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了,魚又跑了,得趕緊把它扔進水缸裏才好!”陶秋白一麵說,一麵忙俯下身去,將那滿地亂蹦的活魚給抓抱了起來。


    “你的傷口?”茹雲略帶狐疑地望著陶秋白,方才還喊著胸口疼的人,這會子好似又一個沒事的人一般。


    陶秋白的目光與茹雲一對視,忙又摟著那條魚,整個作勢軟倒在木板上:“誒喲,可真是疼死我了……”


    茹雲見他這模樣,真是又好氣,又好笑,一時也不得法了,隻得哭笑不得道:“若是沒有要緊的事情,我看我還是先走了罷,你多加珍重。”


    陶秋白一看軟的不行,就立馬從木板上下來,攔住了茹雲的去路:“先別走,你看這魚。”


    茹雲瞥了眼秋白,不置可否道:“好好的,抓什麽魚,真當是不要命了。”


    陶秋白的唇角一彎,揚起一絲弧度來,不由得笑道:“可不是想給你補補身子的,不過想來你也不願意吃獨食,所以我特意命劉虎去尋了一隻大鍋來,這樣熬了魚湯,這裏的傷員、醫生、護士們都能食得一份。”


    茹雲不曾想,他倒是考慮的如此細致,一時也不知道如何推諉,總不好在安置所同他爭執什麽,也便由著他去了。


    晌午的時候,劉虎送了一大碗魚湯過來,囑咐茹雲一概都給喝完了才好。外頭熙熙攘攘的,聽聲音,怕是又有傷員送來了,茹雲也沒什麽心思喝湯,不過淺嚐了幾口,就放下了碗來。


    是夜,幾個護士在商量著給傷員整理衣物,茹雲雖是身子不大痛快,不過也想著去幫忙。她將竹竿上晾曬的衣物一並給收拾了下來,那些撕扯破了的軍裝,看著成色很新,可是摸上竟都有些毛躁了,到底是戰事激烈的緣故。


    茹雲心下一動,臨時尋了一些針線過來,想法子給戰士們縫補些衣物。這個時候,她看見一身淺灰色凡立丁呢子麵料的軍裝外套,在昏暗的煤油燈下隱隱襯著火光。


    茹雲想起了秋白白日裏凝視著她的眼神,不免麵上浮起一絲紅暈來。她隻得定了定神,照著秋白的身形,縫縫補補起來。


    光線不好,實則穿針引線自然也不容易。可是茹雲覺得,唯有此時,她心裏頭那些亂糟糟的想法才能停下來,然後慢慢趨於平靜,使得她沉浸到某種獨屬於她的靜謐當中去了。


    ………………….


    陶公館,用過晚飯,芳嬛孤零零的一個人,兀自坐在偌大屋子裏頭,有些悶得慌。這次陶秋白去北郊迎戰,多少天了,總沒有來人報過一聲平安,實在叫她心裏頭放心不下。


    這吃飯本是平常事,可是這幾日,芳嬛心下便總有些不痛快。說起來,這一天裏頭,也就數這一頓飯最是叫她難受。


    往常雖然陶秋白並不太一起用飯,但是好歹底下的人進進出出,看起來也多少有些人氣。如今男主人不在家,冷冷清清的,放眼望去,也就幾個平日裏伺候的丫鬟和聽差,這心下到底是覺得有些寂涼。


    她一個人在大廳裏頭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不覺就來到了院子裏頭,這個時候,就聽著外頭有丫鬟說話的聲響。


    芳嬛不由得刹住了腳步,就聽著有人說道:“從前,這少奶奶在的時候,最是疼惜你,光是送的那些金銀珠寶,可就夠你傍身之用了。你便是出了府,隨意典當個幾樣,那也比我們腰杆挺得直多了。再說了,這少奶奶走了,如今府裏頭又是二太太在當家,你現下也是不愁著吃喝的,真是不明白,你到底在愁些什麽。”


    另外有人應了一聲:“再怎麽左右逢源,咱們到底還是府裏的丫鬟,哪裏好跟主子比得。況且,這一時不愁吃喝,難道就無事了麽?如今到底是戰時,可比不得從前。就像少奶奶罷,看著是落魄了,還被爺趕出了府,可是呢,爺心下到底是念著她的。你怕是不知曉罷,陶家祖上留的那幾樣寶貝,爺一概都給她帶出府去了,那是不論在何時都可在外頭立足的。再看看我手頭的那些玩意,不過是普通的金銀首飾,如今外頭一袋米都抵得一塊小黃魚,我這樣就算出了府,那也沒幾天安生日子可過。”


    話聽到這裏,芳嬛算是聽了個明白,這起先說話的,定然是在前廳打雜的丫鬟石榴了,而後頭應話的自不用說,乃是現下自個房中伺候的小翠。


    隻聽著石榴繼續說道:“如今府裏頭,人丁凋零,爺又在外打仗,全指著二太太過活。你好歹是二太太手底下當差的,也不至虧待了你。天塌下來,不是還有陶家這處宅子在麽?”


    小翠緩緩地歎了口氣道:“宅子?那也是陶家的宅子,主子的宅子,要遮風擋雨,那也是為主子們擋著的。咱們都是沒有地位的下人,哪裏還有片瓦可以遮身的?我不妨同你說一句實話罷,我聽外頭的人說,有人從北郊山上逃了出來,說是咱們爺挨了刀子,指不準這會早就不在人世了。你說,這爺要是不在了,這裏還能呆的下去麽?怕是到時候日本人打到陶公館門前,頭一個出去捱槍子的還是咱們這些可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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