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過神來,已經活著。


    回過神來,已經是小學生。


    回過神來,已經是初中生。


    回過神來——


    「禦仁原,這道題你來做做看。」


    那是數學老師有些焦躁的聲音。一直在心不在焉地看著窗外的禦仁原明日華,終於恢複自我,將視線轉向黑板。


    寫在黑板上的白色算式特別清晰,不過明日華意識還很模糊,沒能看清楚。


    「不知道。」


    明日華低下頭低聲回答,頭發稀少的四十歲左右的數學老師哼地說道。


    「哈~?連想都不想就說不知道?發呆看天什麽的,你到底怎麽回事?有沒有幹勁啊,喂!」


    『幹勁什麽的根本沒有』,明日華在心中嘀咕道。


    剛才看向窗外時被打斷的思緒,又瞬間複活了。


    回過神來,已經是高二學生。


    我為什麽會在這種地方。


    日複一日地,在這種既無趣又平凡的地方,我到底在做什麽——


    「我說你啊,既然不想學習的話,就別來了,嗯?又不是拜托你讓你來的,不想學就不要來了,明白了麽?」


    數學老師氣勢洶洶地,以仿佛自己是世界上最偉大人物般的態度,對明日華大罵道。


    明日華也不辯駁,隻是沉默著垂著頭,心中卻惡狠狠地罵道。


    你又是怎樣?


    像你這樣自高自大、甚至還罵人的,就很偉大麽?


    教師什麽的,小學畢業、初中畢業、高中畢業、進入大學、考取教師執照、然後到學校赴任——不就是隻了解學校裏的人生的一群人麽!


    (那有什麽好了不起……!)


    數學老師皺起眉頭,想要繼續罵,剛張開口的時候,下課鈴聲響了。


    「今天就到此為止。回去要好好複習,好好複習。」


    令人討厭的數學老師一走出教室,教室裏的氣氛便緩和了下來。


    「真是災難呢,明日華同學。」


    鄰座的女生來安慰他,不過明日華卻無視她離開了座位。背後傳來『那家夥算什麽啊』地不滿聲。


    今天是星期五。距離放學還有三節課。一想到這裏,明日華就更覺得絕望了。


    (為什麽我會在這裏呢——)


    ※※※※※


    翌日,星期六,是讓人盼了又盼的周末。


    是不用上學的日子。


    是得到解放的日子。


    不僅僅是身體,就連心靈都得到自由的日子。


    「你要去哪裏?」


    明日華做好外出準備,正在玄關綁鞋帶,傳來母親尖銳的聲音。


    「我上街去,去看看電影。」


    「我說你啊,已經是高二學生了吧?明年就要高考了,就稍微多花點時間學習吧。」


    「學習了能怎麽樣?」


    「要上大學的話,不學習可不行呢。」


    「然後,上了大學又能怎麽樣?」


    「哈啊?」


    「上了大學就能保證獲得幸福麽?」


    丟出這麽一句話,明日華轉動門把。


    「我說你啊!回來!你說不去上大學,那你要做什麽!喂!等一下!」


    連看都不看大聲吵嚷的母親,明日華走出家門。


    已經是春天了。櫻花雖基本飄盡,不過仍氣候溫暖、和風徐徐。


    白雲飄蕩。


    『真討厭』,明日華想。


    (就仿佛不知道我心情鬱悶似的清爽藍天真討厭。白雲真討厭。)


    『啊啊,又是這樣』,他也知道自己情緒暴躁。


    明明世界上每天都有那麽多人餓死,自己卻在富饒和平的先進國家的中流家庭中出生,享受每天接受教育的恩惠。從理性角度來說,明日華知道這確實是享受恩惠。


    (但是……)


    明日華肯定道『但是我並不幸福』。


    這種無聊是怎麽回事?


    這種倦怠感是怎麽回事?


    日複一日,隻是糊裏糊塗地過去。


    學校就是監獄。教師們都是看守。根本沒有自由。很空虛。一點兒也不充實。煩躁。


    (上了大學,那又能怎麽樣呢?)


    繼續過四年這樣的生活?


    無法忍受。


    無法忍受……


    明日華走向銀行的atm。


    插入銀行卡,按下餘額顯示按鈕,顯示出的餘額為四十三萬五千六百二十五日元。


    按下取款按鈕,想要取出二萬日元,卻又遲疑了。


    (如果取二萬日元,就和平時的我一樣了。)


    於是返回前一畫麵,在輸入的數字後多加一個零,取出了二十萬日元。


    將鈔票放進皮革錢包。那種厚實的膨脹,讓明日華感覺到它似乎在散發著強烈的力量。


    猛地用力,強行將錢包折起來,收到夾克衫的胸口口袋中。二十張福澤諭吉(注:一萬日元紙幣上的人物,被稱為「日本近代教育之父」,常被用來指代一萬日元紙幣)的厚度加倍之後,明日華越來越感覺到其力量增強,心情也變得亢奮。


    「外公,我就試試看我能達到什麽程度吧。」


    明日華低聲說著,走出銀行。


    不知為何,明日華感覺到有人盯上了自己懷中的財物。於是快步前往車站,乘上電車,向著鄰鎮出發——


    僅僅是在電車中搖晃,心情就越來越興奮了。『冷靜、冷靜』明日華對自己說道。


    勝負需要的是冷靜。興奮是不好的。


    電車停靠到站。車門開啟。快步下車。想讓自己冷靜下來,但無論如何都無法抑製從內心深處升起的火熱感覺。步伐在不停地加速。


    雖然僅僅隔了一條河,但是鄰鎮車站前的繁華卻那麽誇張,這裏有著明日華所居住的安靜的住宅街所沒有的,一切。


    向著繁華街走去。


    乘電車到達明日華就讀的私立高中需要一小時。這所學校以非常嚴格的校規和管教手段強硬而聞名,指導學生的教師們為了進行課外輔導,有時也會出現在街上,不過這條街就沒問題。


    (今天去哪一家雀莊……?)


    『初學者也能盡情遊玩 風速1-1-3』


    『重視禮儀 就算一人也請放鬆進來 1-1-3』


    明日華掃過很多家雀莊的招牌。


    所謂1-1-3,就是指每千點一百日元,順位馬為一千日元?三千日元。如果剩餘一萬點而且是末位,算上順位馬將輸掉五千日元。不過在大多數情況下,麻將中會加入三張赤牌(※3),每張赤牌、裏寶牌(※11)或每次一發都會附帶一個彩頭。然後,每個彩頭通常是五百日元。因此,末位一般會輸掉六、七千日元。(注:日麻中計算失點/失分通常以三萬點為標準,一萬點的末位失點二萬=兩千日元,算上末位懲罰一共五千日元)


    一局東南戰通常是將近一小時,但是就能輸掉這麽多,如果一直輸,三萬日元馬上就不見了。對於高中生來說,這是點率相當高的賭博。


    順帶一提,本來在日本,除了賽馬、賽車等官方經營的博彩之外,賭博是被禁止的。但實際上,柏青哥店和雀莊等私營賭場隨處可見,連警察都默許其存在,這也是實情。


    更不必說的是,未滿二十歲……就和吸煙(※4)、飲酒一樣,未成年人也是禁止賭博的。


    (自從偷偷利用周末時間進出這樣的店,已經過了一年了麽……)


    明日華輕輕感慨道。


    通常這樣的雀莊是不允許高中生等人進入的。不過明日華身


    高很高,表情成熟而冷靜。所以以「我是大學生」這樣的謊言而得以打麻將。


    如果讓校方知道了的話?


    到那時,無論是受到休學或退學的處分,都不會去抱怨。


    (要是父親和母親知道我頻繁進出這樣的店,恐怕會昏倒吧……但是,我不打麻將就會受不了。)


    是外祖父教會了明日華打麻將。


    在戰後的動亂時期,外祖父是以麻將為生的真正賭徒。對於身為第一個外孫的明日華喜愛有加,手把手、高高興興地教會了他打麻將。丟掉一九字牌就能做成斷麽九的役,僅用萬子或者筒子等同種類的數字牌就能做成名為清一色的高翻役,諸如此類的基本規則自不必說,就連偷換牌之類的出老千技巧,也就是各種黑技巧(※18),也都熱心地教給了他。


    同時,外祖父把自己可稱為英勇事跡的各種修羅場,有時有趣有時詭異有時又嚴肅地向明日華講述。


    明日華幼小的心中一直尊敬著外祖父。


    雖然外祖父已經去世很久了,但是自從他走了之後,他在明日花心目中的形象卻越來越高大。


    無聊的每天在持續著,明日華會想到『我也想度過那樣波瀾萬丈的人生』,某種意義上也許是必然。


    (接下來,關於今天的勝負……)


    明日華在一家名為『富士』的雀莊前停下了腳步。


    這是明日華已經成為常客的雀莊之一。


    看著右手手指。


    『就算能早一秒打牌也好啊』,指尖已經發癢了。


    賭博中不分長幼。在家裏,雙親是比孩子更高位的存在。在學校,教師是比學生更高位的存在。但是,在賭場上這些都沒有任何關係。僅僅是,強者獲勝。優勝者贏錢。敗北者輸錢。這對於明日華來說,是種妙不可言的愉悅。


    已經,煩透了。


    顧慮著父母,進行不情願的學習,取得適當的成績。為了不和教師發生衝突,裝成好孩子。考慮班級同學的力量對比,適當地進行交友——對於這種世故的日常生活,已經,煩透了。


    管它違法還是什麽的,總之隻有在這裏,明日華才是真正的明日華。


    敗北會輸錢,是痛心。違反法律,是錯誤。暴露之後被退學,會痛苦。這些事情還是知道的。


    但是。


    痛心也好。


    錯誤也好。


    痛苦也好。


    在與世故的阻礙無緣的世界裏,揮動自己的尖牙利爪來戰鬥,對於明日華來說非常舒暢。


    將近一年時間裏,明日華轉戰在這條街上的各普通雀莊,漸漸地建立了自信。雖然每次不多,但確實在獲勝,最初隻有十萬日元左右的存款漲到了四十萬日元。


    從沒有想過攢錢買東西。


    隻是這麽想。


    攢起錢之後想打更高點率的麻將。


    想要看看自己有多高水平,戰鬥到直到碰壁。


    明日華從夾克衫上輕輕按著胸口口袋。


    (沒錯。我今天就是為此才取了二十萬日元。)


    明日華靜靜地,離開了熟悉的『富士』的門前。


    今天要進行勝負。


    要進行更高點率的勝負。


    要進行更令人興奮的勝負。


    (我的實力,能不能對玩高點率的那些人行得通,我要試試看。)


    去高點率的場子,可以想象得到,會是些毫不留情的人吧。


    也許會輸。這一年裏靠不斷獲勝而好不容易攢起來的錢也許會輸掉吧。


    (但是,就算這樣也好。)


    沒有實力,輸是必然的。如今自己到底有何等程度的實力,想了解得清清楚楚。想要戰鬥。就算受傷也好。就算因敗北而流淚、而覺得不甘心也好。一切都做好覺悟之後,進行戰鬥——


    明日華體味著興奮走在路上。


    從『富士』的常客處得知了小巷中高點率雀莊的地址。店名是『紅鶴』。以前總覺得戰戰兢兢而避開這些地方,今天要下定決心!


    為了不讓決心退縮,明日華加快了腳步。拐彎抹角,穿越重重小巷。招牌數量逐漸減少,然而周圍的可疑氣息卻越來越濃。


    在一棟也不知是竣工三十年還是四十年的非常古老的雜居大樓前,明日華停下了腳步。


    這裏出現了寫著『紅鶴』的小櫃台。沒寫著點率,甚至連這是什麽店都沒寫。隻是在紅底上用白字寫著紅鶴。


    櫃台旁邊,是通向地下的大坡度階梯,打開著如同洞窟般的昏暗入口。


    (好的——)


    明日華再次從夾克衫上確認軍資金的觸感,然後走下樓梯。


    ※※※※※


    金屬門把如同不知春之暖意般的冰冷。


    畏畏縮縮地進到店裏,發現這是家狹窄而略髒的店。滲透著煙油的牆壁略顯黃色。日光燈也同樣放射出染著黃色的光。


    隻有四台麻將桌。


    不過最裏麵一桌已經開戰。


    正在觀戰的店主察覺到了明日華的到來。


    「歡迎光臨。」


    但是他馬上皺起眉頭。


    「喂喂,高中生是不可以來這種地方的。」


    「請放過我吧,我可是大學生。」


    明日華立刻回答道。在普通店裏,初次進去的時候這麽說也能說得過去。


    店主像是在估價似地,上下打量著明日華。


    「是麽?那就算了,打是可以打。不過我們這裏的點率對學生來說有點高哦。」


    「我知道的。我從真吾先生那裏打聽到這裏的。」


    「真吾先生?是麽,呼嗯……正好他們也到了最後半莊(※7),請稍微等一會兒。啊,請問名字是?」


    「明日華。」


    「感覺像是女孩子的名字呢。」


    「……經常被這麽說。」


    (注:男主的名字是アスカ,男女都可用,男用時寫作「飛鳥」,女用時常寫作「明日香」,這個名字女性更常用)


    這已經算是不禮貌了,感覺這店主很不適合做生意。明日華在心中咂嘴到。


    「關於規則方麵,我們這裏可是硬派哦。普通的東南戰雙可(※5),沒有赤牌。不過裏寶牌和一發還是有彩頭的呢。每個彩頭五千日元。沒有首位費(注:獲得首位需要支付給店家的費用),場費(※6)一律兩千日元。看看這個,有什麽不明白的情盡管問。」


    店主拿出一張印刷著規則的紙。


    明日華粗略看了一下規則,發現從沒見過這樣的奇怪規則。不過店主自稱硬派,嶺上開花負責製(注:就是包杠,大明杠嶺上開花時由被杠者支付所有點數)、沒有雙人榮和的頭跳製(注:雙人榮和就是一炮兩響,雙人榮和就是一炮兩響,頭跳製就是有多人可以榮和時,按照下家、對家、上家的順序,最靠近放炮者才能和牌)。與最近流行的加入赤牌、允許雙人榮和、甚至三人榮和的規則相比,較為古風而正統。


    「啊,關於重要的風速,每千點五百日元,順位馬為二萬?四萬。因為點率比較高,所以需要先交十萬日元押金,可以麽?」


    明日華無言地點點頭,拿出錢包。數出十張交給店主,店主將畫著朝日飛鶴圖的押金卡隨手遞給了明日華。


    「忍小~姐,現在,什麽局?」


    店主向最裏麵的麻將桌叫道,一位長發女子抬起頭。


    「最後一局了哦。」


    「她是這麽說的。有客人已經到最後半莊了,請再稍等一下。啊,要喝點什麽?」


    「請給我雙可。砂糖要加雙份。」


    「好的。」


    明日華喝了一口店主端來的加了牛奶和雙份砂糖的甜得發膩的咖啡,想要拚命壓製住心中的興奮。


    (每千點五百日元,順位馬為二萬?四萬麽。彩頭居然是五千日元,真棒啊。)


    按照這個點率,如果被拉到末位,五萬到七萬日元就會蒸發掉。對於還是高中生的明日華來說,真是大出血的金額。一次東南戰。僅僅在不到一小時內,就會發生這麽大的金額變化。


    反過來,如果取得首位將會是大豐收……不過……


    (總感覺來到了一個遠離日常生活的地方。有點不安啊。)


    通常,千點百日元以下的點率姑且被認為是可以輕鬆遊戲的健康點率,警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會取締。但是,更高的點率會被認定為違法賭博,警察會毫不留情地進行取締。千點五百日元,也就是有著五倍於界線的點率的這家店,毫無疑問是家賭場。萬一有警察進來,不必說從業人員,就連客人也會被抓,被認為是賭博慣犯,會受到相應的處理。


    (在這種地方,到底會有什麽樣的人在打麻將呢?這些人到底有多強呢?)


    明日華勉強壓製住眩暈般的興奮,正要向最裏麵的麻將桌看去,響起了「結束了」的聲音。


    「哎呀哎呀,一整晚都不走運啊。」


    咯吱咯吱地撓著頭,頭發中分的三十歲男子站起身來。穿著皺巴巴的襯衫,該怎麽說呢,就像是個在賭博裏把身家都敗幹淨了的廢柴。一瞬間,明日華仿佛看到了未來的自己似地,感到很恐怖。


    「這種事情也偶爾會發生的吧。每次都不走運的話,我也會受不了的。」


    「你真會說話呢。小忍,很快我就會來找你複仇,給我洗幹淨脖子等著吧。」


    「再見了。店主,收場費。」


    店主興衝衝地去收場費,把押金還給中分頭。其間,明日華走到麻將桌旁。


    「請多關照。」


    靜靜地打招呼後,環視對戰對手。上家是戴著無框眼鏡的文雅男子。下家是胖得很不健康的胖子。他們都板著臉沉默著,看了一眼明日華,也沒有回打招呼的意思。


    「請多關照呢,學生哥。」


    對麵的女子以略帶沙啞的甜美聲音說道。


    女子叫做忍。像貓一樣笑著,麵相也很和藹可親。雖然把自己稱為學生哥什麽的,但她實際上很年輕。應該是二十歲左右吧。塗著指甲油的指甲紅得刺眼。


    (能有閑錢在這麽高點率的地方打麻將,她是風塵女子麽?不對,也許隻是有錢人家的大小姐而已。)


    雖然並不是自己喜歡的類型,但毫無疑問是個美女,明日華不由得對她的私生活產生了興趣。


    (停下,想象那種事情的話,集中力會不夠的。從現在開始,我要賭上遠超高中生水準的超高金額來戰鬥。冷靜下來!)


    感覺到自己放鬆的心情,於是明日華給自己打氣,深呼吸——


    「那就首位擲骰子吧。」(注:首位擲骰子是指,遊戲開始時由上一局的首位來擲骰子,以確定當局的起家)


    忍按下按鈕擲骰子。出來的數字是七。


    「好的,是學生哥。」


    起家標誌從忍那裏滑了過來,明日華接住了標誌。


    戰鬥欲望燃燒起來了。


    到了麻將桌上,就不分長幼。


    僅僅是,強者獲勝。


    ※※※※※


    東場結束,『不愧是玩高點率的人啊』,明日華感受著手感在內心念叨著。


    雖然也有些不適應非流行規則吧,不過所有人都打得很謹慎,沒有簡單的牌,打牌也很徹底。雖然一發和裏寶牌會有彩頭,但如果感覺牌山裏很難出能和的牌(注:自摸很困難),就算是多麵聽牌(※8)也會徹底默聽(注:默聽為聽牌,但不宣告立直。一發和裏寶牌隻有立直後才會出現。立直後和牌雖然得點高,但是立直就等於宣告自己已聽牌,其他人放炮的可能性就會大大降低,再加上感覺到自摸很困難的話,采取默聽可能和牌幾率更高)。東四局,胖子莊家立直而且得點似乎會很高的時候,忍就放炮給組起斷麽九的眼鏡男,以作緊急回避。


    (所有人互相牽製,根據情況,可能成為同伴也可能成為敵人,防止任何人有突破性進展的明顯意圖,通過打牌深刻地傳了過來。很好。這種緊張感很好。我一直就想打這樣的麻將!)


    小牌的應酬持續著,所有人都還有二萬點以上,莊家又回到了明日華手裏。南一局。


    此時明日華手氣來了。


    寶牌是北,手牌是


    (西北北 一三三四萬 六七筒 一二三八九索)


    到第六巡,明日華以二萬五萬雙麵的平和聽牌了。


    立直後的第三巡,摸上來的牌是二萬——


    「自摸。有裏寶牌,每人六千點,外加五千日元彩頭。」(注:立直?門清自摸?平和?寶牌2?裏寶牌1,六翻,莊家跳滿,6000all)


    「哎,真厲害呢。」


    忍同時拿出點棒和五千日元紙幣,微微笑道。在這種開朗愉快、都快能說出『恭喜你』的氣氛下,明日華也不由得露出了微笑。


    一擊拿下首位。下一局,一本場默聽和牌,五千八百點。之後,想要頑強追上來的其他三人的莊家局,也都平安度過了。


    「結束了~優勝被新客人奪走了呢。」


    忍笑著舉起手,把店主招過來。


    「好的,恭喜您優勝。請支付場費。」


    明日華支付了場費,呼地吐一口氣。


    這局半莊得到的賭金再加上彩頭居然有八萬二千日元!


    「之前我聽到你說是真吾先生介紹來的,第一次來這種高點率的店?」


    忍分配著點棒詢問道。


    「是的。」


    「呼嗯。話說回來,你還真了不得呢。完全沒看出來你在緊張呢。對麻將相當有自信吧。」


    「不是的,其實我緊張得不得了。」


    「不過沒看出來呢。學生哥,要不要和我賭五萬日元?」


    明日華大吃一驚。


    被人提出差馬(注:差しウマ,終局時如果排位比對手高,就能獲得事先指定的金額)還是第一次。倒不如說,千點百元或者更低點率的雀莊裏,客人之間的差馬是不被認可的。因為如此一來,就相當於提高了點率。


    「喂喂,不要嚇唬新客人啊。」


    眼鏡男苦笑道。


    「話不要說得那麽難聽嘛。差馬什麽的,也沒什麽的啦。不願意的話就算了,不會說你是膽小鬼的。」


    明日華稍微考慮了一下。


    「不,機會難得,我接受。」


    「你要接受麽?」


    「因為凡事都會成為經驗。」


    「就是呢,年輕的時候就要這樣!那就首位擲骰子吧。」


    忍露出親切的笑容。


    「學生哥啊,你還是不要想在美女麵前出風頭比較好。這可是陷阱啊,小忍提出差馬之後,就會使出全力。美麗的玫瑰可是帶刺的啊。而且,把注意力轉到差馬上,就難以獲得首位,這可是一點好處都沒有哦。喂,店主,給我換個煙灰盒。」


    胖子像是在恐嚇似地說道,還露出討人厭的笑容。這個胖子似乎煙癮很大,旁邊的煙灰缸裏放滿了煙蒂。


    「我擲骰子了。」


    明日華凝視著擲出了篩子。數字和是九。又一次起手莊家。


    拿著起手牌,感到自己的心髒劇烈地跳動著。


    差馬五萬。如果拿到首位,一次性就能有十萬以上的收入。


    但是,如果輸掉的話……?


    第二


    輪半莊就這樣開始了,東場還是各種小牌。不過明日華從胖子那裏拿到了三千九百點,因此領先於忍。


    但是到了東四局、眼鏡男莊家時,忍宣告立直,爆出一次大牌。


    「嗯?自摸了。」


    就像是脫力般的聲音。不過一看攤開的牌,


    (一一索 七八九萬 二三筒 七八九筒 七八九索 一筒,一筒為自摸牌)


    「立直平和自摸純全三色。哎呀,裏寶牌兩張。那個,差一點就三倍滿了呢。八千?四千,彩頭一萬日元!」(注:總共十翻,差一翻就三倍滿)


    明日華對這手牌深吸一口氣,然後看向忍的棄牌。


    (北 一萬 二筒 七萬 東 六索 南 四萬 西,西為立直牌)


    第三巡打出二筒,第四巡打出七萬。因為上麵有三色,到此還是能理解的,先打下麵的筒子將會成為偽裝。


    明日華以前打麻將的千點百日元店,都加入了赤牌,很簡單就能達成滿貫或跳滿,因此大部分人的打法都是隻重視牌效率(注:即如何以最快速度和牌)。不過,從這手先棄牌來看,忍不僅僅重視牌效率,有時似乎還有做偽裝的傾向。對於這次痛心的和牌,明日華狠狠咬牙的同時,也積累著對手的數據。


    被拉開大約一萬六千點,明日華迎來了南場的莊家,似乎祈禱似地拿著起手牌。


    然後得到了一手好牌。


    (西西北北白中中 三七八九萬 一六筒 九索)


    寶牌是八萬。做成中的刻子和混一色,就是莊家滿貫了。想要消除做混一色的氣息,同時期待著中的出現。第一打是白。下一巡摸到的牌,是來得正好的二萬。


    不過,如果西或北入手做成刻子,字牌本來就握牌很緊,之後形勢會更嚴峻。


    (注:此處的握牌原文是「絞り」,指的是察覺到對手需要某些牌來鳴牌,為了不讓其鳴牌,減慢其和牌速度,而將其需要的牌握在手裏不打出的一種防守技術。字牌鳴牌後很容易形成役牌,所以字牌的握牌是很重要的。)


    第二巡忍摸到北並打出,放過。同一巡,眼鏡男摸到西並打出。這張牌也忍住沒要。


    第六巡胖子打出第二張北。


    「碰。」


    喊出的瞬間,湧起不好的預感。


    不出所料,所有人都開始握牌,特別是上家的眼睛男更為徹底。且不說西和中不出現,就連一萬和四萬也沒有。這樣的兩麵本來很容易上牌的,但這局一直沒上牌,一直摸著沒用的牌。


    流局(※12)。沒能聽牌,莊家也沒有了。而且所有人都未聽牌。忍、眼鏡男、胖子都不惜放棄和牌把握牌進行到底。


    「終於到我莊家了。」


    胖子嘟囔著當上了莊家,不過忍很快就僅以門清自摸和牌,拿到三百?五百的點數,輕鬆流掉胖子的莊家。


    倒數第二局,南三局。莊家是忍。


    (如果這局不能胡牌的話,就沒有勝算了!)


    因為有差馬,而且金額和首位獎勵差不多,必須要注意和忍的點數差。


    也不是說要一擊逆轉,但在最低限度上,必須要把距離拉近到能在最後一局與其周旋的程度。


    但是這一局忍是莊家,和平家的滿貫就能拉近八千點的點數差距,自摸滿貫蓋掉莊家就是一萬二千點,直擊忍就是一萬六千點。


    (而且,如果這局能跳滿自摸,和忍的點數差距就能一口氣拉近一萬八千點。到了最後一局就是和牌者獲勝的局麵——)


    明日華祈禱似地拿著起手牌。


    (南西北北中 二九萬 一八筒 一二二五索)


    寶牌是五索。這起手牌讓人覺得萬事休矣。


    (不過歎氣又能怎樣。現在還沒有分出勝負,一定要做到最好!)


    摸到的第一張牌是南,偶然湊成一對。


    明日華是西家。但是場風是南。做成七對子(※13)二寶牌,宣告立直並自摸的話就是跳滿,得點三千?六千。做成南風刻子,如果能對對和役牌三寶牌,這也是跳滿。


    不過對手可不簡單。場風南,寶牌五索,明日華的直覺感到,要對手打出這類要害牌很困難。


    這麽一來,就必須做七對子了。如果能打出並不那麽像七對子的棄牌,並且把寶牌拿在手中,不宣告立直並直擊忍拿到六千四百點,也是可行的。如果成功則能夠拉近大約一萬三千點的點數差距,這已經足夠好了。


    (來吧、來吧、來吧、來吧!)


    明日華念叨著,指尖使勁,摸了牌。仿佛得到了麻將之神的眷顧,第五巡摸上來的牌是寶牌五索。重要的牌成對了。


    「嗯~不錯嘛,立直吧。」


    突然間,忍在第六巡就將剛摸上來的牌橫向放置。


    「接下來,學生哥。就讓我見識見識你的手段吧。」


    忍說出遊刃有餘的台詞,拿出立直棒。明日華像要吃掉它一般地看著千點點棒。


    (這家夥在小看我!她沒考慮被我用滿貫直擊的可能性麽!)


    忍的棄牌是


    (北 八萬 一筒 東 三索 七萬,七萬為立直牌)


    這是賭上差馬五萬日元的對決。而且現在忍大幅度領先。不過如此積極進攻是為什麽?她總不可能是那種不會打麻將、能立直就立直的人吧。


    (其實是多麵聽牌的無役立直,目標是一發自摸或裏寶牌的彩頭?不過既然如此的話,為什麽是摸牌後立即打出立直呢。沒在前一巡橫置三索,是不是有點奇怪?)


    「嗯~你太快了,真敵不過你啊。」


    南家的眼鏡男苦笑著打出一張七萬。他在最後一局是莊家,現在不會勉強自己去冒險。


    明日華屏住呼吸摸牌。


    索子的觸感。摸上來還是寶牌五索。意想不到的寶牌暗刻,現在也能看到對對和的痕跡了。


    不過,配牌時的一筒已經打出去,對於立直,已經沒有安牌(※14)。不對,北風對子是安牌,不過把這個拆掉就沒法打下去了——


    (該打什麽?)


    手碰九萬,突然看到莊家立直的第二巡棄牌的八萬,感覺很不好。


    (忍不是有預先打出的習慣麽?)


    這樣看來,九萬也許也很危險。對於立直宣告牌七萬也很在意。


    想得越多,就越覺得什麽牌都會放炮。


    (因為忍打出了東,如果她對字牌有意思的話,中也不好打出去。不過,如果她有預先打出的習慣的話,就算是想要寶牌而將三三四索的牌型留到最後,如果是二三三索不是也該先打三索麽?)


    沒有南風暗刻,考慮可鳴牌的形式,能夠接受三索的一索二索二索牌形還是想盡可能留下來。不過還是覺得一索四索不太可能放炮,打出了一索。


    通過了。


    北家的胖子無言地打出了已經出現的東。忍沒有一發自摸。像是要放棄的眼鏡男打出了第二張七萬。


    下一巡——


    摸牌的瞬間,明日華被索子的觸感嚇了一跳。


    居然是五索。連續三張。


    「……抱歉。」


    明日華哼哼一聲,看著手牌。四張寶牌全部湊齊了。這麽說的話,忍明明一張寶牌都沒有卻立直了。明日華還有一對二索,所以現在共有六張二五索!


    (這就是忍等的牌吧?雖然過了一巡才立直的目的依然不明朗,但第五巡打出三索聽牌的話,從三三四索中打出三索而等二五索是非常可能的。那緊握手中不讓她和牌也是個辦法。)


    要杠(※15)麽?


    (不過杠了之後七對子就不成了。明明都是些不會輕易讓你


    碰的對手,鐵下心做對對和真的可以麽?)


    如果要同時留下七對子和對對和的可能性,那就隻能依靠寶牌來一決勝負了。


    突然間血液沸騰。不知道五萬日元的差馬對於忍來說如何,不過對於明日華來說是一大筆錢。


    「學生哥思考很久了啊。」


    眼鏡男雖然嘲弄般地說著,但他連苦笑的從容都沒有了。


    明日華腦中閃過最初的想法。


    敗北不是也挺好的麽?


    留下難過的回憶不是也挺好的麽?


    犯錯誤不是也挺好的麽?


    我想要試著依靠自己的實力活下去。


    不是正因為如此才來這個地方的麽?


    又不會被奪去生命,有什麽好害怕的。


    (沒錯。你能要的話就要給我看吧!)


    手指唰地一動,打出五索。


    胖子瞠目結舌了。既然在這種情況下想以寶牌來分出勝負,明日華手中有寶牌,這點已經一目了然。


    胖子想要鳴牌,但是想了一下之後,還是從牌山中摸牌,打出手裏的八萬。


    「沒牌呢。立直也許失敗了。」


    忍嘟噥著摸牌打牌。同巡,明日華摸上來九萬。此時再打出一張寶牌五索,決定打七對子。


    第十二巡,終於追上來了。


    「立直。」


    明日華等的是中。明明眼鏡男和胖子都疲於打防守牌,至今卻一張都沒有出現過,所以這兩個人拿著暗刻的可能性很低,中還在牌山裏的概率很大。


    對於明日華打出一對寶牌的恐怖棄牌,眼鏡男和胖子都露出了警戒的眼神。說道忍,她似乎有所圖地壞笑著向著牌山伸出手,然後一臉不爽地打出去。緊跟著她打出的四筒,眼睛男也打出相同的牌。


    通過盲牌(※16),摸到了很舒服的觸感。


    「自摸!」


    深呼一口氣把牌推倒。


    (九九萬 八八筒 二二索 五五索 南南 北北 中 中)


    去翻裏寶牌,寶牌是八筒。


    「倍滿。八千?四千,一發和二裏寶牌的彩頭一萬五千日元。」


    (注:立直?一發?門清自摸?七對子?寶牌二?裏寶牌二,8翻倍滿)


    忍歡快地吹起口哨。


    「年輕真好啊。手氣就不同,手氣啊。」


    於是形勢逆轉。立直棒也拿到了,與其說是縮短了和忍的點數差,實際上已經逆轉了。


    迎來了最後一局。忍隻要滿貫自摸或五千二百點直擊明日華,就能扭轉排位。


    不過寶牌是白,而且明日華的配牌裏有白的暗刻。有了這張特快車票,很輕鬆就能快些和牌,對於需要一定點數的忍來說,這是很艱苦的局麵。


    身為莊家的眼鏡男很早就碰了中,想要連莊。胖子打出很多筒子和索子,知道似乎很勉強,但還是在做大牌。


    明日華鳴牌的話就能盡快上手,不過在第七巡,不需要鳴牌就突然門清聽牌了。


    (一索一索 七八九萬 三四五六七索 白白白)


    關鍵剛才摸上來的是五索這個好東西。二五八索三麵聽牌。不管是別人打出還是自己摸上來,和牌隻是時間問題吧。


    然後——


    「嗯~都沒什麽變化啊。」


    忍嘟噥著,向著牌山伸出的手,就那麽一瞬間,做了奇怪的動作。


    之前她還是用食指和中指、大拇指三根手指去摸牌的,但她剛才連無名指和小指都用上了。


    摸牌的牌山就在忍麵前。由於莊家的鳴牌,北家的忍應該摸上方的牌。


    她那極度流利的動作,眼鏡男和胖子似乎都沒有察覺,但明日華卻感覺到了火藥味。


    「怎麽辦呢。嗯~算了,就這樣吧。立直吧。」


    忍嘟囔著將牌橫置。


    忍的棄牌是


    (九筒 北 八筒 南 中 八萬 八條 北 西 五萬,五萬為立直牌)


    (……?)


    明日華皺起眉頭。感覺不像一色。畢竟門清混一色或者門清清一色和牌的話,點數就足夠了,沒有必要立直。考慮到自己基本拿全了寶牌來看,是斷麽九吧。不過這個立直,而且立直牌五萬是摸上來就打出,就這一點很令人害怕。


    「啊啊啊,來了哦。」


    莊家眼鏡男一臉為難,拚了似地打出手中的七萬。通過了。


    明日華皺著眉頭摸牌。


    摸上來的是三萬。


    來的不是時候。不過明日華也已經聽牌了,而且還是三麵聽牌。忍應該沒有寶牌,不過立直斷麽九,再加上自摸和一張裏寶牌,就會被逆轉。為了這張三萬而采取防守就有些太膽怯了。


    而且,對於忍的手的動作,明日華也有些想法。


    (好的,那就確認看看吧。)


    明日華硬是把摸上來的三萬打了出去。


    「榮和……!」


    忍似乎很高興地笑道,把手牌推倒。


    (三三萬 二三四五五筒 三三三四五六索 三萬,三萬為榮和牌)


    「如果自摸沒有裏寶牌也是沒用的呢。但是一發直擊就成了呢。」


    「————」


    明日華瞪著眼。這次立直算什麽啊!想要自摸的話,就摸五筒或三萬周圍的牌,至少換成雙麵聽牌再立直,這才符合理論。


    「什麽啊?又是在那麽巧的時候立直了。」


    眼鏡男非常吃驚。


    「也是呢。但是,我可不能慢吞吞的呢。莊家小空和渡邊先生感覺都沒有寶牌,但學生哥打出油水十足的中張牌,牌應該很好吧。啊,裏寶牌,沒有啊。五千二百點外加彩頭五千日元。結束了!」(注:三翻40符,5200點)


    店主急急忙忙地來收場費了。


    「好的,優勝是?忍小姐麽,恭喜你。」


    「學生哥,別忘了差馬哦。」


    「……好的。」


    「於是諸位,場費拜托了。」


    「那個~」


    明日華將差馬五萬日元和彩頭五千日元遞給忍,猶豫著說道。


    「請讓我把下局作為最後半莊。」


    「哎?啊啊,是麽,好的。」


    店主聳聳肩。


    「看吧,我沒說錯吧。忍在欺負人。」


    「哎哎?不要把我當成壞人啊。話說回來,我通宵很累,肩也酸了。不好意思,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忍把錢收到錢包裏,站起身看著明日華。


    「學生哥。正好是中午,一起吃個飯吧?我肚子也餓了,又贏了你的差馬,如果不介意家庭餐廳的話,我請客吧。」


    「哎哎!真的假的啊,小忍。你是會說這種話的人麽!」


    「這種學生哪裏好啊?長相麽?」


    胖子和眼鏡男不斷抱怨著,但忍微笑著注視著明日華。


    「那……就承你的好意了。」


    「嗯。店主,這東西還是按老規矩放你這裏了。」


    忍站了起來。修長的身體,腿也很長,模特般的身材。她將掛在衣架上的春裝大衣披在身上,單單這個動作就已經像是一幅畫了。她將押金卡遞給店主,輕輕的揮手。


    「走吧。」


    ※※※※※


    雖說被拿走了五萬日元的差馬,讓初次見麵的人請客還真是。請客的人是很豪爽,不過跟著去的也真敢跟著去啊。


    盡管如此,明日華還是靜靜地跟在忍的身後。


    並不是被她的美貌所吸引。


    而是因為有些事情無論如何都想問她。


    忍走到外麵的大街上,進入一家


    大型連鎖家庭餐廳。


    「歡迎光臨。請問幾位呢?」


    「兩位。」


    「禁煙席和吸煙席,請問需要哪種席位?」


    「那個,我都是都無所謂。明日華,你覺得呢?」


    「你來決定吧。」


    已經直呼名字了。明日華從心底對這個女人的自來熟感到驚訝,不過她有著不會讓人討厭的美麗與開朗。


    「那就禁煙席吧。」


    「好的,請跟我來。」


    因為是星期六中午,店裏人員混雜,吵吵嚷嚷。明日華和忍被帶到靠裏的座位上。


    「你隨便點吧。我從昨天晚上開始就一直在贏錢呢。」


    忍啊哈哈地笑道。


    「那我就不客氣了。」


    把服務生叫過來點菜之後,忍探出身子。


    「你很強呢。」


    「我可是輸給你了哦,還被贏走了差馬。」


    「就不要謙虛了。明日華很強的。」


    忍拿過桌邊放著的調查問卷和圓珠筆,唰唰唰地畫了些什麽,然後遞給明日華。


    「舉個例子,這副手牌如果摸到這個該怎麽棄牌?不需要考慮場上狀況和寶牌。」


    (四六七八九筒 一二二三三三六七索,摸到三索)


    「你意思是讓我考慮牌效率來回答麽?」


    「是的。」


    「會打二索呢,之後聽牌率最高的就是這個了。」


    明日華立刻回答道。


    「正確。那這樣的又如何?」


    忍再次畫出牌麵,遞過去。


    (二二三四四五五五六六七七七索)


    「怎麽樣?知道聽什麽牌吧?」


    「二三四七索呢。」


    明日華一看到牌麵就立刻回答道。


    「你看吧。這兩個問題都能立即回答出來,這就證明你很厲害。」


    「是這樣麽?」


    「是的。最初那場半莊,我想看看你的打法是什麽樣的,就好好觀察了。你在南場平家的時候,你筒子門清清一色聽牌了吧?」


    「是的。不過沒能和牌就流局了呢。」


    「我隱約記得,你最終是有四張四筒,途中打出過兩站筒子吧。」


    「是的。」


    「由三到七的牌構成杠子的門清清一色很複雜,聽牌有很多種變化,但是你打牌都是瞬間打出的。從你的角度來看,你是不想被人察覺門清清一色的跡象才考慮瞬間打牌的吧,不過我卻因此警惕了。我確信你不是出於冒險而來打高點率麻將,而是擁有相當的實力才來的。」


    忍微微一笑。


    「但是下一場半莊,我就輸給了你五萬日元的差馬。」


    「最後追上你獲勝是因為運氣好。僅僅是偶然的勝利。」


    「不,是實力差距哦,沒錯吧。忍小姐應該比誰都更清楚。」


    明日華注視著忍。


    「哼嗯~」


    忍唰地眯起眼,此時點的意大利實心麵和雜燴飯套餐送上來了。


    「你為什麽會這麽認為呢?」


    忍像是發泄一般加入大量乳酪,野蠻地和肉食調味汁混到一起。


    「在關鍵的最後一局,你偷換牌了吧。」


    「…………」


    明日華用叉子卷著意大利實心麵的手停了下來。


    拿過另一張調查問卷,圓珠筆飛奔起來。


    「那個時候,忍小姐不是三萬暗刻,聽牌等一四筒的狀態麽?也就是說,這樣的牌麵。」


    (三三三萬 二三五五筒 三三三四五六索)


    「…………」


    「那最後一局使用的是綠色牌背的牌,四筒是記號牌吧,牌側麵有細小的劃痕。」


    所謂記號牌,就是指牌上有劃痕之類的記號,就算蓋著也能知道是什麽的牌。現在大多數雀莊使用的是塑料牌,很難劃傷,不過用久了總會有劃痕。


    「忍小姐知道會摸到四筒。然後,把三萬含在手中去摸牌。把手伸向牌山,把我將要摸到的旁邊的牌偷換成了三萬,同時把原本的自摸牌四筒也摸了上來。然後改變聽牌,摸牌打牌立直了。立直宣告牌五萬,是原本我應該摸到的牌呢。再然後,我被摸到了你要的三萬。隻要我放炮一發你就能逆轉。就算我握牌到死,因為莊家全力想要連莊,所以隻要被拖入流局一本場,結果也還好。」


    明日華平靜地說著,實際上心裏非常緊張。


    要是這個女人知道自己出老千暴露了,會采取什麽態度?


    也許會拋開至今開朗活潑的舉止,突然改變態度。


    「隻是有件事我無論如何也不明白。為什麽要做那麽麻煩的事情?如果早就知道能摸到四筒的話,宣告立直一發自摸也是滿貫吧?那也能逆轉。但你沒這麽做,故意讓我摸到三萬,讓我把三萬打出來。為什麽呢?」


    忍暫時放下叉子,伸手拿杯子,喝了一口。


    然後笑得更開心了。


    「什麽啊……你不是挺明白的嘛,對於我的惡作劇。你很幹脆就打出來了,我還以為你沒明白。」(注:這句話中忍自稱用的是「俺」,為男性用自稱,語調也完全男性化)


    忍沙啞的聲音突然變得更低沉,語調也驟然改變。親切的笑容完全消失,眼底放光。與之前露出的開朗相比,落差實在太大,她的表情非常冷酷無情。


    (原來如此。這就是她的真麵目麽。)


    都說女人善變,明日華對她超乎想象的翻臉不由得咽了口氣。自稱『俺』的女性,還是第一次見到。但是,也許是因為她沙啞的嗓音,感覺她的說話方式似乎是天生的——倒不如說,遠比一般的男人——更合適。


    ……


    …………


    忍似乎在觀察著明日華的反應,暫時沉默,又突然露出微笑。


    「那個啊,理由有兩點。」


    表情恢複了,但是語調照舊。


    「首先第一點……放過了小空。」


    「最後一局莊家的眼鏡男麽?」


    「是的。那家夥昨晚已經輸了很多了。然後最後一局,如果他莊家被人一發自摸滿貫,他將會從第三落到末位。『紅鶴』是我賺錢的地方,而小空是個好客人啊。想要不斷地榨取那家夥的話,我就考慮不要讓他過於失落。所以,我更傾向於直擊你,讓小空保持第三位。」


    「第二點理由是?」


    「我在試探你。我很快就知道,你是個對於牌效率之類很精通。但是,能不能識破黑技巧?我也想看清這一點。」


    「試探……我麽?」


    「沒錯。能識破也很了不起了,不過,能在第二次半莊就發覺那張四筒的記號,確實相當厲害。你明顯是真家夥啊,真家夥。眼神真不錯啊。我的黑技巧,明明從沒在『紅鶴』暴露過。」


    「眼睛就是我的武器。」


    不知為何,明日華想要對抗露出真麵目的忍。產生這樣的感情後,繼續揭開秘密。


    「畢竟我的視力是3.0。而且我的眼睛區分對照的能力非常強。所以塑料製硬牌上的微小劃痕都能作為記號。」


    忍歪著嘴無聲地笑道。


    「哎~這可真是服了你了。你謊稱自己是大學生什麽的,實際上還隻是高中生吧。」


    「是的。但是打麻將的水平,可不是一般高中生能比的哦。」


    「看來是這樣的。」


    「我的外祖父是個賭徒,是個靠麻將為生的人。」


    「哼嗯。」


    「被親戚當成是不務正業,被大家討厭,但是我很喜歡他。他非常疼愛我這個第一個外孫。在我還小的時候,就自豪地對我說自


    己打麻將很厲害,還教會了我怎麽打麻將。那時他也大概教了我一些黑技巧。我能察覺忍小姐的黑技巧,不單單是因為眼神好,也是因為我知道相關的知識。」


    「那應該叫做外公吧?曾經在戰後還沒有自動麻將桌的時代活躍麽?」


    「是的。元祿、寶牌炸彈之類的堆牌技(※17)基本都教給我了。電梯、撿牌之類的偷換牌技巧也教了。實際上,我害怕出老千被人抓現行,倒是從沒做過。」


    (注:元祿,ゲンロク。如果隻擲一次骰子,無論出什麽數字,自己摸牌位置是不變的,除非有鳴牌。利用這個性質,將好牌堆放到自己預定摸牌的位置。因為摸牌位置與元祿花紋相似而得名,也有人稱為千鳥堆牌法。寶牌炸彈,當自己麵前的牌山是摸牌位置時,將寶牌指示牌堆到相應位置,將所有寶牌放到自己的起手牌中。電梯,用藏在口袋裏的牌偷換手牌。撿牌,摸牌的時候將牌偷換成棄牌中的牌。)


    「嗯~原來如此。」


    忍拿起叉子,開始將意大利實心麵放入口中。那是一點不像女人的狼吞虎咽的吃相。


    「外公是打麻將為生……的麽。你還真是有著優良的血統啊。啊,快趁熱吃吧。」


    「好,我開動了。」


    明日華將雜燴飯送入口中。也許是因為過於緊張,感到這飯格外美味。


    「我居然會請人吃飯啊。」


    忍略微放低聲音。


    「這不就是說,我遇到了組成搭檔的好對象麽?嘛,我直覺感到是這樣的。」


    「搭檔……?」


    「有一局,你不是有四張寶牌然後打出兩張做成七對子了麽?」


    「是的。那局忍到底在等什麽牌?過了一巡才立直,而且你也沒有寶牌,總感覺這立直很奇怪。」


    「開門見山地說,就是二五索。目標是寶牌。」


    「那為什麽沒有榮和我打出的寶牌?」


    「因為我想看看在那種局麵下,明日華會怎麽打。」


    「…………」


    「在決勝關頭不冒險,那就不像話了。話雖如此,但為了勝利而不采用有效的冒險方法,也是不行的。」


    「但我實際上已經放炮了哦?」


    「你這隻是結果論。能保證百分百通過的牌,隻有場上的棄牌。關鍵是過程啊,過程。能否做到最佳的努力。看到勝過我的明日華的手牌,就連我的第六感都興奮了,認為你越來越像個真家夥。在那個局麵下,我也會為了維持七對子和對對和兩種可能性而打寶牌。在很清楚風險的情況下,追求勝利的可能性。」


    「明明是初次見麵,你是不是太高估我了?」


    「這個年紀已經能使用、識破黑技巧,你還說什麽啊。要說你鍛煉後會成器,實際上已經成器了。明日華,如何?要和我聯手麽?」


    明日華放下餐具,端起什麽都沒加的咖啡喝了一口。


    「也就是說,靠麻將賺錢?」


    「沒錯。」


    「忍小姐,我有些事情想問你。」


    放下咖啡杯直起身。心髒劇烈地跳動著。


    「不管是三圍還是其它什麽,不必顧慮隨便問吧。」


    「你以麻將為生多長時間了?」


    「這個啊。和你差不多年紀的時候我就離開家,之後一直都……大概五、六年了吧。」


    「現在的生活開心麽?」


    「這個問題有點難度呢。我是從摸索狀態出發的,最初連左右都分不清,走得搖搖晃晃。有過失敗,也有過艱辛,也不是一次兩次想過要放棄。不過啦,現在也基本走上正軌了,就越來越滿足了。」


    「真厲害啊。」


    明日華眯起眼。


    「我對於現在的自己已經煩透了。看著雙親的臉色假裝正經,在老師麵前扮演好孩子,就這樣過了小學、初中……不知不覺到了高中……照這樣下去,我會成為大學生、步入社會、最終年老——到臨終的時候也許會對這一切非常後悔。我真正想過的,是更不一樣的人生。」


    忍哼地嗤笑道。


    「也就是說,你想要告別平淡無奇的人生,像外公一樣跌宕地生活麽?」


    被說到要害,明日華有些驚惶失措。


    「是,嘛,沒錯。我一直憧憬著外公所描述的打麻將生活。不被任何人拘束,不向任何人低頭,以自己的尖牙利爪賺取口糧的生活。就如同野貓一樣,自己的人生完全由自己掌握,自由的生活……」


    「嗬嗬。野貓的確是自由地生活著呢,隻有自己的尖牙利爪可以依靠。失去力氣、抓不到餌食的時候,就隻能靜悄悄地死在路旁。沒有人會來幫你。」


    「是這樣的呢。」


    明日華不知何時低下了頭。


    「想到這裏也覺得很害怕。畢竟現在是全自動麻將桌的時代。像外公所做的那樣,依靠黑技巧來獲得必勝也是不太可能的。依靠麻將一直活下去,也是不敢想象的。」


    「…………」


    「但是,盡管如此,我還是無法抑製住想要逃離如今無聊的每一天、想要改變自己的想法。我想要模仿外公的生活方式。從大約一年前開始,我就瞞著父母,利用周末和假日去自由雀莊打麻將。在千點百日元的雀莊裏,花了一年時間一點點贏錢,軍資金從最初的十萬日元增加到了四十萬日元。於是我漸漸建立起了自信,想要試試高點率的麻將。於是今天,就到了『紅鶴』——」


    「哎哎?喂喂,你說的是真的麽?」


    忍瞪大眼睛。


    「就靠打千點百元把十萬變成四十萬?」


    「是的。」


    「真能幹啊。千點百日元左右的點率,贏到的錢也大多交到場費裏了吧。」


    「哎?是的,嘛~。我眼神很好,拚命地記住記號牌,靠這個贏了不少。話雖如此,贏得太多也會被人懷疑的吧,所以這半年來我一直打得不贏不輸。」


    「真厲害啊,想要贏錢就能贏很多,不想贏得太多也能壓製住自己麽!不僅是麻將水平,明日花的意誌力也很強啊。既然你這麽強,那還有什麽好害怕的?這完全是碾壓啊。」


    「是這樣的麽?」


    「是的。」


    已經把意大利實心麵吃完的忍,喝了一口咖啡,手肘壓著桌子探出身來。


    「那個,明日華。也許你會認為,全自動麻將桌使靠黑技巧吃飯的時代結束了,不過要讓靠這個吃飯的我來說,這是不對的。就像我那樣,偷換牌技巧是可行的,也可以和別人搭檔製造陷阱。正因為全自動麻將桌普及給人以比以前更公平的印象,所以也更容易吃掉外行人。」


    「這樣啊。」


    「沒錯。畢竟黑技巧什麽的不能胡亂使用。如果能夠徹底貫徹牌效率和進攻防守,就已經非常夠用了。黑技巧啊,是這樣的,『就算出了意外我還能使用黑技巧』,依靠這樣來讓自己精神上遊刃有餘,這樣的好處才更大。」


    「哼嗯。」


    「嘛,要讓我來說的話,靠麻將吃飯的秘訣,說白了就是腳。」


    「腳?」


    「是的,腳。想打高點率而又水平很低,要靠自己的雙腳來尋找這樣的肉腳。比起使用黑技巧,這樣更好一些。」


    「原來如此……」


    「想要走上這條道路的家夥,往往會認為,不變得如怪物般強悍是活不下去的。你不也是這樣的麽?」


    「對,是這樣的。」


    「那你就錯了。到達一定水準之後沒必要變得更強。你看嘛,與強力的對手拚得頭破血流,然後勉強獲勝什麽的,很愚蠢的吧。得不到與風險相應的回報。沒錯吧?比起努力變強,要更努力尋找弱者


    。養著幾隻可以任意宰殺的凱子是很重要的。而且最近由於經濟不景氣的影響,無論哪個賭場的客源都在減少。事先尋找美味的賭場就變得更重要了。」


    忍的話似乎讓明日華恍然大悟。


    「然後是,硬要說的話,就是態度。」


    「就是說——」


    「麵帶微笑,遵守規矩,打牌有禮貌。獲勝之後還保持高姿態肯定會被敬而遠之的吧。剛一上桌,凱子們想著『討厭的家夥來了,快走吧』,於是就直接最後一局了,你該怎麽辦?就算是再強的狼也吃不到。我是女人,就特別在意這一點呢。裝得很親切,盡量讓他們覺得可愛。就像這樣……呢。」


    忍的語調變回了女生型,像是開玩笑似地微微笑著。


    但這隻是為了捕食凱子而做的擬態。明日華感到脊背一陣涼。有能力的鷹會隱藏利爪,狼會披上羊皮,為了尋找獵物。


    「也就是說,比如贏得了差馬,像這樣請對方去吃飯之類的?」


    「嘛,就是這麽一回事。你覺得如何?」


    忍直盯盯地注視著明日華。


    「回到原本的話題。我有預感,和你聯手將會是很好的組合哦。要和我聯手賺錢麽?就算一個人我也能活下去,不過聯手通牌,賺錢效率更高。尋找賺錢的地方,兩人也比一人更有效率。所謂的互幫互利。」


    明日華身體僵硬了。


    這究竟是天使的私語?


    還是惡魔的魅歌?


    直覺感到人生中的巨大分岔路就在眼前。


    隻要踏出一步,就能進入未知的世界。


    「啊,我沒有逼你現在馬上作出決定哦。而且,也不是要讓你放棄讀書。平時去上高中,隻有周末假日就足夠了。」


    忍的這一句話給了明日華以鼓勵。如果繼續學生生活,修正道路也是可行的。


    「忍小姐,我接受你的邀請。請務必讓我和你搭檔。也請教我靠麻將為生的方法。」


    明日華說出了契約般的話語。


    「對對,什麽事情都要趁著年輕經曆一下嘛,經曆一下。」


    忍使勁點頭。


    「那該怎麽辦呢。總之……啊,對了對了,你有手機麽?」


    「有。」


    互相交換了手機號碼。


    「然後,告訴我你的真名吧。我叫久賀忍。」


    「我姓禦仁原。禦仁原明日華。漢字是這麽寫的。」


    「哇,你寫字還真不錯啊。」


    忍拿起發票,確認完畢之後走出家庭餐廳。


    「今天是星期六麽。那就這麽辦吧。我告訴你我的住址,下周星期六來我住的地方吧。」


    忍拿出手帳,圓珠筆飛馳,然後撕下來。


    「然後,那裏有照證件照的機器吧。」


    「是的。」


    「用它照張相片吧。」


    「為什麽?」


    「我要用來做點好東西給你。」


    明日華按照忍所說地照了證件照,遞給她,然後道別。


    雖然日頭尚高,明日華卻很滿足地踏上了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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