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夥子繼續央求道:“老板,不要,不要趕我走。”


    老板怒道:“進去收拾東西,一會兒我給你買火車票,回家吧。那樣對你是一種解脫,對我也是一種解脫。”


    小夥子:“……”


    聽著這主仆二人的對話,我有些不耐煩了,一拍老板的肩膀,繼續催促道:“你們內部的事情先放一放,先把我的車弄好,我等著趕路。”


    但是這老板並沒有將注意力轉移到我的身上,仍然是我行我素地罵起了小夥子,那小夥子最後實在忍受不了了,幹脆把外衣一脫,衝老板大聲道:“我也受夠了,好吧我走,讓嫂子給我結工資,我還有三個月工資沒結。”他的嘴唇在不停地顫抖,萬千種委屈,在這一刻統統地發泄了出來。


    老板叼上一支煙,兀自地冷笑道:“老是給我捅簍子,還想領工資?像你這種智商,呆頭呆腦的,管你吃管你住,就已經算是很照顧你了。我再退一步,給你買張火車票,你馬上滾蛋!”


    小夥子的淚水奪眶而出:“你得給我結工資,不給我結工資,我連----連給家裏買東西的錢都沒有。我媽還指望著我出來打工掙錢娶媳婦呢。”


    老板罵道:“你娶媳婦關我屁事?就你這慫樣兒的還娶媳婦?老太婆都沒人理你!”


    小夥子委屈地道:“你不能這麽說我!我媽說了,隻要掙了錢,就能娶到媳婦兒。”


    老板罵道:“撒泡尿照照先,還娶媳婦兒,娶個泥巴人回去摟著暖和被窩吧。”


    主仆倆爭的麵紅耳赤,我仿佛看到了現實生活中上演出了一出楊白勞與黃世仁的悲劇,刁鑽的老板,可憐樸實的員工,他們之間的糾纏,便匯成了整個社會的主旋律。


    我有些看不慣老板的盤剝和野蠻,但是我何嚐看不出來,這老板似是故意在拖延時間,等待著什麽。


    這不是雙簧,但卻是由老板掌控的一個小單簧,他仿佛是在借著與小夥子的衝突,來淡化我對他們給我造成損失的追究。很多老板在這方麵是天才,我眼前的這個不怎麽起眼兒的小老板,也表演的不錯。


    隻不過,這場單簧的受害者,除了我,便是那個可憐巴巴、老老實實的農村孩子。確切地說,盡管他犯了錯,盡管他不能勝任加油站的工作,但是老板有什麽權利這樣咄咄逼人,甚至是侮辱別人的人格?


    我想煽那老板兩耳光,把他的注意力吸引過來,讓他結束這天衣無縫的單簧表演,但是想了想,還是忍住了。


    正所謂忍一時風平浪靜,我現在不能把事情擴大化,那樣對我自己也沒什麽好處。


    於是我再次打斷老板對小夥子的訓斥,衝他加大音量反問了一句:“老板,我的油,怎麽辦?我還等著趕路。”


    如此耐心地央求老板,我都為自己感覺到可笑。


    但是老板卻給我打了一個‘ok’的手勢,衝我笑道:“等下吧,我先把他的事情處理完。這小子犯了這麽大的錯誤,我這氣兒不打一處來!”


    我皺眉道:“你是氣兒不打一處來,我呢?到你這兒來加油,你們倒好,不光加成了柴油,還----還把我晾到一邊兒不管了,我再說一遍,趕快給我處理,我等著趕路。”我甩了一下臉色,希望自己臉上的憤怒,能催促老板結束對小夥子的訓斥責罵,趕快先把我的車處理好。


    而這位老板卻非常有才,他竟然衝我說道:“兄弟,攘外,必先安內。耐心一點兒,幾分鍾的事兒,等我先處理完第一責任人,咱們再處理你的車。”說完後他恭敬地遞來一支煙,為我點上。


    我差點兒暈倒!敢情這老板也是蔣介石的忠誠粉絲,還攘外必先安內,虧他能把這句成語套用在這裏!


    我心裏的憤怒再一次升溫,但是還沒等我開口,就見一個婦女帶著三四個年輕力壯的小夥子匆匆地趕了過來。


    這是怎麽回事兒?


    瞧見老板臉上綻放出一種得意的微笑,我一下子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很明顯,那個叫人過來的婦女,應該是這個小老板的老婆,老板見加油加錯了,害怕我會在他這裏鬧事兒,於是他故意唱戲給猴聽,先引開我的注意力,穩住我。而他的老婆可謂是與他配合的天衣無縫,默契至極。老婆一見情況不妙,就趕緊去張羅來了人手,萬一事情發展到動用武力的地步,他們也不膽觸。實際上,這種小算盤,已經成為了很多閱曆豐富之人的老把戲,一遇到事情,先穩住,然後迅速張羅人,那樣不管事態如何發展,自己也吃不了虧。


    這夫婦倆,真是人才!


    眼見著幾個身強力壯的小夥子湊了過來,歪頭橫腦地瞧著我,我不由得又是好笑又是好氣,衝老板反問道:“怎麽,加個油還用招呼這麽多人來?”


    老板徹底地停止了對那個加油員的訓斥,將注意力完全地轉移到我的身上,他輕笑了一下,道:“沒事兒,就是碰巧趕上了。現在可以處理你的事情了,你覺得怎麽處理好呢?反正油已經加錯了,我們這個小夥子頭腦有些不靈便,您多擔待。”


    這個老板擺出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瞧他那表情,反而像是我做的錯事,要對他進行賠償!


    這算什麽事!


    但不得不承認,這就是社會。那些有頭有臉的大人物,好對付;但是這些斤斤計較、機關算盡的小人物,卻實在難纏。


    本來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我也沒打算過分地追究他們的過錯,可他們倒好,竟然糾集了這麽多人過來----我不得不佩服這夫婦倆未雨綢繆的頭腦和智商,更不得不暗歎自己今天的所經所曆,那簡直就是----倒黴倒到家了!


    我平定了一下情緒,對老板道:“你們隻要給我換一下油就行了,我等著趕路。”我盡量以一種和藹平靜的語氣,來麵對這位有些不太講理的小老板。


    誰想這位小老板見來了幫手,竟然一改常態,他幾乎是冷笑著道:“換油行啊,油箱我們也可以給你清洗一下。”說完後他高深莫測地瞟了一眼那個婦女,這才繼續道:“但是,但是費用得你掏。”


    我頓時愣了一下,道:“什麽?你給我加錯了油,我沒追究你的責任,你們還讓我來承擔費用?”


    小老板振振有詞地道:“看吧,我們都是小買賣,你開轎子,你是有錢人。就當是可憐可憐我們,你算一算吧,給你換一箱汽油,這箱柴油得報銷了吧?而且還得清洗油箱什麽的,那都是成本!我們辛辛苦苦忙活多長時間才能掙到這一箱油錢?”


    我感覺自己的腦袋在嗡嗡作響,敢情還有這種邏輯?


    這不是明顯的黑人嗎?


    確切地說,我不在乎那幾百塊錢,我也沒時間在乎。但是聽聞這個小老板的這番話,我的心裏著實氣憤。誰會想到,人可以無恥到這種程度!


    我仍然是嚐試讓自己平靜些,再平靜些。而這位小老板見我不說話,緊接著又道:“這樣吧,你先考慮考慮,我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不像你們有錢人,大把大把的時間,我們得勞動。”


    那幾個被請來的猛男紛紛抱著胳膊,像盯著仇人一樣地盯著我,不說一句話,但是個個都已經劍拔弩張,仿佛在告誡我,隻要我不同意他們的說法,那就要用拳頭來解決問題。


    還有王法嗎?還有法律嗎?


    若不是考慮到去見由夢,我肯定會和這些蠻不講理的奸商好好較量一番,但是想到自己已經浪費了很多時間,我又不得讓自己將怒氣平息些,再平息些。


    忍一時風平浪靜,多花點兒錢避免麻煩-----我隻能用這些歪理邪說來安慰自己了。


    因此我皺著眉頭對小老板道:“行了別廢話了!趕快弄吧!”


    小老板見我如此溫柔,不由得露出了深深的笑容,那一口因為吸煙過度被熏黑的牙齒,散發著濃濃的煙草味道,我第一次感覺到香煙的味道,也能令人惡心作嘔。


    小老板衝我道:“這是你說的!先交錢,一箱汽油錢,三百五,外加修車費,還有洗車用的汽油錢,總共四百五十塊錢!”說完後伸出一隻油乎乎的手亮在我麵前,像是一個蠻不講理的二愣子。


    話至如此,我的怒氣再一次被激發了出來。敢情我掏錢換汽油,還得加上什麽修車費和額外的費用----這跟搶劫有什麽區別?


    確切地說,我趙龍在這個世界上生活了這麽久,什麽樣的人沒見過,形形色色,功名逐利,陰謀算計,我見得多了。但是像這種蠻不講理、一心隻想賺取黑心錢的小作坊老板,我倒是覺得歎為觀止了。


    想一想就令人氣憤-----我過來加油,他們加錯了油,不光不向我賠禮道歉,反而還想趁機勒索我一把,現在倒仿佛成了是我欠他們的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我趙龍還不至於被人欺負到這種程度!


    於是我加大了音量,衝小老板反問道:“你也太過分了吧,哪有你這樣做生意的?”


    小老板搖晃著腦袋,沒有絲毫理虧的樣子,他衝我道:“我這樣做生意哪裏不對?你加錯了油------”


    我打斷他的話:“是我加錯了油吧?是你們的人給我加錯了油,我沒找你們要回損失賠禮道歉已經很照顧你了,可是你竟然還想反咬我一口?”


    小老板道:“雖然說是我們的人給你加錯了油,是吧?但是你也有責任。”


    我反問:“我有什麽責任?”


    小老板道:“當時加油的時候,你也沒說是加汽油還是加柴油,是不是?你不說我們怎麽知道?”


    一句話,倒是把我問住了。


    而這句話,如果說是從一個三歲小孩兒口裏說出來,也許我們會誇他聰明懂事兒;但是從一個年近半百的大男人嘴裏說出來,就實在是顯得過於弱智了。


    就好像是男同誌上廁所,還用得著向看廁所的人解釋說:我是男的,不是女的?


    我再也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瞧了瞧這幾位劍拔弩張的‘幫凶’,我不由得犀利地對小老板警告道:“別給我扯這些淡!我給你十分鍾時間,把車弄好,把油換好,沒那麽多閑工夫跟你扯淡!”我覺得此時的我簡直有點兒像土匪,但是麵對這土匪一樣的老板,你若不比他更土匪,他便更加猖狂囂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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