    在這段期間冷靜異常的喬魯諾,這時以平靜的口氣問:


    「納蘭迦——你打算怎麽辦呢?」


    聽了這個質問,福葛迅速看向納蘭迦。


    他似乎感到很困惑,就像是迷路的無助孩子一樣。


    「嗚,我……」


    他嘴巴一張一闔,對布加拉提投以求助的眼神。


    「我……我……我該怎麽辦?欸……布加拉提,我到底該怎麽辦才好啊?你覺得我跟你去會比較好嗎?」


    他纏著對方問。結果布加拉提卻——


    「你害怕嗎?」


    這麽反問納蘭迦一句。納蘭迦點點頭:


    「嗯……我……我很害怕。不、不過——」


    他下巴彷佛痙攣般顫抖著,牙齒發出喀噠喀噠的交擊聲,不過他還是拚命擠出聲立曰。


    「命——命令……請你對我下『命令』……隻要你下『跟我一起來!』的命令,那我就能鼓起勇氣。隻要有你的命令,我就什麽都不怕……」


    他懇求著,但布加拉提的回答卻很嚴厲:


    「不行。隻有這件事我不能『命令』你!你要自己決定……靠自己的意誌決定自己『該走的路』吧……」


    「我、我不曉得啦!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


    「但我能給你個忠告。納蘭迦,『不要跟來』——這並不適合你。」


    「嗚……嗚嗚嗚嗚嗚……」


    當納蘭迦還在抱頭苦惱時,布加拉提他們已經準備動身了。


    「要上路了!這船一離岸,你們就跟我一樣,變成『背叛者』了!」


    伴隨著這番宣告,小船氣勢磅磚地出航了。


    福葛感到一陣重重的失落。他咬牙切齒地懊悔著。為什麽沒人理解我的苦心?他對此感到焦慮,無法化解內心的心結。


    「為什


    麽……他們的腦袋根本就不正常嘛!他們到底在想什麽啊?就為了一個兩天前才碰麵,而且連話也沒講過幾句的女孩子……她根本就跟我們毫無關係嘛!我們連特莉休喜歡什麽音樂都不曉得了!」


    福葛的怒吼洋溢著滿滿的不甘。明知現在說什麽都沒用,但他那空虛的心還是迫使他開了口。


    他瞪著逐漸遠去的船,背後又傳來納蘭迦虛弱的說話聲。


    「特莉休她……被她所信賴的人背叛了……」


    納蘭迦喃喃自語著。福葛或許是沒聽清楚,也或許隻是因煩躁而懶得好好回答。


    「是啊!不管老板想對自己的女兒幹什麽,那都是老板經過考慮後才做出的決定。不過,那跟我們一點關係都沒有啊!明明隻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好了!我實在無法理解啊!」


    福葛不斷抱怨時,納蘭迦好像還在喃喃自語:


    「我以前也是……被人拋棄了……被父親……以及所相信的朋友們給拋棄了……是一樣的……特莉休跟『我』……真的……『好像』——」


    啊?福葛訝異地回頭看他,但納蘭迦早已展開行動。


    跟福葛回頭的勤作剛好相反,納蘭迦跳入了前麵的運河。


    他衝入運河後朝著小船遊去。


    (什麽——)


    福葛愣住了,所以沒有任何反應。納蘭迦用他那生澀的自由式拚命遊泳,同時死命地喊叫:


    「——布加拉提——我也要去!我決定要跟你一起走——!」


    福葛隻能佇立在原地,目送他的喊叫聲漸行漸遠。納蘭迦盡管痛苦到快喘不過氣來,依舊以更慘烈的聲音喊著:


    「請不要對我下『不要跟來』的命令——!特莉休就是我!她就是我啊!特莉休手上的傷——就等於是我的傷——!」


    他邊吼邊遊過去,最後終於被拉上船,隨眾人一起消失了。


    納蘭迦完全沒有——看福葛一眼,他根本沒回頭。連給他一瞥都不願意。


    福葛就這樣被拋棄了,等他回過神才發現——自己變成孤獨一人。


    「……」


    過了好一陣子,他發現自己心中的焦躁全都消失了。


    沒有被背叛的不快感,但也沒有得救的安心感。


    心中空空如也,什麽感覺都沒有。


    自己被拋棄了……可是,究竟是被什麽拋棄呢?


    被拋棄的應該是他們才對吧?可是為什麽福葛會有這種被拋棄的感覺?


    「……」


    福葛茫然呆站在原地。


    黎明的天空微微泛白,天色也愈來愈亮了。


    朝日灑在他身上,緩緩地燒灼他的皮膚。他感到疼痛。身上的某個部位很痛。是什麽在痛呢……福葛搞不清楚。


    為什麽?他心想。


    為什麽這次自己沒有發飆?


    如此難以接受的結果,如此毫無道理的狀況,被迫承受的自己卻沒有半點想攻擊的欲望,心中也絲毫未湧現想破壞東西的情緒——他無論如何也無法理解這點。


    *


    ——在西西裏島東邊寬闊的愛奧尼亞海麵上,直升機沿著墨伽拉·希布利亞海岸上空飛行。


    福葛俯瞰底下急速流過的大地,恍惚地想著。


    (納蘭迦——你為什麽會說出那種話……?)


    特莉休就是我——這到底是什麽意思?她的境遇讓你產生共鳴了嗎?但納蘭迦跟特莉休不要說是產生其鳴了,根本就連溝通的機會都沒有。兩人是毫無關係的陌生人,說穿了不是這樣嗎?


    納蘭迦跟特莉休之間並沒有那種會為共鳴賭上性命的交情,這點絕不會錯。布加拉提又為何要犧牲生命來幫她,福葛實在找不出理由。


    至於阿帕基的部分,福葛就明白了。由於他曾是貪汙的警察,心中的罪惡感驅使他找尋贖罪的機會,而他之所以加入組織,也可說是為了求一個送命的場所。他對保護特莉休根本一點興趣也沒有,因此當布加拉提表示「這是正確的所以才去做」時,他就不由自主地衝上去了。不管理由是什麽都不重要。


    米斯達也一樣。他一開始就決定死心塌地追隨布加拉提。或許能賭一把,贏取背後的大筆財富——那家夥會有如此單純的判斷並不令人意外。他很快就拿定主意上船,還因為他不想變成「第四個」。隻要他緊跟在阿帕基之後,就可以當「第五個」了。米斯達相信隻要避開「四」這個數字就能帶來好運,他的這種想法已經到了迷信的地步,想搞清楚為什麽,恐怕會讓他頭痛不已。


    (而喬魯諾——)


    福葛忽然有一種背脊發寒的感覺。


    說起當時福葛哪裏判斷失誤,最嚴重的一點,就是意見的主導者並非布加拉提,而是喬魯諾——福葛沒有看出這點。他該去說服的對象是那個新來的少年,而不是布加拉提。因為布加拉提隻是想追隨企圖打倒老板並取而代之的喬魯諾·喬巴納而已。


    (話說回來,事前喬魯諾曾自告奮勇要帶特莉休去見老板——由於阿帕基反對,最後就變成布加拉提帶特莉休去了……如果當時喬魯諾真的去了,並被老板打倒,現在事情也不會變這樣了……)


    搞不好,喬魯諾是想去眼睜睜看特莉休被毅,藉此獲得關於老板真麵目的線索。這種戰略不是能在犧牲更少人的情況下確實達到目的嗎?


    雖然他不能斷定那種行動帶來的結果會更好,但至少他就不會因此脫離布加拉提小隊了。假使當時阿帕基不多嘴……不,為這種假定性的問題鑽牛角尖也沒有用。


    他們這夥人最終隻是被卷入喬魯諾·喬巴納與迪亞波羅之間的『真正支配者之戰』,那就好比自然界中為了生存競爭的宿命戰鬥一樣。無論結果是死亡或是逃脫,都無法改變他們是「被害者」而非主犯的事實。


    (納蘭迦……你究竟在想什麽……)


    這個疑問彷佛卡在喉嚨的魚刺一樣,不斷地折磨著他——


    盡管他自認比納蘭迦懂得變通,腦袋也更靈光,但他卻想不出其中的道理。


    (納蘭迦——他跟去了。我卻……無法邁出那一步……)


    但這個事實已經無從改變了。


    (納蘭迦,為何你會說出「特莉休就是我」這種話……你當時究竟感覺到什麽?)


    直升機在夕暮中朝著錫拉庫薩飛行。


    飛機駕駛者是「組織」所屬的飛行員。穆羅洛坐在助手席上,另外席菈e則坐在福葛旁邊的位置,交叉雙臂保持沉默。


    福葛瞥了席菈e一眼。她很少開口這點,倒是跟特莉休很像。


    「你——」


    即使福葛主動攀談,席菈e也懶得回望他一眼。


    「幹嘛?」


    席菈e刻意臉朝前方地問。


    「呃,假設——假設你突然身處一群陌生男子的團體之中,會采取怎麽樣的態度?」


    「這是什麽問題啊?」


    「呃,其實不是什麽有意義的問題啦。」


    「我是不太懂你想問什麽——不過首先,應該要避免讓他們瞧不起吧。」


    「你的意思是?」


    「最好少跟他們說話。」


    席菈e突如其來地拋出這句,讓福葛有點被嚇到。


    為何特莉休的態度會那麽冷漠?也許這就是答案。她不想被瞧不起——那是她拚命架構起來的防衛反應。她倒不是想用老板女兒的身分擺架子,而是努力想要在他們之中保護自己,結果才出現那種不通人情的態度——


    (可是呢——)


    再次回憶起特莉休的印象,福葛依然不想同情她。即便不想讓自己受傷害,也不能為此輕易就傷害他人吧?福葛完全沒有要


    對她改觀的念頭……那是因為……


    (因為我被她傷害了嗎……?)


    一想到這,福葛突然感到有點苦澀。他至今可能還在憎恨著讓自己與布加拉提等人分道揚鑣的主因——特莉休。潛意識裏,他想為自己所受的傷害報複——自己對此還在耿耿於懷嗎?


    這種報複心態非常強烈,他認清了這點。毫無疑問地,福葛心中確實存在著這種情緒。


    「……」


    他閉口不語,直升機裏的空間也再度陷入沉默。不過直升機的螺旋槳轉動聲非常吵,所以機艙也不算是多安靜。


    在這時,席菈e冷不防開口:


    「喂……福葛。」


    她問:


    「難道你——」


    席菈e隻說了一半,便再度緊閉雙唇。福葛望了她一眼,但她還是什麽都沒說,而福葛也沒有繼續追問,依然維持先前的沉默。


    就在兩人同樣陷入沉默時,位於前方座位的穆羅洛正在詢問飛行員各種大小事。


    「喂,飛行員,你不覺得高度太高了嗎?把機體稍微降低一點。那樣不是更不容易被發現嗎?」


    「不不,飛行的物體是愈高愈不明顯啊。因為從地上看起來會覺得非常小。你應該是外行人吧?」


    「體積看起來大或小都沒關係。我是怕我們的方位會暴露啊。」


    「可是降低高度的話就沒法飛很快了。說要快點趕去的人不是你嗎?」


    「你別每句都反駁我好嗎。隻要比電車或開車快就夠了。少羅嗉,乖乖照我的指示——」


    穆羅洛的聲音突然打住。


    他的視線越過飛行員,看向窗外。


    那裏飛著一隻小鳥。


    小鳥和直升機並排飛行——然而……


    「喂——現在時速到底是多少公裏?」


    「啊?你不是說要快點,所以我飛很快啊。這可是高速直升機,時遠隨便就能超過兩百五十公裏——」


    「那……那隻鳥是怎麽回事?」


    穆羅洛指著那隻小鳥。


    小鳥看來翅膀並不大,但它卻能緊貼著直升機旁……未免太靠近了。


    正常情況下,鳥是無法靠近直升機旁邊的。因為螺旋槳引發的亂氣流會造成漩渦。不過那隻小鳥卻像飛在平靜無風的空中一樣,以輕快的動作不停接近直升機……


    「耶——」


    「不對——那不是鳥!那是敵人的——」


    穆羅洛叫出來的同時,「那玩意兒」也開始動手了。


    直升機突然降低高度,且直直往下墜——朝著海麵不停衝去。


    隻能靠毒品維係生命的少女,藉由賭命追蹤到天涯海角的驚人怨氣,終於在此對他們展開了襲擊。


    替身名-夜鳥飛翔


    本體-安潔莉卡·阿塔納西歐(14歲)


    破壞力-e


    速度-a視對手而定


    射程距離-a


    持續力a隻要症狀持續


    動作精密性-e


    成長性-e


    能力——能敏銳偵測他人的靈魂並自動追蹤,讓對方陷入重度的毒品成癮症狀。雖然能靠本體的記憶力區別攻擊對象,但本體也因重度毒品成癮而時常意識模糊,導致分不清楚攻擊目標。這是從無法被他人理解的寂寞中所誕生的半自動型替身。替身以小烏的姿態出現,經常為了尋求人們的溫暖而四處飛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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