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早上很冷。


    盡管十二月的早上很冷是理所當然的,然而這份感覺不隻是冰冷而已,也並非單純所謂刺骨的寒意,而是宛如身體中心被置入冰塊,從內部開始凍結的感受。


    從前幾天開始,後方座位的家夥就開始「咳咳」不斷咳嗽著:雖然鋼一在心中念著「快點戴上口罩吧」,但是隔天、再隔天,這個人都沒有戴上口罩。


    於是鋼一主動戴起口罩,努力自我防禦,但是已經太遲了……不,搞不好這其實是無法避免的命運。


    他感冒了,和七年前的當時一模一樣。


    十二月二十日。


    鋼一或許會死於爆炸的日子。


    2


    「啊——」


    鋼一連忙把頭轉向沒有其他乘客的方向。


    「咳、咳咳!」


    他的身體彎成く字形,咳了兩聲,口罩順勢脫落;周遭一瞬間轉為寂靜,電車特有的隆隆震動聲充斥在傍晚尖峰時刻前的車廂當中。


    「鋼一,你還好嗎?病情是不是比早上更嚴重了啊?」


    鋼一彎著身體,無法動彈;蘇菲亞靠到他的身旁,擔心地皺起眉頭。


    「嗯……我沒事啦,隻是稍微發呆了一下……」


    鋼一勉強站了起來,吐出一口氣。


    「你的臉色很差哦……欸,那邊的位子好像能坐吧,八戶同學,你要不要坐著比較好?」友實說。


    「嗯……?不,沒關係啦,再十分鍾左右就下車了,而且如果我現在坐著的話,好像會睡著……」


    現在的鋼一靠著抓拉環,勉強保持清醒。


    但是——


    「稍微休息一下也好啊,我會叫你起來的,別擔心。」


    蘇菲亞邊說邊強硬地拉著鋼一的手走了過去。


    「呃,對不起。」


    蘇菲亞向坐在雙人座上的兩人說話,他們的中間還隔著大約零點八個人大小的空隙;頭發染成紫色的婦女和傳手機簡訊正傳得起勁的年輕男子一同睜大眼睛,因為突然有一名怎麽看都像是外國人的金發女高中生跟他們說話;不過他們隨即像是收到上司下達指示的下屬一般,勉強空出了一個位子。


    「謝謝你們。快坐吧,鋼一。」


    蘇菲亞露出微笑,指著確實空出一人份的位子;覺悟了的鋼一也分別向左右兩人點頭道謝後,坐在椅子上。


    坐到位子上的一瞬間,他總覺得加諸在自己身上的重力變成了兩倍,彷佛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壓在椅子上,甚至沒辦法靠自己的力氣站起來;再加上隆隆單調的旋律,輕易地將鋼一近乎朦朧的意識拉進睡眠的深淵中。


    全身無力的鋼一呈現某種程度的放鬆狀態:心髒的跳動卻不斷加快。


    再過一會兒,就會到達住家附近的車站;如此一來,鋼一便得鼓起勇氣去做,盡管不知道結果將會如何……討厭的汗水滲進襯衫,背脊隻覺得一陣冰涼,一股寒意竄過身體,他嚇了一跳。


    (……可是我已經決定……要這麽做了……)


    鋼一瞥了一眼蘇菲亞的臉——兩人瞬間四眼相對——然後他再度閉上眼睛。


    打噴嚏時,被他從頭上甩掉的馬奇爾坐在鋼一的大腿上。


    「好痛痛痛……真是的,害我嚇一跳耶~~」


    下了電車後,蘇菲亞不由分說地拉著鋼一的手爬上樓梯;他仰頭看著出口,看見隨時會下雨的陰天,結果腳尖在下一秒便被階梯絆到,差點踩空。


    「你看吧,幸好我牽著你的手。」


    蘇菲亞露出勝利般的得意笑容。


    到達地麵後,眼前就是圓環,隻見年輕的打工人員在正麵的「肯德基」店麵前方對路人喊著:「現在預約炸雞還來得及哦~~」鋼一走在平時的道路上,注意到右手邊的「增田清美」藥局看板采用大量的電子裝飾,發出異樣的色彩,店內十分理所當然地傳出這個時期固定會播放的歌曲。


    鋼一一行人走過藥局前。


    他沒有買藥。


    3


    「……鋼一,這樣真的好嗎?」


    回到房間後,馬奇爾跳到鋼一的床上,以有些低沉的冷靜聲音說道。


    「嗯,我不買藥。」


    鋼一一邊脫下製服,一邊平淡地回答。


    「……你認為……你沒有搜集到所有的奇跡的碎片嗎?」


    「……這個嘛。」


    如此回答的鋼一沒有看向馬奇爾的臉。


    「我當然不是覺得自己絕對沒有搜集到,也覺得『或許這個就是碎片』;可是這樣還是不行,因為我絕對不能死。」


    這也是為了現在在廚房裏,天真地沉浸在新婚氣氛中的蘇菲亞。


    「可是——」馬奇爾低語:「我遇到你的第一天就說了,如果違反規則,會有懲罰哦。」


    「……我記得。」


    鋼一穿上室內運動服,坐在馬奇爾的身旁,兩人繼續對談。他們紛紛看向同一麵牆壁,視線沒有交集。


    「我記得,可是所謂的懲罰並不是專指『致命懲罰』的用詞吧;例如說足球,就算收到一張紅牌,也不代表這個人就被強製退出足球界了……嗯,不過如果馬奇爾是為了騙我才故意使用這個字眼的話,那就另當別論了。」


    馬奇爾低著頭,不發一語。


    踩著腳踏車的孩子們發出嘻鬧聲,接近,然後遠去。


    過了一會兒後,鋼一說了聲:「……抱歉。」


    馬奇爾露出有點寂寞的表情,搖頭微笑著:


    「沒關係,你別在意;話說回來,你真的要這樣做嗎?這是你的決定嗎?」


    鋼一總覺得這句話像是在說:「這是最後的機會哦。」不過為了表明自己的決心,他斬釘截鐵地回答:


    「嗯,我已經決定了。」


    「這樣啊……」


    沉默又持續了一會兒。


    咚咚咚!突然傳來了蘇菲亞走上階梯的聲音。


    「我知道了……再見,鋼一。」


    當馬奇爾說完這句話後,蘇菲亞的腳步聲在鋼一的房間前方停了下來。


    (……再見……?)


    這七年來,馬奇爾日夜都和自己在一起,這還是他第一次說「再見」。


    這是當然的,因為「再見」是道別的話語。


    鋼一像是突然想到什麽似的,將視線從正麵的牆壁轉到床鋪上——幾秒鍾前,馬奇爾應該在床上才對。


    但是現在什麽都沒有,隻有棉被略微凹陷了一些。


    「馬奇爾……?」


    沒有人回答,取而代之的是門打開了。


    「啊,真是的,你得躺著才行啊~~」


    蘇菲亞一手握著手把,另一隻顫抖的手則努力讓放著兩個杯子的托盤保持平衡,隨後進入房間。


    鋼一有好一陣子無法動彈。


    當晚,鋼一七年來首次睡在單獨一人的房間裏。


    4


    隔天……


    蘇菲亞的看護一點用都沒有,鋼一的感冒漸漸惡化了。


    (難道這就是懲罰嗎?應該不可能吧。)


    體溫測出來是三十八點一度;感覺腦袋暈暈鈍鈍的他隻能向學校請假。


    「抱歉啊,因為現在正好是耶誕特賣期間,而且年尾也近了,所以我不能請假……不過幸好學校的期末考已經結束了。」


    匆忙地做了頓簡單午餐後,母親便出門了;平常會來接他的蘇菲亞和友實大概從母親那裏得知這件事情,兩個人應該直接去上學了吧。


    一旦沒有鋼一以外的人的氣息,家中的氣氛便不太一樣了;屋裏空蕩蕩的,感覺比較像是自己潛入了某間空屋一


    般。


    (對了,我已經很久沒有一個人待在家裏了……)


    一旦身體狀況虛弱,感情也會變得脆弱嗎?鋼一用麵紙擦了擦眼淚,擤了擤鼻涕,接著打開電視,攤開早報。


    沒有任何關於炸彈事件的報導;他接著察看電視專欄各個頻道的wide show,但是都隻有耶誕節相關的事情。


    (沒有爆炸……炸彈不是限時的嗎……?)


    抑或是因為在種種緣由下,鋼一在不知不覺間采取的行動成為製止炸彈犯人思維的遠因?


    (是這樣就好了……如果是這樣的話,不打電話是正確的。)


    鋼一其實想通報店家或是警察,但是日本警察並不像社會大眾所想像得那麽無能,一旦自己通報的事情曝光,他也沒辦法說明為什麽會知道這種事情;如果處理得不好,或許還會蒙受不白之冤。


    (在現實中也是有可能被當成共犯之類的……)


    結果在這些顧慮下,他無法向警方通報。


    他不是放置炸彈的人,不對的是犯人,這點肯定沒錯。


    但是不管怎麽想,「或許」會有人代替自己死去的這件事實都讓他的心情十分不好。


    但是炸彈沒有爆炸;換句話說——沒有人死掉。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鋼一覺得頭痛似乎好多了。


    回到自己房間的他躺在床上思考著。


    沒有人死,但是這並不代表不懲罰他。


    或許炸彈沒有爆炸和給他的懲罰之間有什麽關係嗎?


    所謂的懲罰究竟是什麽……?


    不知不覺間,鋼一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時間已經過了十一點半。


    一離開棉被便有一股寒意襲來。他披上厚重的睡衣,走到一樓,打開電視,吃著母親幫他準備的午餐;喉嚨感覺癢癢的,吃什麽都不好吃。


    還是沒有炸彈事件的新聞。


    回到房間看時鍾——十二點二十三分,蘇菲亞和友實應該正準備開始吃便當吧;放學後,她們肯定會來探望自己,在此之前還有很多時間。


    鋼一拿著掌上型遊樂器,窩進棉被裏,打開電源,用觸控筆碰觸液晶螢幕,開頭畫麵隨著激昂的音樂出現;當他碰觸「讀檔」後,出現兩筆保存資料,一筆是馬奇爾的。


    (明明那麽沉迷,他不破關是跑到哪裏去了……)


    玩了一陣子之後,睡魔突然來襲,鋼一差點把觸控筆摔在地上;他一直忍到存檔點出現才結束遊戲。


    鋼一在半夢半醒的狀態下將遊樂器放在桌子上,然後彷佛耗盡力氣一般,倒在床上。


    自己究竟睡了多久呢?


    鋼一發覺自己趴在床上,將臉埋進枕頭裏,不過尚未完全清醒;在朦朧的意識中,他聽見有人在呼喊自己的名字。


    (媽媽……?不對,蘇菲亞同學她們來的時間應該會比媽媽回家還早才對……難道是玄關的門沒上鎖嗎……?)


    聲音白頭上傳來;他微微張開眼睛,望向聲音的來源,同時看見兩條很像人類的腿。


    「快點醒來,八戶鋼一。」


    (……!)


    鋼一跳了起來,睜大眼睛。


    但是站在那裏的並不是馬奇爾——雖然就「相同的生物」這個意義上而言,他們可以說是十分神似,不過依然是完全不同的個體——對方很僵硬地將手放在背後,佇立在原地。


    他戴著眼鏡——橢圓形鏡片後方的細小眼睛微微上挑,同時眯得更細了。


    「你終於醒來了。」


    他的聲音宛若金屬般沙啞。


    「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做路·卡利爾,請你在說『路』和『卡利爾』之間別停頓太久,比眨眼的時間短一點點、剛剛好就行了;如果真的很難發音,直接叫我路卡利爾也沒關係。」


    「呃……路卡利爾……?」


    路·卡利爾挑了挑和眼睛一樣細的眉毛,說了聲:「很好。」


    「今後也請多指教;不過我隻是來向你說明懲罰的事情——換句話說,我是負責審判你的。」


    彷佛已經習慣了這種事情一般,路·卡利爾一股腦兒地表示,低沉的聲音像是位年過五十的男性,和那張眼睛、鼻子、嘴巴等部位都集中在中央的娃娃臉根本一點也不搭;再加上聲音十分僵硬尖銳……他的個性可能相當神經質吧。


    此外,他跟馬奇爾一樣沒有穿衣服,卻在脖子上直接係上領帶;發型是如同女孩一般的短鮑伯頭;尾巴很短,大概是從屁股上麵稍微長出一點的程度而已。


    鋼一逐一檢視馬奇爾和路·卡利爾的不同之處,路·卡利爾咳了一聲:


    「我不是不懂你的想法,不過希望你別一直盯著我看;比起自己的懲罰,你難道比較在意我的外表嗎?」


    路,卡利爾的口吻聽起來像是在生氣,也像是在開玩笑。麵紅耳赤的鋼一連忙道歉:「對、對不起……」


    「……算了,我繼續說吧!你應該已經從馬奇爾那裏得知大概的狀況了,因為你違反規定,所以必須接受懲罰—田於這個〈遊戲〉的規則隻有一條,事到如今,我也無需再多做說明了吧?那麽——」


    「那、那個,我可以問你一件事情嗎?」


    「……什麽事?」


    路·卡利爾用銳利的眼神瞪著鋼一;鋼一縮了縮身子,戰戰兢兢地詢問:


    「那個……馬奇爾呢……?」


    路·卡利爾哼了哼鼻子,像是表示:「什麽啊,原來是這種事情。」


    「他的工作已經結束,不會再來這裏了;你想問的事情隻有這個嗎?」


    「什麽……?」


    雖然隱隱約約覺得或許是這樣,然而鋼一依然掩飾不了自己的驚訝;路·卡利爾對此不予理會,繼續說道:


    「好了,該從哪裏說起呢——對了,如果你沒有買下那個炸彈感冒藥,就會有別人買走,這個道理你明白吧?」


    「呃……嗯,是,我知道……可是那個炸彈……」


    「那個炸彈還是能爆炸哦!現在也還在那家店裏麵,等待某人來將它買走——等待取代你的不幸人士。」


    說到這裏,路·卡利爾便中斷話題。起初鋼一還以為路·卡利爾想用不發一語來責備自己,但是他立刻覺得不對勁;路·卡利爾的模樣像是因為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情,所以來這裏等待時間來臨——彷佛在嘲笑什麽都不知道的自己。


    現場充滿緊張感。


    鋼一吞了吞口水。此時他的手機突然高亢地響起,不是簡訊傳來的通知聲音,他不由得挺直背脊。


    路·卡利爾露出淺笑,說道:


    「沒關係,你接吧。」


    鋼一依言拿起手機,是蘇菲亞打來的。


    「……喂。」


    『鋼一!對不起,你在睡覺嗎?』


    「呃……不,沒有,我醒著。」


    『是哦,那你覺得身體怎麽樣了呢?』


    「啊,思……好像,有好一點了吧……」


    『真的嗎?太好了!那我現在可以去探望你嗎?』


    「呃……」鋼一看著時鍾,時間過了下午四點,天色在不知不覺間已經漸漸暗了;他瞥了一眼路·卡利爾。「嗯……嗯,可以啊。」


    『知~~道了!對了,我在電車上遇到彌宵姊,她說下午有一堂課停課,所以會早一點回來,到時候我們會三個人一起過去你家,你想吃什麽嗎?』


    「呃……思……不,沒什麽特別想吃的。」


    『是嗎?啊,我會買好藥再過去的!』


    「……什麽……?」鋼一的心髒用力地跳了一下。


    『幹麽驚訝啊——我要去買感


    冒藥哦!你家不是沒有了嗎?雖然我今天拜托媽咪買,可是她說或許會加班,很晚才會回家,所以就托我買了。』


    鋼一啞口無言,心髒激烈地怦怦跳著,讓人感到疼痛不已。


    腦海裏浮現不祥的預感。


    『喂~~喂~~鋼一家裏準備的是「雙效s」吧?我會確實買好再過去的,你放心吧!再見,要在家裏等我哦;』


    然後蘇菲亞就掛斷電話了。


    鋼一愣愣地看向在床上的路·卡利爾,隻見對方咧嘴笑著,彷佛也聽見了方才鋼一和蘇菲亞的對話,像是已經知道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


    鋼一一直以為母親會幫他買藥;母親在下班後,應該會在打工地點附近的超市藥局買藥,所以他認為應該沒有問題。盡管他心想至少要保護自家人,但是——


    (難道……怎麽會……)


    路·卡利爾說話了:


    「這就是給你的懲罰哦!請多保重,八戶鋼一。」


    然後對方像是融解在空氣中一般,消失了。


    5


    在路,卡利爾消失前二十分鍾——


    一名頭發亂七八糟的男子戴著太陽眼鏡,在「增田清美」藥局裏鬼鬼祟祟地走來走去,店員們都用懷疑的眼神監視著他。這個男人一直將兩手放在皮衣裏,沒有碰觸任何商品。


    男子一邊在店裏走來走去,一邊注意放著感冒藥的架子。


    (結果昨天都沒有人買「那個」,今天一定要……)


    其實是因為路·卡利爾用心電感應能力,讓其他顧客在無意識之中避開炸彈感冒藥;不過這名男子並不知道這件事情。


    他昨天、今天都在店裏走來走去,店員們的目光也越盯越緊;不過他製作的炸彈是參考「闊刀地雷」之類製成的人員殺傷雷,主要藉由飛散的金屬片對人體造成傷害,如果在四周都沒有人的狀況下爆炸,那麽這幾個月來的辛苦和製作費用就全白費了。


    (這樣根本一點也不有趣……可是……可惡,那個店員從剛剛開始就一直盯著我。)


    可能的話,他想等到狀況比較確定之後——換句話說,就是等到有人拿走炸彈感冒藥——再引爆;但是他本身已經到達忍耐的臨界點了。如果再等一陣子後還是沒有人拿的話,他也就隻好放棄,打算直接按下按鈕逃走……男子的內心如此盤算著;就在此時——


    幾名聊著天的女孩子走了進來,其中一名金發女高中生終於拿了那個盒子。她確認了好幾次商標,然後走向櫃台。


    (是外國人嗎?真可愛,如果那個女孩被我做的炸彈炸到——我的炸彈會在那個女孩的身上留下一輩子都無法消除的傷痕吧!大眾媒體也會很高興,大肆報導,說什麽「不幸的外國美少女」……嗯,還不賴。)


    男子的手一直放在皮衣的口袋裏,口袋裏放著遙控按鈕,隻要按了這個按鈕,二十分鍾後,炸彈就會爆炸。


    男子用手摸索著,按下按鈕,接著對不斷以懷疑眼神看著他的店員丟下一句「看什麽看」,走出藥局。


    6


    路·卡利爾消失後,被留下來的鋼一陷入混亂的漩渦裏,同時卻也拚命思索「現在該怎麽做,才是最正確的做法」;不過他隻花了一分鍾就放棄了。


    (該怎麽辦?)


    (該怎麽辦?)


    (該怎麽辦?)


    腦袋裏隻是不斷地浮現這行字句,現在的狀況已經不容許他冷靜地思考、判斷了。鋼一緊握著手機下樓,打開大門,衝出住家。


    蘇菲亞一行人從車站走到鋼一家的路隻有那麽一條:隻要沒有進行道路工程或者發生交通事故,她們今天應該也會走這條路,於是鋼一全力在道路上跑著。


    過了五分鍾左右,他看見三個人並排在一起,一邊行走,一邊聊天——是蘇菲亞、友實和彌宵!她們同時也發現鋼一;看見他穿著睡衣衝了過來,三個人不由得發出吃驚的聲音。


    「鋼一!怎麽了?」


    友實拿的是站前便利商店的袋子,至於蘇菲亞拿的塑膠袋——就算距離很遠,他依然肯定自己沒有看錯,是「增田清美」藥局的袋子。


    鋼一原本打算想說:「蘇菲亞同學,那個袋子……快點給我!」


    不過由於喉嚨原本就因為感冒而疼痛不已,吸進夾雜著大量砂塵的寒冷空氣後便咳了起來,害他腳步蹣跚,差點跌倒。


    「你應該躺著才行啊——鋼一,發生什麽事情了?」


    蘇菲亞她們跑了過來。


    咳嗽還沒停止,喉嚨像是嚴重灼傷般痛得不得了,眼淚也流了出來。鋼一放棄說話,直接從蘇菲亞的手上搶走「增田清美」的袋子,並快速轉身,再次跑了起來;距離前方約二十公尺左右的地方有個停車場,裏麵大約停了三輛車子,但是沒有人。


    他聽見身後傳來蘇菲亞的聲音。


    鋼一把渾身的力量都灌進喉嚨,大喊著:「別過來!」並由下往上拋出「增田清美」的袋子。


    袋子在離開鋼一的手的那一瞬間——爆炸了。


    7


    鋼一站在一片漆黑的世界裏。


    不過跟上次一樣,他能清楚看見自己的身體,這裏是一個完全漆黑的空間,是最接近死後的世界——靈魂回收工廠。他回想起七年前馬奇爾告訴他的事情,一切彷佛昨天才發生過的一般。


    雖然分不清楚這個世界的上下區別,不過看樣子應該有「地麵」。鋼一用腳跟踢了踢腳邊,戰戰兢兢地坐了下來,臀部感覺到堅硬的觸感。


    「哈羅,鋼一,又和你在這裏見麵了,真令人感慨啊。」


    對方和當時一樣,突然從背後對鋼一說話;然而這回鋼一隻是慢慢地扭動上半身,回過頭去:


    「真的呢,馬奇爾。」


    他不自覺地露出微笑,再次見到馬奇爾的喜悅蓋過死亡的悲傷。


    馬奇爾走到鋼一的正麵,照例恭敬地向他行禮,宛如英國紳士一般。


    「鋼一,你在這七年來真的很努力哦—辛苦你了~」


    鋼一無力地笑著,說了聲「謝謝」。


    「哎呀,怎麽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呢?」馬奇爾由下往上凝視著鋼一的臉。


    「……是,一想到就此結束,總覺得……」


    「這樣啊……嗯,這也是我最後一次像這樣和你說話了,我也很寂寞呢。」


    「……真的嗎?」


    「真的啊……嗯,雖然隻有一點點而已。」馬奇爾用拇指和食指的指尖比出小小的空隙,露出開玩笑的表情。


    「你這個無情無義的家夥!」鋼一一邊說著,一邊打算用食指戳馬奇爾;然而馬奇爾彷佛鬥牛士一般輕輕閃過。


    然後兩人笑了起來。雖然彼此間的對話像是廉價連續劇一般拖拖拉拉的,但是他們之所以能像這樣來段簡短相聲,也是因為這七年來一直在一起的關係。


    鋼一把臉往上望,不想讓溢滿的淚水滴落。


    「雖然我是因為被炸彈炸到才死掉的,但是如果沒發生這種事情,我應該不會遇到你……就算能夠活到八、九十歲,人生也應該沒辦法過得像這七年來這麽精彩。」


    把一片漆黑的空間當成螢幕,七年來的種種回憶浮現又消失。


    「幸好最後還可以再見到你,我現在終於明白『雖然我辦不到,但是也夠了』的感受。」


    鋼一猛然低下頭,把額頭貼在雙腳並攏的膝蓋上。


    「……可是,我很擔心蘇菲亞同學……」


    她說過:「我絕對會死。」


    他祈禱蘇菲亞的母親、自己的母親、友實和彌宵可以讓蘇菲亞的激動情緒冷卻下來;現在的鋼一能做的也就隻有這樣而已了,


    無力感頓時席卷全身。


    某人輕輕地摩擦著他的小腿——是馬奇爾。


    「沒問題的,鋼一,蘇菲亞沒事的;因為你的身體成了盾牌,擋下所有的碎片,所以她完全沒有受傷哦!」


    但是鋼一弓著背,縮成一團,並左右搖頭,像是要用額頭摩擦膝蓋一般。「不,我不是那個意思……因為蘇菲亞同學曾經說過如果我死了,她會跟著我死。」


    「嗯,她確實是這樣說過;不過沒事的啦,沒事~」


    「什……什麽沒事啊!」


    鋼一抬起頭,瞪向馬奇爾,然而對方隻是咧嘴笑著,讓他火冒三丈——但是就這個小小好友的本性來說,他並非看見朋友受到不安與恐怖所苦,還能咧嘴笑著的人,鋼一很清楚這件事情。


    仔細一瞧,馬奇爾咧嘴而笑的臉龐,比較像是少年見到自己的小小惡作劇成功後所露出的天真笑臉。


    「……咦……奇怪……?」鋼一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


    馬奇爾說:「的確,如果你死了,蘇菲亞也會死吧,一定沒有人能夠阻止得了;可是你沒有死哦!」


    「……什麽……?」


    「也~就~是~說,你已經蒐集到所有奇跡的碎片了,〈遊戲〉順利結束了。辛苦了。」


    咻咻!馬奇爾用手刀在空中劃了幾下,咧嘴露出潔白的牙齒。


    鋼一睜大眼睛,眼珠子幾乎都快掉下來。


    兩人維持大眼瞪小眼的狀態,持續了好一陣子,最後馬奇爾終於仰頭倒在地麵(?)上,一邊滾來滾來,一邊大笑。


    鋼一的腦袋裏一片空白,和漆黑的空間成強烈對比。


    「哎呀~看樣子你好像誤解了耶~~所以我忍不住就……嗬嗬嗬……啊,真的很抱歉。」馬奇爾笑到連眼淚都流出來了。


    鋼一依然搞不清楚狀況。


    「為什麽……我不是違反〈遊戲〉規則了嗎……?」


    「是啊,但是我又沒有說出『違反規則,遊戲就會結束』這句話啊。」


    「啊……!」


    聽馬奇爾這麽一說,確實沒錯;鋼一一直以為昨天就是〈遊戲〉的最後一天,從來沒想過就算無視必要的程序「買炸彈感冒藥」,〈遊戲〉依然會持續下去。


    「但是……結果奇跡的碎片到底是什麽啊?」


    「終於可以說這件事情了!我一直想講,卻又沒辦法講;但是在這之前,我先問你一個問題——你知道自己的真正血型嗎?」


    「嗯?真……真正的……?我隻是很普通的o型啊……」


    「因為你還沒捐血過,所以不知道自己的血型非常罕見吧……你的血型叫做『孟買血型』,知道嗎?在普通的檢查中,因為血液中沒有a、b型的抗原,所以會被認定為o型,很多人因此不知道自己是孟買血型;可是你絕對不能用普通的o型來輸血,能夠捐血給擁有孟買血型的人的血液,隻有孟買血型的血液。」


    鋼一曾經在電視上或者其他地方得知這個世界上有所謂的罕見血型,也覺得似乎曾經聽過孟買血型這個詞語;但是——


    「我的血液居然是……我完全不知道。」


    「對吧?鋼一的爸爸媽媽也不知道,就連要輸血時,調查你血型的醫院也很吃驚:『第一次遇到!』同時也很困擾;雖然手術時需要輸血,但是那家醫院沒有孟買血型的血液庫,從別家醫院調來也得花上一點時間。然而這樣便來不及進行手術,因為你大量失血,必須盡快輸血才行。因此,即使知道機率近乎絕望,院方還是一一拜托醫院裏可能是孟買血型的人去做血液檢查。」


    「……大約有多少人是孟買血型?」


    馬奇爾搖搖頭。「我也不知道詳細人數,可是這個國家大約隻有幾十個人而已哦!一億幾千萬人中隻有幾十個人,一般來想,根本不可能找到。」


    「但是鋼一獲救了。」馬奇爾說。


    「呃……這代表……找到了嗎?」


    「嗯,找到了……而且還是兩個人!」


    「兩個人?」


    「沒錯。」馬奇爾豎起兩根小小的手指,像是v字一般。「你猜是誰跟誰呢?」


    「……是我認識的人嗎?」


    「沒錯……唉唷,我直接說好了——是友實和彌宵!」


    雖然大致上已經猜到了,可是鋼一依舊感到吃驚不已;明明現在處於隻有靈魂的狀態而已,他卻覺得心髒激烈地跳動著。「那麽……所謂奇跡的碎片……」


    「沒錯!就是友實、彌宵,還有蘇菲亞!這三個人就是拯救你性命的『奇跡的碎片』!我終於可以說了!」


    馬奇爾緊握拳頭,往上高舉,拳頭裏蘊含著歡喜之意——他終於能說出長年累積下來想說的話了。


    「蘇菲亞同學也是嗎?等等,不是隻有信丘同學和彌宵姊才是孟買血型的持有者嗎?」


    蘇菲亞應該是b型。按照馬奇爾方才所言,孟買血型在一般檢查中都會被認定為o型,所以b型的蘇菲亞不可能是孟買血型,不可能。


    「嗯,是沒錯啦……不過友實和彌宵這兩個奇跡的碎片是負責提供血液的角色,蘇菲亞的角色則有一點——不同。」


    憑長年的交往,鋼一立刻知道馬奇爾吞吞吐吐地想說什麽。


    「是什麽?說嘛,因為〈遊戲〉已經結束了,所以沒關係了吧?」鋼一催促道。


    馬奇爾露出尷尬的表情仰視著鋼一,同時點點頭:


    「嗯,也不是我刻意要隱瞞啦,我隻是擔心你會相當在意,要是影響到你日後的人際關係就不太好了。」


    光溜溜的額頭上出現皺褶,馬奇爾再次發出「嗯~~」的呻吟。


    「那麽,我接下來要說的終究隻是假設而已哦!想像一下,如果沒有蘇菲亞的話會怎麽樣吧,友實會不會成為你的女朋友呢?」


    「信……信丘同學?這種事情……」


    「不可能嗎?對友實而言,你是她出生以來第一個交到的男性朋友,就算之後變成戀愛對象也沒有什麽不可思議的哦!嗯,所以我才說是假設嘛;然後——」


    馬奇爾用演戲般的姿勢咳了一聲:


    「另一方麵,彌宵在割腕事件後,不是黏你黏得很緊嗎?這種時候,友實會怎麽想呢?她會在大馬路上邊哭著『你劈腿~~』一邊不斷捶打著你嗎?」


    「……不會。」那不是友實的個性。


    「沒錯吧?如果是友實……她一定會默默退出吧,而且還會顧慮到你,選擇和你不一樣的高中;或是彌宵退出……無論是哪一種結果,都會喪失一個奇跡的碎片,這麽一來就玩完了。」


    因為手術需要大量輸血,如果隻有友實或彌宵一個人的話是不夠的。


    「也就是說,需要一個可以維係友實和彌宵的人,這就是蘇菲亞的功能……嗯,剛剛講的終究隻是假設而已,如果你可以好好處理,維係和她們兩人之間的關係的話,就算沒有蘇菲亞也沒問題;所以嚴格來說,蘇菲亞或許稱不上是奇跡的碎片吧。」


    換句話說,如果鋼一擁有能夠維持「左右逢源」的伎倆,就算沒有蘇菲亞也能得救;不過他緩緩搖頭,聳聳肩。


    「不可能,我根本沒辦法處理得這麽好。」


    盡管馬奇爾不曉得反覆了多少次「隻是假設而已」,鋼一聽起來卻覺得好像真的就是這樣——這個假設太有真實感了。


    「如果沒有蘇菲亞同學,絕對無法辦到,所以她肯定是奇跡的碎片。」


    鋼一的腦內突然浮現水的分子構造——也就是氧伸出兩隻手,緊緊抓著兩個氫的圖片;氫是友實和彌宵,氧則是蘇菲亞,三個人在一起才能成為水。他不曉得這是不是好比喻,但是總覺得水


    是一種象征,微妙地很有說服力。


    馬奇爾點了兩次頭。


    「說得也是……嗯,因為有蘇菲亞,所以才會發生奇跡,我是這麽覺得的啦。至於那個比喻嘛……水啊~~是不是有點常見呢?」


    鋼一愣了一下,然後——麵紅耳赤地舉起手——


    「你又偷看我的內心了!」


    考慮到馬奇爾一定閃得過,鋼一毫不猶豫地下定決心揮下手臂;馬奇爾則像是回應鋼一的想法一樣,迅速地閃到一旁,咧嘴笑著。


    「說『偷看』太難聽了,應該說是『心和心的連係』才對嘛。」


    雖然鋼一舉起手想來個第二擊,不過聽到這句話後便停住了;放下手臂的他彷佛突然沒了力氣,有點寂寞地笑著。


    「『心和心的連係』啊……這樣也不錯。」


    「對吧?」馬奇爾也露出和鋼一同樣的表情笑著。


    「欸,馬奇爾,〈遊戲〉結束……代表我們要分開了嗎?」


    「沒錯。」


    「……我想也是……不過你偶爾也可以來玩嘛,無論何時——」


    「很遺憾,〈遊戲〉結束後,我就不能再和你見麵了;之後還有下一個工作在等著我,結束之後也還有再下一個工作,所以大概——沒辦法吧。」


    馬奇爾的語氣嚴肅得令人無法反駁,鋼一啞口無言,沉默不語。


    過了一會兒——


    「馬奇爾。」


    「……什麽事?」


    「遊戲……『世界樹之塔』你才玩到一半吧?你應該想……玩到最後吧?我把整台遊戲機都給你,你可以帶走,所以……」鋼一低著頭,藏起自己的表情。「所以……嗯……」


    他用幾乎快消失的細小聲音說:


    「別忘了我……」


    「……我不會忘記的。」


    馬奇爾靈活地跳在鋼一的膝蓋、肩膀上,最後站到頭上;這七年來已經相當熟悉的承量和觸感,讓頭部及支撐頭部的脖子感到十分舒適。


    從頭上傳來馬奇爾的聲音:「對我們而言,沒有所謂的忘記,所以你可以放心;可是你們人類不同哦!就算是不願意忘記的重要回憶,也會隨著時間的經過而慢慢消散。」


    鋼一原本想反駁「沒有這回事」,但是他發現自己沒辦法回想起第一次和蘇菲亞回家的那一天,她究竟穿著什麽衣服;一想到自己總有一天會想不起馬奇爾的長相,他就感到非常傷心。


    馬奇爾溫柔地撫摸著鋼一顫抖的頭部。「鋼一,別這麽消沉嘛……雖然回憶會消散,但是會留下最重要的部分啊,就像化石一樣……對了,欸,鋼一,伸出手指吧——那根無名指。」


    「……無名指……左手的嗎……?」


    「嗯,沒錯,快點吧!」


    「……?」


    不明白馬奇爾有何意圖的鋼一將左手伸到頭上,察覺到對方的兩手碰到無名指,突然感到很奇怪。


    「可能會很痛,你忍耐一下。」馬奇爾一說完,無名指便傳來一陣銳利的刺痛感;如果馬奇爾沒有對他說「忍耐一下」的話,他或許會嚇到甩開吧。


    不到一秒鍾就結束了。「已經好了。」


    鋼一看了看無名指,在第一指節和第二指節之間留下一個類似「=」記號的紅黑色痕跡。


    「為什麽我會覺得痛啊?這根手指明明應該已經沒有任何感覺了才對……而且……還可以動……!」


    鋼一以吃驚的眼神看著自己彎曲又伸直的無名指。


    「你給的不過是肉體一部分的無名指;因為現在的你隻有靈魂,所以不但能動,還能感覺到疼痛。」


    說完,馬奇爾從鋼一的頭上跳下來。


    「那個齒痕一輩子都不會消失哦。因為是直接刻在靈魂上的傷痕……隻要你看見那個,就會想起我。」


    馬奇爾繼續笑著,追加表示:「偶爾就可以了。」


    鋼一曾經想用手機拍下馬奇爾的照片,卻拍不到他的身影,沒辦法讓馬奇爾確實存在的事實留下任何客觀的證據。


    為了讓這個小小傷痕和對方的笑臉在記憶中強力地聯結在一起,他的視線不斷來回望著傷痕和馬奇爾。


    這是馬奇爾留給他的最後禮物。


    「嗯……時間快結束了。」


    「什麽……」


    「因為你差不多快醒了啊。」


    「……這樣啊……」


    馬奇爾一步一步地慢慢靠近,將小巧可愛的額頭靠在鋼一的小腿附近。


    「……你應該不會再被選為〈遊戲〉玩家了,無論發生什麽事情,都不會再從頭來過了;所以……你要好好活著,別留下任何遺憾哦。」


    這是擔心再也見不到的人對自己所說的道別語。


    在過去第一次的人生當中,彌宵的身心都受到深深的傷害,為了長期療養而搬到周遭環境比較完備的住所;鋼一不知道那是什麽地方,總認為「再也見不到彌宵姊了」。


    但是隻要活著,就不可能完全見不到麵。打個比方來說,就算搬遷到別的國家去,也不可能絕對見不到麵;如果真的再也見不到麵,也就跟死別沒什麽兩樣了。


    「我不要……」


    手的行動較思考來得更快,鋼一抓住馬奇爾:


    「我不要……我不要跟你分開……拜托,不要走……一直和我在一起……!」


    鋼一的手用力握住。但是馬奇爾沒逃走,也沒發出喊叫。


    「不行哦,鋼一,雖然我也很寂寞,但是……再見了。」


    鋼一用力搖著頭,就像要甩開無法避免的現實,還有馬奇爾的話。


    「我不要、我不要……什麽再見……」


    初次麵臨真正的離別……竟然痛苦得讓人難以想像;這種痛苦宛若喉嚨被掐住而無法呼吸一般。


    馬奇爾的溫柔聲音彷佛自遙遠的地方傳來。


    「鋼一……欸,看著我。」


    但是鋼一無法直視馬奇爾,總覺得當自己看到馬奇爾的那一瞬間,對方就會消失不見了。


    「鋼一,你聽我說,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能像這樣子說話哦!所以……好好說聲『再見』吧。」


    馬奇爾的話語連同體溫,慢慢自鋼一的手掌滲入體內;鋼一睜開眼睛,戰戰兢兢地抬起頭,止不住奪眶而出的淚水,讓對方的微笑有如失焦的照片般模糊不清。


    「……再……」


    喉嚨像是幹涸的水井般幹燥,鋼一努力擠出聲音:


    「再見……馬奇爾……」


    馬奇爾露出第一次拿到麵包屑時的笑臉說:


    「再見,鋼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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