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份調查問卷聽說是被派發到了東京都內所有的圖書館。鬱和柴崎是在宿舍裏拿到的,男棟那邊聽說也發了。


    標題很直接地起為《關子向高中生連續過路殺人魔事件提供資料一事的調查問卷》。


    q1對於這個事件,你時怎麽想的?


    (不可原諒·可以原諒·沒想法)


    q2你知道因為少年嫌疑犯的沉默,導致調查停滯不前嗎?


    (知道·不知道)


    q3你認為應該早點把事件啊決掉嗎?


    (是這麽想的·不這麽想·沒想法)


    q4如果向書隊提供的資料能使得調查取得進展的話——


    (我認為可以提供資料·我認為不應該提供資料·沒想法)


    q5對於固守圖書館法的圖書館的判斷,你是怎麽認為的?


    (讚成·反對·沒想法)


    q6如有承認特例的協議,你會支持特例嗎?


    (會·不會·沒想法)


    “這算什麽啊,這種含有特定暗示的調查問卷。”


    鬱繃起了臉孔,泡茶的柴崎答道“是代理館長發的”。


    “他這次又想搞什麽啊!”


    雖然沒有證據,但教育委員會到底是參與了審查,鬱對上次的事還記憶猶新。


    “這次似乎不是因為被哪裏交待了什麽。”


    “他也算是討厭違製的那一類人”,這樣說著的柴崎一邊幫鬱倒茶一邊聳了下肩膀。也就是說,這是他害怕輿論聲討圖書館才根據自己的判斷采取的行動。


    “聽說和稻嶺司令就提供資料一事大肆爭論了一番呢,說是不能隻憑司令一個人的意誌就決定圖書隊的方針。”


    “這都什麽歪理啊。圖書館遵守圖書館法是理所當然的吧!”


    “是呢。不過,各館長也有權提出特例……”


    這反映了當時各個圖書館獨立運營的製度,但對圖書隊來說,囊括全體組織擔當“長”這種職務的人是不存在的。包含人事及財務在內的事務一般會由各地區的圖書基地統一處理,一旦有事,根據規定是由基地司令依據圖書館法做出判斷,但對司令的判斷提出異議則是各館長都擁有的平等權利。


    圖書館館長與基地司令的職務是同級的,彼此支持的方針產生分歧的話,相關的圖書館之間會協議解決,根據情況,圖書館協會也會派出人員參與方針的調整工作。


    “第四章擴大解釋的餘地過大,特例容易通過。三十二條也是,‘圖書館要為讀者保密’,而不是‘必須保密’的。當然原則上的解釋是定好了的,但圖書館可以自己斟酌改動的部分還有很多。”


    真不愧是自稱頭腦派的柴崎。


    “隻不過,警方又沒出具文件,如果自己主動扭曲原則的話,那就實在是太難看了。”


    對警方來說,正因為這種書麵申請無法通過,才會私下要求圖書館通融一下,若是這樣就屈服了的話,圖書館的信用就會一落千丈。從長遠來講,或許還會成為危及圖書館法本身權威的事例。


    但是,輿論卻是一麵倒地加以指責為何不願意協助調查,這樣的意見壓倒性地占據了上風,所以事情很複雜。如果在警方的微小壓力下就將讀者的資料提供出來,就表示圖書館的守密機能太脆弱,但是換位思考一下善良民眾的心聲也是有必要的。在基本已經確定不會是冤案的案件裏,他們很難想象冤罪的可能性。而要他們考慮到這一次特例會有被當成前例廣泛比照的可能性也很困難。


    “這份問卷也太多取巧的地方了。”


    “就是啊”,鬱非常認同。


    雖說圖書館遭到了抨擊,但也隻有關東圖書基地與武藏野第一圖書館受到了影響日常工作的抗議電話及示威遊行。


    抗議者基於對事件純粹的憤慨及正義感采取了行動,哀悼死者,懲罰犯人,希望早日解決案件,這一出發點本身其實是正當的,但是,圖書館若要守住圖書館的那條底線,必然無法滿足這一正當要求。


    然而圖書館的做法也同樣是正當的,這一點卻無法得到民眾的理解,甚至還遭到指責。這一困境讓圖書隊員們疲憊不堪。


    從理性上可以理解庇護犯人和遵守圖書館法是兩件不同的事情,但就算如此,持續承受正當的怒氣實在很痛苦。調查問卷中所設置的問題正是巧妙地鑽了這一疲憊人心的空子,扭曲成“達成民眾所期盼的正義又有什麽錯”的主題。


    采用無記名形式也是很取巧,收集統計之後,支持特例的意見恐怕會占相當大的比例吧。對代理館長來說,還可以解釋成這是代表了隊員們的心聲。


    “哪能讓那種家夥代表自己啊!”


    在這種情緒下,鬱所填下的調查問卷的答案是(不可原諒·知道·是這麽想的·我認為不應該提供資料·讚成·不會)。最初的三個是不會有其他選擇的答案,但把所有問題都回答完之後,最初三個答案與之後的答案對比起來就十分矛盾。這樣看來這份問卷實在可疑,至少也該在中間加上“你能理解遵守圖書館法的意義嗎?”之類的問題才對。


    “形勢都沒看清就在那耍滑頭。”


    柴崎也是一邊嘟囔一邊填寫調查問卷。


    “話說回來!”


    趁著改變話題的氣氛,柴崎將話題引向了不得了的方向。


    “之前和記者發生爭執之後,聽人說你抱著堂上教官哭?”


    鬱入口的茶順著氣管直下,狠狠地嗆了一口。


    “不、不是……!”


    “不是你抱著他,而是被他抱嗎!?”


    “更不是了!”


    雖然鬱大力否認,但柴崎隻回了個白眼。


    “大家都在傳哦?”


    “都說不是啦,那是……”


    雖然鬱急切地想說明,但一想到那件事別人會怎麽看,她的體溫就直線上升。


    “如果真是那樣的話,我們也會顧忌別人的目光吧!而且啊,堂上教官他的話,不論換作是你還是手塚,大概都會那麽做吧,在那種情況下。”


    你還真是做了不得了的比方呢——帶著這樣的表情皺著眉頭的柴崎似乎是想象一下對象換作手塚的畫麵。其實她隻要想象成自己就可以了……


    “罷了,也有一番道理。”


    柴崎總算是擺出一副表示認同的樣子,鬱明明沒打算問她的,卻還是脫口而出了。


    “柴崎……你喜歡堂上教官啊?”


    “嗯?”


    柴崎並沒特別焦急或是害羞的樣子,隻是歪著頭想了下。


    “還挺微妙的?”


    ——這算什麽啊。


    “交往的話會有什麽感覺呢,我對這挺有興趣的。但堂上教官目前並沒打算跟我交往,所以就走著看吧。”


    這樣的回答還真是讓鬱嚇一跳。能夠這樣回答表明柴崎曾對堂上提出過交往,是何時提出的呢,堂上拒絕了嗎,鬱對這樣在意的自己也嚇了一跳。——不、不,隻是單純的好奇心而已!


    “說起來,手塚都不介意哦?怎樣也是自己告白了的女孩子,就這樣被上級給占了便宜?’


    “好像是有點在意……”


    “噢噢!?那麽,他對你是認真的嘛。”


    “不,總覺得跟你所想象的感覺應該不同,大概。”


    跟記者發生衝突之後在工作中遇到手塚時,鬱突然被沒頭沒腦地問了句“是不是應該是我去?”。光是弄明白他要問的意思就花了鬱不少時間,等他補充說完“畢竟我提出過那樣的要求”後,鬱才終於是聽懂了他的意思。他是在問,在早上的那場騷動中是不是應該由他出來幫忙才更合乎情理。


    “


    不,沒什麽。說真的,就算你跑來也不知道能不能殺出重圍”——鬱就這麽老實地回答了他的問題,手塚似乎有些不情願地皺起了眉頭。如果不是上級的話恐怕沒法壓製住自己,但要解釋當時的狀況實在太過麻煩,所以鬱就放任他這樣皺著眉頭了。


    “堂上二正當時是神色大變地飛奔出去。”


    手塚用平靜的聲音這麽說了。


    “隻要是你的事,他就會很拚命。”


    聽著這話的鬱已經做好了要被潑冷水的準備,但手塚卻隻是露出了微妙的表情,若是以前他至少會加上一句“別太得意”。


    “因為你不會做出那種會讓上級不得不拚命挽救的事嘛。哪像我,動不動就衝動得做蠢事……”


    ——喂,為什麽到頭來反而是我在安慰人啊!


    “還是說你也想變成像我這樣?要上級拚命善後。”


    “不,這我絕對討厭,我是不可能會下降到你那種水平的。”


    竟然說得和柴崎一模一樣——這次是鬱不再說話了——再怎麽說也提出過交往的請求了,這話又算什麽啊。


    “你何時回複?”


    距離手塚提出交往請求以來已經過了將近十天。


    “再不回複人家就不好了吧。”


    鬱抱著頭呻吟著


    很想幹脆當作沒這回事,但太過拖拉也不太好。


    “結果,絕對要告訴我哦。”


    很清楚柴崎的要求隻是出於好奇心,鬱用可怕的眼光睨著柴崎。


    ◆


    “我支持原則。”


    因為知道對方要問什麽,所以玄田率先提出來了。


    “隻不過,隊員中支持特例的意見還是占了不小的比例吧。輿論更是一麵倒地批判圖書館的意見,所以也有隊員會因此動搖。”


    將玄田叫到司令室的稻嶺仿佛被人攻其不備般地眨了眨眼,然後笑了。


    “你還是沒變,這麽直接。”


    “迂回不合我的脾氣。”


    出現這樣微妙的問題,稻峙所選擇的商談對象自然會是玄田。作為圖書特種部隊的隊長,警備與圖書館兩方麵的工作他都直接參與了,應該能很好地把握基層的平衡。


    此外,或許副司令是行政機關一派的人這點也多少有些影響。圖書隊分有重視圖書館法獨立性的原則派,以及認為應當讓圖書館置於行政體係之下的行政派,兩個派係。原則派與行政務派中還存在著各種不同的意見,因此無法單純地一概而論,但總的來說,原則派與行政派之間相處得並不好。


    自從上任以來動作頻頻、十分可疑的代理館長鳥羽也是行政派,副司令則是代表行政派在支持鳥羽,因此不可能成為原則派的稻嶺的心腹。也有說法認為正因為兩派之間互相牽製,才取得了組織上的平衡,但圖書隊在受到輿論等多重壓力時,終究是無法一致對外,這一平衡其實非常脆弱。


    “行政派是想將輿論和隊員的想法當成主張特例處理的理由吧,我在想,我們是不是也有必要發表一下聲明呢?”


    雖然覺得有些多餘。但玄田還是加上了一句“我想這種情況下不需要發表有偏向性的聲明”。原本行政派就不會像稻嶺這般慎重行事,特別是這次主張特例的態度更是輿論壓力下的反射行為,玄田個人認為因此而動搖才更丟臉,但站在他自身的立場這也是無法公開聲明的。


    稻嶺並沒直接點頭,而是下達了“讓圖書館協會和研究會也參與進來吧。將會議記錄也散發給隊員”的指示。


    “這樣好嗎?隊員們對原則的意識也在提升吧。”


    即便玄田並不支持,這也已是十分妥當的方案了,但確認身為基層代表的玄田的意見,正體現了稻嶺的高尚——不過在這種情況下也有自卑的因素。


    “老實說……”


    稻嶺一邊說著一邊苦笑了。


    “難道不是因為日野事件的遺恨才那麽固執地拒絕警方嗎——若被這麽問,我沒有自信能夠斷然否定。”


    玄田對此無言以對。


    正因為知道“日野的噩夢”令稻嶺被迫背負了什麽,他才無法說出輕鬆的話語。失去的腿也可說是稻嶺所背負的一部分。


    稻嶺背負起一切是在二十年前,當時他才年過四旬。玄田再過幾年也會是這個年紀了,但他沒有自信自己能夠在同樣的年紀背負起那些。


    而且,隻要稻嶺還繼續身處圖書隊,他就要繼續背負。


    “扭曲原則是很簡單。”


    雖然玄田也認為自己說這些是多餘,但卻無法不說。


    “遵守原則才應是精髓。”


    稻嶺望著自己放在桌上的雙手,久久才靜靜地點了點頭。


    ◆


    是原則,還是特例,圖書隊還在搖擺不定,教育委員會就再度拜訪了武藏野第一圖書館。


    他們默不作聲地和良化特務機關合作參與審查一事還沒過多久,圖書館一下就動搖了。


    少年嫌疑犯的藏書與教育委員會“不希望看到的書”,以及媒體良化委員會的審查對象在某一部分上是一致的,這在圖書隊裏已經眾所周知。


    雖然不會兩次都使用相同的手法,但防衛部的警戒程度還是提升了,館內警戒及附近街道的巡邏也是增加了不少人手。


    “笠原、笠原,去館長室看看吧!”


    好奇心旺盛的柴崎跑來找鬱是在教育委員會進了館長室不久之後。


    “咦?但是我還有工作……”


    隨著警戒程度的提升,在閱覽室工作的堂上班也要兼顧閱覽室的警戒工作,在事有萬一之時還要引導讀者避難。


    “館內的情報收集也很重要哦。而且,真要發生什麽騷動的話,反正也是從外麵開始吧。在你回到你的工作崗位之前還是頂得住的,否則是為了什麽才增加人手的啊。”


    想要達成自己欲求時的柴崎在詭辯上是一流的,一下就被說服了的鬱被半拉半扯地走出了閱覽室。


    “副館長也在場吧?結束之後再跟副館長問下不就好了。”


    “你還真是不懂收集情報的樂趣所在呢,笠原。”


    一邊說著,柴崎一邊躡手躡腳地走到館長室門前,將耳朵緊緊貼在門上。館長室所在的圖書館大樓四層還設置有接待室及董事會議室等,因此比較少有人來往,就算如此,這樣露骨的偷聽姿勢也真是太難看了。然而,柴崎倒是毫不在意地專心偷聽。


    “聽別人傳和直接聽現場之間的差別可是很微妙的。而且氣氛啊這些如果不親自看看又怎麽會知道。再說了,對方到底是為何而來,你不會介意嗎?”


    教育委員會這次來訪的理由並不明確,確實會令人介意。


    “大家應該在擔心吧,所以我們先取得情報可是大義。”


    “雖然你說得挺像回事,但主要還是因為你的趣味吧。”


    “不好嗎?……可惡,聽不清楚啊。”


    噴著舌的柴崎握住門把輕輕轉動。


    “喂,你!”


    再怎麽樣這種行為也太大膽了——鬱雖然想阻止,但柴崎僅僅是轉過頭來“噓”了一聲就讓她住嘴了。


    在不發出聲響的情況下將門打開了幾毫米,柴崎湊耳上去,鬱也照做了——反正都已經是共犯了,隻有自己沒聽到也太吃虧了。


    “前幾日真是對不起,讓你們遇險了。”


    這是代理館長在說話。


    “哪裏哪裏,希望今天能好好地把話說完吧。”


    這是來訪者,雙方都還在客套著。


    “請問今天是為了何事前來?如果還是借閱管製一事,就如前幾日所說。根據圖書館法第三十一條中的資料提供權,恕我


    們難以配合……”


    先發製人的是副館長。代理館長一下就露出了“糟糕”的窘相,來訪者回答著“我們沒有糾纏於此的意思……”什麽的把話題岔開,似乎沒有窮追不舍的打算。


    鬱小聲地嘀咕了句“真讓人著急”,柴崎則回道“一般就是這樣的哦”。


    兩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屋內,等注意到有人來時已經太遲了。


    “在做什麽啊,你們兩人。”


    被驚訝的聲音問到時,鬱不由自主地發出了悲鳴,就連柴崎似乎也被嚇得,心驚膽顫,倒吸了一口涼氣。


    兩人回頭一看,是小牧端著盤子站在身後,他將盤子遞到了兩人麵前,盤子上放著四個茶碗,跟屋內的人數一致。


    “你們啊,如果要偷聽的話,至少也去端個水什麽的。時機好的話,或許還可聽到一些裏麵的談話。”


    “我,我去。”


    柴崎一下就把盤子接了過去。——你根本就沒打算把機會讓給別人吧。


    恰好這時裏麵的客人正在說“今天之所以前來拜訪是因為……”。似乎是要進入正題了,柴崎一邊用單手將短裙上的折痕輕輕撫平,一邊計算著時間,等到開始進入正題時才靜靜地敲了幾下門,然後走了進去。


    柴崎那得體的舉止似乎完全沒有刺激到屋內的人。


    “關於過路殺人魔一案的少年嫌疑犯,”


    來訪者以這樣的開場白進入了正題,即便柴崎進去倒茶,談話也沒中斷。因為柴崎不著痕跡地沒把門關緊就進去了,在外麵等著的鬱他們也能很清楚地聽到談話內容。


    “不,關於這件事……!”


    代理館長以近乎不像話的狼狽語調回答道,副館長雖然想牽製其發言,卻沒能阻止。


    “我們這邊也在探討各種對策。”


    代理館長就這樣搶先開了口。


    “教育委員對你們圖書館的應對給出了很高的評價。”


    這一發言就連鬱都覺得是在預料之外,對代理館長來說似乎更是如此的,他發出了“哈?”一聲怪叫。


    “不管對方犯下了多麽重大的罪,嫌疑畢竟還是未成年人,就算是從人道的角度來說,我們也不應該隨意地將少年的隱私泄露給警方,為了少年能重新做人,圖書館也不應該受一時感情的影響。”


    代理館長發出了安心般地歎氣,看來他是以為會被抗議圖書館拒絕協助警方一事。


    這時,柴崎走出了房間。


    “沒辦法了,到極限了。”


    她皺著眉頭說。


    “你還真能堅持啊。”


    小牧一臉哭笑不得,接下來隻能接著從依然沒有關緊的門縫偷聽。


    “我們很期待今後圖書館也能繼續堅持尊重青少年人權的態度。”


    這種似乎包含激勵之意但又讓人捉摸不定的微妙話語,讓豎起了耳朵偷聽的鬱皺起了眉頭。


    “為什麽教育委員會突然偏向我們這邊啊。”


    直到前幾天還采取了與圖書館敵對的行動,這次卻表示擁護圖書館的發言,鬱對這樣突然轉變的態度感到驚訝。但是,小牧和柴崎卻是不太覺得意外般地互相點了點頭。


    “也不能算是預料之外吧。”


    “說的是啊。”


    “什麽啊,兩個人在那一唱一和的”,鬱生氣了,柴崎於是回答道:


    “主要是利害關係一致。少年的父親曾是高中的校長吧,對教育委員會來說,自然是會想包庇自己人了。”


    “雖然借閱資料頂多隻能當成印象證據的參考資料而已,但畢竟還是有可能會影響到判決。”


    小牧也補充說道。


    在圖書館的不協助受到了攻擊,以代理館長為首的行政派正在策劃特例措施這樣的現況下,教育委員會支持原則的表示可以成為很好的牽製。但是,鬱漸漸地皺起了眉頭。


    “總覺得……感覺很不好……”


    教育委員會策劃了明顯是以欺騙圖書館為目的的審查,還是為了掩飾教育界的醜事,而一旦警方向圖書館提出提供少年資料的要求時,又為了維護少年的利益保持沉默。這也太沒節操了。


    “也是呢。”


    小牧也苦笑了。


    “而且,我們並不是為了維護少年的利益才忍受攻擊的,被那樣說也會令人不快。”


    圖書館是為了守住圖書館的氣節才戰鬥的,鬱是絲毫都沒有要庇護少年嫌疑犯的意思。如果將隊員們的心聲概括來說的話,那就會是,為了遵守原則而對此事愛奠能助,不過,盡管他是未成年人,但若是被說成是為了無差別殺人犯才遵守原則,大家都很會生氣。”


    和教育委員會所說的“不管犯下了多大的罪行,畢竟是未成年人”這樣的歪理完全相反,甚至可以說對少年的憤恨已經到了不問理由的地步。


    “也是啦,什麽對未成年人的關懷,把它當成歪理聽聽就好了,反正教育委員會庇護孩子這樣的說法應該也不會引來輿論批判,若能支持我們的話,對圖書隊來說也是幫了大忙。”


    雖然知道小牧這種以實際利益優先的發言是正確的,鬱在感情上還是會拒絕接受。但剛一開口小牧好像就把矛頭指向了自己,因此鬱也沉默了。


    像是為了印證小牧的言語一般,屋內的副館長開口了:


    “你們的支持我們倍感光榮,但目前我們圖書館內部就該不該遵守原則的意見也不一致。也有很多意見希望能關懷未成年人,但輿論又這麽嚴厲,因此要繼續堅守原則實在是很困難。”


    副館長本應是原則派的,但卻突然發表了像是支持代理館長他們行政派的發言,聽了這話之後,來訪者是這麽回應的:


    “當然我們也察覺到這個狀況了。教育委員會這邊也在考慮是不是以某種形式來對外表明支持圖書館的判斷。”


    哇啊,這都什麽為了自身利益的偽善應答啊——鬱眉宇間的皺折越來越深,她終究是無法像能夠說出“幹得好呢,副館長”這種讚歎的柴崎那般成熟。


    “很失望?”


    就算不用去看突然這麽問的小牧的臉色,也能知道他問的對象不是柴崎而是鬱。鬱被狠狠地說中了痛處,但一旦承認了,就等同於承認了自己的幼稚一樣痛苦。


    “我先回去了。”


    有意地無視這問題,鬱從館長室的門前離開了。


    在回到閱覽室的途中,鬱遇到了手塚。因為一直沒能給出答複,一對一碰麵時還是會很不自在,但現在是從小牧那裏逃開的舉動更令鬱不自在。或許是因為這的緣故,相較之下她反而可以平靜地和手塚打招呼了。


    “怎麽了嗎?”


    “正好要去叫你們。堂上二正說去三個人也太誇張了。”


    完全被看透了。


    “那邊怎樣了?”


    被手塚這麽問時,鬱卻躊躇著不知該如何回答。


    “你怎麽垂頭喪氣的。”


    這個問題非常直接,手塚應該在擔心,但反而讓鬱更淚喪了——真討厭太過好懂的自己。


    “不,我沒什麽好沮喪的啊。”


    “如果可以的話,說給我聽吧……”


    鬱知道手塚之所以會提出這樣微妙的問題,是因為他對於前幾天沒能幫上忙一事有所芥蒂。或許是對他這份認真有著幾分期許,鬱就試著將在館長室發生的事情說了出來。


    “那不是什麽讓人沮喪的事吧。”


    對於這件於理而言鬱也可以理解的事,手塚又加了一記打擊。


    “副館長的應對是理所當然的。”


    “果然你也這麽說啊。”


    獨自沮喪的鬱歎了口氣。


    鬱本來


    是覺得有著潔癖般高傲感的手塚或許能理解自己沮喪的原因,但這果然隻是自己單方麵的期許而已。


    “我們又不是正義使者,要言行一致。還要充滿正義感,這是不可能的吧。”


    你不要搞錯,笠原,我們可不是正義使者——沒想到培訓期間被玄田教訓的話現在又被說了一次,鬱再一次受到打擊。


    “結果怎樣才是重要的吧,過程中會不盡人意也是沒辦法的事。”


    鬱無言以對,這種事情她也是知道的。


    “但是,正義使者也存在啊。”


    高三時遇到的“王子”以及——想起另一個對象時鬱微妙地覺得後悔了,但不小心想起來也沒辦法。別人陷入困境時會伸手援助,鬱從他們身上看到了正義使者的形象。


    “堂上二正大概也會做和副館長同樣的判斷。”


    手塚以一副理所當然的口氣這樣說著堂上,果然他也是這麽看堂上的吧。


    “做出應做的選擇時,猶豫不決的人是成不了大事的。”


    手塚應該沒有諷刺鬱的意思,但鬱卻覺得被狠狠諷刺了。


    “你踩到我的雷了。”


    鬱頗有怨氣地說道,手塚聽了之後皺起了眉頭。


    “你沒資格那麽說吧。”


    鬱說完便掉頭先走了。


    雖然鬱也說不上是為什麽,雖然堂上的確開口規定閉口守則的,但她就是覺得堂上並不隻是他自己聲稱的那個樣子,反倒是和“王子”的印象有些接近,這麽一想,連原來無法接受的部分也慢慢變得愉快了起來


    ◆


    教育委員會的確如他們所承諾的,在各種媒體上表明了支持圖書館的原則論,這是在激烈的輿論及報道中投入了一顆引發起波瀾的石子。問題轉移到了保護青少年的對錯之上。


    同時這也牽製住了以代理館長為首的行政派。警方與教育委員會從組織的聯係上說是教育委員會一方更為重要,因此和公開表明支持原則論的教育委員會完全對立的特例處置方案也出現了變化。


    而隨著少年開始招供的新聞報道,對圖書館原則論的批判之聲就宛如從沒出現過一般地停歇了。


    推行特例處置方案的動作也在同時突然停止了,代理館長派發的調查問卷也在回收之後完全沒有了要使用的意思。結果到底是為了什麽才做的調查問卷呢,這種批判之聲隻得到了“意識調查”這種理由不充分的說明。


    另一方麵,圖書館協會發起了“思考圖書館原則”這樣的研究會,以這次事件作為教訓,重新思考圖書館遵守原則的意義。會議記錄不僅在關東區下發,還發到了全國的圖書館。


    “總的來說,我們贏得很漂亮嘛。”


    在房間裏換著台看晚間新聞的柴崎說了這樣的評論。不論哪間電視台都在激烈討論著少年的招供,批判圖書館不協助的輿論完全不見蹤影了。


    “聽說代理館長很淚喪,不過倒是老實下來了。”


    鬱撅著嘴。


    “總覺得不痛快。不就是對方主動停止攻擊嘛。”


    “話說在前頭,要是真正發生劇烈衝突的話,這可會是大問題哦。”


    柴崎看似無意地告誡道,隨後又補上了一句“不過我想你應該也是知道的吧”,真是讓人難懂的溫柔。


    但就是不痛快——這次鬱並沒說出口,而是在心裏這麽想。並不僅僅是關於代理館長的事情。


    明明沒有任何人撤回任何東西,圖書館被指責一事就被當成沒發生過一般。對於這點鬱實在無法接受。


    不過,這也是因為自己是當事人才會這麽想,對這世上發生的與此相同的事情,鬱也不是每一件都這樣關注並憤慨不已。似乎就隻是因為自己覺得痛了,才會這麽生氣。


    結果,如果不自己體驗一次的話,就無法真實感受到這樣的痛。對於這種說法,鬱總算是充分感受到了,一想到這就又覺得沮喪起來。


    不知柴崎究竟知不知道鬱這種內心活動,她隻以“結局好的話就好了嘛”這句話總結了整個談話。


    然後,就突然轉移了話題。


    “目前殘留的問題就隻有你和手塚的事情了。”


    鬱還以為她會說些諸如“差不多也該給他答複了,不然也太對不起他了吧”之類的比較像話的話。


    “那麽,你到底打算怎麽辦,要交往嗎?”


    ——結果還是為了看熱鬧。


    正想回答的鬱在中途把臉扭向了一邊。


    “我沒理由先告訴你吧。”


    “這倒也是啦”,柴崎出乎鬱意外地痛快表示了讚同。


    結果手塚差不多等了鬱兩周的時間。


    當他被她叫住要一起回去時,覺得大概是能得到回複了。果然,才一走進圖書館附近的咖啡屋坐下,鬱就提了起來。


    “關於之前的那件事,我還是無法跟你交往。”


    這一回答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也在手塚的預想之內,但鬱接著的一句“與其這麽說”就很令他意外了。


    “應該說是不可能吧,我和你交往這種事。”


    確實如果現在鬱真說ok的話,或許手塚自己反而會覺得困擾,但鬱竟然說了“不可能”這樣失禮的話,手塚一下就皺起了眉頭。


    “為什麽,其實也沒多不可能吧。”


    “都說不可能了。”


    鬱毫不在意地再一次斷言。


    “畢竟,你又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你啊。彼此之間都沒戀愛感覺卻要交往,這也太奇怪了。”


    如果說互相不喜歡就是沒有戀愛感覺的話,手塚的確是找不到否定這種說法的理由,但如果就此退出又會覺得生氣,因此他回答道:


    “不過,也有很多人會試著交往看看的吧。”


    “這我也稍微考慮過,但還是太奇怪了。像那種情形的話,至少其中一方是有戀愛感覺吧。告白的對象對自己並不怎麽喜歡但又沒有交往對象的時候,才會說‘試試就好,和我交往看看吧’這一類台詞吧。”


    類似的台詞手塚之前曾被人說過幾次,因此並不會對試著交往覺得別扭,事實上,因此而交往的經驗他也有過那麽幾次。


    說出這點之後,鬱立刻回了句“所以啊”,並且近似焦躁般地皺起眉頭。


    “那是那個女生喜歡你才成立的事吧。我都說了狀況不同,現在我們兩個不論是告白的那方還是被告白的那方,彼此都不喜歡對方,根本就成立不了啊。”


    “既然如此,相親之類的又是怎麽成立的,那可都是在戀愛感覺發生之前就開始交往的吧。”


    “不,等等,等等,不要因為不情願在道理上輸給我,就硬要狡辯。”


    鬱甚至用上了手勢才壓製住手塚。


    “那是彼此都以結婚為前提才能成立的吧。你想要跟我結婚嗎?一開始。”


    “怎麽可能!”


    手塚下意識這麽回答之後,鬱也撅起了嘴。


    “那也是我的台詞呢,你就理解一點了吧?”


    這個時候正好點的飲料送來了,因此暫時休戰。


    服務員離開之後,鬱再度開口。


    “但是,相親在某個意味上來說是個好的比喻。戀愛也是一樣的。彼此之間如果隻是想要有個男友或女友,就算沒有戀愛感覺還是有可能交往。但是,你現在想要女友嗎?並不想要吧。”


    雖然是鬱擅自下了結論,但手塚又找不到否定的理由。


    “隻要其中一方有這種想法,事情就可成立,不是嗎?”


    手塚並沒想太多就問出口,但馬上被鬱用“別看不起我”的眼神瞪了。


    “我可還沒有饑渴到想跟並不喜歡我的


    家夥交往。”


    手塚的這個問題似乎還真是把對方當成了笨蛋一樣。


    “不好意思。”


    他坦白地道了歉,鬱雖然還在生氣的樣子,但也點頭接受了。


    正以為談話可以結束時,手塚又提出了另一個問題。


    “如果我喜歡你的話,你就會跟我交往?”


    “在這一前提出現的那個時候。你現在對我完全沒興趣吧。”


    鬱用錯愕的聲調說道。


    雖然並不是沒有興趣,但從戀愛的角度上來說確實是如此吧,因此手塚沒有反駁。


    “你到底是為什麽想跟我交往啊。”


    這說來就話長了,所以手塚不太想講。


    你到底希望笠原怎麽做——被堂上嚴厲地這麽問了,跟小牧商談後,小牧說你能從鬱身上學到自己沒有的東西。對於鬱身上竟然存在這種東西這點,手塚無論如何也無法認同,但最後的一擊卻是來自鬱。


    你有恐高症吧——自己的弱點竟被人看穿了,手塚真的是大吃一驚。


    被看穿一事至今自己都沒察覺到,這也更加激起了他輸掉的情緒,手塚不由得覺得那樣毫不留情地對鬱比不上自己的部分嚴加指責的自己真是太過渺小了。


    非要什麽事情都第一才滿意嗎——聽到這話的那一瞬間,手塚回想起了自己抗拒接受的小牧的話語。


    確實笠原鬱身上或許是有自己沒有的東西,他第一次認同了。


    然而,要手塚對此逐一進行說明的話,就宛如是做敗北宣言般,他實在很討厭。


    “因為被堂上二正及小牧二正說我可以從你身上學到東西,因此有了興趣,而且玄田隊長似乎也希望我能和你打成一片。”


    手塚的答案超出了鬱能夠理解的範疇,發出“哈啊——!?”的一聲的她整張臉都皺了起來。


    她現在根本頂不上女孩子露出這樣的表情是不是不好這種問題了。


    “這算什麽啊,這種蠢理由。”


    手家似乎都想噴舌,但還是把臉扭向了一邊。


    “比起我,你更喜歡的是上級吧。就隻有我還當真了,在那煩惱緊張,還真像個笨蛋似的。”


    “你別說得好像我不是認真的一樣。”


    因為不是說著玩玩才提出的,所以手塚抗議了,但要論生氣的程度還是鬱火氣要大得多。


    “再說了,這樣你就問我要不要交往,你也太短路了。”


    “你是什麽意思啊。”


    “不論是何目的,一般的套路都是先從朋友做起吧。”


    “……那是沒錯啦。”


    鬱嘀咕了句“真是笨蛋呢這家夥”,但那樣的回答讓她也沒有再反駁的餘地。


    “不過,我說那句話的時候就等於是在婉拒對方了。”


    “唔哇,討厭的家夥!你是在諷刺永遠都隻被說那種台詞的我嗎!?雖然發展到朋友以上的情況確實是一次也沒有過!”


    “現在你是甩人的一方,總能滿足了吧。”


    “這算哪門子的甩人啊!是告白的那人自己是個大笨蛋嘛!”


    對著鬧脾氣的鬱,手塚不禁笑了出來。


    “什麽啊?”


    “不……我隻是在想,你如果當朋友的話,應該會很有趣。”


    “唔哇,真讓人生氣!要你來說啊!?”


    咬牙切齒的鬱大罵了起來,看來她的確是有被同樣的台詞拒絕過的經驗。


    “話說在前頭,你和我可不是朋友!怎麽可能跟你這種把我當笨蛋看的家夥當朋友啊!”


    “也可以啦,就算是同事,你也相當有趣。”


    “不要再說有趣了,真讓人生氣啊!”


    手塚想說自己所說的有趣並不僅僅是指看著讓人愉快這個意思而已,但又覺得對正在發怒的鬱不論再說什麽都隻會火上澆油,所以就沒說了。


    小牧說過鬱和堂上很像,到底是怎麽個像法,手塚越是觀察就越是覺得有趣。


    “這麽說來,你有喜歡的人了嗎?”


    手塚突然想到就問出口的。但如果有喜歡的人的話,最為簡單的拒絕話應該會是“我有喜歡的人了”,鬱卻沒這麽說,那就是沒有了。


    “沒有。”


    鬱下意識地立即回答了,不久之後又在補上一句“大概吧”。


    她不由自主地考慮了起來——不,並不是如此——自己似乎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般地擺了撂手。


    “我有崇拜的人了,還在追趕那人,所以現在沒有多餘的心力去喜歡別人。”


    手塚很自然地就會想——是在指堂上嗎?


    “所以了,我也是同伴。”


    一被手塚這麽說,鬱馬上就以很強的氣勢怒視對方。


    “不是!反正你指的就是堂上教官吧。我可是不一樣的,我是要超越他。不要把我和你相提並論。”


    “別……別開玩笑了,就你!”


    受到了太大驚嚇的手塚語氣也硬了。


    “就憑你,還早一百年吧!你要超越得了他的話,那我早就超過去了。”


    “吵死了,我都說能超越就會超越啦!”


    鬱用執拗的聲音回了過去,雖然沒再被反駁——


    但這種不自量力到底是哪裏跟堂上相似了啊,小牧若也在場的話,手塚還真想問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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