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真條威在夢中。


    那是座巨木茂密群生的黑暗森林。


    他踏著濕滑的青苔地麵疾奔。


    即使憑藉自身的超人感覺,他仍無法感應到必須找出的物體位在何處。


    焦慮愈發加深,條威仍然繼續疾走。


    偶爾響起的遠雷撼動森林樹木,不知名的鳥類留下鳴叫聲飛去。


    突然,有個聲音混雜著雷聲響起。


    不是出自於人類的『某個』聲音。


    是不屬於這世界的呢喃詛咒。


    條威敏銳的超感覺瞬間判斷出方向與距離。


    還沒思考,就轉換了目的地。


    他加重踢擊地麵的力道,不斷加速前進。


    冷不防,條威準備前往的地方閃起炫目耀眼的光芒。


    青白色光輝筆直連接了天與地,光芒中央散射出眼睛看不到的粒子、形成風壓,貫穿條威的身體。


    找到了!


    你等等,我馬上過去。


    這次絕不會讓你死。


    爆炸聲,還有怒號。


    波動氣旋的衝撞。


    湧上全身的高漲情緒及生命的氣息。


    條威感覺到了。


    一切的相遇,就是為了這一刻。


    吾友,我現在將要超越數千年的時間……


    現實突然降臨,條威醒來。


    眼前是兩坪大的正方形和室。


    渾身汗水淋漓、心髒狂跳,重度疲倦讓他好一陣子無法坐起。


    已經成為條威每天下午慣例的『冥想』遲遲沒有結束,藤邑綾乃很擔心,所以過來看看。


    一看到條威的樣子,綾乃感覺事態不妙,臉色大變。


    『怎麽了,條威?已經「看到」什麽了嗎?』


    條威把已到嘴邊的『輪回』二字吞下去,隻說:『……非過去也非未來的夢。』


    他站起身,一陣暈眩。


    他忍下不讓綾乃發現,說:『先不說那個了。海人呢?今天早上將好像來過。他們該不會又去「決鬥」了吧?』


    『你猜對了。男生真的全是笨蛋。』


    綾乃苦笑。


    天宮將是瞬間移動超能力者,在『綠屋』受過能力開發訓練,能夠依自己的意思自由在空間中移動,也是前來挑戰條威他們的敵陣超能力者之一。


    過去的對戰中,將曾經輸給海人,還被海人救過,這似乎嚴重傷害了他的自尊。從那之後,將大概會以一周兩次的頻率,來找海人決鬥。


    要被迫當裁判的伯小龍來說的話,他們的對戰,與其說是決鬥,還比較像是超能對打訓練。


    『有小龍在,應該不至於出人命。』條威說。


    仿佛被他這句話引來似的,海人腳步蹣跚現身在和室門口。


    『啊?條威,你這混蛋剛剛的口氣是把我們當成小鬼嗎?』


    他扶著將的肩膀,不,看來也像是將扶著他。


    『咦?回來啦?』


    『剛回來。房間借一下。』


    兩個人都傷痕累累。將全身上下都是燒傷,海人也到處是瘀青與擦傷,兩人看來不分軒輊。


    將難為情地放開海人的肩膀。


    『嘿,條威在擔心你會被我殺掉喔!』


    『說什麽鬼話,將!照照鏡子,怎麽看都是你傷得比較嚴重吧!』


    『什麽?很好!我們再打一回……』


    『你們兩個給我差不多一點!』


    綾乃介入兩人的爭執,不曉得從哪裏找來鹽巴,塗在兩人的傷口上。


    『唔呀——!綾乃!你、你幹嘛?』海人問。


    『痛、痛死了!水!我要衝水……』


    『是我拜托綾乃姊的。』小龍寒著一張臉說。


    『——鹽巴是氣功很好的媒介。因為你們今天的傷勢比較嚴重,不使用媒介無法立刻複原。會有些刺痛,請兩位稍微忍耐一點。』


    聽著小龍的說明,條威一副快笑出來的表情。


    小龍說的當然全是胡說八道。


    他八成是想給這兩個家夥一點教訓。


    綾乃似乎也是同夥,把笑意忍在心頭。


    海人拚死忍住傷口撒鹽的劇痛,躺在榻榻米上,說:『喔、喂!那就快點動手治療啊!可惡!』


    將也忍痛忍到冷汗直冒,趴在榻榻米上,臉部快抽筋地說:『嘿,海人,這種小痛就哭天喊地了嗎?』


    小龍對綾乃使了個眼色,微笑說:『好,開始了。你們兩個不對伯小龍老師說聲拜托嗎?』


    兩個人不快的一起照做。


    『好,行了。放鬆呼吸……』


    並排躺下的海人與將之間隔了一段距離;小龍站在兩人中間,緩緩閉上眼睛吸氣。雙手輕輕擺在兩人身體上。


    從小龍手掌釋放出的青白色光粒子,逐漸變成溫暖的橘色。


    他們身上原本需要幾個月才能複原的傷口,不曉得什麽時候已經好了。


    將的燒傷隻剩下一些痕跡,海人身上原本還在滲血的擦傷與割傷也完全恢複。


    『呼——謝了,小龍,多虧你,我感覺身體比和這家夥對打前更好了。』


    海人不正經地說完,跳起身。


    將冷哼了一聲,悠悠站起,說:『喂,小龍,這個王八蛋和我,誰傷得比較重?怎麽看都是他比我嚴重,對吧?』


    『欸,兩邊差不多耶。』小龍說。


    『——沒想到你們兩個外表看來傷得那麽慘,其實並不嚴重。你們無意間都對彼此手下留情了吧?』


    『就像小朋友打架?』綾乃說完,笑了出來。


    『什麽?!少開玩笑了!』將和海人紅著臉同時開口。


    該說是害羞還是生氣?


    攸關生死的超能力者對戰到最後,天宮將敗給海人、身受重傷,是海人把他帶回這個眾夥伴共同生活的家裏。


    接受小龍的氣功治療後,將睜開眼睛,流下悔恨的淚水,似乎表示與其欠海人人情,不如死掉算了。


    而這時候邀將同住的人,正是條威。


    不管怎麽說,『綠屋』已經不在了。


    無依無靠的將,無處可歸。


    既然如此,條威提議,幹脆讓將也加入同樣是超能力者的他們吧。


    與將生死相爭的海人立刻讚成。


    理由是,這種危險家夥最好要就近監視。


    事實上,條威知道海人的想法。


    將與條威、海人同樣是孤兒出身,而且一路下來深受深藏在體內、未開發『力量』的鼓動所苦,因此海人真心認為將也是與自己同族的超能力夥伴。


    將挑釁海人、條威等人戰鬥,也是受到『綠屋』的心靈控製所導致。


    天真地相信『構築以超能力者為領導的社會』這類鬼話而戰鬥的他,總算明白自己隻是一顆隨時可以被犧牲的棋子。


    邀他加入,可以增加一位鼓舞人心的夥伴。


    這種心情,條威與海人皆同。


    『呼——冥想讓我肚子餓得要命。喂,你們要不要去家庭餐廳吃點東西?』條威搭著海人與將兩人的肩膀說。


    『什麽——?現在又不是吃飯時間!』海人說。


    『快五點了,晚餐提早吃無所謂吧?再說你和將打來打去,應該也餓了吧?』


    『笨——蛋,那種程度而已,哪會餓?』


    『啊?那正好,我們吃完後再打一頓如何?』將說完,快步走出和室。


    『你們饒了我吧,打傷了又要我幫忙治療嗎?下次我要開始收錢了。』


    小龍一臉無奈,又有幾分打趣。


    『喂,要去吃飯的話,把其


    他人也叫來吧?小龍,猛丸人在哪?』綾乃雀躍地說。


    『啊啊,猛丸哥剛從院子飛向空中去了,應該和平常一樣,去後山練習念動力了吧?』


    『什麽,這樣啊……』


    『麻耶叫不叫?』


    將說完,綾乃搖搖頭。


    『不用叫那家夥。她一大早就不曉得晃到哪邊去了,不用勉強找她。』


    春日麻耶和綾乃從『綠屋』時期開始就超不合。


    話雖如此,眾超能力者共同生活的這間房子裏,女性成員隻有綾乃和麻耶兩人,所以即使會吵架,買東西還是一起去。


    『那麽我靈魂出竅,去把翔叫來。』


    『翔不行,綾乃。』條威說。


    『——他應該說過吧?派駐外地的父親今天回家,所以他今天不出門。現在他正在和家人團聚,硬是把他找出來也不好意思。』


    『家人團聚啊,真羨慕,我盼都盼不到咧。』


    海人有些賭氣地說完,將手插進破牛仔褲的口袋,走出房間,跟上綾乃和小龍。


    一個人留在兩坪大房間裏的條威閉上眼睛,意識來到翔的家裏。


    條威的千裏眼清楚看到了一切。


    開心圍坐在餐桌前的翔的母親、兩位姊姊,還有……


    『他』的笑容。


    正在和翔說話的父親·馳龍馬細細的眼睛,雪白的牙齒。


    已經幾年沒這麽近距離感覺他的存在了?


    他突然注意到條威的『視線』。


    ——好久不見,條威。——


    『他』開口。


    意識的聲音和實體的聲音一樣,低沉清晰、充滿魅力的聲音。


    ——好久不見。——


    條威也無聲回應。


    ——謝謝你照顧翔。——


    第一次聽到馳龍馬的聲音,是在三年前。


    當時條威還沒有完全自覺到自己的能力。


    因此龍馬傳送過來的影像,條威一開始隻當作是幻影,另一方麵,當時條威正逢母親意外死亡、變成孤零零一人,他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瘋了。


    可是,當他夢中的『大叔』真正現身眼前之時,他才知道那些不是幻影,而是來自體內正在萌芽的不可思議力量。


    當時龍馬說的話,條威到現在還清楚記得。


    『有一天,我將需要你的力量。』


    從此之後,條威能夠透過冥想,近身感覺龍馬的家人們。


    龍馬的妻子久美子、兩個女兒,還有翔……


    他甚至曾經悄悄潛入翔的夢中。


    翔的夢,不曉得為什麽條威感覺似曾相識。


    幽深的森林、巨大的樹群,還有念著咒語的魔導士們。


    他感覺自己和翔似乎很久很久以前就彼此認識。


    同時也感覺到,他們注定未來將會相遇。


    翔對條威來說,既是過去,也是未來。


    龍馬聲稱調職而離開翔身邊後,條威不再偷窺翔一家人的生活,不對,應該說無法偷窺才對。


    能力等級不是條威能及的龍馬,似乎設下了結界。根據龍馬的說法,他的用意不是想阻擋條威的千裏眼,而是要阻隔可能靠近翔的危險。


    不久之後,條威被『綠屋』派出的『農夫』們綁架。


    對於預知能力早已覺醒的條威來說,那是已經命定的未來。


    隻要他想、就能夠輕易打垮『農夫』,但條威卻不費吹灰之力地落入『農夫』手中,他是為了與同樣被抓進『綠屋』的超能力者們相遇,才故意這樣做的。


    『喂,條威,你在做什麽?』


    海人的大聲呼喚把條威的意識拉回現實。


    『……抱歉,馬上過去。』


    條威盡量開朗回應,穿上上衣。


    一邊往夥伴們等待的玄關走去,他一邊心想。


    或許不會再有這麽和平的時候了。


    他懷抱著或許某人,不,也許是全體都會從這個世界上消失的預感,拚命地擺出笑容,朝夥伴身邊走去。


    那座設施,位在平凡的住宅區正中央。


    這是為了培育超能力者而組織的地下團體『farm』的新據點,名叫『花架』。


    買下整棟中等規模的大樓後,耗時一個禮拜打通,裝潢成潛在超能力少年們的訓練場。簡直就像是陽台上的速成家庭菜園。


    『farm』的幹部會『未知領域委員會』,又稱『化裝舞會』,成員近半數也反對把這個半吊子設施設在住宅區裏。


    可是,新任所長生島荒太斷然說出願意負一切責任,才在半推半就之下強行通過決議。


    生島其實有個打算,那是他的讚助商『化裝舞會』成員也不知悉的計劃。


    知道的隻有生島本人,還有另外一個人。


    『喲,生島所長,幹嘛呆呆看著外麵?』


    他不曉得幾時出現在正由大樓屋頂上眺望全鎮的生島背後。


    仿佛瞬間移動一般,突然出現在眼前。


    因為他擁有過於強大的力量、能夠高速飛行,因此從一般人的眼裏看來,會誤以為他有『瞬間移動力』。


    百百路樹潤——擁有難以想像的『念動力』,是『野生種』超能力者。


    所謂的『野生種』,是指未經訓練、能力就已經覺醒的超能力者。


    聚集在『綠屋』的潛力者之中,能力和他不相上下的,隻有被稱為『天才』的當真條威了。


    不,事實上根本沒有人清楚百百路樹潤究竟有多少實力。


    他在實驗或戰鬥場合,經常有所保留。或許該說,他隻用了一小部分的能力。


    老實說,生島也不清楚他在想什麽、不敢對他鬆懈。


    問題是,如果少了他的幫助,計劃便無法成立。


    『百百路樹,你的舉動會害我的心髒逐漸壞死。不是跟你說過,不要突然出現在我身後嗎?』


    生島的忠告,百百路樹全然沒放在心上,愉快地笑著說:『哈哈哈哈,有什麽好怕的,我又沒打算吃了你。你對我來說,有存在的必要。再說,你們這群「農夫」不是硬在我腦袋裏裝了「腦髓破壞裝置」嗎?』


    為了控製過強的超能力者百百路樹,的確對他的腦子動過手術,而啟動裝置的遙控器,生島也隨身攜帶。


    可是,裝置現在是否仍能夠使用、未遭破壞?不得而知。


    搞不好百百路樹已經用什麽方法讓裝置失靈了。


    沒辦法確認,若是啟動裝置,百百路樹的大腦重要部位會遭受強力電磁波的破壞。如此一來,生島將會失去計劃的重要支柱。


    唯今之計,生島隻能相信百百路樹對自己的計劃感興趣、願意聽話、配合行動,否則別無他法。


    『算了。事實上,我正在等你。』


    『等我?』


    『是的。你不是常常在這棟大樓——不,在「花架」上空盤旋飛行?所以我賭你隻要看到我一個人在這裏,一定會降落靠近。』


    『喔——幹嘛拐彎抹角?有話要說的話,直接叫我過來不就得了?』


    『那可不行。你也知道這棟建築物到處都是「化裝舞會」成員裝設的竊聽器與攝影機。唯一沒裝的地方,就是這裏。「化裝舞會」那批人當然也清楚這點,所以特地把你叫來這裏,等於我們的對話不能讓他們聽到,反而招致他們懷疑。』


    『原來如此。看來你還是有在用腦嘛!』


    百百路樹再度愉快地笑了起來。


    『——然後呢?你要說什麽?是那樁計劃嗎?別看我這樣,我也照著自己的方式在進行。超能力的使用方式,差不多都教過那些沒腦袋


    的家夥了,我想至少有二、三十人已經達到能夠實際作戰的水準。』


    『真是可靠。那麽,另一件事也得快點進行了。』


    『快點?哪件事?』


    『執行計劃。百百路樹,你看到彩虹了嗎?』


    『彩虹?看到又如何?』


    『沒下雨卻出現彩虹,你有什麽想法?』


    『也許是快下雨了吧……這個和你的計劃有什麽關係?』


    『或許有。如果隻是彩虹還無所謂,如果已經能夠看見極光,我們就得加快腳步了。』


    『……極光?你在說什麽,生島所長?』


    百百路樹的不耐煩化為深黑色的負麵能量,一陣風般吹向生島。


    生島忍住害怕、佯裝平靜地說:『我在說「類別零」馳翔的力量。他的存在本身就能夠讓不下雨的天空出現彩虹、製造出圍繞這座小鎮的極光。到時候,這座小鎮將會落入時間的洪流中,我和你……不止,是所有人類,都能夠實現自己最想要實現的夢想,百百路樹。』


    百百路樹冷笑聽完生島的話後,仿佛得到玩具的小孩般開始喧囂。


    『是嗎?原來如此啊!哈哈!哈哈哈哈哈!那可有趣了!生島所長,你這個人果然有意思!哈哈哈哈哈!』


    平常沉默寡言、形象陰沉的百百路樹,第一次當著生島麵前由衷開心大笑。


    持續大笑的怪物超能力者發出猶如惡魔嘲笑般的幹笑聲。


    生島看到他的樣子,一陣戰栗,卻還是擺出堅決的態度。


    『明白了嗎?百百路樹,該是你展現能力的時候了。無須選擇手段,暴力反而更能夠威脅對方,害怕能夠迫使「類別零」行動。「時間回轉」的力量,將會實現我們的希望。』


    『是啊,你說得好,生島所長。』


    百百路樹一副不以為然的模樣,吞下笑意說。


    『——既然什麽暴力手段都可以,打贏那家夥也行吧?拆掉屋頂、粉碎窗玻璃,總之,把那個叫馳翔的家夥強行抓來這裏就行了吧?太容易了。』


    說完,下一秒,百百路樹已經消失蹤影,留下足以把人卷進去的旋風。


    生島感覺渾身虛脫。


    已經沒有退路了,就算百百路樹的存在再危險。


    讓『化裝舞會』期待的愚蠢渺小企圖灰飛煙滅吧。


    沒錯!反正那群老家夥的願望,隻不過是些俗不可耐的欲望的延伸罷了。


    隻要能培養出『類別壹』的超能力者,他們也該滿足了。


    可是,我發現的『類別零』藏有更多、更棒的可能性。


    沒錯!這就是『實驗』。


    身為一位科學家的世紀大實驗。相對地,我能夠實現過去想過幾次,不,是幾十次、幾百次的夢想。


    可以取回永遠失去的、在這世界上最重要的東西。


    一瞬間,他又回想起三年半前那個惡夢般的光景。


    在他眼前發生的悲劇、四散的火花,還有慘叫聲。


    甩開不愉快的幻象,生島再度對自己說——


    我沒有錯,一切一定會如我所想。


    生島這樣告訴自己,抬頭仰望天空,湛藍清澈的天空中隻掛了道彩虹。


    果然沒錯,異常變化已經展開了。


    生島的身體顫抖。


    他想起半年前確定『類別零』的確存在時所發生的事,然後再一次堅定決心。


    就算賭上自己的性命,也要讓這個計劃順利執行。


    等在前方的,究竟是毀滅,或者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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