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回到旅店,一同進到我房間。我從浴室拿出毛巾遞給榎野,兩人都被雨淋得渾身濕透。我並不在意偶爾淋點雨,但榎野不敢單獨外出,肯定沒有淋濕的經驗吧。他把滴水的外套隨便丟在地上,隻剩下白襯衫,才用毛巾包住頭發擦拭。接著又坐在床上,從毛巾的縫隙裏怔怔地望著眼前的「卡捷得」。


    「以前的人幹嘛要做這種玩意兒?」


    我把疑問說出來,榎野才慢吞吞地把臉轉過來。


    「因為留下來有意義。」


    「留下來?」


    「很奇妙,人類總會在失去的東西中找到價值,有時也會感到美好。對部分的人而言,『推理』中細膩的技術必須保留下來。這種感情我不了解,但是,現在這世上,又有多少人能了解呢?這個紅寶石,對『推理』迷來說,也許隻是外形美麗的軀殼罷了。」


    「但是,『偵探』在森林的小屋裏,做出那種令人發指的事呀,他一定是被『卡捷得』迷惑,腦袋出問題了吧。那玩意兒一定擁有這種魔力吧,它可是暴力和殺人的結晶呀,『偵探』偷看了那種東西才會……」


    「『卡捷得』不會改變人的心,隻會教你怎麽做。」


    「什麽『卡捷得』……什麽『推理』……都是不該留在這世上的東西嗎?」


    如果沒有那種東西,就沒有人會受傷,也沒有人會死了。「推理」的碎片「卡捷得」裏輸入了所有殺人的方法。正因為如此,檢閱官們才要消滅它。這是絕對正確的決定。留下「卡捷得」究竟有什麽好處?


    追求「推理」說不定會從上世代的墓場裏挖掘出血腥瘋狂的犯罪,而到今天為止,這就是我一直在做的事。


    我隻是被懷念的身影牽引著,去找尋「推理」。那就是旅行的目的。在英國我失去一切,所以我需要一個目的,一個生存下去的理由。「推理」是什麽我不知道,但我覺得去追尋它,是件很重要的事。


    難道我一直做錯了嗎?


    我到底為了什麽來到這裏?


    我又為了什麽來尋找「推理」呢?


    「你想不想看?」榎野把「卡捷得」遞給我。「我允許你。」


    「……還是算了。」


    「沒有你想像中的那種害處。」


    「我這種平常人也可以看嗎?」


    「我不是說了沒關係嗎。」


    榎野把裝飾刀粗魯地朝我扔來,我趕忙伸手接住。


    它比我想像的重,像冰一般冷,令人擔心會不會一碰就壞了。


    「這麽小的東西裏,竟然能裝進大量的資料。」


    隔著刀刃與刀柄的金屬部分鑲嵌了紅色寶石,那應該並不是純粹的寶石吧,而是類似玻璃的物質。


    我往裏麵望去,看見數不清的微小文字。直、橫、斜、遠、近、上下左右,總之,玻璃裏麵全都是文字。在清澈透明的空間裏,文字就像雪花般飄落。但是,就算把這些文字集合起來,當下也無法了解它的意思。可能我的日語閱讀能力較差的關係。幾次把寶石傾斜觀察,最終也隻能讀懂幾個平假名而已。稍微一變換角度,看到的文字就又全然不同了。


    「這就是『卡捷得』啊。」


    我夾著歎息說道。


    「在親眼看到內容之前,無法判定它是不是『卡捷得』,就算看了,如果文詞不對,也會是假貨。當然假貨也是重要的銷毀對象。」


    「銷毀——你是指燒掉?」


    「當然。」


    真可惜……


    我沒有說出口,隻在心中自語。我把裝飾刀還給榎野。


    「就算是如此,這鎮上發生的種種事件究竟跟它有什麽關係?」


    「一種單純的渴望導致了這個事件。」


    榎野不時擦擦頭,一麵把玩著「卡捷得」。


    窗外的雨一直下著。


    「人們犯罪的原因大致可以分為兩個種類,過多與不足吧。不足的東西一味想著補足,而過多的時候負擔不了就露出破綻。這次事件的原因就是不足。這個國家不足、這個鎮不足,還有凶手不足的東西。從這個方向去想,就能接近真相。」


    「不足的東西?不足的東西太多了,哪裏找得到線索啊。」


    我搖搖頭,放棄思考。


    「自己想想嘛。」


    榎野用難以分辨是輕鄙還是建議的口氣,冷淡地說了這句話後,輕輕閉上眼睛,專心地擦乾頭發。我什麽也沒想,隻是呆呆地觀察他那很難以形容的、明明漠不關心卻帶著莫名親切的冷淡態度。


    「想出來了?」


    「哦,呃……沒有。」


    「果然還是得解釋一下。」榎野依舊坐在床上,身體倚著牆說:「這個事件的本質,可以歸納為一項,隻要能注意到那點,幾乎就能把所有的謎一起解開了。想要快速領悟那個重點,最好的方式還是先解開『偵探』在四年前就執著進行的紅印之謎。」


    「在鎮上各處漆紅印,真的有它的意義在嗎?」


    「我想是有的。」


    「大家想破了頭都沒想出來,你卻已經知道了?」


    「當然。」


    「這麽一想,你之前也說過,紅印其實隻是做為偷竊的掩飾。」


    「你還記得這句話,那不就夠了嗎?」


    「但是兩位檢閱官一再堅稱,並沒有東西被偷……不過,如果像他們所說,被偷東西小得連失主都不知道的話,那我也不可能猜得出來了。」


    「失主沒發現東西被偷——這個方向相當不錯,克裏斯。」


    「是哦……」


    「切記,留下紅印本身,就是一種行為。『偵探』用這件事來竊取他的目標。那麽,你覺得留下紅印的意義在哪裏?」


    「不知道。」


    「我們從別的方向來想吧。『偵探』想追求的是什麽?」


    「……是什麽呢?」


    「是『偵探』不足的東西哦。」


    「嗯……」


    「你一點都不明白嘛。」榎野用近乎驚呼的聲音說道,「你覺得書本不存在代表了什麽?」


    「代表『推理』也不存在?」


    「對,就是這個意思,但這並非本質。你想偏了,把它當成了本質。」


    「不對嗎?……」


    「你從不足這個點去想想嘛,而且還跟無頭殺人案連結在一起。」


    榎野說完,伸了個懶腰,從床上走到房間角落蹲下。然後他閉上嘴,突然靜止不動。雨漸漸轉小,雨水滴落的間隔越來越長,而至隱沒。我靠在榎野對麵的牆壁,坐在地上。


    「克裏斯——」


    「什麽事?」


    「我可以在這裏睡嗎?」


    榎野把「卡捷得」放在腿上,揉揉雙眼。


    「可以啊。不怕感冒嗎?」


    「不怕。」


    「那『偵探』怎麽辦?不用管他嗎?」


    「後續……明天……」


    榎野不知何時已經睡著了,他一定很疲倦了吧,發出安定的鼻息聲,蜷成一團睡著。看來就算心是機器做的,也需要睡眠。雖然在我看來,他並不像他自己所說的那樣機器化。


    我擔心「偵探」。他曾在我屋外出現過,也就是說,「偵探」知道我住在這裏,說不定他會一路跟著我們,再次在這裏出現。這次我想他不會再默默離去了。


    如果現在「偵探」襲擊我們,隻有我能保護無招架之力的榎野。


    我坐在地上,繃緊了神經,側耳傾聽周圍的聲音。門窗都關緊了,但說不定「偵探」會打破玻璃窗跑進來。那時候,我就隻有飛撲出去保護榎野。


    天色漸漸亮了,眼皮越來越沉重之際,我


    注視著榎野的側臉。我必須保護,我必須保護榎野。


    我……


    我醒過來時,房間一片明亮。


    我跳起來,張望四周。榎野不在了。他剛才還在角落睡著的,但現在不見蹤影。勉強可以看得出有人待過的痕跡,床單淩亂,毛巾丟在地上,但是哪裏都不見榎野。


    我畏畏縮縮地走到窗邊,打開窗簾,但沒有異狀。窗外,灰沉沉的暗雲被強風吹成碎片,雲的背後隱約看見淡淡的藍天。雨已經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柔柔的陽光,如絲帶般落在地麵。


    「榎野……到哪兒去了?……」


    榎野不在了。


    莫非,我作了一個奇怪的夢?


    還在朦朧中的腦海,想起了昨晚的事,我和榎野在森林中追蹤「偵探」,又讓他溜走,還有在那個怪異小屋裏的種種,那不是夢。如果這都是事實,榎野到底去了哪裏……


    大廳有些聲響,誘引著我走向大廳。


    大廳聚集了很多人。平常寬敞的空間令人難以置信地密度大增,幾乎都是我見過的麵孔。看起來,與「偵探」案有關係的人們都到齊了。


    我一走進大廳,他們立刻中斷說話看著我,但又立刻失去興趣般繼續交談。


    「嗨,克裏斯。」


    是桐井老師。桐井老師倚在窗邊一個人站著,腳邊放著他的小提琴盒。他依舊額頭微冒著汗,臉色蒼白,聲音沙啞,看著就讓人生憐,不過表情並不暗淡。對喜愛夜的晦暗的桐井老師來說,清晨飽滿的光線也許是對身體有害的毒素。


    「克裏斯,早。」


    悠裏也在。他坐著輪椅待在櫃台旁。腿上密實地蓋著毛毯,身穿著厚毛線衣。精神看起來相當不錯,恰和桐井老師相反。


    其他在大廳裏的包括老板朝木先生、大廚薙野叔、自警隊的新任隊長神目和其他數名自警隊員,前天夜晚目擊女鬼而在街上喧嘩的男人也在,還有幾個我沒見過的人夾雜其中。


    黑西裝的檢閱官也來了。他們態度傲慢地占據了大廳中央。白發的真住先生像在昭示政府官員的威嚴,擺好架式立正不動,與大廳的人們對峙。另一位墨鏡汐間把手背在身後,在一個小範圍裏來回踱步。他的長腿好像圓規一樣,轉身的時候還畫出弧形軌道。


    一位穿著美麗深綠色製服的少年,夾在兩名檢閱官之間。


    是榎野。


    太好了,他平安無事。我有股衝動想跑到榎野身邊,但我的理性告訴我,現在的情勢不容許我這麽做。不能在黑衣檢閱官麵前,做出令人懷疑的動作,不能給榎野造成麻煩。


    榎野依舊單手握著拐杖,但並沒有拄在地上,而是夾在腋下。這是他的持杖方式。至於先前那個皮箱,目前開著大口倒在腳邊。裏麵的東西已經散落一地。榎野一定如同往常般,為了找一件東西而把皮箱裏的物品全倒出來吧,真是豪邁的散亂。


    我姑且先走到桐井老師身旁。


    「老師,這是怎麽回事?」我在他耳邊悄聲問。


    「我也是莫名其妙被檢閱官叫出來,一大早就到這裏集合了。現在,那個少年剛把皮箱裏的東西倒出來,還沒開始說話。不過,看來檢閱官終於要為這個事件畫下句點了。」


    「畫下句點——」


    是嗎?


    榎野終於要把這個鎮的事件完結了。


    此時,汐間好像發現了我的存在,他推推墨鏡朝我看來。


    「哦,英國少年來了。」


    你的事我都看穿嘍——汐間臉上露出似有此意的笑容。


    我縮進桐井老師背後,躲開視線。


    「榎野大人,請繼續。」真住嚴肅說道。


    榎野微微點頭。


    「好,接下來——」榎野往前踏出一步。「我們就本鎮發生的多起事件加以檢視後,要將冒名『偵探』的凶手,從我們保護的曆史上清除。」


    聽眾開始發出鼓噪。


    榎野麵無表情地緩緩環視一遞,然後,將拐杖轉了一下。


    他在等待大廳恢複安靜。


    「『偵探』就在這裏麵。」榎野宣告道。


    「『偵探』……在這裏麵?」


    有人說。大家麵麵相覷,沉默地互相確認彼此。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他們的視線幾乎都集中在我和桐井老師身上。


    「我來說明吧。」榎野說了這句話,閉眼幾秒鍾後再接著說。「『偵探』第一次出現在這個鎮約是四年前。那時候,幾乎同時,鎮上發生許多人家被留下紅色十字架的事件。漆上印記的人是『偵探』的傳聞不腔而走,事實上的確有鎮民目擊到,穿著黑衣黑麵具、號稱『偵探』的人物,在屋門上畫印記的現場。從那時候起,『偵探』不時在家家戶戶門上畫下紅色印記,沒有人了解他的目的何在。『偵探』留下的神秘印記,雖然令人不悅,但沒有實際弊害,所以鎮民們也就逐漸采取不幹涉的態度。」


    大廳裏的人全都專注地聽著榎野的聲音。


    榎野的聲音像夜的空氣一般冰冷。


    「沒有任何事物阻止『偵探』的行為。於是『偵探』四年來不倦不休地一再侵入屋宅,在六十戶以上的屋裏留下紅印。或許他是被一種狂熱的、迷信的想像所煽動,但其實是充滿更深沉謀略的行為。正確來說,『偵探』利用這種行為,成功地偷取了某件東西。但是,鎮上的人誰也沒有注意到被偷的事。連失主本人也宣稱沒有遭竊。這奇妙的矛盾從哪裏產生的呢?從這條線追查下去,就能發現這一連串事件核心所存在的事實真相。」


    被偷走了東西,但誰也沒注意到——這才是最大的謎團吧。果然,被偷走的都是屋主沒注意到的小物品吧。


    「沒有東西被偷。」神目發言。「很抱歉我要插句話。自警隊調查了很多次,但是被漆上紅印的家庭,沒有一件物品遺失。」


    「我同意你的意見。」榎野隻把頭微微轉向神目。「雖然被偷了,但屋主都說沒有遭竊。調查之後,實際上也沒有東西少了。」


    「這種狀況不可能發生吧。」


    「所以,真給我說中了。」汐間很得意地打斷說,「『偵探』那家夥根本是個瘋子,為了蒐集發夾啦、零錢,才會從四年前就開始持續留下紅印的行為。簡直就像個築窩的鬆鼠和水獺。」


    「不,假設『偵探』是對發夾異常執著而一直蒐集,紅印之謎還是沒有解開。如果是屋主沒有注意到的東西,他不會故意做出類似偷竊通知的行為。」


    「哦,有道理。」


    汐間對榎野的反對很爽快地接受了。


    「留下紅印的行為,有什麽意義呢?——我們得從根本來思考。」


    「還是想讓鎮上的人知道『偵探』的存在嗎?」神目說。


    「不對。」榎野立即否定,「印記有更實質的意義。」


    「什麽……實質的意義?」


    「沒必要想得太遠,隻要把紅印當作是塗鴉就行了。在屋門上、室內牆上、用油漆惡作劇地亂塗一通時,九成九的屋主都一定會做一件事。」


    「嗄……什麽事?」神目顯出困惑的樣子。


    「清除。」


    「哦,你是說把印記消除。」神目大大點頭表示同意。


    「這時候,被留下印記的居民大致有兩種行動。一種是覺得心裏發毛,所以就搬走,讓屋子空置。另一種是清掉印記,繼續住下去。印記用的是紅漆,不太好清理。若要完全清除,門的部分必須再上另一道漆。牆壁的部分,就得把壁紙完全拆掉。清除油漆繼續住下去的人並不少。」


    「難道是——」我用沒有人聽到的聲音小聲說。


    接著,腦中的迷霧豁然全開了。


    榎野推理得沒錯,紅印本身並沒有任何意義。


    畫下印記之後,人們的行為才有意義。


    「留下印記的家屋,隻有一個共同點。隻要看看這張衛星照片就知道了……」榎野開始在地板上散亂的物品附近來回走著,想尋找衛星照片板。「看到就知道了……」


    「榎野大人,在這裏。」


    真住指著自己的腳邊,那裏有一張衛星照片板。


    「……看到了就會了解,被加上印記的房屋在幾個地點形成族群。這裏有幾棟老房子,與新興的水泥立方體街景有著回異的印象。思考兩者的差別,答案應該不難,馬上就能看出『偵探』異常執著渴望的東西。」


    「我看不出來。」神目無力地搖頭道。


    「你在這個封閉的鎮土生土長,也許沒有辦法了解。或許根本不認識它的麵貌。但是,你們確實看到它,或者摸過它。然而你們卻視而不見,就算摸了,手指也沒有意識。」


    不足。


    無書本世界的不足。


    啊……那是。


    「請告訴我們,『偵探』的目的到底是什麽?」神目焦急地問道。


    「別急,就快到結論了。」榎野轉身背對我們,走回原來的位置。「我一直把問題放在室內的印記。印記漆在門上就行了,為什麽要特意侵入室內留下印記呢?因此我想到,盡管它增加被目擊的危險,但對嫌犯一定有重大的意義。好吧,再把話題轉回來。為了消除室內的印記,就得拆下所有的壁紙,那麽拆下的壁紙該怎麽處理呢?」


    「已經不能用了,隻好丟……」神目說。


    「對了,鎮民們都這麽做。」


    丟掉壁紙。


    於是——


    「『偵探』就在回收車來到前,將丟棄的壁紙撿走。」


    「……嗄?」


    「『偵探』偷的就是壁紙啊。」


    「為什麽要偷壁紙……」


    「壁紙是代替品。它可以取代『偵探』想要的,而且是身邊最容易得到的理想物品。也就是說,『偵探』想要的是——」


    焚書造成了時代的巨變,因而被這個世界漸漸驅逐掉的東西……


    這個國家、這個鎮、「偵探」所不足的東西……


    「是紙。」


    「紙是一種柔軟的纖維質物體,據說從紀元前就存在了。在這個鎮土生土長的人,恐怕有些都沒見過紙吧。它在四千年前就已存在,古代埃及有一種叫作莎草的紙,而小亞細亞在紀元前一五〇〇年就有羊皮紙的存在。中國用布纖維造紙是在紀元前二世紀,那時已完成我們所知用植物纖維造紙的原型,大約在六一〇年左右傳到日本。從此之後,到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焚書時代開始之間,紙被運用在許多事物上。那個時代,人們指尖觸摸雪白光亮的紙,是天經地義的事。而紙主要用在藝術和媒體上,或者是建築的一部分——最重要的是用在書本。」


    我無法想像周圍充斥紙張的時代。


    紙的存在一定曾經像空氣那麽天經地義,但焚書的行動終結了紙被運用為媒體的時代。然而,紙的製造並沒有結束,現在還是有地方在製造紙,當然,沒有人知道現在在哪裏、為了誰而製紙,主要應該是執法者吧。


    據說,日本的住宅內,有很多地方用到紙,像拉門、紙窗等。此外,一般家庭也會用到壁紙。日本人的生活周遭都會用到紙。最後的書本還留存在日本,也許也因為他們對紙極為親密的關係。


    「現在,紙的生產力低迷,在運輸斷絕的地方,不太容易獲得。」榎野說。


    都是榎野他們燒光了書,所以紙才會消失的。


    但是,我沒有說出口,對榎野這麽說沒有任何意義。我以為或許有人會為此指責榎野他們的不是,但大家都很平靜地繼續聽他說。


    「『偵探』非常想要紙,但是到處都無法取得。因此,『偵探』把目標轉向老舊房屋牆上張貼的壁紙。從地圖上密集的紅點,就可知道嫌犯集中瞄準的房子,都是貼壁紙還是家常便飯的時代興建的。先前我已向大家報告過,紅點密集的地方,是舊時代建築的集中地區。『偵探』趁屋主不在之際,偷偷潛入屋子,迅速留下紅印,然後不留痕跡地離開。他完成所有的事並沒有花太多時間。在這個時間點,『偵探』還沒有偷走任何東西。不久後,屋主發現了紅印。屋主都宣稱沒有東西被偷。這是當然的,因為偷竊還沒有開始。但是在此之後,屋主們卻都成了嫌犯的幫手。也就是說,他們把壁紙拆下來,拿到外頭去丟棄。紅印可以說,是『偵探』讓屋主本人把他想要的寶貝送上門的魔法印記。這樣一來,『偵探』便能紳不知鬼不覺,並且安全地偷出壁紙。」


    「為什麽他要這麽迂回費事呢?既然想要壁紙,一開始偷走壁紙就好了嘛。」


    「原因有二。第一,偷壁紙相當花時間,但在四麵牆上留下印記隻要三分鍾就夠了,拆下壁紙再拿出去需要兩三倍時間吧。由於他是闖空門,所以時間越短越好。


    第二,如果他像一般小偷,潛入別人家中把壁紙撕下來偷走,他的犯罪意圖就很容易暴露。如果它成為眾所周知的竊案,就會產生很大的不便。居民們也會采取各種防衛方法吧。萬一沒搞好,說不定屋主在事前就把壁紙毀棄了。『偵探』必須在無人察覺下得到壁紙。而紅印就是應運而生的小詭計。有了留印記這個行為,屋主會主動把他的獵物丟到屋外,而且也不會被人當作偷竊案。他隻要偷偷撿拾垃圾中的壁紙即可。」


    「原來如此,難怪你要我們去詢問廢棄物回收的時間。」


    真住十分欽佩地說。


    「紙對鎮上的人也是十分寶貴的物品,但是沒有人意識到壁紙也是紙。這種意識的差異,讓他們一一表示『家裏沒有被偷』。他們隻是丟了,並不覺得被偷。」


    「壁紙——是用來代替『偵探』所需要的紙嗎?」


    桐井老師此時才首度向榎野提問。


    「跟我們身邊的物品相比,它與我們所知的紙最接近。『偵探』盡可能選擇白色壁紙的人家留下紅印,可能是因為白紙的用途較廣。他在壁紙留下紅印時,盡可能避開中央,隻漆在四個角落,就是為了盡量增加可利用的麵積。」


    我們生活在紙張消失的世界。


    活字消失,即表示印刷字體的紙也要消失。


    當然,紙的用途還有很多,但是,已經不用再大量生產不用的東西。所以,紙張漸漸消失,而封閉的小鎮自然更為嚴重。


    回想起來,我身邊也很少看到紙了。住宿表用黑板代替,而且連地圖都沒有,可見紙張不足已十分明顯。上課學習不用紙,隻用黑板。這家旅店是原木風格,因此也不需要貼壁紙。新興的住宅區都是混凝土打造,更是完全不用壁紙。


    「『偵探』所引發的事件全是為了紙。此外,『偵探』為了將紙利用到極限,因而導演了一連串不可思議的現象。很多鎮民們連紙也沒看過,於是他用紙做的戲法愚弄了他們。」


    「這麽說來,我所看到的鬼也是……」


    目擊到女鬼的男子大聲叫道。


    「鬼——是紙做的。」榎野挺直身子,朝那個人瞥了一眼。「這個鎮上,除了『偵探』還有鬼。但是,那隻不過是『偵探』預先準備的紙。鎮民和殺人案被害者目擊到的女鬼,都是他用紙剪成的女人形體,有著長發、穿著裙子的女人形狀,就如同目擊報告所說的一樣。這是一種充分運用紙張特性的戲法。紙既輕又薄、可塑性高,隻要用線綁著就能在遠處操作,看起來就像鬼一樣飄動。『偵探』便是利用它威脅驅趕接近森林的人,又或是將他的目標引誘到森林裏迷路。」


    「人們怎麽會被那種東


    西輕易騙倒呢?」桐井老師叉著雙手說。


    「本鎮的鎮民不熟悉紙的特性,『偵探』應該就是利用了這個優勢吧。此外,樹林茂密的森林、陰暗的街角都是讓鬼魂乍現的好地方。而且,為了讓女子形狀的紙片更有真實感,他還很仔細地畫了女人的相貌。幾乎已接近真人尺寸的人偶,隻有平麵或立體的差別而已。真人大小的人偶躲在黑暗中,都會令人產生恐懼感了,所以『偵探』製作的女鬼也發揮了同等的效果。」


    「那要如何讓她在眼前消失?」


    「因為它是紙做的,隻要強風一吹,片刻間就不知飛到哪裏去了——也有可能是『偵探』在旁用線操作,把它拉到樹蔭下摺疊、或是卷起都行。」


    摺疊的少女……


    我想起悠裏告訴我的故事,榎野應該也意識到這點吧。


    「紙幽靈到了下雨天,馬上就淋濕不能用了。所以『偵探』一定做了好幾個以備不時之需。其中一個被鎮上的一個孩子撿到。應該是被風吹走的女鬼之一吧。那孩子年紀太小,第一次觸摸到紙作的東西。這是他與紙第一次接觸。所以,他無法理解紙上所畫的少女。孩子把它當作真正的少女看待。從這一點可知,畫在紙上的幽靈,有相當的真實感。然而,紙幽靈被雨水打濕,所以,那孩子撿到的紙應該有幾個地方已經破損,所以,孩子以為少女生病或受傷了。不久後,少女的形貌也開始損壞、鏽蝕。為了治療少女,孩子求助於『偵探』。」


    「你說的是拓人……」悠裏喃喃說道。


    「『偵探』給了孩子一個新的少女,把他趕回家。」


    「『偵探』把他毫發無傷地放了嗎?」神目露出吃驚的神情,「『偵探』不殺孩子的傳聞是真的嗎?」


    「是真的,『偵探』不殺孩子。」


    「這麽說來,釧枝的事件又怎麽說,他還是個少年啊。」


    「但是他不是孩子,已經開始工作了。」


    「他告訴我們的話,全是些不可解的謎。您知道那個雙目受傷的女孩嗎?她在森林裏遇到種種奇怪的事。最後『偵探』傷了她的眼睛,她是在瀕死的狀態下逃出森林。」


    神目把女子詭異的遭遇,簡單地向榎野說明一遍。這個故事汐間已向榎野報告過,包括女子在森林裏看到又消失的小屋,還有無頭屍。


    「消失小屋的部分沒有可疑之處。小屋如果是用紙紮的,就是同樣的道理。」


    「用紙紮的小屋?……」


    「有一種紙叫作瓦楞紙,它很厚,也很結實。這種厚紙板的背麵貼著一層波浪狀的薄紙,它很輕,也很容易摺疊。『偵探』應該是自己做的吧。用瓦楞紙來做一棟小房子並不難,而且還可以快速地把小屋摺起來,緊急時可以立刻把它藏起來。他做了一個裝置,把繩子係在屋頂處,將繩子一拉整個小屋就能摺疊起來。繩子隻要綁在附近的樹上就行了。繩子一拉,小屋就會立刻摺起來升到樹上去。」


    「就像收傘的感覺嗎?」神目說道。


    「對。如果你能有這種程度的了解,消失就不是問題。在重力下生存的生物——當然人類也是——眼睛比較習慣追逐下降的物體,而不是上升的物體。人的目光追不上瞬間升到樹上的小屋,也就因此,當故事中的女孩逃出小屋轉頭的瞬間,便以為小屋消失了。當時『偵探』本來就在附近,是他把小屋拉上去的。」


    「但是,小屋裏有具無頭屍體,它還留在地麵上啊……」汐間說。


    「隻要事先把地板抽掉就行,就像打開蓋子一樣。又或是屍體的重量讓底部脫離了。」


    「對呀,有道理。」


    「『偵探』製作那棟摺疊小屋,隻是作為暫時放置屍體的場所。拉上去摺疊、藏在樹裏的設置,是為了手邊沒有屍體時,又或不需要小屋時方便藏匿而做的。雙眼受傷的女子隻是偶然間撞見放置屍體的地方罷了。」


    「那女子在森林裏看到的所謂盡頭之牆呢?」


    「那就是『偵探』偷來的壁紙。可能是洗幹淨後,或是洗淨前掛在晾曬架上。女子觸摸到它時,觸感自然與屋裏的牆壁相同,因為它就是屋裏用的壁紙啊。」


    紅印之謎、森林出沒的鬼魂、消失的小屋、森林盡頭之牆,全都跟紙有關係。


    冒名「偵探」的嫌犯對紙有著什麽樣的渴望啊?


    不過,無頭屍體之謎還沒有解開。「偵探」——凶手殺人無數又將頭砍下來,究竟有什麽意義?殺人與紙不可能沒有關係。


    「接下來再檢證湖上的殺人案。」


    榎野自顧自地說下去。


    「隊長的這樁案子……」


    神目低語道。雖然其他還有很多無頭屍體案,但榎野在此似乎隻把焦點放在黑江隊長殺害案上。


    「『偵探』想利用這個事件,誤導我們的眼光離開真相。但是以冒牌『偵探』的程度,不可能騙得了我。反而成為告訴我凶嫌真麵目的事件。」


    凶手——終於要指認凶手了。


    究竟這些人中誰才是凶手呢?


    解決我們親眼目擊的湖上事件,真的能引導我們找到嫌犯嗎?嫌犯不是在湖上消失了?


    「我可是親眼看到呀——」朝木老板說。「嫌犯從湖上消失,他消失的一刹那,我就在附近呀。」


    榎野舉起手製止朝木。


    「我按順序說吧。事件當晚,凶嫌穿著一身黑,在推測『偵探』所在而埋伏許久的自警隊麵前亮相。但是,在此之前,『偵探』已經在某個人的麵前現身,就是那位英國人,克裏斯提安納。」


    「嗄?」


    周圍的目光全都集中到我身上,目光中全是疑惑。然而,那一夜「偵探」出現在我房間窗外是不爭的事實。


    「夜裏,有個人敲擊他房間的窗子,他醒過來往窗外看去,『偵探』就站在那裏。『偵探』立刻逃走,沒有錯吧?」


    「是。」


    我挺起胸膛答道,感覺有些尷尬。雖然我和榎野昨天晚上還聊得很開心。


    「這點的確沒錯,為什麽他會到克裏斯的窗前……」桐井老師說。


    「這個行為有重要的意義,我們待會兒再談。接下來,『偵探』在自警隊麵前出現。此時,克裏斯提安納也在現場,對嗎?」


    「對。」


    「自警隊追蹤『偵探』往森林前進。但『偵探』已經不見身影。這個時間點,跟黑江隊長的對講機還能通訊,沒錯吧?」


    「……沒錯。」


    神目回答。


    「在進入森林前,音樂家桐井脫隊了?」


    「是。」


    「這時候,朝木代替他上場,擔任森林的向導。」


    「是的。」


    「然後,你們目擊了湖上的慘劇。」


    「是的。」


    眾人環視下的湖上慘劇,然後凶手消失。


    究竟凶手是如何從湖上消失的?


    「我想問問目擊湖上殺人的人,在湖上看到『偵探』身影是在什麽時候?」


    「我們一到湖邊就看到了。同時有幾個人看見。」神目回答。


    「為什麽會看見。」


    「這個嘛……因為他點著微微的燈火,所以才看見的。我們到達湖邊時,『偵探』——凶手坐在船上。」


    「凶手采取什麽樣的行動?」


    「我們仔細注視,發現他正高舉起斧頭狀的物體。我們還在觀望、無計可施之際,斧頭便已一再落下……」


    「當時凶手是什麽模樣?」


    「因為隻能看到朦朧的影子,所以不太能形容。他隻是很執著、不斷地揮下斧頭。」


    「動作呢?」


    「動作?……剛才不是說


    了嗎?一直反覆做著揮動斧頭的動作。」


    「然後呢?」


    「燈火突然滅了,船往岸邊行,看起來好像要靠岸。我們到達岸邊,等著小船靠來,終於載著隊長的小船慢慢地……」


    「然後?」


    「那邊那位克裏斯少年,遊泳到小船邊,在船上係了繩子,我們便把船拉到岸邊。那時我們看到隊長淒慘的屍體……」


    「船裏有找出凶器嗎?」


    「是的,朝木老板發現的。」


    「還有沒有其他印象深刻的事?」


    「就是『偵探』已經不在了。」


    在之後的調查中,很確定沒有人上岸。「偵探」不可能消失在湖上,所以,從這個案件真的能帶我們找出凶手嗎?


    「前麵的談話中,隻有一點疑問。那就是為什麽『偵探』刻意在船上做出殺人的行徑。」


    「為什麽有疑問?」


    「你想想看,船上是個很不容易平衡的地方。對著躺在船底的被害者,一再揮動斧頭,最後終於把他的頭給砍下來……你們覺得這有道理嗎?」


    「你這麽說也對……」


    「你可以說,因為他被追到無路可走,所以在船上砍下被害者的頭,但是,我還是認為船上是非常不適宜砍頭的場地。那麽,湖上的無頭屍體究竟是怎麽回事?如果了解了這一點,隻需改變一點看法。」


    「要怎麽改變看法?」站在一旁的汐間饒有興趣地問。


    「黑江是事前在別的地點被殺的。」


    「……這怎麽可能。我們親眼在現場看到殺人的景象啊!」


    「你們看到的隻是影子。」


    「但是……」


    「被害者在神目等人到達前,就已被殺了。他的頭被砍下,身體放到船上。為了怕太早被發現會壞事,所以拉著船藏在岩石後頭去。」


    「可是對講機的通訊……」


    「『偵探』偷走黑江的對講機,是他在跟你們對話。」


    「可是,隊長的對講機是跟他的屍體一起被發現的哦。」


    「那是『偵探』施的小計謀。這一點之後再說明。」榎野輕輕把玩著拐杖,「『偵探』先把黑江叫出來殺害,那時奪下他的對講機,假裝黑江還活在世上。」


    「那麽,我們在湖上看到的殺人景象是怎麽回事?」


    我一提問,榎野立刻轉過身來,但又佯裝不認識般回過頭去說道:「你們看到的不是真實的殺人景象,一切都是假的。」


    「假的?……」


    「船也不是真的。」


    「那究竟是什麽?」


    「隻要綜合前麵所有的內容,想一想就知道了。」


    「那是……」


    「是紙片船。」


    榎野的說話聲在大廳中回蕩。


    紙片船——


    「人怎麽可能坐在紙片船上。」


    「沒有人坐。」


    「但我看到『偵探』揮著斧頭的身影!」神目說。


    「剛才說了,那隻是影子。」


    「影子?……」


    「你們看到的殺人景象隻是剪影戲。」


    「剪影戲!」


    「凶手在紙片船上,放了一個自己會動的剪影戲裝置,那東西叫作走馬燈。」榎野態度從容地轉著拐杖。「這裏麵有人知道走馬燈是什麽嗎?有人把瀕死前看到的回憶閃影比喻為走馬燈。所謂的走馬燈,由兩層紙板構成,把畫了剪影的紙板做成筒狀放在內側,利用中心蠟燭熱度造成的上升氣流使之旋轉,就會在外側的紙上映出會動的剪影戲了。你們看到的景象,可以說是放大很多倍的走馬燈。看起來朦朧的燈火就是走馬燈中心的燈了,你們看到的凶手身影,隻不過是用模型做好,映在外紙上的剪影。也就是說——從一開始,湖上就沒有人。隻有紙片船和走馬燈。隻載著走馬燈和蠟燭的話,紙片船並不會沉沒。當然,紙船的底部應該塗了蠟,提高了耐水性。」


    我們看到的是剪影戲嗎!


    回想起來,「偵探」的動作十分單調。他隻是一味重複舉起斧頭揮下的動作,隻要反覆幾個連續動作的模型,看起來就像真的在動一樣。


    我們到達湖邊時,除了紙片船之外,載有真的無頭屍體的小船也在湖上。但「偵探」已經不在了,他隻是讓我們把紙片船當成真船,誤以為「偵探」從船上消失的。大霧籠罩的湖,對我們誤認殺人場景也有推波助瀾之效。


    「但是……之後的調查中,並沒有發現紙片船。」


    「既然是紙船,當然不會一直浮在水麵上。對方連沉入水中的時間都算好了。」


    「請等一下。」桐井老師難得插嘴說,「說到時間,還有個蠟燭的問題。蠟燭亮著,而且看得見剪影戲的時段十分有限。如果凶手已經不在湖上,無法設定蠟燭的話,要讓蠟燭配合自警隊的動向亮起,豈不是很難嗎?」


    「你說得很對。」榎野表情不變說道,「要讓湖上的戲法成立,就必須控製目擊者的行動。」


    「怎麽做?」


    「很簡單,凶手隻要把目擊者帶到湖邊就行了。」


    怎麽可能……


    「那個領頭的人,本來是個不應該出現在現場的人物。但是,他為了消除這種不應當性,運用了某種手段。他利用了某個人。」


    「這……」


    「克裏斯提安納。」榎野隻把眼睛轉向我。「你目擊了殺人現場,對吧?有沒有想到什麽?」


    「我……我和桐井老師一起,去到自警隊集合的地點。」


    「但是音樂家桐井在前往森林的途中,離開了隊伍。」


    「你的意思是……」


    「我不能控製克裏斯他們的行動。」


    桐井老師自己說。老師不是凶手。


    「凶手不論如何都需要克裏斯提安納到現場去。因此,他運用的手段就是去敲你的窗叫醒你。」


    「那時候的『偵探』!」


    「『偵探』斷定克裏斯提安納一定會來追自己,他似乎對克裏斯提安納的意向相當清楚,可能曾在某處聽到克裏斯提安納的說話吧。總之,他必須誘導克裏斯提安納去到自警隊集合的地點。然而,克裏斯提安納追到一半就放棄了。到此為止他的預測沒錯。隻要再一次到窗前叫醒克裏斯提安納即可。然而,幸運降臨在凶手身上。音樂家桐井出現了,他很完美地將克裏斯提安納誘導到現場。」


    「把我說得這麽難聽……我隻不過是到克裏斯的房間拿回我的小提琴時,不小心得知自警隊不尋常的行動罷了。」


    「那應該是實情,不過對凶手來說則是幸運,克裏斯提安納依照他的計劃到現場去了。」


    「是的。」


    「克裏斯提安納在現場的話,凶手就有個自然的理由陪他同行到湖邊。」


    「自然的理由?……」


    「最正當不過的理由——把夜裏溜出旅店的小孩子帶回去。」


    當時說這句話的人……


    榎野用拐杖指著一個人。


    「『偵探』就是你——朝木。」


    他宣告了凶手的名字,但沒有一個人出聲說話。


    朝木老板怎麽會是「偵探」……


    眾人還未能充分理解前,時間像凍結般陷入膠著。然而,空氣中漸漸升起一股緊張感,然後時間再度開始快速流動,而推動時針的則是伸直了拐杖的榎野。


    「自警隊幾乎全讓朝木帶隊,他控製了時間。」


    湖上的戲法完全需要時間的控製。為了控製時間,凶手自己一定要在現場。為了在現場,他需要一個充分的理由,而為了製造充分的理由,他利用了我。回想起來,當時朝


    木老板出現得太過巧合。雖說半夜裏特地跑出來找我,但一下子就把我找到,也未免運氣太好了點。朝木老板一定是連自警隊的動向都了若指掌,才會在森林的入口堵到我的。


    「騙人……」悠裏嘴裏虛弱地吐出這句話。


    「你說我……是『偵探』?」


    朝木倚坐在大廳旁的小圓椅上,兩隻粗手交叉在胸前,一動也不動。


    「我還有別的理由判斷你是『偵探』。」榎野朝著拐杖的末端,往朝木老板跨出一步,用俯視的眼光看他。「在船到達岸邊時,跑在最前頭的就是你。你的目的看起來像是要拾起凶器斧頭,其實是要把黑江的對講機放回原位。你偷偷地使用對講機,是為了混淆黑江的死亡時間。除了你以外,沒有人能把對講機放回原位。」


    「沒有這種事……克裏斯比我更接近小船吧?」


    「嗄?」


    突然叫到我的名字,令我吃了一驚。


    但是,榎野完全沒有中計的樣子。


    「荒謬的說法,還需要我再反駁回去嗎?」榎野轉過身,背對朝木聳聳肩。「你早已看過『斷頭』的『卡捷得』了吧?那種簡單的無頭殺人手法,別想騙過我的眼睛。」


    「不關我的事!」


    「爸爸……爸爸真的是『偵探』嗎?」


    「悠裏。」


    「是爸爸殺了隊長?」


    「我……我……」


    「快說你不是!」悠裏終於哭著叫喊道。


    「朝木先生……你真的是……在鎮上留下紅印、殺人如麻的『偵探』嗎?……說啊,真的是你嗎?」神目聲音顫抖地逼問朝木。


    朝木彷佛沒有聽見他的說話,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用虛弱的表情走向榎野。


    「喂,檢閱官大人……你有什麽證據證明我是『偵探』?」


    「我有證據。」


    榎野說完,也向朝木走近一步悄聲地說話。


    朝木一聽,表情霎時轉成蒼白,他像是虛脫一般往後走了幾步,坐倒在椅子上。榎野轉過身,緩緩走離朝木身旁。


    真住與汐間刻不容緩地走到榎野兩側。朝木老板已經無處可逃了。


    悠裏嚎啕哭著轉動輪椅離開了大廳。我猶豫著該不該追上前,但我的身體卻不聽使喚。我必須見證朝木老板——「偵探」的結局,我必須用自己的眼睛牢牢記住這一刻。


    「殺了幾個人?」汐間用輕鬆的口吻問道。


    朝木沒有馬上回答,他環視著周圍的人們。


    「悠裏不在了吧?——三十四個。比你們想像的少吧?」


    「這是我至今遇過的『卡捷得』持有者中,殺人第二多的。」真住說。


    「真可惜,沒拿到第一。」


    「你老實說……你真的是『偵探』?」神目問道。


    「是的,我是『偵探』。你們……整個鎮都害怕的『偵探』。」


    「為什麽你要殺黑江隊長?」


    神目表情嚴厲。


    「是為了讓檢閱官掉入陷阱,不過好像失敗了。黑江近日追『偵探』追得很緊。我的身分可能就快曝光了。殺了他做一個了結,順便也可以把凶手嫁禍給他。如果有人發現『斷頭』的『卡捷得』,當然就會想到屍體掉包的手法吧?那麽,他們應該就會以為黑江才是凶手。這樣一來,他就能成為沒有人找到的凶手替身。因為,真正的黑江已經成了死人了嘛。我打算來一招將計就計……但檢閱官似乎比我預料的更高竿。」


    「最近這段時間,『偵探』的活動變得頻繁起來,也是因為你害怕黑江和我們暗地的搜查已經越來越接近你的關係吧?」榎野說。


    「我已經沒有時間了。經常都在……跟時間奮戰。」


    「黑江隊長的無頭屍體之謎已經水落石出了……」桐井老師離開窗邊,走進人群中。「但又是為什麽把鎮民弄成無頭屍體呢?」


    「你們沒有必要知道。」


    「雖然我不想相信……你也是為了紙吧?」


    桐井老師一說,朝木老板身體顫抖起來,但沒有吭聲。


    連無頭屍體也都跟紙有關係?


    「衛星攝影照出了『偵探』的農場與工廠。森林小屋附近,有塊種植樹木的土地。這裏種了很多小溝樹與結香等製造紙張原料的樹木。」


    榎野背對著衛星照片板說,從他說話的口吻我察覺到,他似乎沒告訴其他人,昨晚和我曾經造訪過那個地方。


    「這些植物都是和紙的原料,我想你們都不知道,紙張是植物纖維製造的吧。一般來說,普通紙是擇樹與白楊樹的樹幹碾碎製漿做成,而和紙是把小溝樹蒸或煮,做成原料。那棟外形像工廠的房子,恐怕就是用來放製造和紙的工具。那裏是他的地下造紙廠。」


    地下造紙——


    「偵探」不但偷紙、利用紙,還打算自己造紙。他對紙是那麽渴望。


    但我又立刻想起在工廠所見到的淒慘景象。那該怎麽形容呢?把人剁成碎片,丟進鍋裏煮——這種事我不認為跟紙有關。


    「為什麽要連續殺人砍頭呢?」我問榎野。


    「為了把人做成紙。」


    榎野靜靜地說。


    他的話語聽起來宛如一節詩歌,然而裏麵卻聽不出什麽深刻的寓意,隻留下令人作嘔的真實。


    「把人……做成紙?」


    「人身體的皮剝下後風幹的話,也可以代替紙吧。他肯定是想製造人皮紙。」榎野平淡地說,「剛才也說過,早在紀元前就有人利用動物皮來做紙。羊皮紙普及於世的時代,最高級的用紙是出生未久的羔羊皮做的。用人皮來做紙當然聞所未聞,而且也未必能行。不過,他——就是這麽做了。」


    「就為了這種原因,殺人砍頭?……」


    我們在那小工廠見到的人皮,是準備用來做紙的嗎?


    我感到全身發冷。昨夜的記憶蘇醒了。不管什麽樣的戰爭,不論什麽樣的自然災害,都不能把人摧殘到那種地步。那是人類才想得到的獨特慘狀。


    若是如此……把人碾成碎片丟進鍋裏會有什麽意義?我在工廠看到那個塞滿碎屍的鍋子,再也不想回顧。


    「『偵探』對屍體的頭部不抱興趣。所以他隻把用不到的頭部,丟到河裏處理掉。實際上也有在下遊發現頭顱的案例。頭是不需要的,但軀體在剝了皮之後,卻沒有丟到河裏順水流掉。也就是說軀體部分還有需要。」榎野繼續淡漠地說。「說到沒有頭的屍體有什麽用途——」


    「對了……做成塗料。」桐井老師說。


    「對了。為了讓墨水安定在紙上,必須用一種施膠劑塗布在紙上防止暈開。因此中國在唐代時就開發出動物性的膠質。這是用動物的骨、皮、內髒熬煮而成的液體,主要成分是明膠。在十四世紀的歐洲,同樣也開發出動物性的施膠劑,他們用肢解的羔羊放進鍋裏熬煮,從中擷取液體的過程,都留下過紀錄。『偵探』追求的紙,在最後塗上施膠劑就完成了。」


    「嗚嗚……」


    不自覺間,我發出呻吟般的聲音。


    「『偵探』是想從人體上取得施膠劑嗎?」


    隻為了造紙,竟用了那麽殘酷的手段……


    「他想把人體做成紙。這種異想天開的做法,全世界恐怕隻有他想得到。」榎野側眼看著朝木說,「至於無頭的屍體,由於需要的隻有軀體。甚至可以說,頭部是沒有用處的垃圾。軀體的皮可以用,內髒和肉可以做成施膠劑,對他而書,人類也許隻是會走路的紙。他為了造紙,才把鎮民們搞成無頭屍體。」


    一切都是為了紙。


    為了紙偷竊,為了紙殺人。


    殺人案——是「推理


    」。


    這就是我喜愛的「推理」——


    冷血地殺人、冷血地使用。過分,太過分了。然而,我為何感到一股無力感?犯下這麽殘酷的罪孽,然而世界卻沒有因而改變。「偵探」也許絞盡腦汁而犯下這個罪行,但結果得到了什麽?不但什麽也得不到,還無意義地致人於死。那些性命因為太過渺小,連我這個旁觀者都感覺不到他們的價值和重量。啊!今天,也許在世界的某個角落,一場洪水又輕易地帶走數百人的性命。這種空虛是怎麽回事?我無法同情凶手,完全不行。然而想到他某天某日可能感覺到的無力感,我就感到無比空虛。


    「偵探」唯一勝出的,是他的殘酷遠遠淩駕了災害造成的死亡。


    太殘酷了。


    如果我也像悠裏一樣不懂「推理」該有多好……


    「為什麽你要把人體做成紙?」


    聽到榎野的問題,朝木頹然地垂下肩膀搖搖頭。


    「你早知道了吧?」


    「為了做書吧。」


    「是啊。」


    原來是這樣……


    「書這種東西,到底長得什麽樣子?」神目問。


    「老百姓沒必要知道。」


    汐間淩厲地斥聲道,但朝木開始說話了。


    「書是用很多張紙編在一起做成的。通常是長方形,由於紙有厚度,所以書本身會接近立方體。當然,大小和厚度也大不相同。做書需要大量的紙。」


    「為什麽你想做書?」榎野再度問道。


    「為了悠裏。」


    「我不懂。」


    「因為悠裏想讀書!悠裏想看書,所以我想幫他準備幾本。悠裏隻有幾年好活了。所以……我必須趕快準備紙張。然而,一張紙都買不到。我想賣了『卡捷得』攢些錢,但根本沒有人要買。無可奈何之下,我隻好自己做紙。」


    「在森林裏的工廠。」


    「……為了做紙,我什麽事都願意做。但是對於殺人,剛開始我並非沒有猶豫,也想過用別的動物來代替人類。所以去找了羊……可是那些動物根本買不到。幸運的是,我手上還有『卡捷得』……還好沒賣掉。我讀了它,想到了用無頭屍體造紙的方法。」


    「『卡捷得』裏麵沒有這種資料。」


    「這是創造力。你們這些檢閱官哪會懂。」


    「你那麽在乎紙張,卻為了做戲法用完就丟了嗎?」


    「我沒丟。全部都可以再利用。沉到湖底的紙船,有一天我也會去撈起來用的。」


    「最後還有一個問題。」榎野問,「為什麽冒名『偵探』?」


    聽到這個問題,朝木無聲地笑了起來。


    「——這名字很酷吧?對我而言『偵探』是個英雄。所以,當初的出發點是善意的,我希望讓更多人知道『偵探』這個名字。在鎮上到處漆上紅印,原本也打算留給鎮民好印象,這麽一來,偷取壁紙也會變得更容易。但是,整個鎮沒有一個人知道『偵探』是何許人物。可以說……太缺乏共識了。鎮上那些家夥自作主張給『偵探』添加了負麵形象,變成了可怕的故事。因為『無知』而抹殺了原本『偵探』英雄的一麵……我再也當不了英雄了……」


    名曰「偵探」的英雄。


    這種人物在世上已經絕種了。


    朝木直到最後都堅持不殺小孩的立場,應該是因為他自己有悠裏這個孩子吧。不論是什麽狀況,一旦殺了小孩就背叛了想當英雄的自己。


    說不定,朝木也隻是個想找回失落之物的人罷了。


    然而,這個鎮的「偵探」不是我所認識的偵探。


    「好了,站起來。」


    汐間在旁催促朝木。


    「薙野,」朝木轉向薙野叔說,「悠裏交給你了。」


    「喂……開什麽玩笑!你不在,我們怎麽辦哪?」


    「拜托了。」


    朝木說完,便隨著兩名檢閱官走出去。


    「啊,對了。」朝木突然又回頭,「克裏斯,昨天真抱歉。你的事我很了解,連你想做的事,也許我都知道。所以——千萬別變成我。」


    我沒聽懂他的意思。


    朝木的眼神中充滿了慈祥。


    我實在無法把昨晚那個漆黑、可怕麵具下的雙眼,和今天朝木老板的眼神聯想在一起。說不定榎野的推理錯了,真正的凶手還在別處?我所知道的「偵探」總是穿著黑色裝束,戴著黑色麵具。從來沒有人看見「偵探」脫下黑暗的那一刹那。


    「偵探」彷佛還躲藏在森林的深處。當然,眼前的朝木老板應該就是「偵探」,然而,「偵探」會不會還獨行在黑暗中,繼續活在這個鎮裏呢?……


    榎野手持拐杖,站在稍遠的牆邊。


    他那著實冷淡的目光正掃過整個大廳。


    我聽見背後傳來啜泣聲。


    是悠裏。不知何時他又回來了。


    「爸爸!我該怎麽辦?」悠裏抽泣著說。


    唉,這就是事件終結時的景象。


    「你要回來啊!」


    悠裏悲痛的哭喊,聽起來彷佛來自遙遠的地方。


    彷佛來自遙遠的過去……


    彷佛來自大海的另一岸……


    我聽到雜音。


    那是響在我心底的深海雜音……


    我呆呆地佇立在原地,無法動彈。


    朝木老板沒有回答。


    「孩子,」汐間輕輕調整墨鏡的位置,走到悠裏麵前。「以後的事就交給我們。」


    「我不要!」


    悠裏轉著輪椅想要逃離,但汐間扶住輪椅的把手壓住。


    「殺人犯就是殺人犯。」他像自言自語般說著,臉上露出獰笑。


    悠裏睜圓了眼睛,全身僵硬。


    「汐間,」真住叫他,「你跟我一起上車,現在正要忙,不是遊戲的時候。把凶手交給警察之後,得跟局裏的同事取得聯絡,然後到森林去,知道嗎?」


    「丟個燒夷彈到森林裏不就沒事了?」


    汐間推高墨鏡,威風十足地走出旅店。後麵跟著真住和朝木老板。朝木經過玄關時微彎的背,是我看到他的最後身影。


    悠裏想追上前去,可是薙野叔阻止了,他的哭聲振痛我的耳朵。薙野叔推著悠裏的輪椅離開了大廳。


    「克裏斯。」先前一直保持沉默的桐井老師叫我,「去看看悠裏吧。」


    「好。」


    我點頭。


    榎野還在大廳裏。然而,我想先到悠裏的房裏去。


    「老師……真是個駭人聽聞的事件啊。」


    「不過,你平安無事比什麽都重要。」


    「老師,你還要留在這個鎮嗎?」


    「看心情嘍。不過我比較擔心你。接下來的旅程,你也要一個人走嗎?」


    「為什麽現在還來問我這個問題?」


    「我覺得,你好像會因為這次的事件,而被命運的巨大浪潮所吞噬。你眼前橫亙著偌大的黑影。那個影子在你的表情上顯露出複雜的陰霾,連你的容貌都與幾天前見到你時不太一樣了。隻有身高似乎一直沒變。」


    「……老師,你到底想說什麽?」


    「常有人說我的預言非常準確,雖然我都隻是隨便說說而已。接近死亡的人容易看見真實,你要多小心哪,克裏斯。你還這麽年少。」


    「好。」


    「千萬不可以做危險的事。」


    「好。」


    「乖,真是個聽話的孩子。」桐井老師拍拍我的肩,「能和悠裏談談嗎?」


    「我正要去找他。」


    「那麽,我就在此跟你道別。有困難的時候記得隨時來找我。」


    「老師,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再見了,老師。」


    「我們會再見的。」


    我和桐井老師告別,走去悠裏房間。


    薙野叔站在走廊,愁眉苦臉地交叉著雙臂,快哭出來的表情跟他的臉很不搭調。


    「我一個人是可以把這旅店撐下去,可是我擔心悠裏。」


    「我可以跟悠裏說說話嗎?」


    「悠裏很喜歡你,你去安慰他一下吧。」


    我敲了門,走進悠裏的房間。


    悠裏麵對牆壁,拚命擦著流出的淚。我在悠裏身邊蹲下叫他的名字。


    「悠裏——你有一次說過,你想看書對嗎?」


    悠裏詫異地看著我。他的臉脹得通紅,也許隻是因為擦了太多眼淚吧。


    「爸爸說,他想為我做書。」悠裏顫抖著聲音說,「我的病,已經沒多久日子了。他太心急才做出那種事——」


    淚水不斷從悠裏的眼眶中奔溢出來。至今一直壓抑的情感在這瞬間全都化成了淚水。他不再抹掉流出的淚,而是彎下瘦弱的身體,嗚咽起來。


    「五年前媽媽在洪水中去世……從此之後,爸爸就變了。他一定是在媽媽的遺物中發現那把漂亮的刀,就是檢閱官所說的『卡捷得』。那把刀後來不知到哪去了……但爸爸對我越來越嚴格。隻有一次,爸爸問我有什麽願望。我說我想要書,爸爸便說『知道了』。因為我聽說書本裏包羅萬象,隻要看到書就能時時看見我媽媽,就算在病床上,也不會感到痛苦……」


    「悠裏——」我輕輕叫著他,「有一天我會帶書來給你看。」


    「克裏斯——」


    「不要緊,別擔心。我會用我的做法,讓你有一天能看到書的。」


    「不行。若是連你都像爸爸那樣……!」


    「別緊張,我就是為了那個目的來這裏的。日本是最後的土地。我要找回失落的東西。就像樂器一樣,失落了會再度蘇醒,我也要把書帶回世界。」


    「克裏斯——我可以相信你嗎?」


    「嗯,你要等我。」


    「我知道了。」悠裏拭去眼淚,「我會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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