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化特務機關襲擊事件的事後處理結束後,鬱和柴崎回到宿舍已經是晚上十點以後了。雖然澡堂是二十四小時都開放,但食堂是早就關了門,因此晚餐是在回去時買的便利店盒飯。


    “戰鬥之後的晚飯就吃這啊,也太淒涼了吧?”


    鬱一邊這麽抱怨一邊撕開速溶味噌湯的包裝袋。


    “我去開水間打水,你就順便把我那份味噌湯也撕開了吧。”


    柴崎抱著熱水瓶走出了房間。剛撕開柴崎那份味增湯的包裝袋,鬱的手機響了。來電的是堂上。


    剛剛還一起出席了戰後會議,是出什麽事了嗎,鬱抱著這樣的疑惑接了電話。


    “是,喂喂?”


    “現在能看電視嗎?在哪裏都好,快去看私營台的新聞。”


    唐突的命令讓鬱覺得納悶之餘,私營台這樣的指定更像個謎。


    “私營台嗎?不是nhk嗎?”


    “這種時候還是跟著起哄的可能性高的台比較好。”


    堂上列舉了幾個具備了這種強烈特色的電視台。就把電話掛了。這種冷淡正是堂上的作風。


    總之,鬱先把電視打開,好幾個台的新聞頻道都在報道同一事件。連續過路殺人魔事件的嫌疑犯被逮捕。嫌疑犯是住在彬並區的高中生。可以看出少年的異常。


    這是從早春起就引起討論的事件。主要狙擊年輕女性的過路殺人魔事件,因其手法奇異,可以推測到犯人的異常,但早春時新隊員都因為集訓而疲憊不堪,因此對於各台針對這個事件的報道並不十分了解。


    “啊啦,逮到了啊,犯人。”


    從開水間回來的柴崎將熱水瓶的插頭插上插座,設定為保溫狀態。


    “真稀奇呢,沒想到我回來會看到你開電視看。”


    “這個啊,堂上教官打電話過來讓我們看的。”


    “咦,教官打電話過來!?打給我就好了呢——!”


    柴崎到底是有多認真呢,在內心一邊納悶著的鬱一邊把熱水倒進了裝有味噌枓的紙杯裏。


    電視上放了少年嫌疑犯房間的樣子。攝像機很仔細地拍攝了電腦四周及書架的全景,排在書架上的書裏有一本的名字讓人頗有印象。


    柴崎一邊看著電視一邊點頭。


    “原來如此,是要我們看這吧。”


    被列在了教育委員會針對高中生開出的清單“不希望看到的書”之上,也被納入了媒體良化委員會的審查對象當中,由此被斷定是一部恐怖作品。審查理由是“描寫過於殘酷”。


    柴崎似乎很無趣地自言自語道:


    “教育委員會也很著急呢。”


    一旦發生這種事件,社會輿論都會傾向於罪犯受到了媒體作品的影響,對教育委員會來說,若是沒能提出任何針對會誘發犯罪的高危險性書籍可采取的對策,可是會受到批判的,因此才這樣著急吧。


    “恐怖若是會讓殺人犯增加的話,那麽十三號星期五(注)的傑森就應該在東京都內漫步了。”


    鬱所列舉的是這幾年引發了舊片重拍熱的恐怖電影中的情節。最初熱潮起來的時候,根本沒聽過會增加犯罪率這樣的說法。


    “媒體作品若真能助長犯罪的話,那麽男性不論老少都是犯罪者預備軍。av也好,色情書也好,不就是擁有調教、淩辱之類性犯罪願望的人員在登台演出嘛。如果真會模仿媒體進而犯罪的話,那就應該先下達準許可女性佩槍的法令吧。”


    “柴、柴崎,你說得有些過頭了……”


    鬱不由自主地羞紅了臉。柴崎的言語偶爾會毫不隱諱得過頭。


    “啊啦,抱歉啊。”


    注:新線公司旗下最著名的恐怖係列電影——《13號星期五》的首部,拍攝於1980年,故事裏的殺人魔王名為傑森。


    話雖這麽說的,但柴崎臉上卻是毫不在意的樣子。


    “總之,這種事總會扯出種種說辭。說犯人是因為那本書的緣故才人格扭曲。被那部電影影響才實施了犯罪。強調外因而不管內因的話,負責監督孩子的那方才能逃脫責任。雖然想逃避責任的心情也不是不能理解了。”


    倒也不是討厭讀書,但隻讀那些雙親及學校所推薦的優良書籍的人太過好孩子了,反而很恐怖。這點鬱也同意。並不是優良書籍不好這個問題。


    但是,一旦發生這種事件,審查正當化的呼聲就會漸高,對圖書館和媒體工作者來說卻很頭痛。


    “不過,這個新聞被解禁之日教育委員會就組織了審查,你不覺得巧合得過頭了?問題書籍與少年的藏書重疊一事似乎是在事前就知道了的。”


    “教育委員跟很多地方都有聯係。公安部啊,報社啊,總有門路打探到消息吧。秘書科和東京都議會之間的關係也很好……”


    柴崎出其不意地閉上了嘴,仔細聆聽起電視。電視上講到了少年的家庭背景,提到少年的父親是都內公立學校的校長。


    “哦,原來如此”,鬱和柴崎同時發出了這樣的感慨。如果是自家人引發了這樣的事件,不管怎麽說總是會想去挽救一下吧。


    “對了,對代理館長的處置會怎樣昵?”


    剛才的會議上提到情況已經匯報給基地司令了,讓知情的六人等候消息。


    聽到這話的柴崎一臉吃驚地說“你洞察力很差呢”,但要鬱說的話,是其他人的洞察力好過頭了。談話經常隻有鬱無法領會。


    “大概不會有什麽事吧。跟之前的事件一樣,沒有證據。而且在此之前,首先就無法證明教育委員會和媒體良化委員會聯手了。”


    媒體良化委員會與其他行政組織之間聯手雖然並沒違反具體法規,但也很少對外公布,就算提出置疑也不會得到任何答複,隻要教育委員會的背後還有黑幕,就隻會白費功夫罷了。


    “唔哇,這還真是讓人恨得牙癢癢。”


    就算圖書館法第四章中並沒規定內部監察機製,但如果因主動協助良化委員會審查而導致圖書館的理念及信用受到動搖則會成為大問題。若是能證明代理館長也參與其中的話。關東圖書隊就可以提出人事變更的要求,但現狀卻膠著於如此不清不楚的狀態。


    “說不定教育委員會都沒把這事告訴代理館長。”


    正因為如此才會招來譴責。柴崎之前對代理館長的評價就是沒有權威,連事情都不告訴就派上場的懦弱男子也就好操控這點了。


    “館長還會回來嗎?”


    “好像手術後恢複得不太好,說是並發症怎麽了的。”


    “哇,似乎會拖得很久了。沒問題嗎?”


    就在鬱剛皺起眉頭時,柴崎轉變了話題。


    “啊,對了,你之前說的想說的事是什麽啊。”


    吃了一驚的鬱肩膀都僵硬了。趁著會議開始前的空檔和柴崎提了一下,但一旦真要談起,她還是會膽怯。


    畢竟那種事情鬱自己都隻能當成是鬧劇。


    ——手塚問我是否能跟他交往。


    “……咦。什麽?這是手塚新的整人法?”


    哇啊,除了鬧劇之外還是有其他解釋,而且還更辛辣。柴崎這麽直接的問題就連鬱都沒有自信可以加以否定。


    “不知道啊……看上去是很認真啦。”


    認真的整人,這也不是不可能。


    “很不可置信吧!?雖然不是自誇,說到被他討厭的自信我可是大得很,但被他喜歡的自信就一丁點都沒有!”


    從初次見麵起兩人就毫無理由地起衝突,那種強烈的敵對感非常明顯,到底是什麽原因讓事情出現了這麽突然的轉折。


    或許手塚的想法發生了方向性的轉變,不過鬱將兩人


    相遇以來的事回憶了一遍之後……


    “……果然還是不可能!”


    腦海中的記憶讓鬱撓著頭。


    “那家夥可是會對我喊‘無能的家夥就不要說話’這種話哦——!?”


    “唔哇,手塚會說到那種地步啊,精英意識真重。”


    柴崎非常吃驚地補充了“一般人都不至於會說到那種地步”。


    “罷了,從某種意味上來說,他也的確是特別在意你。”


    鬱露出驚訝的表情,柴崎則笑了。


    “在意並不就是戀愛吧。像是反感啊,反抗意識啊,也都是在意哦。”


    確實,與其說是戀愛的感覺,那些說法更能得到鬱的認同。


    “手塚對同期其他人可不會那麽惡劣呢。雖然也沒聽說他跟誰關係特別好,但是也都處得還可以的樣子。從這點上來講,手塚確實在各個方麵都算有才,會盡力讓自己不要樹敵。”


    在這點上或許與柴崎多少有著相似之處,鬱一邊聽著一邊這麽想。


    “但從另一方麵來看的話,也表示其他人他都沒放在眼裏吧。他不是那種會在戰場上交朋友並維持良好關係的類型,感覺上和其他人都會保持距離。他本人似乎也很清楚自己容易招來忌妒。”


    鬱還以為手塚之所以容易招來忌妒是因為他很優秀,不過她錯了。


    “啊啦,你不知道嗎?他父親是圖書館協會的會長哦。”


    良化法設立以後,組織急速擴大化的圖書館協會是全國各種圖書館的協議機關法人,對圖書隊的運營有著強大的影響力。該組織的設立甚至可以追溯至戰前,在圖書館史上分量頗重。


    “總而言之,這樣盡力不搞壞公眾關係的家夥會對你如此厭惡。果然是因為你在同期中不像話到了會讓他在意的地步啊。”


    “我可不記得自己做過什麽招來這種精英恨意的事!”


    “——為什麽這種女人會跟我同樣是特種防衛隊員啊。”


    柴崎壓低聲音說的話讓鬱倒抽口氣。


    “……之類的,你不覺得他會這麽想嗎?”


    的確是和手塚的印象很合的台詞。


    “像他那種完美主義者,既然受父親影響進入圖書館業界,那成為特種防衛員應該是最初就訂下的目標吧,而且是從新隊員中進行選拔,足以讓他顯示自身的高強能力與父親的職權並沒有關係。”


    手塚受父親影響而進入圖書館界,因此也會去在意他人的理由,至少他是不會承認鬱那種為了追尋“王子殿下”的輕率理由吧。


    “隻要進入特種部隊就能證明自己的實力,但同時被選的竟然還有你。……哇。”


    柴崎換上沉痛的表情。


    “現在站在手塚的立場來想象的話,果然是會討厭你呢。”


    “晤……我雖然無法反駁,但還是會生氣啊。ok,我也算是了解手塚討厭我的理由了。”


    你的個性也好不到去——鬱在心裏加上了這一句。


    “接下來,到底是什麽轉變讓他想跟我交往啊?”


    “咦,不就是‘恨會在不知不覺間變成愛’嗎?”


    “喂,你是認真的?你是真的這麽想?你要摘下頭腦派的牌子了?”


    “我哪知道別人的追求方式啊。”


    柴崎的口氣很敷衍,但她用上了“追求方式”這個詞。——這不可能!這個詞是距離我這種人最最遙遠的詞啊!


    “話說回來,你是怎麽答複的啊。”


    被這麽問到的鬱吞吞吐吐地說道:


    “……讓我再考慮一下。”


    “真沒用。”


    鬱被這一句刺激到了。


    “那你讓我怎麽回答嘛,這種事情!?要拒絕的話,說抱歉就好了!?要附上理由嗎!?我一直都是被拒絕的那個,從來沒有被告白的經驗啊!”


    “既然這樣,那拒絕人的話應該也聽過不少吧。適當地學一兩句就好了嘛。”


    “但是,我都是被說‘比我高的女生就有點……’的啊!我要怎麽學啊,說‘比我高的男生就有點……’這樣!?太奇怪了吧!”


    “拒絕的理由每次都會歸結到身高的話,就說明你看男人的眼光也太差了。”


    “那是因為直到中學為止比我高的男生根本就沒幾個啊!”


    “等等,綜合你剛才的話,也就是說你最後的戀愛經驗是在中學啊。”


    “那又如何啊?”


    “哇啊,奇珍異獸!”


    這樣直白得讓人打冷戰的柴崎也很少見。


    “反正我就是剩女”,鬱生悶氣了。


    “也就是說,你根本就沒考慮過交往的可能性?”


    這個問題問倒了鬱。


    “我說啊,如果他是認真的,那應該還是有考慮的餘地吧?頭腦頑固就代表在交往方麵也會很認真吧,而且外表也不錯,身高又比你高。交往之後說不到會發現他讓人意外的有趣一麵哦。”


    ——把對象是手塚這點先放到一旁,僅僅列舉下條件的話,感覺上其實也不是那麽壞的事情嘛。真是不可思議。


    “但……但是……”


    鬱陷入了微妙的混亂之中。


    “我認為交不交往不應該是用條件來決定吧……如果不是跟喜歡的人……”


    “純情少女!這裏有純情少女啊!”


    “快點閉嘴!”


    鬱一邊怒吼一邊發現到自己的臉已經燙得像要噴出火一樣。雖然她沒有戀愛過,但還是發覺了自己其實很愛做夢。若非如此,也不會在堂上的麵前脫口而出地把高三時遇到的圖書隊員喊成王子了。


    “你有喜歡的人了嗎?”


    這一問也問倒了鬱,她的腦袋反射性地運轉起來,試圖搜尋出記憶中的某人,就在要找到的前一秒,腦袋的運轉被強製停止了。等等、等等、等等。


    ——話說回來,我到底是想找誰?


    “沒有特別的啊。”


    為了隱藏起心中小小的動搖,鬱的聲音微妙地粗魯了起來。


    “既然如此,那就先交往看看嘛。也有交往起來感覺良好的例子啊。”


    柴崎的笑顯示出她完全是以自己的興趣為先。


    “就我個人來說,對你們兩人交往後會變成怎樣的情侶可是充滿了興趣呢。”


    哪奉陪得了你的興趣啊——鬱板起了臉。


    書庫的工作結束之後,研修轉變為閱覽室的工作。


    先趕去參加業務部的早會,再趕回參加班級內的早會,鬱在跟手塚視線相對時表情變得僵硬,但手塚倒是臉色如常。毫無變化到讓鬱不由得會去懷疑昨天被要求交往的記億到底是不是真的。


    就算如此,眼神對到之時還是會覺得不自在,鬱在不知不覺中變得會盡量避開手塚。同在一間閱覽室研修的柴崎則時不時會竊笑著窺視這邊,實在讓鬱惱火。


    心情的紛亂會真實地反映到工作上,在操作終端時就算鬱覺得應該是自己記住了的東西還是出現了不少錯誤。可惡啊,到底是要影響我到什麽地步——手塚反被這麽怨恨了。


    “啊!”


    鬱停下手指的瞬間,錯誤的操作已經被執行了。她把該送往書庫的借書單發到了其他館。


    “不好了……”


    取消的方法鬱還沒記住。她偷瞄下其他人的情況,服務台的圖書館員全都很忙碌的樣子。為了讓使用人員盡管熟悉工作,一台終端也隻對應一名使用者,並且相互之間隔得很開,因此麻煩別人也很不好意思。


    最好開口的小牧又四處都看不到,鬱的身邊就隻有堂上和手塚。鬱一邊在心裏無理地抱怨著“小牧教官怎麽偏偏這個時候不在


    啊”,一邊起身離開座位快步走到堂上的身旁。對於現在的她而言可不存在跟手塚搭話這個選項。


    “對不起。能不能看下我的終端。”


    “嗯?”


    正在將書籍回架的堂上停下手來,一起來到鬱所使用的終端。


    “你做了什麽?”


    不是“怎麽了”,而是“做了什麽”,堂上一看到鬱的樣子就完全明白了。


    “呃……不小心錯發了借書單。”


    發出無奈聲音回應的堂上停下來歪著頭看她。


    “我記得教過一次。”


    “對不起,我還沒記住。”


    “我說過吧,聽過一回還記不住的話就去問手塚。”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驚嚇表露無遺的緣故。堂上皺起了眉頭問“你們還在吵架啊”,看鬱呆滯的樣子,便又要轉身跟手塚交代。


    “不,等等……!”


    刹那間鬱伸手拉住了堂上的袖子。嚇了一跳的堂上回過頭來。鬱自己也不知為什麽會拉住他的袖子——怎麽辦啊,這樣微妙的氣氛。


    堂上一臉驚訝地看著鬱,手塚也在朝這裏走來。鬱戰戰兢兢地放開堂上的袖子。


    “什麽事也沒有。我自己去問手塚。”


    堂上雖然一臉疑惑,但還是沉默地離開了。


    手塚極其專業地教導了鬱整個操作方法。


    雖然依然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但卻沒跟以往一樣麵帶厲色。這樣不帶刺的手塚對鬱來說實在少見,不過,鬱還是無法回頭看向站在身後的他。


    “謝謝了,幫了大忙。”


    當鬱維持著盯住屏幕的姿勢開口道謝的時候,手塚稍微向屏幕彎了彎身子。


    “何時能聽到你的答複。”


    出乎意料的問題讓鬱想都沒想地就差點轉回了身,她用盡全身力氣才克製住了。鬱也知道自己漲紅了臉,但這不是因為害羞或是不好意思的,而是太過困擾了。


    ——怎麽辦啊,如果被他認為自己也有意思的話……不,當然也不是毫無想法,隻是並不是喜歡的感覺。


    鬱隻覺得為難。


    “抱歉……我現在也說不好何時。我太混亂了。”


    “我知道了。”


    手塚隻回答了這一句就回到自己的座位,疲憊不堪的鬱把頭靠在了鍵盤上。


    ——太奇怪了。為何動搖的就隻有被告白的自己啊,一般不都是告白的那方會坐立不安、焦躁不堪的嗎。手塚也太淡泊了。


    雖然沒有經驗,但這也跟鬱所想象的戀愛模式差得太遠,因此困惑又繼續增長了。


    “提了交往請求哦。”


    在去往書庫的途中,堂上抬頭望向發聲處,站在台階上的是柴崎。她正將手肘撐在內側的扶手上,探出上半身來微笑著俯視堂上。


    “手塚向笠原。”


    為什麽會特意跑來跟自己說這話——堂上帶著這樣的疑惑猜測著柴崎的意圖,向上看著的臉卻麵無表情。


    “我猜你會想知道。”


    柴崎又笑了。她這種宛如畫中的表情,從入隊以來就使得不少男隊員神魂顛倒。


    “笠原似乎很困擾。畢竟那家夥對男生沒有免疫力,而且對方還是手塚呢。真是有些出乎意料啊。”


    那樣敵視鬱的手塚突然說出這種話,確實是讓人很意外。


    你到底希望笠原怎麽做——雖說堂上的這句話的確是想令手塚有所改變,但他自己也沒想到手塚竟會改變到這一步。


    堂上的目光突然轉向了被鬱抓過的袖子,長袖白襯衫上還留有被用力拉扯後造成的折痕。回想起坐在椅子上望向自己的那張束手無策的臉孔,堂上的心裏突然湧上一股像是甩掉了依賴自己的手那樣的壞心情。他還以為兩人跟以往一樣隻是吵架了,所以也就用含有“你們也適可而止一點”的意思叫來了手塚,如果事先知道的話——


    堂上不禁自問——如果自己真的事先知道的話。又會怎麽做呢?隊內沒有禁止職場戀愛的規定,鬱也沒有直說要幫忙。就算事先知道了,堂上還是會把問題推給手塚吧,畢竟定下“教過一次之後就讓同期去指導”這一規矩的人正是堂上自己。


    “手塚到底是什麽想的,還真是微妙地難懂呢。”


    柴崎完全是一副覺得別人的事情很有趣的口吻。


    “不過,從那家夥的性格來說,如果真要交往的話應該是會認真,說不定交往之後感情就會慢慢培養起來了,我是建議笠原交往看看了。教官你怎麽看呢?”


    “關我什麽事”,堂上小聲地這麽嘀咕了一句。


    “這種事情應該要由雙方當事人自己決定吧。就算是上司也沒有插嘴的餘地。”


    “啊,是這樣嗎?那麽……”


    柴崎把上半身從扶手上探得更出來了些。


    “堂上教官對我有感覺嗎?交往起來的話,我可是盡心奉獻的類型哦。”


    能夠平靜地說出這種話的柴崎已經完全超出了堂上的理解範圍,雖然看似喜歡自己,但讓人很懷疑她到底有幾分是認真的。


    “敬謝不敏,我可沒自信能承受那群年輕人的忌妒。”


    “是嗎,看來我的魅力對你而言還遠遠不夠啊。”


    麵對故意作出沉思狀的柴崎,堂上隻能苦笑著罵聲“笨蛋”。


    “快點回去工作。”


    說完堂上便轉身下了樓,柴崎很無趣般地回了聲“是”,也用輕快的腳步朝樓梯上走去。桌子和四腳沙發本應是成套的接待裝備,但男子和部下所坐處的對麵沙發卻少了一支腳。一旦本該是齊全的東西少了一樣,那裏空出的地方反而更為顯眼。是因為損壞,還是因為什麽原因才把一支腳給處理掉的呢,正當男子用這類隨意的推測來消磨等待的時間時,門把輕輕地轉動了。


    男子站起身來望向門邊,視線所及的高度並沒有看到他所等待的人,四、五十歲的紳士的那張穩重臉龐的高度大概隻有小學生身高的程度。


    男子在腦海裏將被深埋在記憶之中的幾份資料前後聯係起來便了然於心了,而部下雖無惡意——卻也毫不掩示地露出了吃驚的表情。


    因自己這個無法隱藏住內心動搖的年輕部下,男子用旁人無法聽到的音量小聲地嘖了下舌——臭小鬼。


    輪椅上的紳士朝男子的那名部下笑了笑。


    “以前失去了一隻腿,走起路來多少有些麻煩。還請見諒啊。”


    部下這一代人並不直接知道這名男子失去腿的原委。


    關東圖書基地司令稻嶺和市在缺了一支腳的沙發坐了下來——不對,是故意讓其缺出一腳的空間好將似乎是特別訂製的自走式輪椅收進去。


    稻嶺再度對保持著站立姿勢看著自己的兩人笑了笑。


    “請坐吧。可以的話,還請將視線對著我的眼睛。”


    對方高人一等。男子一邊點頭一邊坐下,部下也仿效著坐下了。


    “是警視廳的人吧。”


    稻嶺的問題不是提問,而是確認,男子也點了頭。


    “我想您可能也知道了,我是之前那樁連續過略殺人魔事件的搜查總部裏的成員。”


    男子前來拜訪的時間應該令稻嶺也察覺到了的。事實上,稻嶺對於男子提到的部門名稱並沒表現出特別吃驚的樣子。


    由此看來,對於搜查總部此行的要求,他也應該早巳猜到了。


    “那我就單刀直入地說了。希望您能提供少年嫌疑犯在東京都內的借閱記錄。”


    自良化法成立以來,“借閱記錄在一定期限內要妥善保存”這一條被加進了所有圖書館的義務當中。


    稻嶺沒有回答。因為對方沒有給出反應,


    男子也就無法繼續加以說明。雙方都無反應的情況下就是比耐性了,反正肯定是沒時間的那方會輸。


    “少年在被逮捕之後一直保持沉默,我們需要能令他招供的材料。聽說少年經常到圖書館借書,或許可以從讀書傾向方麵令他動搖。”


    “而且,他的罪行當中有些部分如果不具備專業知識是不可能辦到的,因此如果少年有借閱過專業書籍的話,也可作為檢方的判斷資料……”


    自以為伶利的部下幫了下腔,男子再度嘖了舌——真是多嘴!


    稻嶺平靜地開了口:


    “基於圖書館法第三十二條中的保密義務,我設法答應您的要求。”


    不會讓人覺得特別堅定的沉著音色,卻可看出其不容反駁的堅強意誌。


    “不,但是……”


    部下還是不肯放棄,男子畢竟不能將“沒用的,別說了”這樣的話說出口,隻得沉默著讓部下說下去。但這次談判原本就沒有成功的指望。而且交涉過程中又出現了麻煩,其實再說下去也不會有什麽大的改變。


    “昭和年間發生那場無差別生化恐怖活動時。國立國會圖書館就提供過讀者的資料。”


    昭和最後的那一年,不知道是不是趁著大喪這個時機,發生了某個狂妄的組織使用國際條約中禁用的神經毒氣進行恐怖活動的事件。毒氣的製作需要艱深的專業知識,組織中的製作者在國立國會圖書館閱覽了大量專業書籍的可能性被提了出來。搜查當局以文件形式要求國立國會圖書館提供嫌疑犯的借閱記錄,當時大約有五十萬人份的無關讀者的記錄也被一同帶走,但圖書館卻沒有追究。當時社會上對恐怖活動的憎恨正處於白熱化狀態,因此幾乎沒有對此行動提出疑問。


    那是在部下出生前發生的事件,應該是之前調查過類似案件吧。這名部下雖然年輕有為又工作積極,但稻嶺還是冷靜地拒絕了對方。


    “圖書館法第三十二條也包含了對此事的反省。”


    圖書館要為讀者保密,這原本是《圖書館自由宣言》這部日本圖書館協會所采用的宣言中的第三條。這一章節的標題被立為法製,成了圖書館法第三十二條。根據原本的宣言,在沒有文件的情況下圖書館有權拒絕提供資料的命令,這次警方就沒有出具文件。


    “就算是為了搜查,扭曲維護讀者的個人隱私這一大原則,也是圖書館界的汙點。我們當時就不應該被過於激烈的社會反應牽著走。”


    “但是,我聽說當時國民的批判之聲並不很高。這次嫌疑犯雖是未成年人,卻犯下了重大且殘忍的罪行,國民的怒斥聲很高。我想圖書館的協助也會得到民眾的好評。”


    “我個人並不認為因為犯下殘暴罪行的犯人是未成年人其罪責就該被減輕。作為一名公民來說,如果我有什麽可以幫忙的地方,我也會協助調查。但與此同時,我也不認為圖書館應當做到扭曲自身法規的地步來協助調查。”


    “原則是不應該受到具體情況支配的”,稻嶺平靜地總結道。這也是圖書館對警方的強烈嘲諷。但部下恐怕是沒聽出來吧。


    警方的原則總是根據情況發生動搖,其結果就是導致了二十年前的“日野的噩夢”。


    “原本讀書就是思想的一部分,圖書館有義務要維護讀者的思想。個人思想不應該被當成是犯罪證據。”


    稻嶺明顯地表示出對於號稱正義的警方卻沒維持正義一事感到很遺憾。更為重要的是,警方為了自身的方便而扭曲法規的行為,反倒突顯出主張遵守法規的圖書館更合乎道理。


    “但是,嫌疑犯可是殺死了三人。從人道角度而言,給予協助才更妥當吧。”


    “你是說,對罪犯不需要講法規嗎?”


    點破了核心的稻嶺淡淡地笑了。眼角及眉毛下垂的角度和嘴角上揚的角度,令這個笑容顯得如此穩重,但不知為何帶有一種會讓看到的人覺得膽怯的魄力。


    “如果這能夠允許的話,那麽這世上想這麽做的人可就多了。對個人來說,失去法律的保護可以說是對罪犯最為嚴苛的懲罰吧。作為法製國家的日本如果真的允許這種事情發生,那麽我會很樂意將提供資料一事提上關東圖書隊的議程。”


    部下以驚訝的表情歪了下頭,似乎無法理解自己到底是哪裏激怒了對方。


    簡單來說,稻嶺的意思就是如果司法部門下令讓圖書館違反法規,那就可以聽從。麵對要求自己行個方便的警方,他堅決采取以正理駁回的態度。用正理駁回無理要求的稻嶺為人清廉,相對地如果還要顧及自己組織的話,那麽要跟稻嶺對峙,這點毅力還遠遠不夠。


    但是,就算如此男子隸屬的也是個煮不爛砸不爛的頑固組織,優先考慮組織利益是他的義務。


    “我明白了。那麽,我就解讀成圖書隊拒絕協助調查。”


    稻嶺為這副公式化的口吻苦笑了下,那是個可以看到微微悲傷之情的笑容。


    一走出關東圖書基地,男子馬上斥責起部下。竟然在非法要求對方提供資料的時候透露出要將提供的資料公開的意思,就算對方本來想協助這下子也肯定會反悔。


    在部下因這通責備而灰心喪氣之際,男子停止了追擊。


    “下次要注意。再說了,這次的對手原本就不是我們兩人能討到好處的人。”


    “為什麽這麽說?”


    “你多少也應該聽說過吧,二十年前的‘日野的噩夢’。”


    部下點了點頭說“是我進小學的時候”,雖然被所告知的時代差別震得頭暈目眩。男子也回答了“是我剛進警察這一行的時候。”


    “那個叫做稻嶺的男人就是‘曰野的噩夢’的幸存者,他的腿也是在那個事件中失去的。”


    支持媒體良化法的政治團體襲擊了曰野市立圖書館,導致十二名圖書館員死去的大慘案。稻嶺是當時的曰野圖書館館長。


    現在的圖書隊製度得到確定也是在那一事件之後,稻嶺是設立這一製度的核心人物。


    圖書隊的設立是針對媒體良化委員會及其周邊組織顯示圖書館的自衛權,同時也是不對警方的一切援助抱有期待的宣言。


    因此圖書館就連對警方的態度也很微妙。針對良化特務機關的審查,圖書館雖然各自組織警備隊對抗,卻也從沒略過報警這一項。


    不過,警方卻幾乎沒有回應過。這跟良化特務機關的襲擊明顯不符合治安上的規模這點無關。


    雖說也有尊重法務省轄下媒體良化委員會的權限樣的考量,但很明顯這是省廳之間的平衡遊戲導致的結果,對幹不隸屬於中央省廳的圖書館來說這是非常不公平的。


    於是,出現了“日野的噩夢”。發動襲擊的並不是良化特務機關,因此警方本應回應圖書館的求救。


    “你說‘本應’,也就是說……”


    部下用微微顫抖的聲音追問道,男子點了點頭:


    “警方出動得太遲了。——別問我為什麽。”


    在警方事後公布的解釋中,說明了臨時取消行動是因為得到了發動襲擊的是良化特務機關這樣的誤報,但曰野圖書館卻強力主張報警時說的是不明身份者襲擊,但對內容究竟是在哪個環節出了錯的追究也是半途就不了了之了。


    此外,因為襲擊者武裝精良、火力強大,所以良化特務機關也被懷疑參與其中,但關於這點的調查也是中途就被迫停止。


    對參與了當時調查的這名男子來說,這種被迫停止的做法實在太不自然,不難去想象是受到了某種並不公正的力量的壓力所致。


    原則不應該受到具體情況的支配——對當時牽扯其中的警方來說,這是來自圖書館的最為嚴厲的批判,真是諷刺,警方


    當時對待圖書館的態度就是扭曲了司法原則。


    隨後,圖書館在自衛的道路上飛速前進。事到如今,實戰率甚至超過了警方,可以說圖書館已經完全不再需要警方的援助了。


    麵對放棄了求助警方而轉變成這種組織的圖書館,為了自身方便的警方又有什麽臉來開這種口,還是對曾是當時日野圖書館館長的男人。


    “真沒想到他還站在最前線……”


    男子剛才所說的話簡直就像在埋怨一般。


    這或許就隻是對自己被迫以厚顏者的身份跟清廉之人相會一事抱怨而已吧。


    圖書館馬上就招到了責難。因為警方在正式發布會上對外公布了圖書館拒絕協助調查連續過路殺人魔事件一事。這隻是發布內容的一部分而已,卻被各大報社大肆報道,甚至嚴重到了會讓人認為是不是受到了警方暗示的地步,論調一致得完全不像偶然。


    “圖書隊拒絕協助警方調查”


    “圖書隊維護少年嫌疑犯”


    “圖書館法的不良影響對犯罪者有利”


    在少年犯罪率增加的這個當口,維護未成年嫌疑犯的輿論並不多,指責圖書隊拒絕協助調查的意見是壓倒性的。應該也包含了對少年還在保持沉默、調查停滯不前的狀況感到焦躁這個因素吧。


    就算得到了少年的借閱資料,也隻能作為印象證據的一小部分而已,並不會對調查有過大影響,這一客觀的事實不知是故意還是無意地被忽視了。此外,圖書館抱持的即便對方是罪犯也不應該歪曲司法原則這一正理,在稻嶺被確認是“日野的噩夢”的相關人員之後。便被所有媒體揣測為此舉是在報複警方當時不清不楚的做法。不論圖書館與警方之間是有著怎樣的淵緣,都不應該將這一遺憾報複在其他事件上。


    事件的被害者及其遺族是用怎樣的心情在焦急地等待著事情解決的,圖書館的相關人員是否有考慮過呢。


    “……別開玩笑了,什麽三流報社!”


    讀完報道的鬱將報紙摔在了桌上。


    “笨蛋啊,你!”


    立該怒吼出聲的是堂上。


    “報紙也是提供給讀者的資料,有你這麽粗暴對待的人嘛!”


    每天十幾頁的報紙也是圖書館資料的一部分,每天早上都要把整份報紙用報夾夾好上架,以便讀者閱覽。鬱所摔掉的正是今天報紙的最後一頁。


    “但、但是……!為何要刊登這樣偏頗的報道啊,明明是報紙!我們竟然要給讀者提供刊登這種報道的東西!”


    “想找東西來發泄的話,用宿舍裏的報紙就沒問題。在這裏的都是圖書館的財產,就算刊登了對圖書館不利的報道也一樣。”


    堂上雖然擺出副冷冰冰的樣子,卻沒說不能拿東西來發泄,這似乎是說他並沒否定鬱的怒氣。


    問著“怎麽了”邊將鬱扔掉的報紙揀起來的手塚檢查了一下。


    “沒用了,破掉了。”


    “笠原,賠償,去買回來。”


    堂上毫無反駁餘地用手堅決指著門外,鬱不情不願地從位子上起身。


    “……話說回來,其實報夾也被摔壞了……”


    手塚多餘的匯報使得堂上的怒吼追上了鬱的腳步。


    “下次就連壞掉的設備也要賠償!”


    啊啊,都怪手塚多嘴!——鬱皺著眉,頭也不回地含糊回了句“對不起”便逃到了外麵。


    “還是一樣毫不理性呢。”


    就算沒講名字也能夠知道手塚是在說鬱,堂上沒有回他。隻曖昧地點了下頭。


    “提了交往請求哦。手塚向笠原。”


    從柴崎那聽說這件事(單方麵被迫聽了)已經是三天前的事情了,這是堂上自那以後第一次麵對手塚。


    手塚還是一樣對鬱很不滿,既然如此又為什麽會想要跟鬱交往呢,堂上內心十分困惑。但是,雖然說的話還是不怎麽中聽,語氣上卻不像以往那麽帶刺了,這是不是代表他正在漸漸認同鬱呢。


    ——就因為從柴崎那裏聽了那種無聊事,害得我也開始想這種無聊事了,這兩人交不交往的關我什麽事啊。


    “我或許會跟笠原交往。”


    堂上在一瞬間以為自己把心裏的話說了出來,不過,手塚似乎隻是突然開了口而已。


    “如果笠原同意的話。”


    聽手塚的口氣,有種讓人無法將他的話與戀愛掛上勾的微妙感覺。所謂的“同意”,到底是什麽啊,這又不是工作程序,難道他對鬱的請求也是用了“申請”這個字眼嗎。


    再者,為何他連這種事情都要跟堂上匯報也是個謎。


    “你沒有必要連戀愛都跟我匯報。在正當的範圍內就自由地交往吧。”


    手塚的表情並沒什麽反應,堂上心中冒出一些微妙的擔心。


    “……隻不過,如果真要交往的話,有些事要適可而止。”


    不小心又加了這麽一句,發現自己說了多餘的話的堂上在說完之前就會先皺起了眉頭。


    “因為對象是笠原嗎?”


    手塚的反應完全超出了堂上的想象範疇,他不由自主地怒罵了聲“笨蛋”,但其實手塚的話並沒什麽過錯。堂上為了掩示歎氣而咳了一聲,將剩下的報紙夾回報夾裏的。


    “這和是不是笠原沒有關係,就算換成柴崎或者……”


    還想再列舉幾名女隊員的名字時,堂上才發現自己能喊得出名字的女子幾乎就沒幾個,於是他隻好改變了說法。


    “總而言之,我個人是不喜歡隻是跟女孩子玩玩的家夥,僅此而已。”


    不好,這不就是強迫他人接受自己的想法嗎——意識到這點的堂上再度試圖轉移話題。


    “你喜歡笠原嗎?”


    不對,這種場麵問這個問題絕對不對,隻會越來越說不清——預感手塚會誠實回答,堂上慌忙又加以製止。


    “不。不用了。不要回答。”


    就算是上司也沒有權利過問這種事情,手塚更沒有回答的義務。自己竟然是如此的愚笨——


    自我嫌惡襲上了堂上的心頭。


    “啊咧,笠原呢?”


    外出的小牧回來了,堂上像得救了似地安下心來。小牧原本是去拿今天要上架的各種周刊雜誌的。


    “不會是外出了吧。”


    小牧的這句話讓堂上的臉色變得嚴峻起來。


    “發生什麽事了?”


    “也沒什麽,就是沒有遞交正規取材申請的記者都圍在外麵。雖然警衛沒讓他們進來,但進出的職員好像都被他們蜂擁而上、團團包住了。”


    小牧的話還沒說完,堂上就已經奔出了閱覽室。


    有報紙賣的最近店麵就是離便門不遠處的便利店。鬱用有ic卡功能的工作證打開防盜門走到外邊的馬路上,還沒走出幾步路就被人群給團團圍住。如此多的不知道是躲藏在哪裏的人讓鬱驚呆了。


    “你是圖書館的工作人員吧?——那麽,有問題想問下你。”


    這些自報家門的記者所喊出雜誌名稱及媒體名稱全都重疊在一起,鬱根本聽不清楚,總而言之,就隻能知道對方的身份是記者。


    “不,等等,我很困擾啊。”


    鬱試圖要從人牆裏擠出去。但記者們就像事先商量好了似的互相挽著手臂,讓她沒法突圍。


    “圖書館維護犯罪者這件事你怎麽看呢?”


    突然傳來的隱含惡意的話,令鬱不由自主地定在當場。


    “請回答我!”“圖書館為何要庇護殺害了三人的罪犯!”


    “才……才不是庇護。”


    麵對這些蜂擁而至的聲音的壓力,鬱不由自主地反駁了,——


    嗯,圖書館的正式見解是什麽啊,對了——


    “法律麵前,人人平等。圖書館隻是遵守了這一原則。”


    立刻就有反對的意見頂撞了過來。


    “這一原則就算是麵對罪犯也要遵守嗎!?”


    這種問題就算問了,又有誰知道答案啊。所有公民在法律麵前都是平等的,規定這的不是圖書館,而是日本憲法。憲法並沒規定可以剝奪罪犯的法律權利。但是,這個聲音簡直就像是在追問這點,如果鬱在此肯定了這一問題的話,就算事實僅僅是基於常識對常識加以肯定,但在這樣的情勢下究竟會被大寫特寫成怎樣,就很讓人擔憂。


    “你自己怎麽認為呢?三名跟你年紀相仿的女性被殺害了,你都沒有任何感覺嗎!?”


    怎麽可能沒有任何感覺呢!?——鬱很想這麽怒吼回去,但還是拚命忍了下來。鬱也知道對方就是故意要把自己惹怒,所以如果發火就中計了。


    但是,被挑撥了又要忍著不發火,這是多麽的困難啊。加上鬱的性格更是如此。嚴加指責的聲音故意講些歪理,單方麵地被這些歪理攻擊是很痛苦的。他們隻是擺出一副正義的麵孔,卻在毫不講理地指責他人。


    “不好意思,請讓我過去,要取材的話,請去找圖書隊的宣傳人員!”


    “你是要逃走嗎!”


    這些人怎麽就能這麽精準地觸到別人的逆鱗啊,沒用的,什麽都不要說,不論說了什麽都隻會對圖書館不利——鬱努力咬緊牙關。


    “也有說法稱圖書隊拒絕協助調查是稻嶺司令的個人報複,關於這你是怎麽想的呢?”


    “稻嶺司令是‘日野的噩夢’的受害者,對警方當時的無動於衷應該有所怨恨吧!”


    怎麽可能啊——真想這麽喊回去。鬱所認識的稻嶺是個對想要腿腳不便的自己多服務一些的鬱說“讀者也有選擇服務的自由”,又會笑著對聽了這話愣住的鬱說“服務很周到”的人。


    稻嶺是“曰野的噩夢”的相關人員一事鬱還是看了這次的報導才知道的,至於詳情,她總覺得似乎是不該問的事。也一直沒找到機會問上司。但就算如此,稻嶺並不是那種會用這種事情發泄私怨的人,這點就連鬱都能確定。


    “你會聽從基地司令這樣公私不分的決定嗎?”


    ——被說到這份上我哪還忍受得啊!什麽都不要說,說什麽都會對圖書館不利——可是我忍不下去了!


    吵死了,閉嘴——就在鬱要放任怒氣宣泄出來地怒吼回去時——


    “鬱!!”


    就像要穿透喧囂般嚴厲地叫出她名字的聲音阻止了鬱,這個聲音不是叫姓而是叫了名字的事讓她非常吃驚。回頭望去的鬱發現人牆在漸漸崩毀,然後一隻從背後伸過來的手將她的嘴巴捂住。這隻手就這樣護住了鬱,她的耳邊響起“好孩子,別說話”的低聲耳語。


    “要取材的話,請去找圖書隊的宣傳人員!”


    堂上護著鬱利落地從人牆裏擠了出來。雖說是在走,但實際更接近於用身體撞開人群的狀態。——原來如此,若不這麽做的話他們根本沒法突圍。


    “想要逃走嗎!”


    人群裏又傳來了跟責問鬱那時一樣的聲音,堂上則隻是因為周圍太吵而稍微提高了些音量回喊“請找宣傳人員”。


    一邊說著“這個出入口僅限工作人員使用!不好意思!”一邊擠進便門的堂上不再理睬對方,直接用手肘把門關上。


    進到館內才終於聽不到那些記者的聲音了。


    “對不起,我沒買到報紙。”


    鬱想說點什麽,一開口說的卻是這種事情。


    “沒事,我晚點再去買。在那之前就先把破掉的那張黏一下,就先那樣讓人閱覽好了。”


    堂上也做了答複。


    “剛才我嚇到了,你竟然叫我名字。”


    聽了這話,堂上露出苦澀的表情。


    “沒有辦法吧,在那種情況下難道還能喊你的姓啊。還不知道會被寫成怎樣。”


    “堂上教官你能趕來真是太好了,再晚點我就……”


    鬱現在才為剛才要怒吼出無法挽回的謾罵感覺到害怕。吵死了,閉嘴!——如果喊出聲了,還真不知道會被大肆渲染成怎麽樣呢。


    “雖然時機不太好,但還好趕上了。我一聽說記者圍在外麵就急忙跑出去,沒有必要跟那些家夥發生爭執。”


    “對不起,我太性急了。”


    “該說你是太直了吧。”


    堂上的口吻並無他意,也並沒特別挑選用詞,這樣反而讓正要哭出來的鬱僵硬起來。


    鬱難以克製地發出嗚咽聲——為何這種時候又會突然溫柔地對待自己啊,想要宣泄的情緒也一口氣湧上來。


    平時總是立刻就會發火、怒吼、責備,堂上對於被盯得特別緊的鬱來說明明就是難以應付的上司,可一旦發生了事情又肯定會得到對方的幫助,鬱覺得這樣的自己真是沒用。


    擦眼睛的話就好像是承認自己哭了一樣,所以鬱也沒有抬手擦眼睛,但最終還是沒能忍住淚水。堂上先是沉默著站在鬱麵前,終於還是在自己的肩膀上叩了兩、三下。


    “想靠的話,就靠吧。”


    我才不想靠呢,不用了——鬱沒有這樣逞強的心力。聽話地把頭靠在了堂上的肩膀上,閉上了眼睛。剛想著是不是趁機擦下鼻涕,就被“不要擦鼻涕”的話警告了。就在鬱覺得奇怪而放鬆喉嚨的瞬間,發出了孩子般的啼哭聲,她連忙慌張地抑製住。


    “放心吧,我不會笑你的。強忍住後變成像動物那樣的嗚咽反而更恐怖。”


    “過分……”


    想要反駁卻又說不下去,放棄了的鬱控製著讓自己的哭泣聲不會像動物嗚咽那般。


    雖然無可奈何,但批判國家權力的論調是很容易得到特別關注的。媒體良化委員會對於這種話題的監視也十分嚴格。甚至還有可能在省廳間布下警戒網。在新聞界,隻要有一天違反了規定,形勢就會逆轉直下,消費層也會流向其他報社,不是僅僅一天的損失那麽簡單的事。順應大勢也是種自保,在如今的社會這也是事實。要說是誰的錯,就是造就了這個社會的國民的錯,是國民對政治的漠不關心造成了媒體良化法在沉默中得到確立。


    不知道是不是為了讓鬱平靜下來,堂上一邊由著她哭一邊說著些一本正經的話。


    不過,媒體良化法被通過時媒體幾乎沒有就此提出疑問之類的話,就算跟堂上抱怨也無濟於事,但鬱說了之後得到了“也有過反抗”這樣的回答。


    有少數媒體曾有微妙的表現,但並不明顯,也有聲稱早巳看透大勢而早做打算的解釋。但剛剛的遭遇實在讓鬱不甘心就此承認,她就像是有著潔癖地中學生一樣反駁出歪理。雖然意識到堂上在讓著自己,但鬱還是停止不了回嘴。不斷蹦出“因為”“但是”這類句子。鬱回想起曾被手塚說過“就隻有‘因為’‘但是’用得順”,的確這樣的自己就跟個小孩沒兩樣。


    堂上則是耐心十足地聽完了鬱的一切歪理。


    “好了,既然你那麽能抱怨應該就沒關係了。回去吧。”


    堂上這麽說著邊敲了下鬱的頭。看著前方先邁開步伐的自己比還低的肩膀,鬱無意識地咬了嘴唇。


    ——可惡,好高大。


    在追上王子之前,要先趕超堂上——鬱這樣慷慨激昂的宣言已經是初春時候的事情了,而她要趕超的背部卻還在漸漸地變得更為高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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