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要不要屬下去查查謝姑娘與四皇子之間到底有什麽聯係?”羅隱躍躍欲試的看著蕭玄。


    蕭玄瞥了他一眼,羅隱立時就蔫了。


    “收起你臉上的笑,你的心思太明顯了。”蕭玄也是頭疼,自己的這個下屬,就是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


    羅隱立即換上一副嚴肅的表情,又賊兮兮的道:“主子,你真的不好奇嗎?”


    蕭玄抬手在他腦殼上一敲,“你盯著四皇子府就行,小雲朵那兒不用你去插手。”


    小雲朵?羅隱渾身雞皮疙瘩都快起了,他從來沒見過這樣肉麻的主子。


    羅隱自然不知道,蕭玄並非對謝韞清的秘密不好奇。但是蕭玄知道,喜歡一個人,應該是尊重她的一切。蕭玄等著謝韞清能對他坦誠一切,而不是自己去偷偷的調查她。況且,憑著謝韞清的敏感細致,他讓人去查她,她一定會察覺到。


    蕭玄願意等下去。


    謝韞清連連打了幾個噴嚏,誰在背後議論她?


    她正處於老夫人的屋子裏。


    養頤院難得的聚集了不少人。


    老夫人坐在正當中,謝家從顧雲霜、謝嫣,到季氏、裴氏、謝韞清、程琳,都到了。


    謝嫣一雙眼睛都腫了,但還是竭力忍住啜泣。


    老夫人不滿的敲了敲桌子,“吵什麽吵?吵得我頭都疼了,晦氣。”


    若是放在平時,謝嫣還能忍受老夫人,但是她的次女剛剛去世,謝嫣正覺得心如刀割,然而老夫人卻連哭都不讓她哭。


    謝嫣一邊流淚一邊道:“你當然嫌晦氣了,死的又不是你女兒。”


    老夫人沒料到謝嫣會衝撞她,作勢要過去打她,婆子丫鬟忙過來,兩人攔住老夫人,另一人將謝嫣拉走。


    老夫人大喘著氣道:“我女兒是誰?你說,誰是我女兒?”


    謝嫣後知後覺,胡亂抹著眼角,心裏麵卻開始後悔,當初就不應該進京。


    若是還在並州,雖然要受到婆家的氣,但是好歹她與兩個女兒都能安然無恙。這才進京多久,次女就這樣不清不楚的沒了。


    女兒沒了,身為她親生母親的老夫人,不僅不體諒她,還嫌她難過落淚晦氣。


    世上怎麽會有這樣鐵石心腸的人?


    顧雲霜坐在一邊。


    饒是她素來不喜歡程瑤的為人,但是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就這樣突然沒了,任是誰都會覺得酸楚。


    不過顧雲霜一向不搭理養頤院的事情,因此一直不發一言。


    程琳見母親的身體搖搖欲墜,走過去攙扶著她。唯一的妹妹死了,過往再多的芥蒂與不快,都隨著程瑤的死煙消雲散了。


    若說以前兩人整天吵架、冷戰,可是現在人卻沒了。程琳想到了謝韞清,謝韞清有三個兄長,個個都很寵她。而自己,卻伶仃一人,連個互相扶持的都沒有。


    甚至於,都沒有看到程瑤最後一麵。


    想到程瑤還在世時,都沒得及關心她一下,如今人沒了,才真正感覺到難過與失落。


    程琳與母親互相攙扶著,想到往後這世上就剩下母女二人了,一時又是百感交集,抱著彼此落淚。


    程琳撞入老夫人眼裏,老夫人滿肚子邪火都朝著程琳發泄。


    “虧你與瑤姐兒是親姐妹,怎麽你那天去見瑤姐兒就沒發現不對勁呢?現在人沒了,還在這兒號喪,你不嫌命長,我還嫌會折壽呢。”


    程琳被嚇住了,忘記了哭,打了個嗝。程琳最是害怕老夫人,聽了老夫人的話,不敢再哭,而是躲在了謝嫣的身後。


    謝嫣倒是不怕老夫人,幾步走過來:“是,老夫人自然會福壽延綿,長壽百歲,隻有我的瑤瑤最命苦,才十五歲就沒了。”


    “是我讓你的女兒沒了的嗎?你那寡廉鮮恥的女兒,沒了正好,省得丟盡謝家的臉麵。”老夫人嘴臉盡顯刻薄,“小小年紀,就學會勾、引人,也不知道程家是怎麽教育女兒的。”


    老夫人這話說得實在是冷酷無情。


    所有人都是麵色一寒。


    謝嫣是老夫人唯一的女兒,程琳與程瑤又是老夫人的外孫女,老夫人對自己的血脈都這樣殘忍,實在是讓人感到齒寒。


    偏生老夫人越說越激動,指尖戳著桌麵,唾沫橫飛,“你們沒來謝家的時候,謝家什麽時候出過這麽多糟心的事情?我不嫌你們把晦氣帶過來,你們反倒成天在我眼麵前亂晃,你這是覺得我命長好折騰嗎?”


    顧雲霜實在是待不下去,起身看向老夫人:“程瑤屍體還有餘溫,老夫人這樣說話,就不怕程瑤晚上去找您?”


    老夫人正說得起勁,沒有料到竟然有人敢出來打斷她,又覺得麵子不能丟,咳嗽了幾聲:“謝家的規矩你不記得了?長輩說話,你就這樣敢打斷我?”


    “不牢老夫人提醒,我是謝家的當家主母,謝家的規矩我最清楚不過了。隻是老夫人在提醒別人的時候,也請弄明白一件事,你要求晚輩尊敬你的同時,也請拿出長輩的風範和氣度來。這樣肆意往逝者的身上潑髒水,對晚輩指指點點,實在不是一個長輩應有的樣子。”


    顧雲霜一點也沒有受老夫人的影響,轉而看向季氏等三人,“我才想起來,我約了管事一起商討事情,就不留在這裏礙老夫人的眼了。”


    說完,也不管老夫人的表情,直接就帶著媳婦、女兒離開了。


    顧雲霜一走,老夫人滿肚子的邪火隻能往謝嫣母女身上撒去。


    老夫人順手抄起茶杯,朝著地上狠狠一砸。


    “你們,一個兩個的都氣我,是不是我死了才順了你們的心意?”


    老夫人說得是氣話,原本是想見到眾人恐慌失措的樣子,然而她尋死覓活的次數實在是太多,眾人都早已經是見怪不怪,隻覺得頭疼,竟然沒有一絲觸動。


    程琳想了想,反正老夫人也嫌她們礙眼,如果老夫人死了,就沒有再能羞辱她們的人了,這樣一想,竟然覺得老夫人這句話正合了自己的心意。


    老夫人說著說著又喘上了,扶著婆子的手,大口大口的呼吸。


    歇息了一會兒,老夫人才又指著程琳,“你也別這樣做出一副傷心欲絕的樣子,你妹妹還在的時候,你們整天爭風吃醋,每個人都耍著心機,真以為我眼瞎了不知道嗎?”


    老夫人說到了這個,程琳麵色頓時一僵。


    坦白講,程琳的確覺得自己虧欠了程瑤太多。


    自打從四皇子府見了程瑤回來,每個深夜,程琳都會被噩夢驚醒。


    夢裏麵,瘦得隻剩下一把骨頭的程瑤正流著淚望著她,不說話,隻是默默垂淚。


    每回夢見程瑤,程琳都覺得脊背發寒。


    那些夢境太過真實,真實到,她想擺脫也擺脫不了。


    老夫人的話,直戳程琳心底最軟弱的角落。


    程琳愣了許久,嘴唇一下子就沒有血色。


    老夫人見程琳久久沒有說話,好歹出了口氣,有些自得的說道:“所以說啊,你們這些小丫頭片子,還是見識得太少了。程瑤那丫頭命苦,但是好歹也成了四皇子的妾,也算享受過榮華富貴的人了,就算是死了也不屈。你們犯不著為她的死難過,日子嘛,總歸是要過下去的。”


    老夫人喝了口茶水潤潤嗓子。


    謝嫣看著老夫人這副漠然悠閑的樣子,心就像是一塊巨石沉入了水底。


    老夫人說著的,就像鏽鈍了的匕首擱著她的肉。


    她不明白,在她剛剛喪女的時候,連一直與她不對付的大嫂都能站出來替她說話,為什麽她的親生母親會對她這樣冷漠,分明她們是血脈相連的親母女。


    謝嫣的身子晃了晃,似乎是承受不住打擊。


    程琳連忙扶著謝嫣坐了下來,見她手一直在發抖,緊緊握住謝嫣的手,想將自己的力量通過兩人交握的手傳遞給謝嫣。


    謝嫣坐了下來,還是覺得心裏麵沉甸甸的,她活了大半生,幼年失祜,青年喪夫喪女,接踵而至的打擊已經讓快要承受不住了。


    她的母親絲毫不體諒她,還覺得她是個累贅,是個負擔。


    謝嫣慘然一笑。


    她早該知道的,自己的母親,心目中永遠隻有利益兩個字,什麽骨肉血親,什麽血脈相連,在老夫人心裏麵都不存在。


    謝嫣的手越來越冰冷,程琳連忙倒了個滾熱的茶,將茶杯塞進謝嫣的手中。斜眼的額手哆嗦的厲害,怎麽也端不穩茶杯,茶水灑了滿地。


    妹妹剛剛沒了,母親又變成這樣,程琳心亂如麻,眼淚刷刷往下掉,隻顧用袖子抹著臉,其餘什麽都不知道了。


    “別哭,別哭……”謝嫣擦了擦程琳的眼角,虛弱的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老夫人隻覺得糟心,讓人將她們送了出去。


    程琳看著闔上的門板,咬了咬嘴唇,又與婆子一左一右的攙扶著謝嫣。


    母女兩人都沒有說話。


    對於這樣殘忍絕情的老夫人,她們這時候是真的死心了,再也不會對她再抱一絲希望。


    所有人都出去了,屋子裏隻剩下一片死寂。


    老夫人卻是覺得格外的舒坦,還哼了幾聲小曲。


    婆子遠遠的站在一邊,對老夫人存著些畏懼。


    對親生女兒都能這樣殘忍,剛剛目睹了全部過程的所有人都不敢湊過來。


    老夫人拍了拍桌子,才有人過去,替老夫人斟茶倒水。老夫人喝了兩口,到底窩了一肚子的火,就將茶杯狠狠往桌子上一扣,厲聲道:“這麽燙,你想燙死我不成?”


    “奴婢不敢。”


    丫鬟婆子跪了一地。


    “還有你們不敢的事情?一個兩個,成天的給我找不痛快。”老夫人的聲音格外的尖銳,幾乎要傳遍養頤院上下。


    老夫人又指桑罵槐嚷嚷了一通,終究是覺得沒有氣力了,軟軟的歪倒在引枕上,口中仍然嘟噥著:“說到底也是瑤姐兒沒用,沒有那個本事保住孩子,如果能保住孩子,肯定能母憑子貴,到時候這個孩子是四皇子的長子,說不定還能繼承四皇子的位置。”


    老夫人想到這些,就想捶胸頓足,又罵罵咧咧了一會兒,無非是罵程瑤沒用,罵程琳沒有眼力勁,看不出程瑤有了身孕。


    一旁的婆子丫鬟們麵麵相覷,都覺得老夫人未免太異想天開了。


    大周嫡庶分明,更是不允許有庶長子這種情況的發生。


    四皇子還未娶妻,程瑤的孩子不可能保得住的。


    顧雲霜回到正院。


    剛剛在養頤院發生的一切,所有人都覺得無比的諷刺。


    顧雲霜歎道:“都這麽大歲數的人了,還這樣的不穩重,真是……唉……”


    豈止是不穩重?所有人都明白顧雲霜真正想說的是什麽。


    老夫人出生不高,這麽多年過去了,半點不見穩重,反而越發的輕浮,平日裏更是倚老賣老,鬧出了不少笑話。偏生又不肯聽勸,經不起別人半點勸誡,隻一味的無理取鬧。


    裴氏道:“到底是自己的親外孫女兒,老夫人那副態度,縱是陌生人也不該這樣冷酷。”


    季氏朝她看了一眼,示意她不要說話。


    從來沒有晚輩指責長輩的道理。


    裴氏住了嘴,但是心裏麵卻不以為然。


    老夫人那樣為老不尊的長輩,就算給她再多的尊重和恭敬,也還是那副德行。


    幾人都覺得心中有些沉重,也找不出話來說。


    正當幾人準備起身辭去的時候,就聽見外麵傳來孩子童稚的聲音。


    隻見榕姐兒與楨哥兒一前一後的跑了過來,各自的乳母跟在後麵。


    看到一雙天真可愛的孫兒,顧雲霜心裏麵的鬱悶去了大半,將榕姐兒抱到自己膝上,撚著糕點逗她。


    榕姐兒眼巴巴看著顧雲霜手中的糕點,拉長聲音,嬌糯的撒嬌:“祖母,我想吃糕糕。”


    裴氏板著臉:“整天的吃這些甜食,也不怕牙疼。你看看哥哥,哥哥就不像你這麽貪吃。”


    榕姐兒得了糕點,塞進嘴裏,正咀嚼著,含糊不清的說道:“才不是,哥哥也想吃,他就是不好意思向祖母討要。”


    果然,楨哥兒也在眼巴巴的看著顧雲霜手邊的碟子。


    謝韞清笑道:“哥哥不好意思,你就好意思了?”


    榕姐兒接著蜜水將嘴裏的東西咽了下去,又拿著自己的帕子擦著嘴角,理所應當的說道:“阿爹說了,臉皮子薄的人到哪裏都吃虧,我如果學哥哥,做什麽事情都不好意思,我就吃不到糕糕了。”


    眾人都被她的童言稚語逗樂,連裴氏也沒有再板著臉,而是嗔道:“這麽能狡辯,都被她爹給教壞了。”


    榕姐兒便嘻嘻一笑,“阿爹說了,當初要不是他臉皮厚,就不會娶到阿娘,更不會生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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