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一歲的時候開口叫秦正銘。


    一開始牙牙學語口齒不清,流著口水喊他“大鵝”。


    秦正銘那時候剛好從英國回來幾天,聽見平安奶聲奶氣的叫喊聲,也不知道為什麽會停下腳步,一轉身看見一個坐在凳子上的粉雕玉琢的男寶寶。


    揮動著藕節似的肉乎乎的手,看起來很高興,嘴裏不斷冒出“大鵝”兩個字。


    是誰?


    時基在旁邊壓低了聲音提醒:“是小少爺。”


    秦正銘已經快忘了這個事,提醒後才想起來。


    眼前的男寶寶叫平安。


    還是自己給起的名字。


    平安睜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清澈,透亮。


    眼瞳的顏色比較深,和秦正銘的墨玉色眼瞳接近。


    令人不由自主想要靠近的顏色。


    原以為秦正銘轉身就會走了,卻見他難得好脾氣,拿著口水巾動作細致地給平安擦拭嘴角,糾正他:


    “是大哥。”


    口水巾蹭著平安柔軟的唇角,不知道是因為舒服還是因為看見了秦正銘高興,他咯咯咯地笑著,揮動著肉乎乎的小短手,口齒不清。


    “大……鵝……”


    “……”秦正銘丟開口水巾,卻在視線對上平安那雙眼睛時,與他相似的墨玉色眼瞳讓他不由自主地將垂在身側的手握了握,心尖一顫的瞬間,莫名其妙的情愫湧了上來。


    令他抗拒不得。


    重新拿起口水巾給平安擦嘴角,然後又一遍一遍地糾正。


    “叫大哥。”


    那幾天秦家老宅總能看見平安踉踉蹌蹌地在地上走,東倒西歪地追著秦正銘的身後。


    “大鵝……大鵝……”


    這樣地叫著。


    在秦家,傭人們最怕的人不是秦昭顯,而是秦正銘。


    他冷著一張臉的時候,好像與世界為敵,這樣恐怖的存在,沒人敢在他麵前吭聲。


    偏就隻有平安能入得了他的眼,那樣一個冷冰冰的人,平時不給任何人好臉色看,抱著平安的時候卻會叫人看出柔情來。


    平安好動,在別人懷裏安靜不到五秒,被秦正銘抱著的時候,他隻需在輕輕順幾下平安的頭發,平安立馬安靜下來,有時候吸吮著手指趴著抬頭靜靜地看著他,有時候依偎在他懷裏睡著。


    而這時候的秦正銘表麵上依舊冷漠,可那雙眼睛裏的柔情,遮掩不住。


    那時秦家的傭人們都在想,到底是血緣關係的親兄弟。


    他很喜歡平安。


    雖然嘴上不說,可秦家上下都知道。


    因為他不喜歡顏卿玉那個“小媽”,甚至不將對方放在眼裏,卻因為平安抱著他的脖子不撒手,他才留下來同顏卿玉和秦昭顯一桌吃飯。


    其實要甩開一歲大的孩子,易如反掌,甚至都不用動手,隻要他冷著臉,聲音如平常低沉,平安自然就怕了他,也不會粘著他。


    可他卻沒有。


    因為疼愛。


    後來他又去了英國,總是隔三差五讓人將好東西寄給平安。


    雖然未曾在電話裏提起過,可是點點滴滴無不透露著,他喜歡平安。


    說起一件事,當時秦家人都覺得怪,又或者說是神奇。


    平安一周半的時候忽然生病,病好之後每天都隻吃一點東西,雖然沒再生病,原本肉乎乎的身子卻很明顯瘦了好幾圈。


    秦正銘從英國回來的時候,平安的體重已經比同齡孩子輕了很多。


    該進行的檢查一項不落,已經試過無數種方法,仍是沒辦法讓平安張嘴多吃一些。


    不僅如此,到了夜裏還哭鬧。


    秦正銘的房間和平安的兒童房離得很近,孩子的哭聲穿透力又強,他睡眠淺,被平安撕心裂肺般的哭聲吵得睡意全無。


    後來等他意識過來的時候,人已經站在平安的房門外。


    裏麵隻有兩個手忙腳亂的傭人。


    “人呢?”


    秦正銘的出現讓在裏麵哄平安的傭人都嚇一大跳。


    也知道他口中問的人指的是顏卿玉。


    傭人支支吾吾,有意遮掩:“夫人去看二……”


    然一句話還沒說完,秦正銘的一個眼刀殺了過去,愣是讓人一口氣憋了回去,漲紅了的臉刷地一下就青了,哆嗦著說:


    “顏女士說她累了,讓我們兩個哄小少爺。”


    事實上,顏卿玉對平安比起其他母親對孩子的態度要冷漠了很多。


    很多時候,傭人們看得更清楚,嘴巴不能講,心裏卻清楚,這哪像是親媽?


    當然,秦正銘也是在這之後才知道顏卿玉是個不稱職的母親。


    看了一眼被傭人抱在懷裏依舊哭鬧不止的平安,孩子臉色漲紅,半張著嘴,呼吸雜亂。


    秦正銘眉頭一蹙,伸手將平安抱過來。


    平安是閉著眼睛,像是夢魘了,哭鬧不停,也不知道自己被誰抱著。


    可一到秦正銘的懷裏,很快,幾乎不到五秒,哭聲戛然而止。


    傭人們都驚訝,卻不敢開口,隻是心照不宣地在心裏嘀咕:


    “這兄長比親媽還管用。”


    第二天,平安開始會多吃一點東西了,身體也一天比一天結實。


    那時候大家都覺得神奇。


    ……


    如今想起當年的那些事情,秦正銘仍舊覺得不可思議。


    夾著煙的手一抖,煙灰飄落下來,零零碎碎地掉在地上,風一卷就消失了。


    當時在林場木屋裏生死攸關的那一刻,他承認,自己從來沒有像那一刻一樣地震驚和喜悅。


    兒子。


    平安居然是自己和阿暖的兒子!


    那種心情直到現在,還是難以平複,甚至每每一想起,他都有一種想要爆粗口的衝動和被他隱藏壓抑在心底的挫敗感。


    因為直到現在平安都不肯叫他一聲爸爸。


    ……


    那天,蘇暖告訴平安自己和秦正銘才是他的爸爸媽媽。


    小小的平安抱住蘇暖左一句媽媽,右一句媽媽,一會兒親親她的右臉,一會兒親親她的左臉。


    樣子別提多親熱。


    直到蘇暖不再流眼淚為止。


    他緊緊抱著她,小腦袋擱在她的頸窩,鼻息間是他最喜歡的香味,其他人都聞不到的香味。


    原來,他一直都不知道,這是媽媽的味道。


    他乖乖地趴在蘇暖的肩頭,等緩過神,過了一會兒才轉頭。


    兩隻手依然抱在蘇暖的脖子上,一臉茫然地盯著秦正銘。墨玉色的眼瞳清澈,透亮。


    “我要換一個爸爸!”


    平安的突然開口讓在場的幾個成年人皆是一怔。


    換爸爸?


    然後幾個人的目光都落在秦正銘身上,準確的說應該是落在他的臉上。


    想看看他什麽表情。


    早在平安說出那句話的時候秦正銘綁著繃帶的左手倏然僵硬起來,右手五指攥成拳,目光深沉又含著意味不明的光盯著平安,聲音低沉不冷漠,卻壓抑著情緒。


    “說出理由。”


    簡單的四個字讓平安忍不住一縮脖子,他不服氣地又瞪大了眼睛,臉色漲紅好像隨時都要掉眼淚,大聲說:


    “我就不喜歡你當我爸爸!”


    平時,他很粘秦正銘,大哥長大哥短地叫喚著。


    可當時,卻說出這句話。


    而且,看上去平安是真生氣了。


    可到底是五歲大的孩童,心思一眼就能看穿。


    ……


    車子停在幼兒園門口。


    時基看了看表盤,說:“還有五分鍾。”


    秦正銘掃了一眼車窗外,淡淡應了一聲:“嗯。”


    出門之前,蘇暖提醒過他,“平安隻是比較敏感。”


    他知道。


    五分鍾後,幼兒園的放學鈴聲響起。


    平安在門內就發現今天來接自己放學的不是以前的人,而是時基。


    也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氣呼呼地鼓著腮幫,大步朝著車子走過去。


    車門一開,平安的眼神霎那間一亮,“大……哼!”


    很快,他又哼哼了一聲,坐上車,晃蕩著一雙小短腿,愣是不再看秦正銘一眼。


    秦正銘早在他上車之前掐滅了煙,車子又通了風,這會兒也沒什麽煙味。


    他盯著平安粉雕玉琢的側臉看了好幾秒,愈發覺得不可思議。


    這家夥……


    眼睛微微一眯。


    “看看你身後。”秦正銘忽然開口。


    平安心思全在這,乍然一聽他開口,下意識就往後看。


    車後擺滿了樂高和新玩具,還有一把最新款的玩具手槍!


    全是他喜歡的!


    平安剛想伸手去碰,可是下一秒又將手收了回來,肉乎乎的手指蜷縮著,握著放在大腿上,頭一撇,又哼了一聲。


    秦正銘意外,“為什麽不拿?”


    誰知平安脫口而出:“你教過我的,不能輕易妥協,以為用幾個玩具就想讓我妥協嗎?我才不是那麽膚淺的小孩!”


    在前麵開車的時基忍不住一挑眉梢。


    秦正銘的嘴角微微勾了起來,“很有當我兒子的潛質。”


    平安哼哼:“我就不承認!”


    忽然秦正銘伸手將他抱了過來,抱著平安小小的身子,像以前一樣,手掌順了順他柔軟的細發。


    “是爸爸不好,沒能早點查到真相,原諒我一次?”


    一句話剛落下,平安忽然轉過身緊緊抱住他的脖子,大哭出聲——


    “爸爸……”


    事實上,在過去的五年裏,顏卿玉絕大部分時間對他都是冷漠的,秦昭顯常年臥病在床,他能感受到的父愛和母愛少之甚少。


    一聲爸爸足夠讓秦正銘心軟。


    看著平安長大,又怎麽會不懂他的心思呢。


    其實很簡單,平安在怪他。


    秦正銘想著,以後他可以慢慢彌補。


    秦昭顯不能成為一個好父親,不代表,他也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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