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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卜師進奏曰:


    「日照國之女乃識天、識地、識真理者。


    此即,可娶得者,將獲世間無可替之賓。」


    然獲此事,皇帝有令:


    「日照國之女,應集中消滅之。」


    ……於斯,繼受神血之女,皆為捕伏殞命。』


    (出自常世國·大卜師比留女之神托)


    x


    時間是深夜。


    以白與金色為基調的華麗客房中央,有著巨大頂篷的寢床上,一名少女正乒乒乓乓、砰咚砰咚地掙紮著。


    少女身著絹製的洋裝,黑色長發也細致地梳理好。


    隻看外表的話感覺像是貴族的小姐,但經過了半天左右的掙紮,她的頭發也鬆了、衣服也亂七八糟的。


    就算這樣,被綁住手腕的這名少女還是喊著:


    「為……什麽……這……繩子……鬆……不開啊啊!」


    一邊試著想掙脫一邊自言自語,少女……蜜凱奴從剛剛開始就拚命想解開手腕上的絲繩。


    「可惡……那個……混蛋宰相。一定……又施了……什麽奇怪的……法術吧!?」


    不這樣想的話就無法解釋,為什麽明明隻是這麽細的絹繩,卻怎麽樣也解不開、弄不斷,幾乎像是咬定了她的手腕似的。


    (隻要能解開這個,就能從窗戶逃出去了!啊啊啊啊氣死人了——!)


    ……蜜凱奴現在正遠離自己的故鄉,身處遠離米榭蘭諸島的大陸中心,帝國首都,名為溫凱雷的地方。


    來自大陸各地的人們聚集,作為全國中樞名副其質的華麗都城……蜜凱奴就在這都城中守衛最嚴密的皇宮——海伊姆宮的一角。


    昨天,經過了三天的船程抵達大陸的蜜凱奴,馬上就被帶到溫凱雷。這段時間中,她被宰相的法術奪去意識,再次醒來時已被帶到海伊姆宮的白色客室中了。


    在要往米榭蘭諸島的海港途中被抓住,至今不過四天。


    但蜜凱奴現在已經身處大海對側,遠離故鄉的大陸上……


    (我這笨蛋,太大意了……!還把席翁跟威莉蒂也卷進來,而且也沒告訴闇人們去了哪裏,又沒辦法和他們取得聯絡……)


    不是單用一句「失敗」就能帶過的狀況。


    因加蜜凱奴背叛了闇人們。雖說這也是出於亞德利姆的陰謀,但還懷疑藏匿、包庇自己的他們,怎樣也說不過去。


    (那個……雖然繼舟先生他們確實沒說實話,但隻因這樣就瞞著大家跑出隱裏……現在說這些也沒用了。但我那時候為什麽那麽輕率啊!)


    然而,現在最擔心的還是席翁的事。


    明明恢複意識後就不斷在心底呼喚著他,但卻什麽也感覺不到。簡直像是單將他從世界中分割出去一般,氣息完全消失了。


    躺在床上,蜜凱奴緊緊閉上雙眼。


    至今未曾有過像這樣完全感覺不到席翁存在的時候。在心裏呼喊他卻完全沒有回應,這還是第一次。


    見不到席翁也見不到倪葛拉,甚至從倪葛拉那裏得到的披肩也不見了。不安地咬著嘴唇,蜜凱奴想起被「引誘」到海港之後的事。


    ……那時候。


    從遠處的森林一瞬間「被帶到」海港的蜜凱奴,因為威莉蒂出現在自己麵前,還有席翁突然消失而呆住了。一切都發生得太快,自己身邊究竟出了什麽事,一下子還無法理解。


    「為什麽威莉蒂會在這裏?席翁去哪了!?」


    她大聲質問,但宰相亞德利姆隻是溫柔地露出十分愛惜蜜凱奴般的微笑,如此回答:


    「那個少年被關在其他地方。當然,我也會請他和你一樣到帝都來﹒隻不過他需要一些特別的待遇。


    至於這個女孩……現在已經達到目的了,本來就算放了她也不要緊,不過……全都看你了。」


    「什麽意思?」


    「她的『聲音』是可以打破守護的障壁,直接動搖你心靈的強力武器。不是嗎?」


    「…………」


    蜜凱奴沉默地緊咬著嘴唇。也就是說,他將威莉蒂當成緊急時候的王牌了。


    「抓了婆婆還不夠嗎?連威莉蒂也卷進來,太過分了!」


    「那你又為何要告訴她自己逃亡的目的地呢?這樣一來,她會被盯上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咦……?」


    「還有你重要的『婆婆』,從一開始就不打算協助我,隻希望你們可以順利逃開,頑固地拒絕了我說的一切呢,所以才需要其他的人質啊。而她也確實說出了可以動搖你的『話』呢。」


    一邊說著,亞德利姆加深了笑意:


    「你現在,正在這裏。」


    他站在蜜凱奴麵前,輕聲強調……


    令人生氣的是,亞德利姆說的一點也沒錯。


    的確,要不是蜜凱奴告訴威莉蒂自己逃亡的目的地,她也不會被卷進來,當初席翁也反對說不該告訴她。


    (可是,我可不想被你這萬惡的根源點破啊——!!)


    啊啊,要是那時候有多追問一點就好了。但那時候蜜凱奴十分動搖,所以連叫住威莉蒂,或是硬巴著求她讓自己見席翁都沒想到,反而落得現在被抓住的窘境。


    接著隔天,原本預定還要滯留在港都幾天的皇帝一行人啟程返航回帝國,然後就是現在的狀況了。


    剛才手腕上不論怎樣也解不開的絹繩,是亞德利姆把蜜凱奴關在宮殿其中一室後,親自以詛咒織成的華麗手銬。有著外表完全看不出的堅韌,到現在還連一點隙縫也拉不開。


    門外有人看守,房間又位於無法從窗戶逃跑的高度。


    但就算這樣也還是打算逃跑。從角落開始尋找可以逃跑的出口,亂翻一通,結果隻是把奢華的房間弄得一團混亂而已。


    (話說回來,還真是寬敞又豪華得誇張呢,這房間……)


    累極了的蜜凱奴,歎了口氣看著四周。


    窗廉被撕碎,架子被翻倒,牆上的畫也歪了,但就算這樣,以平民的眼光來看還是十分美麗的房間。房中裝飾著許多花這點是很不錯,但要是到處都是像這樣的房間,那這皇宮應該是大得不得了吧。


    這麽說來,以前曾聽說海伊姆宮是從帝國剛發端時就建成,曆代皇帝的住所。經過多次的增建、改建,才成為現在這絢爛豪華的樣子。


    光要瀏覽過全部的房間就得花上整整三天,而且還到處都是展示帝國有名的建築師、藝術家作品、有如美術館般的地方。


    蜜凱奴是在失去意識的狀態下被帶來這裏的,這些事都是以前聽威莉蒂說的。但要是這些都屬實的話……


    (不就很難逃出去了嗎……!)


    就算這樣也不能放棄。蜜凱奴邊看著鏡子中手上的絹繩,一邊發出「咕啊」、「呼嗚」等奇怪的聲音想掙開它。


    「唉呀唉呀,這還真是誇張。」


    橡木門突然打開了,傳來有些傻眼的聲音。


    那人瞥見房內的慘況,在門口停下腳步,還沒認出發出評論的人,蜜凱奴已經立刻從床上跳下來,衝向開著的門。


    不過,站在門口的男子啪地一彈指,地毯就皺起來纏住了蜜凱奴的腳。隨著聽起來痛極了的「碰咚」一聲,蜜凱奴摔倒在地。


    兩手沒辦法支起身體,臉直接撞上地板,痛得她差點沒辦法呼吸。


    她按捺著讓人一時動彈不得的疼痛。為披風覆住的腳步來到蜜凱奴麵前,就這麽一把揪住她的脖子將她拉起。


    「最好注意腳下喔。原本鼻子就不挺了,撞到應該很痛吧?」


    「要、要你管啊!」


    邊喊著,蜜凱


    奴死瞪著看向自己的男人……亞德利姆。


    當初見麵時,他還是個那麽溫和、優雅的男人;但自從最糟的「再會」以來,他就一直像這樣,毫不客氣地說著諷刺的話。那副掛著安詳笑容說著這些話的模樣,跟席翁實在有得比,令人不快。


    不過,比起那些光隻有表麵的漂亮話,席翁還要好得太多了。


    「總算讓我見到你了,這可惡的男人!席翁呢?威莉蒂呢?婆婆她在哪裏!?」


    「你就隻會問問題嗎?」


    歎著氣說道,亞德利姆鬆開抓住蜜凱奴領口的手。


    「受了我的法術的人,大抵會整整兩天沒辦法動。對詛咒免疫這點,該說不愧是國津神嗎……不過看到房間這副慘狀,不覺得你做得有些太過分了嗎?這樣也難怪侍女們會害怕。真可憐,她們都哭著說不想再到這房間來了呢。」


    「想哭的是我吧!叫她們把我從這裏放出去,結果那些人完全不理我!」


    蜜凱奴最初醒來時,室內其實有三名打扮優雅的侍女。三位都和蜜凱奴年紀相去不遠。往銀桶內注水,拿來毛巾,忙進忙出為蜜凱奴換洗的那三名少女,不知道為什麽一句話也沒說。


    起先蜜凱奴送耐著性子向她們搭話,但被一次又一次地無視,不禁開始生氣,最後蜜凱奴終於爆發了。


    「現在!立刻!把我的衣服拿來這裏!不是這種輕飄飄的玩意,是我一開始穿來的衣服……喂!聽我說啊……就說我不要穿這種的了啊——!!」


    蜜凱奴用力踢腳抵抗著,侍女們驚慌失措,想盡辦法要讓她冷靜下來卻都失敗了。有人被踢到下巴,有人被頭槌……最後,她們不但沒能讓蜜凱奴冷靜下來,還連滾帶爬地逃出房間。


    「不過還真奇怪呢。你雖然暴動,卻還會在意花瓶、碗盤跟植物啊?」


    「……花要是枯了或被折斷就太可憐了……打破東西的話,會想到一些討厭的回憶。還有……」


    亞德利姆所見,一團混亂的房間中,像是為了不要碰壞似的,易碎品及花瓶、珍稀的花朵等等,都被移到角落排得好好的。


    「這裏盡是些看來很昂貴的東西,一旦弄壞就沒辦法恢複原狀了不是嗎?這樣我實在是……」


    「沒那回事喔,你看。」


    說著,亞德利姆輕輕踢飛了牆邊的花瓶。


    在空中劃過一道纖細的弧線,美麗的花瓶落在地毯上,摔得粉碎。


    「啊——!」


    「壞掉的東西,修好就好了。像這樣。」


    微笑著的啞德利姆,伸出食指貼近嘴唇,口中低語了些什麽。


    那是連常世國的語言都能夠自然理解的蜜凱奴也不曉得的,迷一般的話語。


    突然背後一陣發麻,竄上一股涼意。


    (這是……什麽?)


    感覺很難受,仿彿有隻冰冷的手揪住心髒般。呆立的蜜凱奴眼前,亞德利姆腳下的花瓶碎片崩解成碎末,然後又像是堆沙般窸窸窣窣地開始恢複原來的形狀。


    粉末就這麽漸漸在眼前集結成花瓶的形狀,強度慢慢增加。


    ……最後恢複成和被踢碎前同樣的模樣,再次出現在地毯上。


    「你看,變回來了吧。」


    「那個……就像是在島上治好我的腳傷,或者停止下雪一樣……」


    「是的,現在的你應該可以感覺得到吧?我力量的來源。」


    銳利的視線釘住了蜜凱奴。


    「看來你的力量從那天起,也開始一點一滴解放的樣子。我的巖詛咒似乎被解開了不少,是哪個闇人的?」


    「嗯,對啊。你的法術簡單就能解開了。不管多了不起的力量,對我都是沒用的。」


    「所以碰到陷阱,倒是很幹脆就踩進來了嘛。」


    聽到亞德利姆嘲諷的口氣,蜜凱奴不禁「唔!」地噤聲,但立刻又開口道:


    「你抓我們的目的是什麽?我的力量?還是因為預言?我聽說了,你原本明明是常世國的人,卻背叛同伴,還向他們下了詛咒……」


    「然後,還幫忙消滅祖國,對吧?你的消息都是從闇人那裏聽來的,自然隻會從他們的立場來看。其相並不是隻有一個喔。比方說,你知道他們平常是靠什麽生活的嗎?」


    「什麽意思?」


    「他們是優秀的獵人。不隻是對野獸,對人也是一樣。」


    聽到這話,蜜凱奴不禁皺起眉頭。


    「……那是指……」


    「意思就是,他們隻要受了委托,就會平心靜氣地殺人。繼舟收集情報去混淆對方,小針使用毒針,弓誓拿弓殺人。我還記憶猶新呢,在島上那暗殺皇帝的利落手腕,就這樣帶走了一個替身的命。」


    「…………」


    「你大概不曉得吧,之所以說真相不隻一個,是因為人心不會隻有一麵。闇人們或許確實是被奪走一切的亡國之民,但他們也用相同手法在殺人。我也是,既會救人,也有背叛同伴的時候。這兩麵都不是偽裝,是我真實的姿態。就和你的好朋友抱持著不表露在外的嫉妒心一樣喔。」


    「那、那個和這個是……」


    「都是一樣的喔。雖然你不打算追究那個女孩的行動,但她因為憎恨與嫉妒而背叛了你,告訴我信中的秘密內容,這也是事實。」


    「……就算真的是這樣,也和你無關。」


    低聲說道,蜜凱奴再次瞪同亞德利姆。


    「那是我跟威莉蒂之間的問題。」


    「那你是要原諒她嗎?」


    「不是原不原諒的問題,而是不想被你幹涉!話說在前,關於這件事,我非常生氣,你不但利用了威莉蒂的感情,還把人像道具似地擺弄。」


    在氣頭上的蜜凱奴,一瞬間連對方是大國的宰相,是會使用恐怖詛咒的敵人,還有手邊根本沒有保護自己的辦法都忘了。


    看著激動的蜜凱奴,亞德利姆隻是淡淡地聳聳肩。


    「我可沒辦法操縱人心什麽的喔。那是本來就埋藏在她心底的話。」


    「就算是這樣,威莉蒂的感情是威莉蒂自己的東西,你怎麽可以隨隨便便偷看、利用!而且我還……」


    她一時止住了聲,緊握雙拳。


    「……我還……沒有好好跟威莉蒂說過……」


    「那晚點讓你們見個麵吧。不用擔心,大家都和你一樣被當成客人對待,我沒有打算危害他們。」


    「那席翁呢?我還沒確定席翁真的在這裏!」


    「我應該說過很多次了,他確確實實就在這宮殿中。隻是因為需要隔離起來,所以和其他人的待遇稍微有點不同罷了……因為隻要扯上你,他就不曉得會做出什麽事來。」


    若無其事地說道,亞德利姆溫柔地摸著蜜凱奴手腕上的絹繩。


    同時,剛才不論用什麽方法也毫不鬆動的手銬就這麽解開了。有著暗紅色勒痕的兩隻手腕,總算獲得了自由。


    「已經不需要這個了吧。你也不是笨蛋。」


    「……抓住我的理由,你還沒跟我說。」


    「理由?很簡單啊。我想要確認你的力量到底是怎樣的東西。那似乎是唯一可以解開我詛咒的『祝詞』嘛。而且……」


    話語突然停住,亞德利姆轉向房間一角裝飾著的縱長繪畫。


    那是幅穿著豪華皇族衣裝的男人的等身肖像。亞德利姆注視著那張裱了框的畫一會兒,又立刻轉頭看向蜜凱奴:


    「現在立刻在這……也不可能,至少要等到宴會結束之後……」


    「什麽?」


    「沒什麽,這是我的事。總之今晚就先失陪了,明天早飯後再來打擾。」


    「咦!?等一下!


    至少跟我說大家在哪……」


    蜜凱奴慌慌張張地想抓住亞德利姆,卻被一手甩開,還反被抓住手腕,壓倒在床上。


    「已經鬧夠了吧?今晚就別再胡來了,請你休息吧。你要是一直處在疲勞狀態,可就沒辦法讓我見到萬全的祝詞了。」


    「什……!」


    蜜凱奴正想起身反駁,但亞德利姆卻立刻離開了房間。


    門被迅速地關上並上了鎖。又一次喪失逃出房間機會的蜜凱奴,咬著嘴唇瞪著緊閉的門扉。


    (淨做些自我中心的事……說到底,沒辦法『萬全』還不都是你害的!)


    想到初次見麵時,看到那男人的笑容還覺得「美麗」而感動的自己,忍不住生氣起來。


    氣極了的蜜凱奴,在床上「咚咚」地亂翻亂滾了一陣,最後露出得意的笑容翻起身。


    (這樣正好。不管那家夥在想什麽,隻要我兩手自由的話……看著吧,邪惡宰相,我現在就讓你後悔!)


    忍住語尾想加上「喔——嗬嗬!」大笑的衝動,蜜凱奴馬上衝到房間的窗戶旁。


    悄悄打開玻璃窗,深淵般的黑暗中,朦朦朧朧地浮現出庭院的景色,戶外的空氣有些寒冷,但和島上那像要凍結似的氣溫比起來還差得遠了。真要說的話,對現在這燥熱的體溫來講剛好算是涼爽。


    蜜凱奴先確認庭院裏沒有守衛,跑回床上,拿起絹製床單撕開結成長繩。將長繩緊緊綁在床腳,另一端拋向窗外。


    接著,拉了拉長繩確認強度,一麵感覺著房門對側衛兵的氣息。


    (看樣子應該沒問題……吧。)


    長年和村裏那些欺負人的孩子們抗戰的結果,蜜凱奴對爬樹之類的事變得十分拿手。可以的話,希望窗外手能碰到的距離內,有樹幹或者柱子之類的東西。不過外頭連踏腳的平台都沒有,這麽一來,也隻剩下這個辦法了。


    卷起滿是麻煩蕾絲的洋裝袖子,蜜凱奴跨過窗框,握住繩子。一麵看著在窗戶與地麵之間晃動的繩索前端,一麵慎重地自窗口向下移動。


    蜜凱奴一邊祈禱希望繩索夠長,一邊握住繩索爬下庭院。不過,她立刻就注意到——


    劈哩……劈哩哩……


    聽見這不吉利的聲音,蜜凱奴的臉一下子變得慘白。明明才沒爬幾步,繩索已經開始斷裂。


    (咦!騙人,等……!)


    一瞬間,蜜凱奴的身體失去了依靠,摔在庭院柔軟的草皮上。「噗咚」一聲,屁股毫無防備地撞上地麵。


    「痛——————!!」


    立刻咽下到了嘴邊的慘叫,蜜凱奴幾乎快痛暈過去。


    雖然因為有草皮,沒有發出什麽聲音,但從尾椎傳來的疼痛與衝擊讓她幾乎沒辦法呼吸。


    (嗚嗚……好痛……又沉又痛……)


    不過,現在不是可以一直停在原地悶哼的時候。想辦法站起身,看著垂下斷裂絹繩的窗口,她不禁哆嗦了一下。


    房間在比自己預想還要高得多的地方。雖然剛才因為庭院很暗看不清楚,以為沒問題,但看來從這高度摔下來,隻撞到屁股就了事,似乎該說是不幸中的大幸。


    (算、算了,結果好就代表一切都好。大家等著,我這就去救你們!)


    似乎還沒有被房間的守衛發現。


    握緊雙拳下定決心,蜜凱奴一邊按著臂部,一邊搖搖晃晃地邁開腳步,走向黑暗的庭院。


    2


    狹長沉重的壁間,悠長的石階。


    一手提著燈籠下到沒有丁點亮光的黑暗中,隨著周圍漸漸環上溼潤的空氣,眼前逐漸浮現充滿黴臭的地牢。


    岩石材質裸露的地牢,入口有兩名守衛,平常他們總是就著燭光打牌,但今天卻一反常態地認真看守。


    之所以這樣,是因為最近宮裏的高官頻繁地跑來地牢探視的緣故。


    ……高官的目標,是地牢最深處的銀發少年。


    受了傷的雙手被銬住、吊起的他,自從被帶到這裏來,一次也沒抵抗就被關進牢裏了。但他的身體刻著許多高官拷問過的傷痕,潔白的肌膚到處都是瘀青、令人看了也覺得疼痛的痕跡,使得他看來幾乎像是死人一般。


    冷冷地看了一眼少年的模樣,亞德利姆打開了石牢的鎖,優雅地踏入牢中。


    「看來就算是你也變得衰弱了呢。」


    緊抓住那一頭銀發,硬將少年低垂的頭給拉了起來。


    「剛才我去見她了喔。就是現在改名叫蜜凱奴的那位少女。」


    「…………」


    少年對亞德利姆話中的名字終於起了反應,張開眼睛。不失銳利光芒的紫色眼眸中,濃烈而鮮明地映出不論亞德利姆至今在他身上留下多少傷痕,都無法喚出的憤怒顏色。


    「請放心。我也是很愛惜生命的,還沒有對她做任何事。一想到過去失去戀人的野獸究竟會在這裏召來怎樣的災禍,我就沒辦法下手……不過,還真是瘋狂呢,自稱為席翁。」


    「…………」


    「對這假名許了什麽願嗎?比方像希望她的記憶早點恢複之類的。」


    「不是。」


    像是硬擠出聲音般,席翁回答。不知是否因為頭發被緊揪住,席翁以呼吸困難般的含混聲音回答:


    「……和那……無關……」


    「是嗎?算了,反正我也無法理解嘛。那樣的小姑娘究竟哪裏有那樣的價值了?就連那女孩


    是否真有可以解開我巖詛咒的祝詞,這點也令人懷疑。」


    「……你究竟……有什麽……目的……」


    「我想要力量。」


    語氣突然改變,亞德利姆靠近席翁耳邊:


    「我的願望隻有一個。奪得那神社中怪物剩下的力量,得到等同於神的力量。而曉得方法的,恐怕這世界上隻有你一個了。


    可以告訴我嗎?那個方法。這樣的話,我就放你跟那女孩,還有我的阿姨跟那村裏的小姑娘一起離開。 」


    「力量的話,你應該已經得到很多了吧?你還冀望些什麽?」


    「一切。」


    ……扭曲的笑容浮現。


    亞德利姆如此說道,以毫不遲疑的聲音。


    「我現在擁有的力量,不過是些渣滓,隻是創世神之力的一丁點罷了。更別提還得擔心這力量什麽時候會消失……所以我希望可以得到全部,永無止境湧現的靈威。隻要有了那個,我就能真正成為現人神。


    而且,一旦失去靈威,那怪獸危險的習性也會消失。這樣大家反而該感謝我吧,那個本來就不是該留在這人世間的存在。」


    「你還真擅長把自己正當化。明明已經得到以人身而言過分強大的力量了……」


    席翁止住了話,以威壓的眼神看向亞德利姆。


    「而且你利用那個力量,奪走了那個少女的親人。將她的國家、朋友、同伴都奪走了。」


    「現在還說這做什麽?當時我們應該是各取所需吧?」


    「是啊。選擇了你是我的罪,所以沒有道理再犯下第二次相同的錯誤了。」


    「……要是能幹脆將你們一口氣處理掉的話,我也不用花這麽多工夫了。」


    亞德利姆嘴邊忍不住冒出嘲笑。抓住銀發的手鬆開,席翁的頭又再次低下。


    「你也好,怪默也好,那女孩也好,隻要全都殺掉,那我就沒有什麽必須害怕的東西了。不過我的力量終究是借來的,殺了原本主人的話,也會失去分到這個身體的力量……這樣的話,就隻剩下一條路了,讓你和那女孩成為我的同伴。」


    「…………」


    一陣沉默。


    席翁像是不打算回任何


    話般低下視線,但亞德利姆卻沒有停下那充滿餘裕的笑容。


    「我也不認為可以簡簡單單就得到你的幫助,所以才會連那個女孩跟你一起抓來。她還有很多用處……雖然也確實有點礙眼,畢竟是唯一可以解除我詛咒的存在嘛。啊啊,這麽說來……」


    仿彿現在才注意到似的,亞德利姆提高了聲音說道:


    「殺了那個女孩奪走她力量的話,搞不好我可以得到比那怪物更強大的力量呢。」


    「你這家夥!」


    鎖鏈被拉動的鏘啷聲響起,席翁奮力想從牢房牆角衝向亞德利姆,身體卻被鎖鏈拉回牆邊。


    亞德利姆站離仿彿要衝上來咬住自己的少年幾步遠,充滿興味地看著他,走回牢鬥邊。


    「看來你的弱點還是和以前一樣,就是那個女孩。這樣的話,答案應該已經出來了。想要保護她的話,就協助我。或者試著從這牢裏逃出去看看,就隻有這兩種選擇了。


    算了,好好想想吧。真是的,你也好,倪葛拉也好,都是這種要花一堆時間才能下決定的人,還真傷腦筋啊。」


    「…………!!!」


    牢籠關上並上鎖的刺耳金屬聲響起。


    席弱又再次被留了下來。


    留在沒有蠟燭照亮,黑暗、陰濕的石牢中。


    3


    天空漸漸泛白,朝陽的光輝帶回清爽的早晨。


    廣大的海依姆宮庭院一角,在大樹枝枒上等待天亮的蜜凱奴,生氣地伸展自己僵硬的四肢,一邊撫摸著手腕的勒痕與還在發痛的臀部。


    (早上果然好冷……既冷,昨天撞到的屁股又痛……嗚嗚,好想念披肩啊——)


    在村莊離別時,倪葛拉給自己的披肩,卻在被亞德利姆抓到時遺失了……雖然有點泄氣,但蜜凱奴立刻搥了搥腰振作起來。


    現在是從「白色客室」逃走的第二天早上。


    昨晚,建築內部的警備也比較森嚴,蜜凱奴小心翼翼地沿著庭院尋找席翁等人被關的地方。結果最後還是沒找到,就這樣迎接了早晨。淩晨時,睡魔來襲,怎麽也撐不下去了,於是她就在庭院中不顯眼的大樹上小睡了一會。


    (沒吃早飯有點餓,不過這也無可奈何……好,今天一定要把大家都找出來。)


    蜜凱奴輕輕動了動身體,握緊拳頭。雖然臀部還在發疼,但還是爬下樹幹朝建築物移動。


    (咦?)


    她這才發覺到,氣氛有點不對勁。宮殿的方向有些騷動。


    (為什麽衛兵們這麽慌張呢……應該不至於為了找我這種小角色,引發那麽大的騷動吧?難道說,發生了什麽事嗎……?)


    要是有凶惡的犯人逃到這來就麻煩了——如此心想,蜜凱奴立刻順著牆角躲進旁邊青綠的樹枝中。但因為往來的人太多了,沒辦法進到屋內。


    真失策,早知道會變成這樣,應該昨晚就先找好其他人被關的地方才對……但想到這一點,她又馬上「不對不對不對」地搖搖頭。


    (這裏大得不像話啊!)


    她回想起昨晚的惡夢。


    夜晚的庭園,感覺怎麽走都沒有盡頭。


    正想說應該出來到森林了,卻又看見遠方有連接到別館的階梯。


    原以為應該已經走到宮殿外的草原了,卻又看見眼前有著巨大的噴水池。


    或者跑進了修剪成迷宮般的植景間,或是走進圍成像個紋章的圖樣,開滿了珍奇花卉的庭院(以下略)。


    總之,光是想避開人們的視線移動就已經費盡心力了,結果還迷路闖進了各種地方,現在連自己在哪裏、這裏是什麽地方都搞不清楚。


    (帝國那些大人物們,還真有辦法住在這種地方呢。要是我的話早就迷路了,一定會怕得躲在房間裏不敢出來……)


    不過,建築物中出乎意料地裝飾著許多植物,她覺得這點相當不錯。來到外頭,不管走到哪裏都飄著花朵的香氣,這也讓她的心情稍微和緩了些。


    ……就算是這樣,也不能一直在這裏待著不動。


    幹脆隨便抓個人叫他帶路算了,不然一定會就這樣遇難的。認真地如此煩惱著在樹叢中移動的蜜凱奴,在快要走不動時,聽見頭頂上傳來聲音而停下腳步。


    探頭一看,庭院邊建築物的二樓,侍女正打開通往露台的大門,之後消失進入房間。接著,像是有什麽會反射陽光的金色物體靠近欄杆。


    她馬上打算躲回樹叢,但又很快地注意到,向外打開的房間窗戶,晃動的窗簾間露出的那張臉——


    是威莉蒂。雖然仍是那副無神的表情,但絕對沒錯。她沒有注意到蜜凱奴這裏,隻是呆呆地俯視著庭院。


    (不會吧……)


    難以置信的再會讓蜜凱奴愣了一下,但又立刻回過神來。她壓低身子跑出樹叢,迅速地移動到沿建築邊種植的樹下。


    (威莉蒂。威·莉·蒂!看這邊~!!)


    在她身後應該還有侍女在。搞不好還有衛兵……本來想大聲喊她的名字,但蜜凱奴還是忍住,隻是揮著手想引起她的注意。


    但威莉蒂依然掛著那副茫然的表情,完全沒有轉向蜜凱奴這裏。


    (怎麽辦?好不容易才找到她,這樣下去的話……)


    「但也真是可憐呢。」


    在她努力地揮手時,背後傳來聲音。她嚇了一跳回頭,有幾名衛兵從威莉蒂所在的建築中走出來,往橫跨庭園的回廊走去。


    (哇啊!糟了!)


    雖然他們背對著這裏,但要是就這麽毫不遮掩地站在原地,鐵定會被發現的蜜凱奴立刻躲到樹後。


    「……就是啊。宰相大人平常明明都很寬宏大量,居然會在宴會前說要立刻處刑。明明還隻是個年輕女孩……」


    「喂,太大聲了!要是被別人聽見了怎麽辦!」


    「不用擔心吧,反正其他隊也在找那個逃跑的女孩。」


    「是那個宰相大人親自帶回來的女孩吧?聽說她從白色客室逃跑了,沒問題吧?宴會不就是後天嗎?」


    「還請了諸侯們來嘛。而那個人也是為此才來的吧?那個神殿的……」


    「對啊。聽說是因加宰相大人的吩咐,所以暫時回來。因為這個時期也沒有候補生嘛。」


    (……該不會……!)


    聽到士兵們的對話,蜜凱奴臉色一下子刷白。


    他們是在說威莉蒂。從對話的內容聽來,隻想得到是那樣。


    可是,立刻處刑是什麽意思?和亞德利姆說的完全不一樣。


    士兵們終於從蜜凱奴躲的樹叢前離開,朝不是威莉蒂所在的別館去了。蜜凱奴迅速站起身,慌張地轉頭看向露台上的威莉蒂。


    (亞德利姆那家夥,一開始就是這樣打算!什麽如同客人般的待遇嘛,還說晚點會讓我們見麵,淨是謊話……!)


    已經不是在意會不會被旁人看到的時候了。蜜凱奴立刻衝進房子裏。


    這是棟和白色客室所在的建築構造完全不同的房子,整排大窗戶麵向庭院,是棟視野相當不錯的別官。墻邊有許多扇隱藏在裝飾之間的門,讓人搞不清究竟哪裏會通向哪裏。


    這地方的建築物,裏頭外麵都是迷宮嗎?一邊傷腦筋地抱著頭,一邊在屋裏東張西望。突然間,房間正麵的門打開了,走出三位拿著梳洗用具及簽具等的侍女。


    (糟了……!)


    她立刻躲到窗簾後。幸好侍女們忙著照顧手邊的東西而沒注意到蜜凱奴,穿過房間進到別間房去了。


    蜜凱奴拍胸鬆了口氣,這才突然想到,剛才的侍女們,該不會是從威莉蒂的房間出來的吧?


    (……好。反正大不了


    就是找錯路,也沒有其他辦法了。)


    如此心想,她打開侍女們剛才走出來的門。門後是個有著通往二樓階梯的房間。


    從階梯上傅來腳步聲,蜜凱奴連忙躲到柱子背後躲過一劫。接著又提心吊膽地躲開從另一扇門走出來的人影,最後蜜凱奴終於爬上鋪著毛茸茸地毯的階梯。


    二樓是一條筆直的走廊,左右並排著無數有著裝飾的門扉。


    隻不過,從屋外看到的房間,位置並不在這個方向。邊這樣想著,她全力奔跑在鋪著地毯的走廊上,最後走廊終於分成兩條岔路。從轉角探看,橫向也是寬大的走廊。兩側並排著的門當中,隻有一扇有士兵看守。


    (大概是那裏了。)


    在守衛注意到這裏之前,蜜凱奴迅速地躲到飾架與椅子的陰影中,盯著架上的花瓶。還好,對手隻有一個人,沒看到其他人影。


    (……就趁沒有其他人經過的現在……)


    一邊在等距排開的桌椅飾架與花瓶間移動,蜜凱奴偷偷摸摸地接近那扇門,將手伸向附近的花瓶。


    雖然討厭打破玻璃的感覺,但也沒有其他辦法了。


    如此心想著,她「嘿——咻!」地舉起花瓶瞄準看守的男人,喊道:


    「對不起!」


    「……咦?」


    守衛這才總算注意到有人的氣息而轉過頭。幾乎同一時間,蜜凱奴揮出了花瓶。


    「砰咚!」混合著毆打的聲音,正麵被花瓶打到的守衛「唔哇!」一聲慘叫著暈過去。


    加了水、插了花的花瓶出乎意料地沉重,因為這樣,破壞力也相當大。一麵擔心著:「這個人應該不要緊吧……?」蜜凱奴小心不踩到花地靠近男人。


    似乎隻是昏過去而已,還有呼吸。


    蜜凱奴放下心來,迅速翻找衛兵的衣服,在內袋中找到了鑰匙。用顫抖的手,將鑰匙插入眼前的鎖孔。


    「嘎鏘」一聲,門打開了。


    「威莉蒂!」


    她一邊喊著踏入房內。威莉蒂果然在這裏﹒她還是維持著剛剛在外頭見到的樣子,背對著門,站在露台上。


    蜜凱奴連忙跑上前,抓住她的雙肩用力搖晃


    「振作點,威莉蒂!是我,蜜凱奴啊!知道嗎!?繼續留在這裏很危險!總之快逃……吧……?」


    說著說著,她不禁咽了聲。


    威莉蒂沒有回應。


    明明不久之前還會因為一點小事,或發笑,或生氣,明朗又可愛的那張臉,現在隻有像是戴上了而具般的僵硬表情。


    看見威莉蒂失去情緒、沒有焦點的雙眼茫然盯著虛空的模樣,蜜凱奴既難過又生氣。


    原因她很清楚。就是亞德利姆。那家夥的法術還束縛著威莉蒂。


    不過現在不是生氣的時候。剛才路過的衛兵確實說要將威莉蒂「處刑」,而且也不曉得現在這裏還會有誰出現。


    蜜凱奴跑到門外剛才被打暈的守衛身旁,想辦法將他拉進房內,將房門反鎖後,環視了房裏一圈。雖然不如關蜜凱奴的客室,但也是間寬廣豪華的房間。先將男人搬到床邊,蜜凱奴喘著氣,在他上頭蓋上被單。


    (接下來才是問題,要從哪逃出去才好呢?)


    從舞台嗎?正麵的門嗎?還是……該從接連隔壁房間的門逃走嗎?


    因為還要帶著威莉蒂,況且也不是說到了外頭就安全,恐怕不能從露台爬樹逃跑。這麽一來就隻能從門出去了。


    (隻能硬帶著她逃了,對吧?)


    當她這樣想著,拉起威莉蒂手腕的瞬間。


    啪的一聲清亮地響起,蜜凱奴突然一個不穩。直到剛才都一動也不動的威莉蒂,迅速地拍開蜜凱奴的手。


    (咦……?)


    讓蜜凱奴楞住的,是和剛剛一樣隻是呆站著的威莉蒂,全身散發出強烈的拒絕。「為什麽?」蜜凱奴喃喃自語,但卻又立刻回神,察意到門外有人的氣息靠近。


    「……喂,守衛不在啊……」


    「這樣正好,被發現就麻煩了。」


    (果、果然有誰來了!)


    蜜凱奴迅速轉身跑到床邊,低頭爬進床底下。同時開鎖的聲音響起了。門打開了,穿著黑色閃亮皮靴的男人們走進房內。


    「雖然有上鎖……但還真是不小心,」


    「沒有打問題的話,也無所謂吧。」


    聲音有兩個。雖然蜜凱奴從床底下隻能看見腳,不過恐怕是宮殿的士兵們吧。雖然察覺他們在門口停下了腳步而感到不安,不過似乎沒有注意到被塞上床的守衛。


    終於,過了段時間後,其中一名士兵開口:


    「難道要送這個女孩去神殿嗎?看她這種狀態,搞不好可以存活下來也不一定。」


    (……糟了,這些人想把威莉蒂帶走。)


    背後竄上一陣涼意。隻見男人們的鞋影,走到立定在房間中的威莉蒂附近。


    「喂,你去外頭把風。要是被塔姆軍隊長大人或禁衛隊發現就糟了。」


    「喔,好。」男人的同伴邊回答著走出房外。斟酌著時機,蜜凱奴從床的反方向探出頭。


    悄悄看一下情況,一名士兵正往威莉蒂的身體捆上繩子,腳邊堆著一個可以裝進一個人的大布袋。


    這次不是拿花瓶,而是抓住床邊的燭台。像剛才一樣,蜜凱奴悄悄地靠近他……


    「……誰!」


    感受到氣息,士兵轉頭大喊。高舉著燭台呆在原地的蜜凱奴,被與剛才看守的士兵截然不同的敏捷給壓製,被牢牢地抓住。


    「你……那頭黑發,是從白色客室逃走的女孩!」


    (糟糕,被發現了!)


    可是,為什麽?內心疑惑地抬起頭,看到自己剛才搬到床邊的守衛,蓋在他身上的被單被掀開了。看來士兵們一進到房間,就立刻察覺到發生了什麽事。


    「雖然很佩服你來救同伴的勇氣,不過這種時候要藏得更好一點才行啊。房間前麵有打碎的花瓶,任誰看到都會起疑。」


    「……!」


    「喂!怎麽了?」


    「另一個女孩,好像是來救這家夥……痛痛痛!!」


    門外的士兵聽見聲音,探頭來看的瞬間。


    蜜凱奴抓住這個機會,狠狠地咬了抓住自己的男人手腕一口。「哇啊!」男人慘叫了一聲鬆開手,蜜凱奴就這樣抓起茫然站著的威莉蒂衝出房間。


    「咦!等……!」


    「追!」


    混亂之間拉著威莉蒂逃進連向隔壁房間的門,一麵感謝這扇門沒有上鎖,一麵為了絆住追兵而打翻擺設的家具,繼續往隔壁房間逃去。


    通過了數個裝潢擺設類似的豪華房間,蜜凱奴與威莉蒂總算一起來到走廊。蜜凱奴已經大約能掌握自己的所在位置,直接往階梯方向奔去。


    他們似乎是想要瞞著一個名叫「塔姆軍隊長」的人帶走威莉蒂,所以應該會避免引起騷動。


    (說不定可以就這樣逃出去……!)


    拖著幾乎沒在動的威莉蒂衝下樓梯,幾乎快摔倒似地來到一樓,撞上正在開門的侍女。侍女發出「呀啊」的慘叫,蜜凱奴撞開她,從麵前的大窗戶逃往庭院。


    (該往哪去才好!?)


    「喂……」


    「逃到庭院去了!」


    在她還在迷路時,剛才的士兵們已經要追上來了。蜜凱奴發現要是逃到毫無遮蔽物的庭院中央,很容易就會被抓到,因此便帶著威莉蒂衝進庭院的樹叢中。


    拚命地平複喘息,壓著威莉蒂躲往更深處,但果然沒那麽簡單就逃得掉。奔出建築物的士兵們看了看四周,立刻注意到樹叢而走了過來。


    「糟了,快躲起來!」


    不知為何他們突然停下腳步,互看一眼就慌張地回到屋裏去了。取而代之……


    「真丟臉。不過是個小女孩,怎麽會找不到?」


    傳來怒喝般充滿威勢的聲音。又有其他人來了。


    4


    寒冷的風中,抹去因緊張與激動流下的汗水,蜜凱奴從樹叢中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先前士兵經過的庭園走廊上又出現了人影。看來剛剛的追兵就是看到了他們才逃走的。


    說話的人是領著那群士兵、體格壯碩的男子。與跟在他身後像是衛兵的男人們不同,他的衣裝雖不華麗,但也感覺像是高官。


    (這、這個人,很明顯不像普通的衛兵……)


    才剛想著「得救了」,但情況似乎又變得更麻煩了。


    要是被發現,一定會被抓住……應該說,一定會倒大楣的。沒來由地總有這種感覺,蜜凱奴不禁打了個冷顫。


    再說,剛剛追兵們的態度也是個問題。難道來的是群會讓同事也覺得害怕的人?話說,那位領頭的男人,那張臉看來絕對是最喜歡體罰呀、拷問什麽的!蜜凱奴邊想著邊發起抖來,緊抱著威莉蒂,努力想和樹叢融為一體而縮緊身子。


    (拜托,希望不要被那個人發現……!)


    「……宰相大人在做什麽?不管是命令要抓到那女孩,還有說要帶她回宮殿,怎麽想都很詭異。」


    「這麽說來,宰相大人從島上回來之後,好像一直很忙碌呢,連祝宴的準備也沒做。」


    「昨晚還叫了穿著黑色鬥篷的奇怪部下,不曉得下了什麽命令。」


    「可是,我聽說不是有人在看守嗎?」


    「聽說她像個猴子一樣,從窗戶逃掉了。哈哈哈,偏僻村莊的小姑娘倒是很能幹。」


    「你們遼笑得出來啊?這裏是陛下所在的海伊姆宮,要是有什麽萬一的話要怎麽辦!」


    隨著這轟然一聲,士兵們靜下聲音。被說成是偏僻村莊猴子的蜜凱奴,這才稍微鬆了口氣。


    不過,這個男人聲音好大,講話真像是在朗朗發表演說似的。


    因為他那種說話方式,搞不清楚他們的確切位置……緊張的氣氛中,蜜凱奴又想探身出去確認男人們的情況,就在這時——


    「……等一下。」


    聽到這聲,她又迅速縮回樹叢裏。聲音宏亮的男人停下腳步看向這裏。


    「剛才,你們有聽見什麽聲音嗎?」


    (咦咦咦!騙人,我什麽都沒說,也沒發出什麽聲音啊!)


    威莉蒂也是,不像剛才在房間中拍開手,和蜜凱奴一同靜靜地躲著。


    (怎、怎麽辦?這時候該逃跑比較好嗎……?)


    「不是庭園裏放養的鳥拍動翅膀的聲音嗎?」


    「這附近住著些西方獻上的珍奇小動物嘛。」


    「喵——」


    這點子我就收下了!蜜凱奴立刻學貓叫了一聲。「啊啊,果然。」衛兵們微笑地互相點了點頭。心想著這些士兵還真容易上當,蜜凱奴再次低下頭發出一聲貓叫。


    「原來如此,那個叫聲確實是貓沒錯……」


    (太———好了!順利地混過去了!)


    「……之類的老套手法,以為我會上當嗎!」


    正感到放心的瞬間,隨著這一喝,一支巨大的棒狀武器飛到了麵前。


    看起來像是長槍,似乎是宮殿牆上的裝飾品。雖然沒傷到蜜凱奴,不過那支長槍直直插進了眼前的地麵。被那魄力嚇壞了的蜜凱奴,不禁「咦咦咦咦咦!」喊出聲,跌坐在地上。


    (糟、糟了!)


    「什麽人!!」


    「入侵者嗎!?」


    「等一下。這家夥是宰相大人帶來的女孩。」


    「……另一個人躲在這裏!」


    摔了一大跤的蜜凱奴,一下子就被衛兵們包圍了。不幸的是連威莉蒂也被發現。蜜凱奴想跑上去保護她,卻被鉗住脖子拉了回來。


    蜜凱奴手忙腳亂慌忙地掙紮,一回頭就看見剛才那位像是高階武官的男人。


    ……粗暴嚴厲的臉正瞪著蜜凱奴。


    (哇啊啊——!會、會被殺掉!)


    「沒想到竟會在這種地方找到逃亡者。」


    「兩人都是宰相大人從島上帶來的女孩嗎?雖然聽說你們認識,不過你就連自己都被抓了,還是跑到這裏來救她啊?」


    「…………!」


    男人聲音低沉地說著,一麵上下打量著蜜凱奴。


    「可是這裏跟白色客室之間有著相當的距離呢。竟然可以順利找到這裏來……該說你運氣不錯嗎?還是你身手真的不錯?喂,誰去通知一下宰相大人!」


    「請、請等一下!!」


    怕得發不出聲的蜜凱奴,聽到「宰相」一詞,總算擠出回應。


    「我、我不是想從這裏逃跑!雖然最後還是那樣打算的啦,可是,那是因為我想要見明明無罪卻被抓起來的家人和朋友啦!」


    「無罪?你的家人是那位老婆婆跟少年吧?然後這女孩是你的朋友嗎?」


    男人狐疑地看著蜜凱奴與威莉蒂。和拚命掙紮的蜜凱奴完全不周,被士兵們抓住的威莉蒂仍舊一臉茫然。


    「不過,我可是聽說你們計畫咒殺陛下。」


    「那是誤會!因為婆婆她……就是那個村子裏的占卜師,叫做倪葛拉的人,平常隻有為人占卜天氣跟運勢而已!而在這裏的威莉蒂也是,還有席翁也是,他們什麽都沒做啊!結果卻要被處刑,不是太過分了嗎!」


    「喂,小姑娘,我們剛剛沒吭聲,你麵對軍隊長大人,這是什麽態度?」


    「就是啊!你的罪狀宰相大人都很清楚。現在還想要找借口逃脫?」


    看著拚命為自己與親友們辯護的蜜凱奴,失去耐心的衛兵們開始抱怨。但軍隊長卻製止了他們。


    「慢著。你剛剛說『處刑』?那是什麽意思?」


    「我剛才聽到的!宰相他說要把威莉蒂立刻處刑……威莉蒂剛才差點被帶走,說要送進神殿什麽的。」


    「……這我還是第一次聽說。怎麽回事?」


    軍隊長的表情沉了下來,看來不是在演戲,而是真的不曉得這件事。


    「啊!這麽說來,那些要帶走威莉蒂的人還說什麽……不要給塔姆軍隊長發現之類的,搞不好是宰相他擅自做的決定……」


    「我就是塔姆。原來如此,我了解狀況了。」


    說著,軍隊長越來越不高興地沉著臉。


    「如果說是宰相大人下令的話,那他支使的就是警備部隊吧……還有,他們準備帶走的,確實就是這個女孩吧?」


    「是、是的。威莉蒂不是暗殺事件的關係人,她是和我來自同一個村莊的女孩……她絕對沒有犯下什麽必須被處死的罪!所以我希望可以放她回去村子。」


    「那麽小姑娘,你有你朋友無罪的證據嗎?」


    「咦……說要證據……雖然是沒有,可是反過來說,你們也沒有她做了壞事的證據啊!」


    蜜凱奴慌忙說道。軍隊長露出被反將一軍的表情。


    雖然自己也覺得剛才說的話很不負責任,但要是在這裏退讓,被帶到亞德利姆那裏去的話,搞不好就再也沒有辨明自己清白的機會了。


    (而且,這個人似乎比我想像中還要明理。)


    依舊抓著蜜凱奴領子的軍隊長,像在思考什麽事似地皺起眉頭,陷入沉思。


    最後,他忽然抬起頭,沉默地盯著蜜凱奴的臉看了好一陣子,之後「嗯」地用力點了點頭。


    「這次的逮捕行動確實


    有很多吊詭的地方。我也覺得應該詳細調查一下。」


    「咦……」


    麵對對方出乎自己意料的反應,蜜凱奴驚訝地看著軍隊長。看來粗魯卻認真十足的那張臉,一反先前「帶下去體罰!拷問!」的印象,給人相當可靠的感覺。


    (這個人,不是亞德利姆派的,而且打從心底在懷疑他。)


    看著那張精悍、令人無法討厭的臉,蜜凱奴稍微反省了一下。感覺喜歡拷問、體罰什麽的,對於自己隻憑第一印象就對人下評斷,蜜凱奴感到有些愧疚。


    「那個……該怎麽說好呢……對不起!」


    「怎麽了?突然這樣。」


    「……沒什麽……總覺得該道歉……」


    「總之,小姑娘。說要送去神殿都是宰相他自作主張,我不會就這樣袖手旁觀,會立刻進行調查。要是這位威莉蒂確實沒有犯罪的話,我就會放她回島上去。」


    「可、可是這樣擅自行動可以嗎?沒有宰相的許可……」


    聽到塔姆軍隊長的話,慌了手腳的卻是部下們,他們連忙如此問道,但塔姆卻回答:


    「責任由我來扛。這女孩也說了,而且她們也的確很難和陛下的暗殺事件聯想在一起。調查審理後,如果沒什麽大問題的話就送她們回島上去。這樣可以吧?」


    「真……真的萬分感謝!」


    蜜凱奴高興到快要虛脫了。來到這裏第一次有人肯好好聽自己說完話。而且總覺得這個人十分可靠。


    「那麽,在通知宰相大人之前,有些事要先問問你。究竟是發生什麽事才變成這種狀況的?難道說,不隻這個女孩,你們也是無辜的?」


    「沒有那個必要。」


    正想著「交涉成功」而感到安心時——


    突然被一旁微弱而凜然的聲音給打斷,軍隊長立刻緊閉上嘴。抓住威莉蒂的衛兵們也屏住呼吸回頭。


    蜜凱奴順著他們的視線抬起頭,立刻就注意到站在庭院草坪上的高貴人影。一開始以為還是被亞德利姆給發現了,不過這個人比他稍微高一些,發型也是短發,而且他的長相及給人的感覺都和亞德利姆大不相同。


    披著似乎很沉重的金刺繡披肩……擁有冰一般的美貌,這個人……


    「皇帝……陛下?」


    「女孩,你也認識朕嗎?」


    以那不可思議毫無抑揚頓挫的聲音,回應蜜凱奴的人——


    正是帝國的君王,年輕的皇帝,梅爾卡巴二世本人。


    5


    蜜凱奴看呆了。


    出現在陽光燦爛的庭園中,極端高貴的存在。若是平常,像蜜凱奴這樣的人是不可能直接拜謁立於帝國頂點的人物。


    麵對宰相亞德利姆,或是軍隊長等人時,她還有辦法鼓起勇氣;不過在皇帝陛下麵前,她實在不敢有隨便的舉動。這點衛兵們也一樣,一看到靠近這裏的皇帝,連忙當場跪下。


    就連可以不用伏身下跪的塔姆軍隊長也被突然登場的皇帝嚇了一跳,抓住蜜凱奴領口的手也馬上鬆開,挺直背脊站好。


    「……朕聽到你們剛才說的話了。將那個女孩送到神殿,這個處置確實不妥。朕也不記得有批準過這件事。」


    「那麽……」


    「她的調查就交給你了。不過,那個女孩……」


    說著,皇帝看了蜜凱奴一眼:


    「那個女孩交給朕,朕有些事情要問她。」


    「可是,陛下……」


    「亞德利姆那邊朕會直接和他說明。你擅自將他帶來的兩位囚犯釋放的話,不是會有許多麻煩的事嗎?」


    「是、是的……那麽至少請允許屬下,或者派個禁衛兵在陛下身邊待命。」


    「沒有那個必要。麵對這樣一個柔弱女孩,不需多慮。更何況朕有影贄守護,就算對方是熟練的劍士,也無法傷到朕分毫的。」


    「……屬下明白了。」


    聽到皇帝淡然地回答,軍隊長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深深一鞠躬。之後命令抓住威莉蒂的衛兵們「鄭重行事」,然後再次看向蜜凱奴:


    「關於這個女孩,就照陛下的命令處置。至少我不會讓她承擔沒犯過的罪。」


    「是、是的。那個……!」


    聽到蜜凱奴出聲,塔姆軍隊長皺起眉頭。


    「關於威莉蒂的事,非常感謝你們肯相信我。她真的什麽都沒做,還被我牽連才遇到這種事,所以……」


    蜜凱奴又一次看著麵無表情的威莉蒂,再會以來一次也沒有將自己看進眼裏的那雙眼睛。說不定她連蜜凱奴眼睛與發色的大改變都沒有注意到。


    「……威莉蒂,對不起。真的很抱歉……」


    搞不好威莉蒂已經討厭自己了,雖然這樣想著,蜜凱奴還是忍不住走到她麵前,緊緊抱住她嬌小的身體。


    (要是可以的話,真想親眼看著你平安回到村子去。)


    但那恐怕是難以達成的願望吧。現在隻能相信塔姆軍隊長的誠意了。


    蜜凱奴放開威莉蒂後,塔姆軍隊長向她點頭示意,接著向皇帝陛下深深一鞠躬,然後轉身離去。帶著威莉蒂的部下們跟在他的身後離開了。


    目送踏著柔軟草皮的他們離開後,蜜凱奴麵向皇帝跪下,額頭叩地。


    等到完全感覺不到衛兵們的氣息後,頭上傳來了聲音:


    「太好了呢。他是個值得信賴的男人,如果剛才的女孩真是無辜的話,應該就能夠平安回家了吧。」


    「……是……」蜜凱奴伏身回答。


    皇帝慢慢走近蜜凱奴。


    「女孩,不需如此多禮,抬起頭來。」


    「可、可是……」


    「朕記得你。你是在島上攔住了遊行隊伍的勇敢女孩。」


    聽到這話,蜜凱奴低著的臉羞得通紅。


    這麽說來,那時候狼狽地衝到隊列前的蜜凱奴的樣子,都被皇帝看在眼裏了。


    「亞德利姆去為你解危,更讓朕留下了印象。朕從以前就一直很想知道你是什麽人了。


    女孩,你叫蜜凱奴吧?朕允許你站著回話,起來吧。」


    皇帝一手放在伏身的蜜凱奴眉頭,示意她站起來。不敢違抗這直接的命令,蜜凱奴強迫著自己發抖的雙腳站起身。


    再次重新麵對皇帝。皇帝大約比亞德利姆高了一個頭,與還帶了點稚氣的席翁,或是中性而神經質的亞德利姆都不同,有著純粹的帝國人般深刻的五官。


    不過,一點霸氣也沒有。在王宮中見到的人們總有些神氣、有些威勢,但在他身上卻完全都感覺不到那種氣勢。


    (這個人,就是統治龐大帝國的皇帝陛下?)


    雖然知道很失禮,但還是忍不住盯著他看。最後皇帝以高雅的語氣說道:


    「朕想問你,你和亞德利姆之間究竟是什麽關係?」


    「……咦?是、是說不上有什麽關係……」


    「聽說你是常世國的人。那黑發……」


    皇帝說著邊伸出手來,梳過蜜凱奴的頭發。柔軟的黑發自皇帝的指尖滑下,落在蜜凱奴緊張僵硬的肩上。


    「你也會像亞德利姆一樣,使用那種不可思議的法術嗎?記得那個時候,你應該是金發碧眼才對。」


    「啊……不……那隻是用藥草跟藥物讓顏色改變而已。」


    「這樣啊。那麽你的確是常世國的人吧?聽說擁有黑發與黑瞳的,就隻有過去那個國家的人民而已。


    雖然將預言告訴先代皇帝,勸說毀滅常世國的人是亞德利姆,不過那男人一碰到和常世國有關的事物就毫不留情地想根絕,這究竟是為什麽呢?」


    皇帝以漠然的語氣說著,仿彿是


    在敘述遠方不相關他人的事一般,感覺不到絲毫的情感波動。因為那語氣實在太過平淡,分不清楚他究竟是想尋求答案呢,抑或隻是自言自語,蜜凱奴不知該怎麽回答才好。


    (亞德利姆在皇帝麵前,究竟把我講成怎麽樣呢?總覺得大概是被說成和罪犯一樣吧?就算這樣,陛下還願意放過威莉蒂,真是親切。)


    這時蜜凱奴才想到,這麽說來,闇人們的確說過,皇帝是亞德利姆的傀儡。


    (傀儡……也就是說,他被亞德利姆操縱著吧?可是一點都看不出來有那種跡象……是怎麽回事呢?是因為陛下不曉得亞德利姆的真麵目……之類的嗎?)


    蜜凱奴至今一直認為追趕自己的是「帝國」,也就是皇帝陛下以及帝國軍隊。這樣的話,真的一點勝算也沒有。


    不過從剛才軍隊長的態度看來,搞不好這個王宮裏,站在亞德利姆那邊的人出乎意料地少也不一定。


    想到這裏,蜜凱奴內心湧出了力量。


    (不隻是軍隊長。陛下也是,隻要向他好好說明,一定也會諒解我吧……!)


    「那個……皇帝陛下!雖然很踰矩,但還是想請問您,究竟是因為什麽理由,而將我抓到這裏來呢?」


    「理由?」


    「是的。剛才也和被稱為軍隊長的那位大人說過了,我什麽也沒做,卻被宰相……亞德利姆給抓住、關起來。這我實在不能服氣。」


    這麽沒禮貌的態度,恐怕會被懲罰吧。雖然這樣想,但蜜凱奴還是開了口。不過皇帝卻什麽也沒說。將那反應解釋為皇帝「允許了」,蜜凱奴繼續說:


    「我的確是常世國的人,也是先代皇帝下令要撲殺的『預言之女』。不過我至今都過著完全不曉得這些事的生活,對帝國也沒有什麽不良的企圖。而且……」


    「毀滅常世國的是前代的梅爾卡巴一世,並非朕。」


    皇帝突然冒出一句,打斷了蜜凱奴的話。


    「因此也可以說,朕對常世國的人並沒有什麽特別的感情。」


    「這樣的話……」


    「不過,你是之前祭典時,狙擊朕的闇人們的同伴。至少亞德利姆是這麽說的。」


    「那個是……唔……雖然是那樣,可是……」


    也不能說不是同伴。蜜凱奴思考著,戰戰兢兢地點了頭。皇帝又開口:


    「恐怕找不出比那次更大膽的暗殺行動了吧。雖說是有人潛入內部假冒衛兵幫助他們,不過究竟是用了什麽方法呢……朕雖然平安無事,但影贄死了,祭典一時中斷,引起了很大的騷動。」


    「影……贄……?」


    「借著亞德利姆的法術,成為我替身的人。比方說,假設你拿刀刺向這個身體,那些傷全都會轉移到影贄身上去,無法傷到朕分毫。」


    皇帝平淡地說著。被人狙擊,作為自己替身的人也死了,皇帝本人卻絲毫不為所動的樣子。


    (不過……真難以相信。亞德利姆居然連那種事都做得到啊。)


    雖然知道他能使用不可思議的法術,原本以為自己不管聽到什麽都不會再驚訝了,但聽到皇帝這番話,還是不禁感到吃驚。連關乎人命的事都可以這樣自由操縱,這怎麽想都不該是人類會有的力量。


    「然後,聽說你是幫助那些暗殺者的人。所以不能將你留在島上,要帶回帝都來。」


    「事……事情不是那樣的!」


    「是啊。現在想起來,他的行動確實很奇怪。想要暗殺皇帝的人,應該當場處刑才對,沒道理像這樣特地帶回海伊姆宮來。」


    蜜凱奴還沒說完,皇帝就已經認同了她的話,坦率到讓人反而有點失望。


    「那、那也就是說……陛下不是站在亞德利姆那邊,而是肯相信我的話嗎?」


    「這又怎麽說呢……不論你也好,亞德利姆也好,朕都無法理解。就算想知道你們哪方說的是實話,也沒有能夠確認的方法。」


    「這……或許真是那樣……」


    蜜凱奴闔上嘴,低下頭。總覺得越說反而越找不到突圍的方向。


    不論自己怎麽說,皇帝的回答中都完全不帶感情。不論是認真地說,遺是激動地說,反應都一點也沒變。


    雖然本來以為這應該是由於皇帝自身修養良好的緣故,但總覺得不單是這樣。


    不如說,皇帝似乎對任何事都不關心,因此不論發生什麽事都無法動搖他。不論是背叛,還是真相,甚至就連暗殺事件,都像在與他無關的遠方發生的事一般……


    「雖然很失禮,但還請讓我說明,陛下。我和我的家人與朋友,都被卷入亞德利姆的奸計中,被抓起來了。會像這樣將帝國軍的士兵用在私事上,我不認為這是忠臣會做的事。」


    「……不過,我被闇人們刺殺,保護我的卻是亞德利姆,這也是事實。雖然宮裏也有許多反對他行動的人,但朕對此也無能為力。」


    「為什麽?」


    「朕,沒有任何的期望。」


    缺乏感情的聲音。


    皇帝以那空洞,難以捉摸的表情說道:


    「朕總是什麽也不期望,什麽也感覺不到。雖然有時候感覺心底像有什麽要湧出來似的,但那種感情又立刻不曉得被吸收到哪裏去了。因此朕總是處於虛空中。究竟為何而活,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裏,都不是很清楚。


    因此,亞德利姆想做什麽都與朕無關。如果他能給國家帶來繁榮的話,那就好了。」


    ……完全沒有用言詞加以掩飾。


    這是皇帝的真心話,蜜凱奴不知為何就是知道。


    雖然身為龐大國家的君王,統治大陸全土到米榭蘭諸島全區的偉大皇帝,現在卻理所當然地說著這些話。


    「為什麽會這樣……」


    這真的是皇帝嗎?如此沒有霸氣,空洞的青年。


    蜜凱奴忍不住以顫抖的聲音繼續說道:


    「我所住的村莊中,大家都將陛下當成神一般地崇敬著。威莉蒂……就是剛才的那個女孩,她也是一樣。這塊大陸久經戰亂,死了很多人,因此大家才說需要一個統治全部國家的強大力量……皇帝便是那力量的象征,隻有被拔擢出來的人才有資格繼承。雖然帝國結束了許多的小國家,但能夠創造出沒有戰爭的和平世界,也是因為陛下……」


    「的確是這樣。所以要繼承皇位的人,必須接受『沉默神殿』的審判,證明自己擁有強韌的心與公正的靈魂才行。就是剛才他們說要把那個女孩帶去的神殿。」


    「……是,我知道。陛下就是在那裏通過了修行的尊貴大人……」


    「並不是被選上,隻是沒有死而已。」


    「咦?」


    「那個神殿所進行的恐怖審判,沒有親身體會過是不會理解的。那裏簡直可以說是不該存在於世的恐怖場所,不拋棄自己感情就無法活下去的地方。」


    聰到這番話,蜜凱奴皺起眉頭。不該存在這世上的恐怖……究竟是什麽意思?


    ……沉默神殿,裏頭住著「可以讀取人心」的奇妙怪獸,是位於米榭蘭諸島第一島的詭異神殿。


    原本是被稱為「神社」的常世國神域,但在約一百五十年前被帝國占領之後改名。從此之後,帝國便利用神殿那怪物的習性來進行「審判」。


    測試在可以讁取人心的怪獸麵前,是否能夠維持心靈平靜的儀式。


    也就是說,帝國將擁有皇位繼承權的人送入神殿,測試他們是否不論麵對何種情況,都能保持穩重,不為一己感情所惑,借以選出可以常保公正判斷的君主。


    傳說在這之前,都是將罪犯送入神殿喂給怪獸吃掉作為刑罰。不過畢竟是個沒根據的傳言,在聽到要


    將威莉蒂「送進神殿」之前,蜜凱奴也從沒將那個傅言放在心上。


    「在神殿發生了什麽事嗎?」


    「……你……」


    皇帝依舊以那毫無霸氣的聲音低語,靜靜地注視著蜜凱奴。


    「知道何謂『恐懼』嗎?知道真正的『恐懼』嗎?」


    「……恐懼……嗎?」


    「是的。平常都能夠保持平靜,但卻不時會呼吸困難,眼前一黑、暈眩等等,那樣的『恐懼』。自從結束神殿修行的那天以來,這詛咒般的恐懼就纏上了朕。這樣的人,哪裏算得上是『被拔擢的皇帝』呢?」


    語調低沉而毫不帶感情。


    雖是這樣,但不知為什麽,可以感覺到話中傳來強烈的恐懼。蜜凱奴不禁倒抽了口氣。


    「那個,也就是說,陛下現在也……?」


    「真是奇怪。」


    蜜凱奴戰戰兢兢地提問,但皇帝卻像突然回神般抬起頭。


    「朕為什麽會和你說這些事呢。從那天以來,朕應該已將這記憶給封印了才對。」


    「咦……是、是這樣嗎?」


    「是啊。祭典的那晚我就這麽覺得了,你的確很有意思,」


    很有意思。


    雖然覺得這絕對不是稱讚,但蜜凱奴還是不置可否地笑了。要不是對方是皇帝,她一定會立刻咧嘴。不過,皇帝卻不知為何一副感到佩服似的,自顧自地直說「真有意思」。


    「對了,不隻這樣。你明明還隻是個年輕女孩,被那個亞德利姆抓到還能逃跑,一個人避到這種地方來。而且還跟軍隊長申冤,對朕也用那種態度說話。一般而言,處在像你這種立場的人,都是哭著乞求幫助。」


    「咦?可是,我平常其實很愛哭喔!現在是因為很混亂,所以有點不知道怎麽反應吧……本來要是我不自製的話,一定會哭得一塌糊塗的。但要是因為我哭而讓情況惡化的話,那就傷腦筋了……所以才還沒哭吧。」


    一邊說蓍,蜜凱奴不自覺地「啊哈哈——」地笑了起來。


    「當然啦,有時候哭過之後反而能讓心情平靜下來,不過現在這樣剛剛好。雖然想哭想叫,但那樣的話一定會被不打算幫我的人給抓起來的。」


    是因為不知不覺間感受到,皇帝的態度令人有種親近戚的關係嗎?


    回答的話中不自覺地帶了些半開玩笑的口氣。皇帝微微地,真的相當輕微地笑了。


    溫柔而豔麗的微笑,在那張被讚為冰一般美貌的臉上綻開。蜜凱奴看呆了,一時間屏住了呼吸。


    (要是能笑得更開懷就好了。)


    但那微笑一瞬問就消失了,立刻恢複成之前那獨特的空茫表情。


    「你果然相當有意思,感覺不像是普通的女孩。但這也不構成亞德利姆執著於你的理由。昨晚你說擁有足以解開亞德利姆法術的強大力量,和那有關係嗎?」


    「咦?昨晚……那時候陛下有在房間裏!?」


    「白色客室有暗門。隔了兩個房間,通往朕寢室大壁鍾的門。不過,從白色客室是打不開的,沒辦法當成逃跑的手段就是了。」


    像是看穿了蜜凱奴想法似地,皇帝若無其事地補上忠告。此時,感覺氣氛突然燮了。


    一片暗影闖入了視野,眼前皇帝的表情也蒙上一層陰影。


    (咦……?)


    像是應和這陣變化般,蜜凱奴背後竄上一股涼意。


    想知道發生了什麽事而轉身的蜜凱奴,看見自宮殿深處帶了數名士兵靠近的亞德利姆。


    太專注於和皇帝談話,完全沒注意到他來了。


    蜜凱奴急忙想逃跑,卻被皇帝抓住手腕拉回來。皇帝將她緊抱在懷裏,對她的耳邊悄聲地說:「那樣不行。」


    「就算逃走,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就算真的逃掉了,也反而隻會在這廣大的海伊姆宮裏迷路。」


    他以亞德利姆聽不見的音量小聲地說道。那話語並非諷刺,反而如忠告般充滿了說服力。


    蜜凱奴訝異地屏息看著皇帝。


    (這個人……)


    皇帝卻闔上嘴,不再開口。


    6


    帶著衛兵們來到遼闊的翠綠庭園,亞德利姆先麵向抓住蜜凱奴的皇帝,深深一鞠躬。


    衛兵們更是伏身行禮,皇帝卻看也不看他們一眼,放開了蜜凱奴,靜靜地轉身。


    一句話也不說。就像什麽事也沒發生般回到皇宮裏去了。


    默默目送皇帝離開,亞德利姆踩著優雅的腳步走近蜜凱奴,臉上掛著不像這種場合會有的溫柔微笑。


    「這不是迷路的公主嗎?到處闖蕩了一晚,有找到被關起來的朋友了嗎?」


    「…………」


    「雖然很佩服你的勇氣,可是真的很要不得耶。陛下所居的宮殿,有危險人物在內部四處徘徊,從昨晚到現在都還在騷動中呢。但我沒想到你竟然會和陛下在一起。」


    蜜凱奴想帶威莉蒂逃跑這件事,他到底是從誰那裏聽來的?


    應該不是剛剛的軍隊長,那麽就是逃跑的那些士兵嗎?還是……一邊想著,蜜凱奴緊咬住嘴唇,咽下許多已經浮到嘴邊的話。


    (這家夥,和他說什麽也講不通的。)


    隻會回些充滿諷刺的話而已。


    自己打算私下處死的威莉蒂明明被放走了,不但沒有顯得慌張,還平靜得跟什麽一樣。那種充滿餘裕的態度反而更令人生氣。看到默不作聲的蜜凱奴,亞德利姆訝異地歎口氣:


    「看來是自力找到威莉蒂了,不過似乎還不曉得席翁和倪葛拉的所在嘛。說實話,你沒有找到他們那邊,而是出現在這裏,這倒有點出乎我意料之外……不管怎麽說,你一個人要想將大家找出來,這幾乎是不可能的,勸你不要做些多餘的事比較好。但就算這樣,我也還是打算對你致上敬意呢。」


    「敬意?」


    「不考慮手段的話,要叫你乖乖聽話有的是辦法。」


    一聽到這話,亞德利姆身後的士兵們立刻抓住了蜜凱奴。


    就這樣毫不抵抗地讓他們抓住,被帶回了最初囚禁她的「白色客室」。


    「然後呢?籠絡了塔姆軍隊長後,又對陛下說了什麽?收集情報之類的?」


    剛踏入隻花一晚就整理好、井然有序的房間內,亞德利姆馬上開口。衛兵們隻留下看守房門的人,其他都離開了,房內隻剩下亞德利姆與蜜凱奴兩人。


    「還是囉哩巴唆地說明了我的過去啊?」


    「……我隻有拜托說想見大家。」


    「真是嚇到我了呢。竟然在陛下禦前說那種事。」


    蜜凱奴生氣地瞪著苦笑的亞德利姆。


    「最清楚事情的你不肯跟我講,那我隻好去問別人了。況且陛下才不像你一樣,隻會冷漠地敷衍我。」


    「你似乎對我有什麽誤會呢。我可沒有說『不告訴你』喔?隻是想看看你的力量罷了……視你的答覆,讓你和同伴重逢也未嚐不可。」


    「還真敢講……明明就偷偷想把威莉蒂處死!!」


    「……好像有點弄錯了吧。我隻有交待說如果你擅自行動的話才要那麽做,不過看來是部下他們先行動了。」


    亞德利姆大言不慚地說著,然後突然「啪」地拍響了手。隨後,蜜凱奴身後的門打開,出現了剛才離開的士兵們。


    不過,比起士兵們,轉頭的蜜凱奴先注意到的是——


    「……婆婆!!」


    被士兵們帶到房內的倪葛拉。


    「昨晚是因為你太激動,所以我才先離開,我可不記得說過『不讓你們見麵』這種話喔。有威莉蒂的事發生在前,看來隻有口頭承諾你是不會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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