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座被稱為第四講義樓的建築物。


    建立在去往第六講義樓的下坡路上,是一座稍微有些古香古色的建築物。那經過常年風吹日曬似的灰色牆壁,給人十分堅固的印象,與之相鄰的就是講師和教授專用停車場。樓內有理工科所要用到的機械室。這裏的講義室,很多學生都至少因為基礎教養的關係而使用過一次。大部分學生都不走樓內的樓梯,而是走樓外的備用臨時緊急樓梯去講義室。我在參加文學論的講義時,也是走這條路。每次自己因運動不足而顯得柔弱的身體登上這裏的台階時,就會從不知道什麽地方傳來悲鳴。但是,今天卻很少見的從一樓的入口進入,前往第四講義樓的內部。從這邊進去應該就不會惹人注日了吧,這就是我自我寬慰的理由。


    一旦進入到樓內部,就看到有學生在入口一邊的青色長椅上麵睡覺。應該是通宵進行實驗的學生,蓋著一張綠色的網狀物,躺在哪裏打盹。由於是見慣不慣了的事,所以我若無其事的從發出很大聲響的那人旁邊經過,向樓梯走去。跟緊急樓梯一樣建造成四方形的樓梯一段一段的向上延伸。這個樓梯上,不知道為什麽扶手之間橫者一張網。難道是有人從四樓的地方掉下來過嗎?曾經,我還想過把那個網當成吊床來使用,但是卻從來沒有實際去做過。


    登上二樓時,飄來的一股方便麵的氣味刺激著腸胃。走廊盡頭的小賣部裏,經常飄來這種方便麵的味道。貌似大家都一波一波的,輪流在那裏吃飯。但是,坐在小賣部所準備的桌子前的人,都在跟方便麵親密接觸,氣氛是真正的一團和氣,所以我也就沒有接近那邊。按了按從早上起就沒有裝過任何東西,咕咕叫個不停的肚子,急步向三樓走去。我的目的地,就是三樓。


    登上三樓後,先把燈關掉,然後來到昏暗的走廊,從通向外側的過道出來。踩著是灰色的地板,沿著外壁圍著講義樓轉圈。為不讓講義室裏的講師和學生名發現,我盡可能將腰彎下來,從窗沿下通過。可能現在是上課時間吧,非常幸運的,在外側通道上走的人隻有我一個。腰部承受著因為不習慣的走路姿勢而造成的負擔,急匆匆的移動到通道的拐彎處。然後通過保健醫告訴我的線路,握住盡頭正麵的門把手。門把手毫無抵抗的就轉了起來,用力一拉,門就開了,我順勢進入到裏麵。隨後立刻關上了門,來到了通向無關人員禁止入內的實驗室的走廊裏。聽保健醫說,從外側的門可以進入到這個走廊這件事,非常意外的,貌似也隻有不多的人知道。來到走廊上的我,為了不被其他人看到,馬上就蹲下前行,來到正前方的一扇毫不起眼的門前。


    然後我用得到的鑰匙,將基地的封印解開了。


    ……這房間怎麽回事啊。


    就好像要將獵物整個吞下似的,我誇張的張大了嘴,室內蔓延的空氣都流向嘴裏麵。很快就浸透了嘴巴裏的黏膜,達到了鼻孔的地方。轉眼間我的整個臉就整個被包裹起來,呸呸的吐起了舌頭。


    一股醋泡飯的味道。


    就好像夏季健身房裏木質的衣櫃一樣,一股能浸透眼睛的酸氣迎麵撲來。


    將好幾次被嗆的想要後退的腳站定,然後進入到房間中。馬上隨手將古色古香的門把手式的門關上,然後按照囑咐的那樣鎖好。這樣一來,密室內就隻有醋泡飯的味道和我本人了。雖然讓人有種活生生的地獄的感覺,但是比呆呆地站在門外可讓人安心多了。將一直握在胸口出的汗衫放下,然後蹣跚的從門口那裏離開。


    一走動,積澱了很久的醋泡飯的味道就毫不客氣的圍繞在我的皮膚周圍。要是在壽司店裏聞到醋的味道會讓人歡欣雀躍,而大學中的一間關緊門窗的房間裏如果充滿醋泡飯的味道的話,隻會讓人聞之色變。下巴自然的上提,鼻子也緊緊的閉住。保持身體後仰的姿勢,我將手放在房間深處的桌子上。


    那是一張在教授辦公室裏見過很多次的灰色桌子。右側有三個抽屜。桌子上放著一盞台燈。另外,好像是在小賣部有賣的,有名的少年漫畫雜誌的舊刊堆積了很多。上麵積滿了灰塵,將最上麵的那本彩色封麵雜誌拿在手裏,漫不經心的翻看著。早就已經被腰斬了的漫畫,卻是作為新連載出現在那本雜誌的封麵上。


    哈哈哈,由於有醋泡飯的味道,我剛笑兩聲就用手把嘴堵上了。我把雜誌放回到桌子上,想要拉出一把整理好放在後麵的椅子。由於是不帶軲轆的簡單樸素的鋼管椅,劃過地板所發出的聲音十分讓人厭煩,而且拉到一半還由於阻力太大,釘在那了,我隻好搬起來拖了過來。用手確認了坐的膠皮處沒有灰塵之後,我坐在了椅子上。由於我屁股上的肉不多,所以墊子頂到了骨頭,真是不爽。


    將書包放在一邊,將頭拄在桌子上,這時對於房屋內醋泡飯的味道已經漸漸習慣了。鼻子也不再緊緊閉著逃避這股味道。我用水平的視線環視著這個房間。滿打滿算是六疊大小。像是用藍色液體從上往下澆似的,四麵的牆壁則被胡亂的塗抹過。塗抹的人作業時好像懶得蹲下似的,牆壁下部有很多地方仍然是沒有塗抹的淺綠色。以前使用這裏的“隊長”的性格也可以從這裏窺得一斑。而且,不知為什麽,房間裏放著幾個類似於社團更衣室裏放著的灰色櫃子。櫃子上泛黃的名片上有“景”“弦”“聞”三個名字。如果取羅馬音的前三個字母就是kgb。要是被問道那叉如何的話,我也沒的回答。


    其他看到的就是靠在牆壁處的成堆的金屬球棒和寶塔模型……這是什麽?以防萬一的武器?


    在入口處角落的附近,有一個靠牆擺放的書架。書架是木製的,支撐書架的底板全都向右傾斜著。擺放在上麵的書也沒有什麽規律,隻是隨便的一瞥就看到《桃太郎》《飛行道具的人類史》《前往隻屬於我的星星的方法》《major》等等書的名字。最後麵的是一堆漫畫,不過卷數好像缺了很多。


    看了一會兒書架。突然想起什麽,就把下巴離開拄在桌子上的手。站起身來,來來回回張望整個房間內。但是,卻沒有見到想找的東西,隻是把視線染成一片藍色而已。


    “這裏,沒有窗戶嗎?”


    連換氣扇都沒有,怪不得這裏的氣味久久不散呢。一想到不久之後的夏季要經常來這裏,身體就反射性的發抖。唯一的救贖是房間的一角有一台電風扇。現在就算出租的公寓也沒有空調之類的貼心電氣,所以我也沒什麽可抱怨的了。但是,公寓可是有開關自由的窗戶的啊。看來牆壁說不定是為了讓心情舒暢一些而塗成那樣的。


    “不過,這也沒辦法啊。”


    因為腦袋裏已經有了這裏不單純是一間大學的空房間,這樣的理念。


    將身體靠在鋼管椅的後背上,看著天花板。兩隻手臂垂在椅子的兩側,血液集中在了指尖處,麻痹了觸感。啊——自然張開嘴巴,醋泡飯的味道瞬間就伴隨著空氣被我吸了進來。伴隨著伸懶腰的動作,眼淚也將睫毛打濕,滲透了的世界被小小的顆粒分斷開來。非常貼心的連天花板都被塗成藍色。


    要是一直張著嘴巴的話,會擔心天花板上會不會落下雨滴一樣藍色的液體,所以就哢的一聲將嘴巴閉了起來。然後,在應該是空蕩蕩的嘴巴裏,做了一個吞咽的動作。


    就像是要壓抑住漸漸包圍過來的六月的暑氣似的,我把眼睛閉上,輕輕的歎了口氣。


    在這裏,就算我跳舞也可以、唱歌也可以,咒罵誰也沒問題,慢慢脫成全裸在這裏跑也沒事,就算高聲朗讀情書,也不會被人注目到。


    隻要我在這間房間裏,就有自由的做任何事的保障,但是現在我卻因為這麽突然的自由而感到有些迷茫,不知道該做什麽了。直到自身可以接受這個領域為止,我暫時將自己交與周圍的黑暗和寂靜還有醋泡飯的氣


    味。


    這裏就是,已經被逼入死角裏的,我大學生活的最後堡壘。


    借用交給我鑰匙的人的話來說,這裏就相當於是“秘密基地”一樣的地方。


    我為什麽,要到這種秘密基地來呢。


    為了說清這件事,需要首先回顧一下今天一天的行動。


    在登上大學路上的上坡路之前,路過了左手邊的一座郵局,看到那邊的路上有一個不大的售貨亭。信號燈明明是綠色的,我卻非常自然的並攏後腳跟停在那裏。原本低著的下頭一下子抬了起來,身體的骨頭仿佛換成新品似的突然變直。簡直就像因為參加畢業儀式的緊張,而變得萎縮的小孩子似的。


    在新建的公寓旁邊,好比貓咪的額頭的位置上建起來的售貨亭。顏色已經褪了的粉色屋頂上,插了一把亂七八糟塗滿各種各樣顏色的遮陽傘。店鋪外麵,作為商品的展示,擺放了幾種顏色像溝渠裏的水一樣的珍珠奶茶飲料。但是,無一例外的溝渠水顏色的東西是不可能讓經營係的人接受的。哪個係的人都不會接受。


    現在也是沒有一個客人,隻能看到售貨亭裏店員美麗的身段。


    我一邊用雙腳分別畫著45度,一邊向著這件開店時間不長的可麗餅售貨亭靠近。後背就好像一直被什麽東西抓著似的騰騰的冒著熱氣。手指彎曲成一個奇怪的程度。並不是緊緊握起來,也不是完全伸開。由於緊張和充血顯,得膨脹起來的指尖好像是訴求什麽似的彎曲成一個奇怪角度,但實際上完全沒有力道。


    用這個手指,肯定什麽東西也是無法抓住的。但即使如此也無所謂。就算成為將手貼在櫥窗上,憧憬成為出色的小號手的少年也無所謂。而且,就算沒人買給我也一樣無所謂。


    掌管單戀的那些神靈大概隻允許人在遠處看吧。


    走近之後,店員馬上轉過身來,說道:“歡迎光臨。”口氣還是相當客氣的。可麗餅店裏的店員是同一所大學的環境創造係的中村同學。


    環境創造係這個一連幾個漢字組成的學科裏,到底是專門講授些什麽東西?對於這點我是一點眉目也沒有,但是卻飄散著一股比經營係更加先進的印象。同樣,屬於那個係的中村同學也顯得比較激進。關於她的事情,總之就是先表揚一通。就算她的興趣是摘取橘子裏的白筋,我也會極力讚美她“溫文爾雅!”。


    將白色的毛巾卷起來代替三角巾包裹在頭上。好像矮雞羽毛一般的幹爽的茶色頭發,加上橙色的圍裙和可麗餅店的白色製服,三種顏色搭配在一起給了她一種絕妙的溫馨感。


    順便說一下,中村同學在大學內的時候都是穿著便裝套上白色的外褂。今天剛一見到她的瞬間,那威風凜凜的模樣和動作,就越發的讓我為她傾倒。


    配發白衣的環境創造係萬歲……但是,說真的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係啊?


    是進行一些生物方麵的實驗,人工合成新型綠色之類的嗎?就好比讓奶酪發黴?手裏拿著細長的菜刀,中村同學轉向我,露出和氣的微笑。


    感覺到活著真是太好了的同時,仿佛看到了到現在就算死也無所謂的人生終點。不過這點程度的感動每次來到這個售貨亭都要體會一遍,沒什麽可大驚小怪的。隻要接受這點就行了。


    “今天也來吃可麗餅嗎?唔呣……的感覺呢。”


    啊,是的,我覺得好像是這麽回答了。可是由於極度的緊張而產生了耳鳴,致使自己說的話都沒太聽清楚。所以對於自己的回答也有些模糊不清。有一種嘴巴和眼睛還有鼻子似乎都脫離了臉部幾公分的感覺。但是中村看著我的臉之後並沒有被嚇到,所以實際情況我的臉貌似沒有什麽問題。隻是我的五感都不太正常了而已。


    “來點什麽?”


    這個嘛,加了草莓的生奶油。我一邊在印有很多可麗餅照片的招貼畫上指著,一邊開口說道。但是就好像在水中呼吸似的,我的耳邊隻聽到噗嚕噗嚕的聲音。


    說完點單之後,中村同學一邊說著“多謝惠顧”一邊轉過身,開始烤起可麗餅來。在圓形的鐵板上將裝有可麗餅原料的容器適當傾斜,然後用菜刀的側麵控製著傾倒。落下的可麗餅原料一轉眼就在鐵板上凝固。然後將其用菜刀鏟起來了,再次放在案板上。


    看著她一係列動作出神的時候,該說些什麽,該聊些什麽卻完全不知道,嘴巴隻能保持半開的狀態,到最後喉嚨都堵住了。以前有過一口氣吞下兩個等邊三角形的蒟蒻,差點窒息的經驗,現在就好像再現了那時的情景一樣。喉嚨的中間突然被什麽堵住了的話,大部分的人都會著急的。慌慌張張的想要把堵在喉嚨裏的東西取出來,但是從外側卻隻能擠壓蒟蒻,所以是不能碰的。而碰到一些未知部位的斷斷續續的觸感又讓上半身折騰起來,加速了我的缺氧。當時真的以為要死了,眼睛都扭曲向一邊了。那個時候,要不是因為過於恐怖加上缺氧而產生的嘔吐感,讓胃液把蒟蒻給擠出來的話,恐怕我就不會站在這裏了吧。這也是我不堪回首,非常忌諱的一段往事。


    無論如何,我因為模仿了那次的蒟蒻現象,使得開口聊聊天這種事一次都沒有做到過。呆呆的點完可麗餅,付了錢,坐在售貨亭一側的塑料椅子上吃完,然後輕輕的合上雙手淡淡的說一句“承蒙款待”,然後就回到大學裏。來來回回都是這種模式。


    要是給憧憬小號的少年加上“沒出息”的注釋的話,就是我這樣的大學生了。


    “不好意思,打擾你實在是不好意思。對你不好意思,對我也不好意思。”


    身後突然傳來聲音,隨後就被推著肩膀退開原地。由於是不經意的事情,我腳下也沒用上力,輕易的就把麵對中村同學的位置讓了出來。我馬上就想到了發出那個聲音的人。


    是笹島康夫。與我是同一個大學的同一個係的同學,是一個跟我有相同的目的才來到這間可麗餅售貨亭的男人。看起來就不是很踏實的樣子,還有那輕佻浮躁的態度和扭曲形狀的嘴唇,都標明了他的人性。體格與我正好相對,稍顯肥胖。是個可以將可麗餅和雜樣煎菜餅同時擺在桌子上一起食用的與眾不同的男子。


    雖然是已經拿他舉過例子了,不過真的會有那種家夥嗎?


    “啊,歡迎光臨。常客第二人,哎。”


    在可麗餅上盛了很多的生奶油後,中村同學抬頭看著笹島。笹島一邊對望著,一邊向案板望去。“快死一邊去”,當我正這麽想的時候,中村同學用專用紙將已經做好的加了草莓的生奶油可麗餅包好,說了一句“久等了”,然後遞到我的手上。這期間,一直被她用她那棕色的眼眸,從上到下盯著看。就好像被她的視線掃描一般。雖然這個動作有可能讓我的戀愛心產生一種自我意識過剩的想法,但是,盡管是被注視了,那也隻是跟大學裏感覺到的不特定的視線是一樣的,完全沒有煽動恐怖或者幻想的因素。想要永遠映在她的眼眸中。男子大學生低語著這樣惡心的不能再惡心的願望,接過了可麗餅。然後付了錢。“謝謝您的惠顧”之後,就結束了。


    我與中村同學一天之內的接觸,就這樣結束了。中村同學的視線也從我身上,移到了笹島身上。想要把她的視線再給拉回來。如果世界上到處都充滿中村同學的視線的話,我根本就不需要秘密基地的說。不過這都是不太合時宜的想法。“來點什麽?”,中村向笹島問去。


    “麻煩給我來一個黃桃和牛奶蛋糊的那種。”


    笹島套近乎一般的點單。中村同學答應了一聲“好的”,然後非常快速的開始烤可麗餅,之後在上麵盛滿牛奶蛋糊和黃桃。在那期間,笹島和我相互橫眉冷視著。隻要我在旁邊呆著,笹島就不能隨隨便便向中村同學搭話。這是笹島這個人類的,缺點……應該這麽說嗎?


    笹島跟大學內的大半的學生們比起來眼神比較凶,雖然有一些陰險的印象,但是就算非常在意這點,也會比被不定數量的視線集中在自己身上的抵抗感要小。所以,對於笹島的境遇,我說不定是理解的。反之,也可以說他也十分了解我的境遇。互相盯著,相互牽製。


    中村同學將笹島的可麗餅遞給他。然後,貌似不可思議的看著仍然杵在售貨亭邊的我。雖然中村同學的視線能夠再次回到我身上讓我感到十分高興,但是總覺得那視線像是在看可疑的東西似的。


    “還有什麽事嗎?”


    像是要弄壞喉嚨一般,她用力的將頭偏向一邊。喂,那個動作跟喉嚨沒有關係吧。向著中村同學可愛的偏著頭的方向,我非常幹脆的移向椅子旁邊。笹島也學樣似的跟著來到椅子這邊。我們兩人分別用視線宣告著“你快滾啊!”的相互咒罵對方。


    我和笹島分別在椅子的兩頭,拉開很遠的距離坐了下來。要是坐的太近的話,我右半邊的屁股會從椅子板上翹起來,笹島的左半邊屁股恐怕也會坐上空氣椅子。但是誰會去關心倆男人的屁股啊。毫不介意的各自吃著可麗餅。一咬上含有淡淡煎蛋味道的可麗餅,甘甜的味道就在嘴裏擴散開來。就好像在吃融化了的口香糖似的。


    舌頭根部都充滿生奶油,為了隱藏自己愁眉苦臉的樣子,我低下了頭。雖然現在才說,其實我非常難以應付甜食。辣味的東西也不行,總之就是刺激性強的食物全都沒轍。隻要給我豆腐的話,我自信這輩子的飲食生活就不會再有問題了。雖然蒟蒻以前是很喜歡的,但現在還是算了。


    這樣一個,我因為偶然的心血來潮而穿過到道路,向可麗餅售貨亭裏張望而得知了中村同學的存在這件事,真可用來證明神是非常乖僻而且非常善良的了。真是感謝神明。要說欲望的話,真希望售貨亭不賣可麗餅而賣章魚燒。那樣吃起來就不會這麽辛苦了。


    笹島卻好像很喜歡吃糕點類食品似的,比我更加快樂著吃著可麗餅。簡直就像舔著蜂蜜瓶子的狗似的。一點也不可愛,不過除了這一點倒也讓人欣慰。


    中村同學在店裏,將香蕉連皮斬成兩截。時不時,可也聽到“喝呀!”的聲音。


    每當那聲音傳到鼓膜的時候,我和笹島兩人脖子處會同步的感到一陣涼意。


    我與笹島之間,當然沒有任何曖昧的意思。也就是說笹島隻是敵人。本來,我都應該詛咒他四月接受社團招募的時候,加入航空部,然後駕駛自己製造的飛機飛向天空的那一邊去的。


    但是。


    我卻無法從心底憎恨作為情敵的笹島。這點,恐怕笹島也是一樣的。恐怕我和他之間肯定不會完全的互相敵視,但也會一直飄蕩一種永遠無法消解的難受氣氛的吧。


    要說為什麽的話。


    笹島也,沒有朋友的。


    覺察到自己在大學的出場是非常失敗的時候,是已經開學兩個月的時候。從開學典禮的第二天起,就在原地踏步沒有任何前進,醒悟到這一點,對我來說需要兩個月的時間。就是因為我這份遲鈍,才讓我落後於其他人。


    等我抬起摔倒在地的臉時,四周充滿的光輝似乎要把我的眼睛給刺瞎似的。大學好可怕。


    說的更明白一些,就是在大學內談笑風生行走著一群一群的人太可怕了。恐怖,金發的男女。


    今年開始在愛知縣內,距離鹽釜口車站五分鍾路程的某大學上學的我,正陷入在可麗餅售貨亭打工的中村同學的單戀之中,同時氣喘籲籲的上坡的時候,瞬間就成為了一個“孤立者”。


    這才是真正的光速。可是明明是光速,就算是被其他人給丟下的蠢材也該有個限度吧。那些人是比光速還要快嗎?相對論在大學生活麵前顯得十分的無力。


    仔細想想,會落到獨自一人的境地,是有些征兆的。


    我所在的經營係裏的講師們以奠名的氣勢運轉著,入學之前我被就強製參加了類似合宿的活動。坐公車向白浜的方向行駛,模仿少年自然之家似的,在住宿的地方進行有關大學活動的學習,而且都是被強製命令參加。真是令人討厭的事情,雖然這麽想,但是如果隻有一人不參加而被丟下的話,又覺得下場會很慘。隨後還是打包前去了。三月下旬開始在大學附近找到了一間公寓開始獨自生活,這也是讓生活變得無聊的一個理由。因為,我可是一星期以上的時間,沒有跟任何人交談過。經過那場合宿,大學生活開始之後,記錄被延長到一個月以上,這我當時還真的沒能想的到。要是能跟漂亮的女子大學生相遇就好了,雖然也有過這樣的期待,不過做夢也要有個限度……不過呢,姑且,算是達成了吧。


    四月二日,小雨,從早上起就開始下個不停,象征不吉利的開始。通往大學的上坡,是考試以來的第二次攀登。跟第一次攀登的時候一樣,上氣不接下氣,入學之後每天都要走這條上坡嗎?一邊向上攀登著,心裏一邊陰雲密布。


    攀登途中,能夠看到右手邊有一片在日本也算有名的陵園,這更增添了心中的鬱悶。


    那肯定是因為,刻著跟我有相同名字的墓碑立在裏麵的原因。


    大學內,因為是春季休假的期間,基本上看不到什麽人影。小雨中,看到一群舉著雨傘的人站在一起,看來是到了合宿的集合地了。那些人在一直延伸到講義樓的階梯下麵淋雨,我在離他們稍微有些距離的地方坐了下來,大部分的學生,今天應該是初次跟同期同學見麵,可不知為什麽,有若幹個集團內的相互對話已經成立。連男女組合的小團體也能見到了,對此,我下意識的張望著。每個人都染了頭發,這裏如果他們體格上再美國化一些,恐怕我就會懷疑我是不是來到了異國他鄉了。


    順便說下,好像靠著牆似的坐在牆角的就是笹島,但是當時我去沒有跟他對上目光。


    承受著社交性橫溢的同期同學之間,暴雨般的談笑風生,一段時間之後,講師催促我們登上了遲到的公車。坐在我旁邊的是體育係的一位中分頭型的講師。


    一直被他粗壯的手腕頂著肋部,直到到達白浜。兩個小時的時間,我大概一直在望著窗外景色吧。站起來的時候屁股上的骨頭嘎嘎作響。而且心髒也是。


    在自然之家裏,在隻不過與白浜的海相鄰的設施內,有人給大家分配了炸蝦便當,我獨自一人在一旁吃著。為了不進入那些在一團和氣的氣氛中,使用方便筷吃飯的人的視野裏,我特地找了一個不在他們視野裏的位置,搬了一把綜合會場裏的鋼管椅坐下攝取食物。


    遠處也有一些人低著頭吃飯的人,看來無法做到完全不被看到啊。


    在那之後,有講師登上了會場的講台,開始講述大學入學時候的心理準備,接著介紹了各個講師所主辦的研究組,還有加入研究組之後的美妙,與研究組的同學相互交流的寶貴經驗。


    在他高談闊論的期間,與其說我門聽他介紹研究組,不如說我們在聽他說天書,一個個都僵硬著身體,開始打盹。


    傍晚的時候,我們在住宿設施的附近的野營場地,開始自炊。按照學生證的編號分成了一個個男女混合的小組,然後命令我們開始做飯。越來越像自然之家了。


    同一個組的其他人點起柴火,用平底鍋將便宜的肉和快腐爛的蔬菜炒成一道像模像樣的蔬菜炒肉。在這期間,我除了將裝著豆芽的袋子打開之外什麽工作也沒有被分派。不,應該說,打開裝著豆芽的袋子也是自發去做的工作,實際上可以說是什麽事情都沒有被拜托。理所當然的,我與這個組裏的其他人沒有交談過一句話。


    “把那個拿過來”或者“把這個拿過去”之類的話都沒有。


    炒糊的味道大過醬油味道的蔬


    菜炒肉,配上沒有淘洗過的咬起來咯噔咯噔的米飯,每咽一口飯,都難受的要吐,隻能喝著不可思議的茶水潤潤喉嚨,定定心神回到自然之家的氣氛下。無言的在大浴場的池子裏泡了一會兒,之後回房間的路上雙腿同時抽筋,使我一下子倒在了走廊上。走在我旁邊的同一個小組的男生,看著突然就腿伸出來沿著牆壁倒了下去,緊接著滿臉冒汗的我一眼之後,什麽也沒說的就那麽離開了。之後通過的同一個小組的男生,也是同樣的反應。


    我忍受著雙腿抽筋的劇痛閉上了眼睛,在黑暗中不斷的抖動著肩膀。


    絕不是因為寂寞而哭了出來。


    第二天,以小組為單位,開始圍繞著野山進行越野識圖。一直下到半夜的雨,經過日頭一曬,讓山中充滿了泥土和雜草的臭味,讓我的腳步更加不安定。雖然我不是都會出身,但是在大自然中嬉戲這種機會也不是很多,作為一個這樣的現代兒,這樣的道路對我來說是相當難熬。昨天也不知道是因為運動不足還是緊張,剛剛抽筋過的說。加之一群男女把我排除在外自己熱鬧起來,想要跟他們親近起來的想法,簡直比山中風雅的風景還要朦朧。連逃跑的地方都沒有。


    但是在山中行走的時候,我不是作為集團的尾巴,而是處於集團中央的位置。因為這是按照學生證序號的順序整隊出發的。前方和後方,兩邊的對話都從我頭頂上飛過。我則是盡可能的彎下身子,努力不進入他人的視野。


    山的半山腰處,有一處檢查點,大家都在那裏橫著站成一排。然後進行一個用交到手裏的題板,一人寫一個字的,這樣一個讓人想把發起者扔到山裏的問答活動。問題內容是“未來的藍色貓形機器人的名字”應該怎麽寫。我所分擔的文字是“も”。寫那個字的時候,真是害羞的想去死。而且,負責寫“え”的那個男生還錯寫成了“工”。


    作為最後的一項,下山之後,在白浜的海邊舉行了新人教育。雖然說是海邊,但現在隻是四月,水的溫度並不能遊泳。我們站在散發著潮水被烤糊了似的濃鬱氣味的海水麵前,每人手裏發了一把鏟子,然後命令我們各自作些什麽。也就是說,玩沙子。


    最一開始,小組內的人都曖昧的互相笑著,誰也沒有動手。他們把鏟子插在沙灘上,樂融融的小聲向波紋一樣向四周擴散開來。我也在離他們一步遠的地方混入其中,臉上浮現的表情大概也跟他們差不多吧。可是內心裏卻已經十分疲憊了。海風煽動衣服的下擺,每當衣角被卷起,輕薄的心就好向也要被卷起來似的。不知為何在我心裏,浮現出一種藍鋼皮被強風吹起,正在天空中飛舞的印象。而將那塊藍鋼皮壓下來的,正是從昨天開始就被各種歡樂場麵所無視的,我的臉。


    後來終於有講師來催促,不知道是叫戶田的還是叫富田的男生就拿起了鏟子。隨後開始在海灘上挖沙子,並把那些沙子聚集到一個地方。雖然沒有什麽具體的構想,但是其他人也模仿著他拿起鏟子,沒有鏟子的人就直接用手,開始製作沙子山。


    雖然我也試著用腳踢著沙子,但是參加小組活動的氣氛卻一丁點也沒有感覺到。能把骨髓冷透的的波浪衝刷了過來,將沙灘打濕。我們在那波浪夠不到的地方,一夥人翻弄著較為幹燥的沙子。快被海嘯吞沒吧。


    為了將堆好的沙子山做成出一個輪廓,一個小組的人開始一起動手。將漸漸成形的沙堆做為中心,他們圍成一個圓,我卻隻能從他們之間的空隙看著他們進行作業。我在旁邊踢著平坦的沙灘,看著沙粒飛向遠處。


    到了結束的時間,我站著都有些恍惚,看來是日照和海風有些強烈了。


    結果,我們組的那些人做的是一個沒有經過細致加工的人類的臉。我真是不願承認,這麽醜惡的造型竟然會是人類的臉。比腐爛的巨神士兵做工還要粗糙。可是看著那個東西,組內的人卻都笑了起來。這玩意是啥啊——大家都一邊指著那東西一邊醞釀出爽朗的氣氛。


    啪啦啪啦的,笑聲的微粒四處飄散,相互之間碰碰肩膀也不再在意。其他小組的人也像是這樣麵對著完成的作品笑著,在海風和日照之中,將合宿的最後活動漸漸推向高潮。像我這樣被排除在外的人,也努力的浮現出快樂的笑容,拚命的想要溶入其中。同是被排除在外的人相互靠近的話就可以通過空氣感覺到對方。之後成為敵人的笹島,這個時候也在對麵那邊參與其中。不知為何兩手握著海草。


    在這片沙灘上真正獨自一人的,肯定隻有我。


    這都是什麽啊——


    講師單手拿著相機出現了,一邊暖洋洋的笑著一邊喊著“要拍紀念照片略—一”


    這時我終無法忍耐了。藍鋼皮在天空中飛舞,將我的心用一塊不透明的藍色壓碎了。


    我轉過身去,拚盡全力踢著沙子,向大海跑去,從照片鏡頭中逃掉了。


    然後就跳進四月的海裏開始遊泳,深深的愛慕上了沒有大學生的世界。


    “原來如此。那,你是為了安慰悲慘的自己,所以不長記性的跑到保健室來了啊。”


    “我也不需要什麽安慰。”


    “但是談論自己的失敗事跡的時候,總是不希望讓人看不起吧。”


    看著說出這些話的保健醫的眼睛,我無言以對。心想,啊啊,真被說中了。


    吃完可麗餅之後,登上通往大學的上坡路之後,最先來到的就是保健室。


    在已經過了五月病發病期的六月裏,我陷入到保健室上學的境地了……保健室啊。這又不是初中和高中,大概那些謳歌這美好大學生活的家夥會鼻子冒泡的笑話我吧。就連常駐這裏的保健醫也笑話我。事情到這這種地步,我也隻好很識相的跟著一起笑。哇哈哈。


    登上坡道,通過校長室之後,主樓一層的就是保健室。不能從主樓內,而是從樓外直接進入。倒不如說主樓內部根本沒有入口。八疊左右的房間放有兩張病床,還有一間診查室,布局顯得十分緊湊。用日語表現的話就是張弛有度。放有藥品和各類文件的櫥櫃放在斜前的地方,成一種千層餅的狀態。便宜的灰色桌子也是一樣,好像與房間的牆壁相互對稱似的,以一種死板的方式放置。即便如此,要我來說的話,這裏是比廣闊的講義樓要舒適很多的空間。


    絕對已經不年輕,但是年齡不詳的保健醫,盤起腿,伸直了後背坐在椅子上。雖然頭發很長,卻沒有胸部。雖然有抹口紅,但除此以外都沒有進行任何化妝。從臉龐和肩膀的輪廓來看很有女性味道,但是眉毛卻像毛蟲一樣粗。到現在我仍然搞不清楚這人的性別。


    “如果頭腦好到可以看不起他人的話,這種人根本就不會看不起他人的。因為他知道讓別人記恨是很危險的。而對你來說,根本沒有可以讓你看不起的人存在。不,我其實認為這是一種比較賢明的生存方式喲。隻不過問題是,這樣的生存方式並不是你自己主觀希望的。”


    以中性的聲音嘲笑著我。我隻能苦笑以對,隨後保健醫端給我一杯用壽司店的熱水泡的不知底細的茶水。我從保健醫手裏接過茶水,一低頭,熱氣就像是要覆蓋鼻子和嘴巴似的漂了起來。這種與梅雨季節的稍微不同的溫暖把我包圍了。


    保健醫喝了一口給自己泡的茶水,“嗯”的,輕輕點了點頭之後,開口說道:


    “看來今天沒有我的那份可麗餅啊,豈有此理。”


    “因為半路上有人搗亂。”笹島那扭曲的臉上的零件,一個一個的浮現出來。


    “又想在講義開講之前一直呆在這裏嗎?”


    “啊,算是吧。而且昨天,被一些小混混糾纏,逃跑的時候像海參一樣把腸子扔給他們了,所以身體也有些不舒服。”


    哈哈哈,並不是為了討好,而是真心


    的發出的笑聲。


    我能夠在這個大學裏這樣進行對話的人,隻有這個保健醫。小學生的時候,有一個隻和班主任說話,卻沒有同齡朋友的女孩子,我從內心裏瞧不起她。雖說我那時也沒有什麽朋友,但卻以莫名其妙的固執,在自己的座位上盯著她不放。雖然已經記不起她的長相和名字,但是如果能再一次見麵的話,我想將那個時候的心境向她告白,然後對她低頭。現在我肯定能夠滿懷誠意的向她謝罪。


    “我事先聲明,我可不是你的朋友。說到底隻不過是一個充滿謎團的保健醫。”


    保健醫一邊將茶杯放在桌子上,一邊像是看透我的內心似的,說出牽製的話。


    “另外,雖然我是保健醫,但不兼職心理醫生。你明白我想說什麽吧?”


    “……讓我出去?”


    “不,我是在想,讓我在沒有心理醫生資格證的情況下把你治好怎麽樣,很像黑傑克吧。”


    得意洋洋,字典裏的這個詞簡直可以用保健醫的照片作為解說例子了。上下兩排牙齒離得老遠都能看見,滿臉喜色的看著我。


    “可我根本沒被治療啊。”


    為了遮掩害羞,多少說了一些謊話。雖然保健醫確實沒有治療我,但是保健‘室這個“容身場所”卻保護了我。對於這個不用對不定數量的其他人過分在意的場所,我多少感覺到一種被救濟的感覺。如果按照這個思路想下去,我所希望的東西就能模模糊糊的,看到一個大致的輪廓。


    “但是從根本上說,對你來說,大學生活的什麽地方是問題的所在啊。”


    收起得意洋洋的表情,保健醫重新把腿盤了起來。將皺褶的白衣下擺整理好,歎了口氣。


    “誰知道。我自己也不太清楚。”


    害怕金發。害怕熱鬧。另外,害怕那些人的視線對準我。


    我不需要那些“視線”。需要的,隻是一個前後左右沒有任何人的“場所”。


    “雖然我當不了別人有關戀愛的商談對象,但是如果你想交朋友的話,我可以給你介紹。沒什麽的——就算最開始被當成神經質對待,過不了多久也能構築起一定的友好關係的吧。沉浸到他人的善意中這樣的生存方式,也是相當不錯的。”


    “……要交多少斡旋費啊?”


    “交友費用啊。這個嘛,就算一個人五千好啦。五人一組免消費稅。”


    並不是開玩笑,而是認真的設定價格後說出口的。我則是聳了聳肩膀,鄭重的拒絕了保健醫的朋友販賣。


    “我還是免了吧。我也……不是非常迫切的需要朋友,應該是這樣。”


    希望非常舒心的度過大學生活。隻是如此希望而已。雖然為此也有人需要能夠敞開心扉的朋友,但是對我來說,我追求的東西卻沒有向我靠近的意思。雖然我追求的是愛。


    “是嘛。那就是說你並不是看中我,而是看重保健室的價值了啊。”


    “應該就是,這樣的吧。”


    就像是要逃避保健醫那細長的眼睛的目光似的,我低頭喝著手裏的熱茶。被說中了。無證心理醫生的觀察力也十分了得啊。難道連保健醫的眼神我也要開始畏怯了嗎?


    “像你這樣的學生來到我這裏,其實並不是第一次。”


    “……是這樣啊。”


    成了大學生卻仍然保健室上學的家夥,除我之外還有別人啊。雖然確實有一種庸俗的親近感,但內心卻不免被揪了一下。原來這種病不光我一個人得啊。


    “另外呢,我一直都為這樣的學生準備好了一樣東西。”


    保健醫在椅子上轉了半個圈,把手伸向桌子的抽屜。輕輕的拉開最上麵一層的抽屜,用食指勾著“那個東西”,從抽屜裏取了出來。銀色的圓環上綴著一個紅色兔子的鑰匙鏈,外加一個不知道對應哪扇門的鑰匙。


    保健醫仍然用食指勾著那個鑰匙,露出無敵的笑容將它遞給我。


    “這個,是什麽。哪的鑰匙?”


    “是秘密基地的鑰匙。”


    “……哈啊?”


    保健醫毫不在意我的疑問。堂堂的繼續露出笑臉,將勾著鑰匙的指尖更加靠近我。離近一看,鑰匙上麵的塗裝有些地方已經剝落,露出的被氧化的褐色痕跡。


    “你拿著這個去第四講義樓的那間打不開的房間。將那裏打造成堡壘吧。”


    “堡壘?”


    “如果你,想要跟這種無可奈何的大學生活作鬥爭的話,就接受這個鑰匙。”


    “……………………………………”


    做鬥爭?無可奈何的,評價他人還真是一點都不客氣啊,而且還這麽現實?


    ……哈哈哈。


    開什麽玩笑啊。


    對一個追求“逃避場所”而到訪的人,保健醫這都問了些什麽啊。


    不愧是無證,根本沒有心理醫生的素質嘛。


    就這樣一邊在內心嘲笑著“他人”,一邊握住了那把深灰色的鑰匙,連那隻兔子一起。


    嗚嗡嗡嗡嗡……怎麽感覺剛才手中有什麽東西嗚叫了一聲似的。那隻兔子?


    保健醫“嗯”的,用力的點了一下頭,我低下頭,假裝沒看見。


    “那麽既然你接受的話,就在這裏簽個名吧。”


    “……這是什麽,可疑的契約書?”


    “不。不過是形式上的東西,你就別在意這麽多,寫上就完了。”


    我在保健醫遞出來的薄薄的,除了簽名欄之外什麽也沒有的紙上將名字簽好。看來也不是借款保證人的簽名。就好像,入隊記錄一樣的東西吧。


    不過,都無所謂了。


    這就是我接下鑰匙時的心境。


    跟鬥爭心之類的東西,完全無關。


    反正比關在廁所最深處的房間要好吧,像這樣放棄了的心情占了大部分。


    ……就是經曆了這樣的經過,我才像現在這樣將醋泡飯的氣味用力填進肺裏。好痛苦。隻是會讓人感到痛苦的回憶。為什麽,我會回想起來啊。


    為什麽人類,會那麽重視像是垃圾山一樣堆積在一起的過往的回憶呢。


    “……回頭再慢慢想吧。”


    就算不鑽牛角尖。就算不刨根問底。在這個隻屬於我的秘密基地裏,從今往後有的是時間。得到這個充滿醋泡飯臭味的逃避場所的我,與外麵的世界鬥爭的心情,卻一點也沒有萌生。


    抱歉啊,保健醫。雖然不知道你在期待著什麽,恐怕我什麽也無法辦成。


    搖晃著上半身,用力壓迫著椅子的靠背。椅子發出吱吱呀呀,呲啦呲啦的聲音,節奏還挺富有變化呢。不過玩了一會兒我就膩了。順著椅子滑落,躺在地板上。雖然是對於沒有掃除這點有些在意,不過卻完全沒有躊躇。


    我在秘密基地的硬直地板上,擺出一個大字躺下。在肚子上放了一隻最新的紙鶴,跟一片藍的天花板相對。在這種被一片藍色包圍的氣氛下,暑氣好像也消解了幾分似的。


    在大學內,毫不客氣的躺倒在地上。這是昨天的我絕對無法做到的事情。


    順便說下那隻紙鶴呢,是用可麗餅的包裝紙疊成的橙色混合了白點的紙鶴。現在我在攀登上學的那個坡道的那段時間裏,已經可以疊成一隻了。雖然這也可以理解成我對中村同學的熱情,不過像這種沒意義到不能再沒意義的行為隻能讓我感到無限空虛。到現在為止,已經有多少隻鶴在我手裏誕生了啊。等回到公寓裏了數數吧。


    啊啊,中村同學。伴隨著輕輕的歎息,我把頭向右邊歪去。要是能跟中村同學在這個秘密基地裏單獨相處的話,我的腦子被這種下流的想法淹沒。身體都快要給扭曲了。真是太惡心了。


    但


    是中村同學,是不是背負著俘虜孤立男的宿命啊。她在上個月,被不是笸島的,而是大學裏其他的孤立同伴(是我自己如此認為的)告白了,這件事我是知道的。因為當時我可是在售貨亭側麵的椅子上從頭看到尾的。盡管那個時候我內心的動搖無法用語言形容,不過卻能夠十分輕易的回想起來。到現在我的身體也都快要顫抖起來了。


    可能,這個世界迎來終點的瞬間就是這種感覺吧,對此我十分認同。


    與揮舞著刀子和金屬球棍的暴徒,招惹過的人來報仇之類的恐怖有著很大的不同。就好像在平靜的心頭擴散開波紋一樣的恐怖。並不是突然就咣的挨了一下的那種感覺,而是內心好像輕而易舉的就被塗滿其他的顏色。被塗滿,就連抵抗的想法都無法湧現出來。


    那個男生對中村同學的告白,讓我整個人變成一副翠綠的模樣。臉色蒼白……雖然沒到這種程度,但鼻水卻非常誇張的噴了出來,一邊將含在嘴裏的可麗餅和生奶油吐到地上,一邊張望著他們。鼻水流到嘴巴裏跟鹽味混合了起來。好像馬上就要哭出來似的。告白的男生也像是忘了接過自己點的可麗餅似的,將目光撇開,眼裏也含著淚水。


    以哭腫了的眼睛為中心,臉上一片通紅的那個小男生的告白台詞是,“喜、係依、喜歡你!就是說!類似這個意思吧!嗬嗬”。抱歉騙你的。最後的嗬嗬是我為了讓這個男人的印象更加可惡而自己加上去的。但實際上“類似這個意思吧!”這句話確實是說了。作為愛的告白,這句台詞有些那個吧。男人以非常可疑的目光向遠處,目光遊移,兩臂不自然的張開,嘴唇向右歪斜。有生以來第一次對女性說喜歡,這種事一眼就能看透。


    中村同學手裏拿著那個男生點的鹽糖&牛奶蛋糊的可麗餅,就那麽呆在了當場。被放置不管的可麗餅所散發出來的烤焦的味道,都飄到了我這裏來了。就是這麽長時間的僵直狀態。


    告白了的男生左右晃動著上半身,非常不安的等待著中村同學的回答。我也把已經吃了一半的可麗餅捏碎,生奶油和果汁流的滿手都是。


    像是覺醒過來似的,再次動起來的中村同學,首先指出了那個男生像是默認狀態似的畫著∞的舉動。被人說比起告白的回答,要先冷靜下來的那個男生,羞恥心一下子燃燒了起來,抽筋抽的讓人想安慰的說,美型的臉保持了兩秒左右,就從售貨亭前逃走了。已經做好的可麗餅也沒有接受,更沒有付錢。


    那個男生的勇氣,看來到那裏就是極限了。也就是說,作為孤立同伴的我,如果也向中村同學傾訴衷腸的話,也會迎來這樣的結尾吧。戀愛之神像是釘釘子似的在我心中提醒道。


    所以,我暗自決定,還是不要勉強購買小號了。


    在那之後,我接受了那個男生所點的可麗餅,也付了錢。順便在店裏把手也洗了洗。能夠與中村同學共有售貨亭裏狹窄空間內的空氣,讓我樂的手舞足蹈,就連剛才那個男生告白的事也一瞬間在我腦子裏蒸發掉了,呼吸器官開始全力運作。


    蒟蒻現象又降臨到我的喉嚨了,將我一直學到高中的現代國語全部封閉。


    難得,中村同學跟我說話了。“來點什麽?”之外的話。


    “真是大吃一驚呢——”


    “……誒。”


    “沒想到被拉到幕之內一步的距離下告白了呢,這還是第一次呢。”


    “……啊。”


    “不,說到底,被告白的次數就十分微妙的說。”


    “……誒。”


    “不過,是你沒什麽興趣的話題吧。”


    “……不。”


    就這樣,奇跡一般降臨的對話機會就這麽結束了。


    可以去死了,上個月的我。不,倒不如說已經死了。如果沒死的話,我的餘生恐怕會一直沉浸在絕望之中吧。同樣的,對過去的經曆也露出厭惡的笑容。


    肯定,類似這樣的失敗不斷的積累下來,我才會落到這樣孤單的地步吧。


    在我悔恨的時候,害羞的、臉頰泛紅的中村同學的表情一直散發著光輝。正是因為後悔了,心中才強烈到認識到她的珍貴。對於這種事物的價值,我已經體會過很多次了。


    所以,這是可以碰觸的一個回憶。


    “……唔哈。”


    秘密基地真不錯。就算一個人散漫的將嘴巴撇開,也不會招致周圍人的厭惡。不對,實際情況,應該是我向四周散發著厭惡和忌諱嗎?而且正是因為這一切都被其他人殘酷的無視掉了,才導致我無法溶入真正的大學生活中去嗎?


    無法溶入而四處奔走,走到最後就是這個藍色的房間。那麽說這裏就是垃圾處理廠啦。說起來,這裏到底是什麽地方啊?是誰的私人房間嗎?保健醫的?可是他明明有保健室啊?


    不停的思考。為了回應那份熱心似的,耳朵開始嗚叫。牆壁的那邊沒有人嗎?隻要我停止呼吸就聽不到任何的聲音了。蟲子煽動翅膀的聲音,人的腳步聲,全都聽不到。就好像這件六疊大的房間,沉沒到與世隔絕的海底了似的。


    就好像寂靜的,安心的,永遠睡去了似的。


    但是耳嗚的聲音讓我想起了另外一個問題。


    秘密基地到底是什麽?


    如果說這裏是基地。那麽果然還是,為了與敵人鬥爭所準備的場所吧。


    如果說是逃避場所的話,不應該稱為秘密基地而應該叫做避難所吧。


    “……………………………………”


    保健醫是把這裏作為秘密基地的意思托付給我的吧。


    雖然沒打算遵從那個意思,但是多少也提起了一點興趣。


    我在地球上沒有朋友。


    對於隻在世界上的某一地方那個活動的人來說,周圍如果沒有友人的話,就相當於整個世界上沒有朋友了,事實就是這樣。自己是世界第一的,沒有朋友的人類。雖然並列第一的人多的成災,不過世界第一還真便宜呢。


    不僅如此,如果說整個銀河係沒有朋友,那也是講的通的。


    倒退人生的唯一人,也是第一人。


    這麽考慮的話,感覺事情會十分的壯大,而讓自己顯得十分渺小,所以就算了。


    當可麗餅的甜味從牙根處消失的時候,肚子開始叫了。拿起手機確認現在的時間……現在正是第二節講義的時間,食堂裏應該沒什麽人吧。所以,應該是可以忍耐的吧。


    將手撐在地上,坐起身子,用視線沿著電風扇的電線看,電源貌似是有兩個。如果這裏有電的話,真想要一台小型冰櫃啊。要是哪天,這個基地能夠那樣充實就好了,像這樣小聲說著好像事不關己的願望,身體卻一動沒動。


    站起來的時候,膝蓋一度像是要壞了似的搖晃了一下。連忙把手扶在牆壁上,支撐住身體。那麵現在看起來也像是被波浪衝刷的藍色牆壁,摸起來還有些溫度。理所當然的,牆麵根本沒有水麵的印象,而那溫度也讓我稍微有些失望。


    這個大學裏有若幹個提供食物的地方。如果不問大小,再把其他校園區域的也算上的話,肯定不下十個。但是像我這樣的孤立者能夠進入的場所,就十分有限了。


    世界到處都有,胖虎那樣的人的。“抱歉啊大雄,這個是三人用的。”


    正門入口出,上坡的半路上的那間交友會館咖啡廳,已經成了理工係的那群人的巢穴了,所以我進不了。其他還有第六講義樓出所運營的第二食堂,通稱二食堂。由於學校那邊提供了運營資金,所以這裏提供的食物便宜的讓人起疑,還是一間自助餐廳。雖然這裏限定了客人就餐的時間,不過我還是常常來這裏吃的。另外就是,一個絕對不是我朋友的,非常奇怪的男生田才,好像是住在


    裏麵似的,總是在食堂內的一角呆著,總之這間食堂的特征很多。


    他是大學裏除了保健醫和笹島之外,唯一跟我搭過話的男生。


    “我是球棒你是棒球!”說實話,完全不明白他在說什麽。


    僅僅是因為這樣,對於田才,我就像是曾經約會過一次的對象似的,多少特別看待了一些。我自己也常常輕蔑有這種想法的我,可最終也無法舍棄啊。


    鑰匙放在桌子上,所以轉身先把它拿在手上,然後向秘密基地的入口走去。叫聲漸漸大起來的肚子,讓我不得不用力的握住門把手,使勁拉開門,然後向動作影片的主演一樣滾出走廊。雖然實際上隻是滾出走廊而已,像不像什麽主演就另說了。我非常難看的在走廊上翻著跟頭。就好像得到自己房間的小學生似的,鬧得有點過頭了,毫無自重。


    因為不管怎麽說,秘密基地外麵全都是敵人啊。


    我雙膝著地在走廊上移動,並把秘密基地的門鎖好。然後用門把手支撐著身體站起來,向通往外麵的門走去。可是,就算是立於不願意被人看到的立場上,頻繁出入的話總有一天會被人目擊到的吧。要是那樣的話,我是不是得承擔什麽責任啊。秘密基地的位置是不明了的,因為是秘密的嘛。


    為了不讓這個秘密暴露,我仍然彎著腰向外麵走去。避開入的目光而移動,這樣還真有就職成為秘密基地隊員的感覺呢,將視線弄渾濁的陰天和濕氣,也好像醞釀出一股靜悄悄的氣氛。捉迷藏我以前就不是很討厭的。


    走過三個講義室,回去的時候走的是外側的緊急樓梯下樓。一階,有時候兩階一起,就好像失足落下來似的飛速下樓。已經不用再去保健室裏浸泡,也不用總是尋找誰也看不見的陰暗場所了,我已經有了秘密基地。


    在陰冷黑暗中匍匐前進的戰鬥已經結束了。今天,六月九日,就是我的停戰紀念日。


    一直在心裏將秘密基地,這個短語刻進心裏,一邊下樓來到停車場。要是向第二食堂去的話,隻要繼續下坡就行了,但我卻向正相反的地方走去。比起下坡,從正門的入口處走離目的地更近。要快點了,我一邊自我催促,一邊在坡道上開始競走。但是這種快步前行,卻在與人在坡道上擦肩而過之後,萎靡、停滯了。


    隻是與“那些家夥”擦肩而過而已,就讓我謹小慎微的大學生活露出了破綻。


    四月合宿時的一個小組的那群男生,一邊談笑風生,一邊從我身邊向坡下走去。對於低著頭走路的我,看都沒看一眼。明明就看都沒看。然而,他們的笑聲!就像用繩子綁在我脖子上,用力的勒,甩也甩不掉。那種感觸引發了更加嚴重的錯覺,讓頭皮一彈一彈的疼了起來。他們在看。我在被他們看。現實中根本不存在的注視和目光從幻想中伸出手,緊緊的抓住我的頭發。好疼、好疼。為什麽我會一個人呢?好疼。


    孤立者是一種很別扭的生物。無法溶入群體生活的生物,是缺陷品。詛咒的聲音在我的耳邊優雅的響起。像是連帶著黑色文字邊的詛咒,就像用尾巴騷弄著我的臉頰,將我隱藏起來的雞皮疙瘩完全暴露了出來。


    就算剛才奮力疾走也沒有亂的呼吸,現在卻十分的急促,身體像是被一股惡寒襲擊似的抖個不停。像是要把呼哈,呼哈的淩亂氣息咬碎似的,我咬緊了牙關,將已經停止的腳步,大幅度的向前甩去。不休止的到訪來的視線讓我感到恐怖。沒錯,存在於我心中的恐怖,才是最害怕的。因為恐怖在害怕,所以我也害怕。寄生蟲如果痛苦的話,宿主也不會好過。


    額頭上冒了一層汗,總算是從那個地方離開了。今天遇到的還真難對付。不僅僅是擦肩而過,而且是跟一群可能認得我的人在這麽近的距離上交錯。由於是必修學分,所以時不時去上的合同體育課裏,我都費勁力氣避開他們視線的說,今天這麽唐突的就遇上,實在是一點緩衝都沒有。啊——好痛苦。


    好像是引發了心律不齊似的,心髒用力擠壓著衣服,我隻能默默忍著。


    四月的時候,整個坡道滿是社團勸誘的招牌,另外還有大群宗教勸誘的人混入其中。來往的學生中間,如果有一個獨自低頭走路的男子,並且還身穿格子衣服,會是一個什麽效果啊。下意識地確認自己的衣服,發覺是夏威夷襯衣。真是白癡。


    說起來,那群招牌裏有一個叫“墓地棒球同好會”的。那個也跟白癡似的。


    隻是擦肩而過的臉、臉、臉。笑著轉身的臉,滿臉是汗的臉、聽著耳機裏音樂的臉。全都是沒見過的臉。置身於有一萬人以上的一個大學中,卻幾乎沒有認識的人這種現實,簡直有如人生的縮略圖。從今往後我可是背負了與數萬、數十萬,甚至有可能是數百萬的人擦肩而過的命運。毫無成果。既無相遇也沒有分別,從我的角度說,甚至連“看”的時候都很少,隻是一瞬間的行走交錯而已。然而那所有的視線,卻全都向我射來。


    絕望了。


    從世界的這頭到那頭都開滿了不會孕育出希望花粉的鮮花。我甚至都不允許踏過這些鮮花,隻能在自己腳下的一塊地方一動不動的等待腐朽。十八年間,自從我被這種生存方式追逐以來,我甚至都沒有抵抗就老老實實順從,最終隻能與痛苦做鬥爭。


    不過,到了最近,那片土壤裏有新種的花發芽了。是種名為疑問的,很小的花生長出來了。


    獨自一人這件事,會是那麽羞恥的事情嗎?


    人生不就是會時常陷入黑暗,完全看不見四周的,那麽絕望的東西嗎?


    隻是身邊沒有親近的人,隻是如此人就成空殼了嗎?


    “……誒。”


    雖然這個答案沒有馬上得出來,但是空蕩蕩的胃現在卻馬上就要吐出來了。湧上來的胃液甚至有微微的甜味。這是可麗餅殘留的味道。為了不讓自己吐出來,我用力壓住嘴巴,馬上就返回到了秘密基地裏去。


    教訓啊。


    真是不能隨隨便便從基地裏出來。


    從那以來,我就像泡在裏麵似的一天到頭都呆在秘密基地裏。雖然結束了保健室上學,但是,卻沒有從閉居的狀態前進一步的念頭。算了。不能不去給保健醫道個謝,雖然有這樣的想法,但是卻沒有馬上成行的意思。會不會被要求返還鑰匙啊,這樣的情景隻是想象就讓我害怕。要是失去了這個房間的話,我可就再次成了保健室上學了。雖然兩邊都差不多。


    利用這個秘密基地已經一星期了,還真是誰都沒有來過這個房間。甚至外麵的走廊上也很少聽到有腳步聲。有兩次我真是會覺得,我在這個秘密基地裏藏身的時候,外麵的人類已經滅絕了。啊啊,自不必說,我從公寓裏搬來了簡單的睡覺的東西,每天晚上就睡在秘密基地裏。


    現在,公寓隻是作為洗澡和洗衣的地方,偶爾回去一次。雖然在公寓裏也是一個人獨處,但是秘密基地是在大學之中,這一點事實是很重要的。


    將居所變成了生活軸心。我一直沒有能做到這件事,結果成為一種類似牲畜一樣的存在,在大學裏遊蕩。因此才會心中痛苦,生活艱辛。但是,我的大學生活卻以這種形式,總算開始了。雖說是一種不被任何人看到,隻是混時間的形式,但這確實一種無比安穩的生活。雖然很多書刊上的人物經常說什麽,隻是逃避的話什麽也解決不了,但是逃避卻可以獲得救贖。為什麽大家都要對逃避這個詞進行否定呢。


    如果竭盡全力也找不到與自己相符的地方,那麽挺直身子四處徘徊,不是更有建設性嗎?


    雖然在中村同學麵前還是隻能量產一些“……啊”之類的文字,不過就算我再怎麽被貶低,中村同學自身的價值是不會有一點損失的,這點完全沒有問題。哎呀,不對,有的。有很大的問題,


    不過現在就先閉眼無視吧,今後也隻考慮在暗地裏欣賞中村同學吧。


    啊啊,另外我去公寓數過了,可麗餅包裝紙所疊的紙鶴數量近百。中村同學如果不辭去可麗餅店的打工的話,我三年級的時候差不多就可以湊成千紙鶴了吧。


    ……可是這樣的想法明明應該是比可麗餅本身沉重很多的事情,卻並沒有讓我花更多時間去細琢磨。


    由於將近一周左右沒有見過了,都稍微有些淡忘了,但是笹島這個男子是存在的。


    從體育館的窗戶可以望見一片墓碑群,這種事是挺少有的吧。不過這在本大學的天白區裏卻是見怪不怪的景色了。隻要是麵對那一邊的,大部分的講義室都可以眺望得到。


    眺望著被灰色烏雲籠罩的陵園的風景,歎息。從有窗戶這一點就可以知道這裏不是秘密基地。保持這曲腿坐著的姿勢,我把手肘拄在膝蓋上,自然的屈服於漸漸沉重的眼皮。


    “對了對了,說起墓地……”


    很不巧我不是國語的老師,並不清楚詳細的語源。


    我認為“獨自一人”的獨自,和“墓地”是有相通的地方的。


    人與人關係的墓地。覺察到的時候就已經被趕進裏麵,被埋在土下。


    就好像去過一次墓地的人想要複活是極為困難的。


    想要從這裏重新構成人與人關係進行複活,也是非常難的。


    不過要從墓地那邊來看,僅僅是讓你還活著你就應該心懷感激了吧。真是如此。


    星期一,從下午開始是合同體育課。各自換上高中時候穿的體操服,不知為何,隻有體育鞋是被學校製定購買的。傻裏傻氣的坐在體育館的一角。由於講義的內容讓我痛徹的感到,體育館裏聚集的人群和孤立著的我之間的對比,因此我對那將講義十分的厭惡,也因此,從進入五月以來就被人敬而遠之。所以出席天數十分危險。原本,覺得學分拿不拿無所謂,都打算直接翹掉的。而能夠讓我向這樣參加課程,也是多虧了秘密基地的支撐吧。要想忍耐這名為人生的海洋裏,波浪產生的顛簸,果然還是需要大船啊。


    由於我在午休的時候,就早早的來到了體育館,所以離講義開講還有一段時間。午休時候,去的那間食堂裏,仍然有田才這個戴著棒球帽的男子坐鎮。不知為何,他親切的向我搭話。雖然時間很短,但是由於很久沒有跟其他人說話過了,所以很有充實感。


    自從不去保健室之後,我在大學裏跟任何人都沒有成立過對話。盡管如此,卻仍然能以蛆蟲或是蛀蟲的樣子在校園類走動,當然也是多虧了秘密基地。


    將秘密基地想象成分開的戀人,承受著周圍談笑風生的炸彈衝擊。到底是什麽值得樂成那樣的話啊,那幫人快把下巴樂到地上了。男生都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圍在外麵傻笑。女生則扭扭捏捏的,被圍在內側偷偷地笑。


    在呈橫條的體育管理,那群人在放置物品的櫃子前鬧騰,我根本沒有膽量坐在距離他們很遠的地方,孤立戰士隻在一個不遠不近的位置曲腿坐下。其中也有笹島。今天中午也跟笹島在可麗餅售貨亭擦肩而過。就像是發覺什麽似的,低頭走路的笹島,有時會把視線朝向我。我發覺之後就瞪回去,互相祈禱對方“趕緊找個破席子把自己卷上吧”。


    結束了長長的前哨戰,體育講師將我們集合起來。我們和國際經營係的合同體育課程開始了。上個月的體育測試結束了之後,六月的體育課就開始教授柔軟體操和練習急救處理。急救處理主要就是給專用的人偶做心髒按摩,或者就是進行人工呼吸。由於這些活動不得不跟四月時候的同一小組的人一起做,所以每次,都伴隨著很大的痛苦。


    在練習急救處理之前,大家先開始懶懶散散的坐起柔軟體操。原本亂成一團的人,全都整齊的排成行列坐下,抬著頭學習著講師的示範。按照學號順序,結果我坐在了最前排。由於正處於梅雨季節,所以講師手臂上的毛發,連汗毛的彎曲都看的一清二楚。


    好想哭。


    隨後,“兩人組成一組!”手臂很粗的講師講出了猶如宣判死刑的話語。咣,就好像頭部被人從側麵重重打了一下似的,伴隨著奇妙的聲音,我一瞬間失去了意識。這種東西怎麽可能那麽容易組成啊,你這混蛋。為什麽世間,對於無法交朋友的人這麽不溫柔啊。就好像左撇子不容易生活似的,真是太沒道理了,真讓人火大。但是從嘴裏吐出的卻不是憤怒的咒罵,而是“哎——”的一聲。就好像在倒地之前,一拳打到心口上時的聲音。


    ……我這人——應該是不斷失敗才落到如此地步的吧——


    但是不斷失敗,也就是說有過某種可能性。並不是說,我完全沒有好機會。隻是一個機會都沒有抓住,隻得到一個傀儡的結果,因此才造就了如今孤單一人的我。


    所有的責任都在於我自己。不,就算是沒有責任,就算為了誰去做什麽,而使得結果有所改變,或者有所損失,最後也全部都會落在“自己”頭上。


    如果是這樣,無論為誰去做什麽,結果都不會改變。責任是完全沒有意義的。


    坐在旁邊的女生,毫不猶豫的轉過身,向隊列後麵的女生搭話。很好——很好—一照這樣看,就是個人去找平時有過交往的人組合吧。盡管如此,那兩人在親切笑談的同時,卻保持著微妙的距離感。我一邊橫眼瞪著她們,一邊在心裏絕望道,這些人根本不是我所知道的人類。


    “……嗯?”


    我感到了非常陰濕的視線,就轉身麵向斜後方,笹島正看著我,歪著頭發笑。


    現在我才感覺到,稍微離遠點距離,笹島的臉看起來還挺像個人類的……啊啊,錯了。應該是說像是個用蔬菜畫出來的人臉。從正麵看這個特征更為明顯。所以我實在不想去問他有什麽事。


    那個笹島彎著腰靠了過來。他的表情,隨著距離的拉近越發顯得歪斜。本來笹島,就隻會在意識到我後才會有所行動。這還真討厭啊,我心裏直率的發出感想。


    無法交朋友的人中算是比較常見的形式,交流能力的欠缺。


    ……不過,要說我的情況,別說交流了,根本就不敢站在有很多人一起的場合裏去。


    “晗——哈哈。喲喲,呐,喲。”


    這家夥在說什麽啊。他一邊打著恐怕會讓地球所有的人都這麽想的招呼,一邊拍著手。


    穿著紅色襯衣和黃色運動衫的原色派笹島,來到我麵前盤腿坐下。一個孤立者竟敢拒絕曲腿坐姿。不不,這類規則從來都沒有的。


    雖說都是孤立者,不過既然有個體的區別,也就有生態的區別。孤獨的理由也各不相同。


    所以就算與笹島組成一對,也不能用“我們”來稱呼。


    頂多不過是有兩個孤單一人的人而已,“孤立者們”的說法比較貼切。


    “跟你好像還是第一次正經的說話呢。”


    笹島張開很難看的嘴說道。我剛想回應一句,說的也是,正好這個瞬間,體育講師大聲指導的聲音飛了出來,把我這句給覆蓋掉了。我就這麽張著嘴,不情不願的跟筐島一起活動著身體。我二人挽起胳膊,實踐著從外側抬腿這種意圖過於不透明的運動。把腿輕輕搭在手臂上。等這個動作穩定後,笹島又開口了。用兩臂和雙腿向前伸著這種奇妙的姿勢說話。太讓人厭煩了。


    明明就對於觸摸笹島那溫熱的身體非常拒絕的說。


    “我說你啊,差不多該發掘一些可麗餅之外的甜食了。”


    啊,什麽意思?在我如此發問之前,笹島說出了炸彈發言。


    “啊——我呢,今天,或者明天就要去對中村同學告白了。這樣的話,你再來就不合適了吧。”


    “………………………………哈?”


    就好像跟石碑下麵的人也能說話似的,含混不清且感覺非常遙遠的聲音。


    你,在說什麽,“其實我,曾經好幾次邀請她約會,不過就是一次都沒有答應。”


    你小子,“總之我想在你之前先把意思向她表明。”


    而且還對我,“也可以說是對你有所介懷吧,不過先後這種事是很重要的吧。”


    說著這些話。


    對方像是要顯示他的舌辯能力似的,張開大嘴,全力主張他的意思。可是,長篇大論卻因為周圍視線集中過來而中斷。為什麽其他的學生和講師要注意我二人啊。一邊驚訝,一邊憤怒的與笹島一起左右張望,隻見大家都在與那奇特的運動進行苦戰。


    看來能把這個運動簡單的完成,並且持續一段時間是挺難的一件事。講師的注目,是在褒獎。我二人慌忙的解除姿勢,驅散了周圍的注視目光。隻有在這種時候,動作才相當合拍。


    “我這也是親切的提醒你,還是去別的售貨亭了。回見。”


    笹島裝酷似的舉起一隻手,想要離開這裏。但是成對運動並沒有結束,他馬上就被講師又趕回到我麵前。好像講師下手重了一些似的,笹島用力抬著頭,之後,他一邊嗤笑著,一邊無言的與我一起努力運動。雖然我總算是恢複到可以對他的自說自話進行反駁的狀況了,但是由於笹島的宣言給我打擊太大,我連頭都不願抬起來。


    這樣一來,就好像笹島對我告白了似的。真是的,事情恐怖也該有個限度啊。


    告白。笹島,向中村同學。繼幕之內一步男之後,孤立者的同伴又出現一人想要前去挑戰了嗎?那個售貨亭,每月都有舉行接受孤立者告白的活動嗎?開什麽玩笑。竟然以成功為前提對我散發什麽親切。你那告白,中村同學根本不可能隨隨便便接受的。


    睜開眼,看到笹島早早露出一副誇耀勝利的表情,我又把眼皮垂下。


    在那之後的體育課整個是一團糟。柔軟體操的成對運動結束之後,在急救處理訓練的時候,完全是心不在焉的狀態,對人偶的心髒擠壓過度,讓紅燈都亮了十多次。


    你打算折斷傷者的肋骨幾次啊,你這個白癡。連講師都無奈了。


    而旁邊的那一群人中,滿臉通紅的笹島,正在對人偶的嘴吹氣。


    下山,我就以這種氣勢,穿過陵園,飛奔衝下坡道,離開大學。而後在一定程度上無視信號燈,跑到馬路對麵的可麗餅售貨亭前。


    麵對一天之內,第二次出現的男客人,中村同學有些不知所措。停下正在切水果的手,像是害怕我氣勢洶洶的樣子似的後退了一步。我彎著身子將手搭在膝蓋上,咬著牙想要拾起頭。而後,我……這個,想要幹什麽?我到底,跑這裏來是幹什麽來的?


    無視呼吸的淩亂,我想要張口說話,腦海裏卻什麽台詞也想不起來。聽到笹島最近要告白了之後,實在是坐臥不安,雖然我的這個動機十分明確,可是行動卻跟不上調子。既無計劃也無打算,我隻是呆在那裏抬頭看著中村同學。


    “請問?來點什麽?”


    無論怎樣登場,貌似都隻把我當成客人看待。中村同學對我的認知,距離特別的人差的很遠。但是對於這一點,現在可不是情緒低落的時候。重要的是,我想要對中村同學表達一些什麽,才來到這裏的。並不是作為客人來的。


    隻是拾著頭看著,現在,就好像要觸摸玻璃櫃對麵的小號一樣。


    但是,蒟蒻現象依然健在。非常自然的發作起來,將喉嚨堵住。


    不,那個,不是。


    “血?”(日語中“不是的”和“血”的發音相似。)


    所以說,這個,不是的。


    “所以說,血?是你流血了,還是我流血了嗎?”


    血,血……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


    鬱悶死了!


    用力打碎了。自己的喉嚨。也就是所謂的喉擊。不過就是不知道有沒有前例。對喉嚨這個不知道變通的東西要進行一番教育指導。長期以來一直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可是沒想到竟然這麽不中用,幹脆打碎一次。創造的基本是破壞。大概。


    將中指的第二關節突起,握起拳頭深深打進喉嚨處。該說是好像地表上隕石落下一般的衝擊嗎?自己打自己,就是所謂的自殘行為應該是有些分寸的,但我的拳頭上卻沒感覺到一絲留情的意思。肯定是討厭吧,對於自己。所以,才會在下手時毫不客氣。


    隻有對於自己這種善惡分明的地方,我好像可以認同。


    呼吸停止了。正確的說,隻有拳頭打進的地方以上的部分,一旦呼吸空氣就會上下移動。這真是最嚴重的呼吸困難。蒟蒻現象就像是被打成碎片,咕嘟咕嘟的正在從嘴裏流出來。中村同學驚愕的樣子,在我的視野裏劇烈搖晃。我卻沒有對此做出辯解,反而在拳頭上更加用力。就像是要讓喉嚨內側相互貼上一樣用力的擠壓,劇痛甚至讓我閉上了眼。


    蒟蒻堵在喉嚨裏,讓我窒息的那個瞬間,開始由細碎的碎片開始再生。現實和過去在我眼睛混淆在一起,單色和彩色的印刷情景不斷的追逐著我。


    還不能被噎住。伸出舌頭,空氣噓——噓——的流了出來。一邊憐憫著剛吸進去就又流出來的空氣,同時我也到極限了。握住的拳頭從喉嚨處離開。像是被什麽給拉開似的右手,又擺好架勢,再次回到喉嚨處。但是這次卻是張開了手掌,蓋住了剛才挨打的地方。將右膝蓋跪在地上,幹嘔了兩下。喉嚨中血的味道一下子擴散開來,與唾液混合起來。嘴巴裏麵的牙齦將這些唾液積了起來,濃濃的鐵的味道漂了出來。


    太陽穴和耳朵深處異常發熱。就好像血液噴出來似的。別說淚水了,就連鼻水也止不住的往外流,再加上汗水,整個把臉塗了個亂七八糟。我要以這樣一副模樣跟中村同學說話嗎?


    那不就成我自己過來找人討厭嗎?


    從來沒有被人揍的經驗的人,怎麽就這麽不經打啊。因為這是自己跟自己打架,沒有勝敗這一點可以說是一點救贖吧。話說回來,就連打架也是孤單一人嗎?孤立的有些過頭了吧。


    要是一直單膝跪在售貨事前的話,對這家店,還有中村同學都是個麻煩。所以我把手撐在地上一用力,借助反作用力站了起來。向後退了數步,不過那樣就站到馬路上,可能會被車給碾到,我又慌慌張張的返回到售貨亭前。一邊反複的用手擦拭著臉,一邊看著中村同學。


    就算是中村同學,這時也不會再把我當成客人,而是一個可疑者來看待了。也算是與擊退蒟蒻現象相符的代價了。中村同學將插在香蕉果肉上的菜刀拿在手裏,若無其事的舉在胸前,然後開始向我發問。雖然你的警戒心之高非常值得尊敬,不過刀子還是饒了我吧。


    “你沒事吧?從各方麵來看。”


    “請你,不必在意。”


    “這點很難做到……”


    中村同學對著旁邊小聲說道。從她的立場上看,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吧,我點了點頭。


    就連我自己,也會把現在滿臉都是汗水加淚水加鼻水的我當成可疑者。


    但是,終於可以好好說話了,這種達成感還是有的。我已經克服了過去了。永別了蒟蒻現象。我早就勸你早早離開,你卻拒絕,還在現實中把我搞的一副狼狽模樣,現在我終於與這種現象做了鬥爭。不對,應該更看重鬥爭本身才對。


    秘密基地為我提供了,生長出戰鬥心的土壤。隻要骨子裏有這種東西,才不會拘泥於願意或者不願意這些念頭,而自然的去抵抗。如果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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