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覺到,不能不擺脫這個秘密基地的時候,正是六月的上旬。


    距離進入梅雨還稍微有些日子,空氣中仍然漂浮著五月晴朗天氣的殘渣。春天的雲彩,夏季的天空,像這種曖昧的氣象和暑氣在日落之後也會多少沉靜下來,就算稍微活動一下,身上也不會冒出汗來。


    可以說,是一個擺脫這個,像是被燒烤前的內髒一樣的橙色,包圍著的秘密基地的絕好日子。


    要說的話,實在是沒什麽具體的理由,不知道是因為錯覺還是什麽,反正就是怎麽也擺脫不了這裏。就像是要從充斥在這個沒有窗戶和換氣扇的房間裏的醋泡飯味道下保護鼻子似的,我一邊在臉前扇著手,一邊從秘密基地裏出來。從今天起,一定不再回這裏了。


    隻是為了以防萬一,還是要把門鎖上。鑰匙環上的紅色兔子配合著手的動作,描繪著運動的曲線。那好像帶毒似的紅色兔子,在一片黑暗中好像也淡淡的發著光似的。由於以前沒有見過這隻兔子,所以也不會是什麽有名的動物角色吧。加工也很粗糙。


    燈被關掉了,整個走廊被月出前的黑暗包圍著。應該是在眼睛和鼻子之前擺動的手臂,也像是溶入了黑暗一般。我先把手伸了出去,筆直的向前走,摸到了牆壁。手指戳到堅硬的,並且帶些溫度的牆壁之後,再將身體的方向向右轉。然後將手指從牆壁上離開,前進。


    像是畫著l字母似的在走廊下移動,來到了前麵的一扇門前。我用手尋找到把手後握住,然後撚動混合了金屬質地和黑暗氣息溫度的把手,縱身出了外側的通道。腳下踩著的那一段樓梯十分堅硬。


    第四講義樓。稍微有些古香古色的巨塔一般的建築物。大學裏估計沒有人會沒看過這棟建築物吧。就算是不老老實實接受講義的學生肚子也會餓。隻要肚子餓了,就會奔第四講義樓前麵坡道下的第六講義樓的第二食堂去吧。就是這麽回事。雖然今年我剛剛入學,不過也常常去那裏吃飯。


    沿著講義樓外側的通道.個人走著。早就已經習慣獨自一人了。對友人軍團的寂寥感之類的東西,也早就已經全都吞到肚子裏了,湧起的感慨也隻會讓我覺得是雜音一般,感到不快而已。就連因為他們的談笑風生而讓我揮舞握緊拳頭的力氣也全部喪盡,最終對於沒有一絲焦慮的自己,也無動於衷了。


    在大學裏走著的時候,就會對與日俱增的自言自語的量感到無奈,但同時也不會去有意識的自重。


    像這樣的我,說不定已經不允許再返回什麽集團了。


    但是,秘密基地卻讓我領悟到,不得不去硬著頭皮挑戰這件事。


    從平常經常被利用的緊急樓梯上像是降落似的跑了下來,站立在停車場中央。大概是因為深夜的緣故吧,教授和講師們的私家車少了很多。角落裏,不知為什麽有一輛白色輕型汽車長期停放著,從來沒見誰去開過那輛車。看來這能當作怪談的材料了呢,混入了一些諷刺這樣想象著。實際上,我在聽講義的時候知道了女生們之間已經有一些流言了。那些人,明明都已經構築了那麽龐大的交際網絡,怎麽還這麽閑的慌啊。那些家夥的人生真是小數點以下啊。


    非常用力的以競走步伐離開停車場的我忽然停了下來,盯著坡道上麵看。大半的講義樓都保持著沉默和黑暗,隻有微弱的光線從主樓裏漏出來。但是那些光線,是惡魔的光輝。


    因為那束光線的光源,可是保健室。為什麽大半夜的還在正常營業啊。


    建立在風力很強的山丘之上的大學,常常因外部的事情而忙亂。今天在圍牆外,響起了警笛的聲音。發生事件了,所以就算半夜也需要人值班。真是不敢相信。


    在我老家的超級鄉下裏,如果有在這個時間段裏還在外麵走路的人的話,那這個人肯定是個可疑者。因為到現在為止,那條田邊的路上都沒有安裝一盞路燈。信號燈自然也沒有。


    也許是受那個生長環境的影響吧,我對於在夜晚散步還是會感覺到一絲恐怖的。刻意擺出一副剛毅的表情,同時吹著快活的口哨來表現一種從容,內心害怕的在想“要是突然被擦肩而過的人給捅了可怎麽辦啊”。可後來又覺得,不應該考慮被捅了之後該怎麽辦,應該在被捅之前就做些什麽。


    壓抑住這份恐怖,每天晚上,都在大學內來回踱步。在不知道走步和踱步區別的情況下,踱來踱去。雖然至今為止沒有取得過任何成果,但是今天一定要有所進展。


    這一切都是為了擺脫那個令人忌諱的樂園——秘密基地。


    每天夜晚都要出來尋找為達成這個目的所必須的東西——朋友。


    說起來,也許自從那個保健醫交給我秘密基地的鑰匙的時候,就已經錯誤了。


    “你,好像沒有朋友吧?”


    在五月晴朗的陽光照射之下,我像是在泥濘中勉勉強強前進似的登上大學內的坡道,在橫穿過主樓前的時候,突然有人向我搭話。而且,還是對一般大學生來說非常失禮的內容。但是,由於孤立者那份不習慣被人搭話的悲哀,所以無論話的內容是什麽,都會首先轉向那邊。簡直就像,饑餓的狗一樣。


    那個男人,還是女人啊,一眼無法分辨的家夥,雙臂左右分開,在主樓前的矮小台階上站著。簡直就像是要阻擋去保健室的學生的道路似的,但這家夥卻穿了一身保健醫的打扮。至少看起來年齡不像個學生。


    “雖然確實沒有,不過你幹嘛的。”


    “你根據你看到的猜猜看。”


    “惡心。”


    雖然想說完這句後就從那裏離開的。但是卻有些在意,或者不如說有一個非常令我不舒服的疑問,所以離開之前問了一句。


    “我沒有朋友這件事,完全無關的你怎麽知道的。”


    “小道消息。怎麽樣,你的大學生活有意義嗎?”


    “……你找茬啊。而且你這家夥,問這種問題,當自己是心理醫生嗎?”


    “不是不是,如果是心裏方麵的煩惱的話請找心理醫生交談。我這裏隨時接受預約。”


    保健醫一邊略微笑了笑一邊靠了過來。雖然隨著距離的縮短我也有所後退,但是我的身後是馬路。雖然汽車來往並不頻繁,但還是害怕會突然冒出一輛。


    躊躇的結果,就是保健醫和我接近到互相伸手可及的範圍。與人的距離如果太近了,氣氛就會變得十分沉重。焦慮的感覺也會冒出來。就好像自己在周圍製造的壁障被突破了似的。


    “我的職責是更加具體的對人進行引導。”


    “嗬?”


    保健醫的嘴裏說出了引導啊,職責啊之類的不怎麽安穩的詞匯,可是這人卻毫不在意的,操著仿佛唱歌一般的調子繼續說道。


    “對於沒有朋友的你,請務必讓我伸出援助之手。如果對方是能夠立刻見到效果的人,那我做誌願者不也會覺得很有意義嗎?而且,那種開店募捐之類的東西,不是非常可疑嗎?”


    “……什麽啊,說了半天是宗教勸誘啊?”


    是優先瞄準沒有朋友的家夥嗎?要是這樣的話也就可以理解對我的這些調查了。


    “不是不是,雖然跟勸誘沒太大區別。但我所為之斡旋的,是這個。”


    這麽說著,保健室用力伸出的右手上不知什麽時候,掛上一把鈍色的鑰匙和紅色的塑料兔子。看他一直把那東西伸在我的麵前,總之我就先接了過來。


    有些渾濁的銀色鑰匙環上,鑰匙和紅色兔子掛在上麵彈來彈去。嘩啦嘩啦的發出金屬摩擦的聲音。


    “哼哼哼,你按一下那個兔子的肚子試試。”


    沒細想,手指先動了起來,向已經掉落了塗裝的白色肚子按去。


    “咩呀啊——”


    兔子叫了起來。就好像被撕裂的聲音。也很像山羊臨死的嚎叫。再一次,按下肚子。


    “咩呀啊——”又響了起來。原來如此,是這樣啊。咩呀啊——


    “哪有怎麽樣啊?”


    “找出其中的意義才是作為人類的義務吧。”


    “咩呀啊——”


    “你取個你喜歡的名字就行了。”


    “那這個鑰匙呢?”


    無視他。


    “接下來要說明的場所,這把鑰匙能打開那個房間的門。”


    看來這鑰匙,用途本身平淡無奇啊。保健醫像是之前演習過似的,毫不停頓的開始說明。那個所謂指定的場所,也不是大學的什麽特別隱蔽的地方。隻是在普通講義樓的一角,因為一些原因,鑰匙交與保健醫保管的房間而已。


    “然後請在這張契約書上簽名。姑且,是有這麽一道手續。”


    “這是什麽啊。我寫假名也行嗎?”


    “沒關係。”


    那麽,就應該不是寫上名字人生就結束了的契約書吧。我在那張好像小學生的試卷似的,非常隨便的印刷出來的紙上寫上了我的名字。可是,假名都好使的契約書是什麽啊?


    “那,我去了那兒之後幹什麽啊。難道說這個,該不是什麽社團的勸誘吧。”


    “哎……啊,總之你就安心吧,那裏沒有任何人。是你獨自一人的世界。”


    “獨自一人?”


    “另外得到秘密基地的人,要考慮與什麽東西做鬥爭。”


    “……秘密,基地?”


    “祝你成功。”


    我這邊的提問到最後都沒有回答,保健醫就返回了保健室。我追上去想要繼續質問,可是門已經被鎖上了……這家夥,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那個人的秘密主義,還有將我卷進來的這件事,無論怎麽想都覺得有些深刻的背景。對此,我自然的握緊了拳頭。


    手裏兔子的機關被觸動了,響起了“咩呀啊——”的聲音。


    隨後,就像是追隨這個聲音是的,保健室裏麵也傳來“咩呀啊——”好像挖苦似的保健醫的聲音,我憤然一腳踢向那扇門,可踢完之後自己卻向後退了好幾步。拚命忍著淚水。


    踢的時候沒掌握好角度,我的腳也發出咩呀啊——的聲音。


    被獨自一人的世界這個詞所吸引,結果發現那裏確實是值得讚賞的讚賞的地方。


    秘密基地。


    橙色的房間裏隻有我一人。我跟寶塔模型和球棒一樣,像根棍子似的躺倒在六疊大的房間裏。


    就算是慢慢脫成全裸跳舞,也不會被人說上一句,這樣的環境,對我這樣的孤立者來說,簡直可以稱為是樂園了。雖然一股男子劍道社更衣室一樣的醋泡飯的刺激臭味飄蕩的空氣中,對鼻子十分不好,但是,隻要呆上兩個小時也就能習慣了。剩下的就隻有蒸籠般的熱氣了,針對這點,房間裏的那台電風扇多少也能人有個安慰。雖然梅雨結束後的盛夏十分恐怖,不過那是以後的事。


    雖然無;去大聲的播放音樂,但這個空間裏比圖書館更能自由的讀書。由於太熱我就把衣服脫了隨便一扔,隻穿了一條內褲躺在地板上,就好像做後滾翻似的把腳搭在牆上,以一個倒立的大蝦的樣子讀著書,真是非常充實的夜晚啊。雖然對支付學費的雙親感到抱歉。


    非常慶幸的是這裏連毛毯都有準備,過夜相當方便。這個房間的意義啊,還有是否真的可以隨便使用這些疑問,回頭哪天再找保健醫問個清楚就行了。


    而且他還說過,隨便使用沒問題之類的話,那我自然就不用客氣了。在獨自一人的空間裏呆著真是太舒心了。必修課程的兩節講義之間的時間如何打發,是最讓我痛苦的事情,而能夠不再為這種事發愁,是最讓我高興的。隻要在這裏的話有多少時間都很容易打發掉。


    裹著毛毯吹著電風扇,躺在地上睡覺的結果,就是時間打發的過頭,講義都沒有去參加,可盡管這樣,仍然是被幸福感給包圍著。除了出席講義之外,從來沒有去過大學任何地方的我,既然是缺席了,那肯定就是有其他要做的事吧。


    雖然不知道這裏是怎麽成為秘密,又為什麽叫做基地,但隻要是沒有攻擊過來的敵人,能被安寧保護著在這裏生活,我就覺得十分安穩了。就好像在母親肚子裏的嬰兒一樣。


    ……這是,五月裏絕讚的一陣風。但是在上周,我產生了疑問。


    而到了現在,跟五月裏的想法正好相反,我覺得這裏是必須唾棄的地方。


    理由十分單純。


    秘密基地沒有任何生產性。這個房間裏隻有墮落和依存的漩渦。


    這樣下去,要是在在這裏繼續消耗大學生活的話,我確定無疑會腐爛掉的。連僅有的一絲光輝可能性的未來也會失去。在秘密基地裏沉浸了整整一個月之後,我總算醒悟過來了。


    半夜裏突然來了興致想要挑戰一下倒立,但是卻失敗了,頭撞倒了地上,連帶著旁邊那張便宜的桌子被我落下來的腳給踢倒,當作夜宵買來的飯團被我的後背擠壓成了餡餅……的時候,我醒悟了過來。為了擺脫秘密基地而跑了出來。帶著大量的私人物品,非常瀟灑的離開了秘密基地。然後去將鑰匙還給保健醫……我計劃是這樣的。但是實際上,每天的生活仍然是圍著秘密基地轉圈。時不時挑戰一下倒立,結果就像人類多米諾一樣啪嗒的一聲卷起一陣塵埃。為什麽啊,雖然十分憤怒但理由十分簡單。因為呆在這裏非常舒心。


    隻有這裏是我的容身之所,因此我必然不會想去其他的地方。


    結束了。但是即便如此,如果不出去的話就沒有未來,順著這個思路繼續思考,又得到一個結論。雖然不知道這個想法能不能打破僵局,但除了這裏,其他方向都看不到任何光明。


    就是學習敵人。


    同一個係的那些人,還有其他在道路上走動的大學生,常常都是成群結隊的。


    也就是說朋友。隻要交到朋友的話,我也就能悠然的在外麵闊步行走了,應該。雖然從朋友這種存在來說,是含有我刻意疏遠的部分的,但暫時先不拘泥於這個了,雖然我也確實認為最後不得不依憑這個概念的自己的精神十分軟弱,但跟一直在秘密基地裏呆到畢業比起來,要強太多了。


    受這個想法的驅使,我就在夜裏的大學展開《有沒有朋——友——呢-》的活動。白天是不行的,因為那些人基本上都是團體行動的,根本沒有我插腳的餘地。在這一點上,我是這麽考慮的,雖然晚上的行人幾乎沒有,但是說不定哪天就會遇到一個獨自一人行走的人。


    我就是在做著,遇到一個跟我抱有相同問題的人,這樣的夢。在他人的身旁,找到自己可以容身的地方。隻要有了這種地方,肯定就可以在大學裏正常的行走了。不能太過依賴那個秘密基地了。


    那個地方作為容身之所,實在太過溫柔了。


    ……可是這樣想的話,容身之所到底應該是個什麽樣子啊?


    隻是安穩的話不能作為容身之所,但是過於嚴厲的話又無法長久呆在那裏。中庸一些就可以了吧,但是這麽理想的容身之所,是誰都能找到的嗎?


    “啊……月亮,好漂亮啊。”


    星期一的月夜。跟名字十分相配。朦朧的黃色光輝將月亮覆蓋,把缺少的部分填滿,就好像滿月一樣散發著光輝。被那光輝撫摸過臉龐之後,皮膚就像是感覺到了一絲寒意似的,身體也抖了起來。但是,卻沒有任何的不快。


    攀登坡道的時候,一直抬頭看著月亮……太不可思議了。


    距離很遠的月亮,和現在我站著的地球。


    兩個星球上人類的數量可是


    天差地別,但是我無論在那個星球上呆著都沒有朋友。無論是去月球,還是在地球上,都沒有人在我周圍。也就是說,對我來說地球也就是月球。


    如果說,我這是在充滿荒野和隕坑的月球上生活的話,像這樣外麵走會很辛苦的吧。並不是說這裏空氣稀薄。而是因為我無法適應這裏,最終會窒息而死。


    為了防止這一情況發生,一定要盡早找到作為氧氣的容身之所。


    秘密基地作為氧氣濃度太大,時間久了也會死的。


    登上坡道之後,右手邊進行夜間講義的講義樓裏放出光亮。那件講義樓裏,當然是有接受講義的學生在的。今天就瞄準他們的放學吧,想到這裏,我就像靠近街燈的飛蟲一樣向那座講義樓走去。月光映照出我的影子,在地麵上印上一個黑影。是一個隻有頂頭部分很細的,奇形怪狀的影子。試著舉起右手一看,影子的右手被淹沒在黑暗之中。


    可是啊,就算是有獨自一人的家夥,該怎麽上前搭話啊。我到現在為止,考慮了各種各樣的在夜晚的大學裏獲得朋友的作戰方案,但沒有實踐過一個。原因就是,對於獨自一人低著頭走路的男學生,根本沒有勇氣上去搭話。


    跟我做朋友吧。為什麽,這種話有生以來我從來沒說出過口。朋友這兩個字,雖然我記得是有練習過漢字的寫法,但從沒記得從嘴裏說出來過。真的是,無緣的東西。


    ……到底是為什麽啊。我隻是想選擇讓自己生活更為輕鬆的生活方式而已。自然而然的生活著,卻沒有與他人產生任何關聯的人生,這種被逼上絕路的感覺還真是太強大了。


    與獨自前行,是不同的吧。


    來到了大學深處的,古舊的講義樓的入口處。室內的牆壁呈現灰色,跟第四講義樓顏色相似,裏麵零零散散的亮著幾盞燈。我聽說過裏麵燈經常被人拿走或是破壞,所以也就沒太在意。


    “啊—一咳咳。”


    突然聽到了咳嗽的聲音。由於完全沒有感覺到有人,所以一股能冰凍我個腦袋的寒氣向我襲來。吃驚於奇襲的腦袋保持著半邊停止活動的樣子,戰戰兢兢的轉頭向那邊看去。


    入口的一側,坐在吸煙場所的長椅上的男子,向我緩緩的抬了抬手。


    “呀。第七節講義早就已經開始了,還在這個地方呆著。咱倆都挺可疑的呢。”


    他向我搭話道。根本不認識,確實是初次見麵。有一些緊張。雖然年齡無法確定,但是樣子好像是個大學生,他正擺出一張稍顯癡呆的表情。臉上的各個部位好像都向外延伸了一些似的,或者說就是輪廓十分曖昧。整個長相如果樂觀一些講的話,就是十分和藹。悲觀一些講的話,就是非常一般。


    “哈啊……”


    每天晚上我都要在大學裏麵走來走去,但是被人搭話這還是第一次。由於這是遇到了預想之外的事情,所以心髒跳的十分厲害,我若無其事的用力按住胸口。這算哪門子若無其事啊。


    心髒加速使得血液循環跟著加速,拜此所賜,冰凍的大腦再起開始活動。其證據就是,頭皮上冒出了冷汗。


    “夜晚的大學還真能讓人心情平靜下來呢。比起白天的明亮,混雜的人群,現在這樣要好多了。”


    那個男子坐在吸煙場所裏,但是貌似沒有吸煙的嗜好。盡管是對著我這邊在說話,但給人的印象,更像是在自言自語。他周圍溢出一種浮遊感,就好像沒有魂似的。


    “呐,你要是沒事幹的話一起坐會兒怎麽樣?我想要個說話對象。”


    他拍了拍長椅上空著的地方,邀請我同席。怎麽回事,這個人。竟然有人來邀請我。上天派遣下來的救世主?就這個人?算了不管了,本身我也沒有挑選的餘地嘛。


    由於這是開始夜晚出來走動之後,第一次與人搭上話,被這個狀況吸引,我毫不抵抗的坐在了長椅上。雖然也對於這個男人是怪人還是狂人這點有所懷疑,不過這不是什麽大的問題。重要的是,能不能成為朋友。而對於他本身是善還是惡我沒有興趣。


    “你能坐下真是太好了。你看,這條長椅一個人坐的話會空出很多嘛。”


    這個男子的臉上綻開一個笑容,就好像自己說了個不錯的笑話似的。


    “這當然了嘛,隻能容下一個人做的椅子根本不能稱為是長椅了嘛。”


    麵對沒有朋友意識的人,意外的我還挺能說的呢。對於這點,我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


    “說的還真是。”


    這個男人的台詞全部都很清淡。就好像是現學現賣的,又好像毫無活性的氮氣似的。


    “我叫森川。森川豆。”


    這個男子指著自己的臉報上名字。可是最一開始,我都沒有意識到他是在說自己的名字。


    “豆。”


    “是個奇怪的名字吧?我雙親說,像豆芽一樣生長。”


    那個男子微笑道。森川豆。感覺真的像是某種豆子的品種似的。


    “你呢?”


    “羽生田。名字是,順。”


    雖然覺得自己沒有報上名字的義務,但是順著話頭還是做了自我介紹。叫森田的這個男人笑了。


    “羽生田順。且不說名字,你這姓還真少見呢。”


    “也是呢。據說是從雙親的出身地的村子流傳下來的。”


    “跟名字奇特的我正好相反呢……不,這個時候應該說兩個人合起來正合適,才對吧。”


    森川拍著手掌,像是靈機一動似的,將感想進行訂正。舉止就像是純潔的少年學習新鮮事物似的,但是跟身體已經充分成長了的大學生樣子一點也不相配。


    森川豆的側臉卻跟那個名字十分相像,輪廓好像一個蠶豆。


    “你,有朋友嗎?”


    “……朋友?”


    麵對森川提出的話題,讓我警戒和顫栗的感情相互交織,動搖不已。為什麽會在這個狀況下,詢問我朋友的有無啊。不妙啊,森川豆有可能是上天派遣下來的幾率急速上升。


    在夜裏的大學中散步的話,就有可能遇到與我境遇相似的人。雖然也這麽考慮過。


    ……或者說,有什麽別的可能性。


    “到底怎樣啊?”


    “啊——請等一下。能先讓我問個問題嗎?”


    “嗯?請問。”


    “難道說你,跟保健醫認識?就是那個,主樓的保健室的那個。”


    我向著一片漆黑中露出微弱光線的地方指去,同時用眼睛確認這個男人的神態。森川“啊啊。”的衝我指的方向看了看,將眼睛眯縫了起來。然後豆臉男搖了搖頭。


    “也可以說知道,也可以說不知道。感覺有些,曖昧呢。”


    “那算什麽啊。”


    這家夥沒事吧。是不是需要在別的意義上把這家夥帶去保健室啊。


    “你呢?我看你身體沒有差到需要去保健室啊。”


    “這個嘛,那人算是見過幾次。”


    被托付了秘密基地的鑰匙,這個說明就省略了。秘密基地之類的東西。恐怕會讓他笑出鼻水來。


    “然後呢,那為什麽我會成為保健醫的熟人呢?話頭根本連不上啊。”


    “發生了很多事吧,很多事。或者說,也沒發生什麽。”


    非常抽象的進行了說明。不過根本算不上什麽說明,就好像,我們合夥幹了什麽似的。不過我本身就懷疑自己根本沒有被別人重視到什麽程度,所以對方的疑慮也就漸漸淡了下來。是想要耍一耍沒有朋友的我嗎?不會,這貌似不太可能。


    “你自己把質問擅自完結,讓我也不好反應啊。”


    森川微笑著,說是不好反應卻把臉拄在膝蓋上。抱歉啊,我雖然想這麽


    說一句,可是,感覺自己又沒做什麽需要道歉的事,話到嘴邊就又咽進去了。森川看到這幅情景,說道:


    “那麽,你有沒有過著有很多朋友的生活呢?”


    這家夥還真是不耐煩啊。但是我也承認,如果不涉及這個話題就結束聊天的話,那我根本就沒有必要坐到這張長椅上來了。想到這,我莫名的有點火大,非常不友好的回答道:


    “沒有的。那叉怎麽樣?笑話我嗎?”


    “應該會發笑的吧。因為這樣的人會來找我,實在是讓我高興啊。”


    “啊?”


    “其實呢,我在運營一個叫做朋友會的東西。你怎麽樣,想試試嗎?”


    森川露出僵硬且纏人的微笑,同時伸出右手,好像是尋求握手似的。而我卻保持了硬直狀態將近十秒,包括正確理解朋友會這個詞的意思若幹秒,對這個會感到可疑若幹秒,明白森川這個男人的真實意圖若幹秒。而在這期間,森川一直等著我。


    “……您是宗教分子嗎?”


    考慮了半天,說出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朋友會,在相互幫助的名目下,成為他人人生的基石的新興宗教。如果能帶來五位朋友就能升級……我的想象力開始向奠名的方向飛翔。


    “不是不是,單純的社團活動而已。”


    森川搖了搖手,否定了我的疑問。太可疑了。要注意打著社團勸誘的幌子,進行宗教活動勸誘的人。我想起了大學內見到了的灰色宣傳貼紙。


    “是不是,無法相信我啊?”


    “你換個立場想想看。”


    森川的蠶豆臉的眉心處,顯現了一個很深的皺紋。這下麻煩了呢,他大約重複了三遍,同時視線在漂向周圍。他時不時,用糾纏的目光看向我,但是我毫不客氣的背過臉去。


    “想得到他人的信任還真難呢。”


    “應該是吧。跟他人不怎麽扯上關係的我是不太明白。”


    “我也一樣的喲,光會嘴上說而已……世界上的人還真是厲害啊,到底怎麽做才能取得那麽多人的信任呢。初次見麵的人,有什麽能用來衡量信任度的東西嗎?”


    在森川後麵跟著說道,誰知道啊。隻是,我一直以來也都抱有類似的疑問。這些人,還真奇怪呢。


    “好吧,你稍等一下。”


    森川將手撐在長椅上,一用力站了起來。然後也不管腳邊的書包,就向著正麵的大學校門方向跑了出去。從這裏跑的話是一路下坡,所以全力奔跑的森川豆轉眼間就在黑暗中消失了。我半張著嘴,目送著他的背影。看了一下長椅旁邊的書包,歎了一口氣。


    “剛說了無法信任,還讓我等著啊。”


    算了,也無所謂了。就算去煩惱等還是不等,結果還是等了。在這期間,從講義樓的入口處,出現了結束講義的數個學生。我橫眼看著他們從樓裏走出來。既有一個人走出來的人,也有兩人一組談笑風生的人。所有人都一樣:對獨自坐在椅子上的我瞥都沒瞥一眼。所以,雖然不是因為這個原因,我也沒跟他們打招呼,隻是悠然的凝視著下坡方向的黑暗,等待著蠶豆臉男子的歸來。


    蠶豆臉這個詞當成歌曲或者小說的題目怎麽樣啊,當我正在思考這種無聊至極的問題的時候,森川跟離開的時候一樣,全力奔跑著回來了。可能是跑得太急了,左手壓在側腹的地方。那姿態就好像學校馬拉鬆跑在最後的選手一樣,而且,沒有減速的森川還對我喊道:“久等了。”由於直視他比較難受,所以我把臉轉了過去。


    迎麵回答他說:“沒等你。”他要問我那為什麽在這裏沒走啊的話,我就沒的回答了。幸運的是,森川並沒有向我提出類似的問題。也可能是因為呼吸困難,沒功夫回答而已。


    掛在森川左手上的東西,是坡下麵羅森便利店的袋子。那個袋子伴隨這搖晃發出呼啦呼啦的聲響。森川一屁股坐在了長椅上,將袋子換在右手,繼續搖晃出呼啦呼啦的聲音。然後,將這個應該是特地跑下去買的蘋果蛋糕,向我遞過來。


    “請。”


    “多謝。”


    我伸手過去接,確認他沒有收回去的意思之後,說了這麽一句。


    “這算什麽?”


    “哎呀,我是想,如果是贈送自己美味的人就可以信任了吧。”


    一邊整理著呼吸,森川一邊對他非常單純的想法做出說明……朋友之間的信任,是靠點心麵包來輔助的嗎?如果是那樣的話,點心麵包業要是再景氣些也不錯。


    話說,送給自己點心的人就值得信任……這家夥,難道是古典綁架犯?


    “雖然大學正麵的那間可麗餅店味道會更好一些,不過那間店夜裏不經營。”


    “用東西收買嗎?這些要都是香蕉的話,可就能爆笑一場了。”


    用合成技讓你留級,我搖晃著肩膀小聲說道。森川可能是沒聽懂,曖昧的撇著嘴將頭歪向一側。我才想歪頭呢,竟然遇到像你這樣的家夥,但還收下了點心麵包。


    難道說,這就是所謂的朋友?不,不是的,肯定不是。


    “吃吧吃吧。啊,就不用管我了。我不太喜歡,甜食。”


    哈哈哈,森川害羞的笑了起來。在其他的意義上,我的嘴裏也吐出“哈哈哈”的聲音。


    這家夥是個白癡。且不說能不能信任,對於他是白癡這一點,我覺得一點值得懷疑的餘地都沒有。


    聽從他的勸說,我撥開塑料袋,咬了一口蘋果蛋糕。清脆的咬下去,裏麵含有的蘋果的酸甜風味就跑出來迎接我的舌頭,但是由於森川在旁邊盯著我看,所以我嘴巴動的很慢。適當的吃了兩口之後,把蛋糕拿開嘴邊,回瞪著他。


    “那,你說的那個什麽會是幹什麽的會啊?規模呢?”


    故意的用暖昧的口吻問他朋友會的詳細情況。雖然我對於森川如何看待我主動開口這件事毫無興趣,但是看到他呆呆的表情緩和了下來,也就知道他應該是給予了肯定。


    “這個嘛,弄清楚朋友是什麽就是活動內容吧。規模呢,現在就隻有我一個人。”


    “哈?”


    “你要是加入的話就終於有兩個人了呢。這樣一來,說不定就可以開展活動了。”


    森川一邊說著這種小孩子似的話,一邊拿起長椅下麵的書包。將手伸到裏麵,拿出一個漆黑的正方形物體。大小就跟一般的坐墊差不多。


    在這裏遇到也是緣分。森川小聲說道。然後我看清楚了,他拿出來的東西是張黑白棋棋盤……為什麽?


    “雖然不知道能不能與你成為朋友,不過嚐試一下也沒什麽吧。就算買了彩票也不太可能中獎,但是隻要持續買的話,說不定能夠發現購買本身的意義呢。”


    “……也許,吧。”


    這個男人裝模做樣的言語讓人感到非常廉價,但是我還是同意了森川說的話。


    因為我也是抱持著類似的想法,在夜裏的大學來回遊蕩的。


    但是,可是啊。


    “為什麽是黑白棋?”


    “因為我隻帶了黑白棋來啊。家裏倒是有將棋和國際象棋。”


    我才不是問這個呢。是想故意岔開話題嗎?還是說這家夥天然。森川一邊用鼻子哼著歌,一邊伸手指向棋盤的中央方格。“噢。”他的手指在方格中圓形輪廓線上一按,方格翻轉一下,上麵就出現了白色棋子。再按一下,又出現黑色棋子。再按一下棋子就都消失恢複到綠色格子的狀態。誒——看著這情景我有些微妙的感動。看到我上鉤的樣子,森川似乎也很滿足。


    “這個很棒吧,每次一按黑和白就會來回變換。這樣一來棋子就不會弄丟了。”


    “別滿臉笑容的好像誇讚自家孩子似的。”


    “不過要是獨自在房間中玩黑白棋的話,棋子也很難弄丟就是了。”


    森川笑了出來。而且一點自嘲的意思也沒有,非常自然的。聽到他的笑聲我就確認了。


    這家夥是真正的,隻是沒有朋友的家夥而已。自然的過頭了。


    跟我一樣。


    跟這樣的家夥成為朋友,人生會有所改變嗎?我一邊煩惱著這些東西,一邊開始了黑白棋。森川讓綠色的格子裏出現黑色棋子,我的白色棋子被夾住。白色換成了黑色。


    “人生啊,就是白和黑,就像是用白天與黑夜所重複的一場黑白棋也說不定。”


    森川唐突的小聲說道,我抬起頭,隻見森川臉上浮現出害羞的笑容,目光撇向黑夜之中。要是你害羞的話別說不就完了。


    “那是,什麽?你的人生哲學什麽的嗎?”


    “不,隻是現學現賣。大學裏的書店的那個特約角落裏有本小說,上麵有寫這句話。”


    雖然我是蹭書看,森川還添加了注釋。他說的話裏注釋還真多,不光是說了一些沒用的東西,而且讓對話也變得繁瑣。這是我曾經有過的症狀。看來這家夥的確不習慣跟他人對話啊。


    “輪到你了。”


    “我知道。”


    被催促之後,我在棋盤上生成白色棋子,將黑色棋子反轉。來回重複,不厭其煩。黑白棋嘛,自然就是這種來來回回的過程。在幹燥的空氣中,我們倆就像是在撞頭似的,一直盯著棋盤看。我這是在千什麽啊。尋找朋友的過程,這樣一來算是有所進展嗎?


    “感覺人類的生存方式也被分類了呢。有朋友的那群人是白天,像你和我這樣的就是夜晚的黑白棋。”


    如果用所謂的一般常識來判斷的話,森川加上了這種諷刺意味的注釋,就好像剛才一直被演技所壓抑的負的一麵,從陰影中顯露在表麵。森川像是要把這些拂去似的,把手放在臉上用力的抹,像是變臉似的再次把笑容貼到了臉上,擺出來給我看。然後豆臉男說道。


    “總之,多多關照。”


    “……哦。”


    想要擺脫秘密基地之後進行的垂死掙紮,一周又兩天。


    我成為了朋友會的一員,開始了在夜晚下黑白棋的活動。


    ……嗯?


    不過啊,啪嗒啪嗒的來回反轉棋子是可以的啦。


    跟沒見過的男人,在大半夜裏跟大學的長椅上高高興興的下黑白棋,這樣就算


    “交到朋友了”嗎?這個問題被我放在最後考慮。而且啊,沒有一點擺脫了秘密基地的感覺。


    ……看這個樣子,今天晚上回到秘密基地後,會刮起一場後悔風暴的。


    白色的棋子就像是漸漸降臨的黑夜似的,棋盤被黑色填滿。


    翌日清晨,我在秘密基地裏,下定決心要拔掉時不時在乳頭周圍長出來的異樣的黑毛。由於沒有什麽專用工具,所以就嚐直接用手來,但總也拔不掉。食指和拇指上都弄出了指甲印,可是仍舊沒有能夠成功,這讓我漸漸焦急了起來。用力的搔著頭發。


    鋪在地板上的毛毯漸漸變成黃色了。差不多得洗一洗了。


    另外,我把不容易入睡這個作為理由,像是理所當然似的隻穿了一條內褲,雖然幾乎是全裸,不過這是在秘密基地所以沒有問題。而且我所在的經營係,甚至有某男生全裸參加聚會的傳說。像我現在的這種程度,都可以說是某種傳統了。那個男生之後怎麽樣了,傳說中沒有介紹,我自然也就不知道了。話說回來,真不敢相信我們係隻有這種傳說流傳下來。


    “拔不掉,可惡啊,是不是去便利店買個拔毛器啊……但是下那個坡道實在太麻煩了。”


    完全一副住在秘密基地的樣子。明明就不得不擺脫這裏的說,而且跟不回公寓這個選擇十分矛盾。雖然矛盾但卻十分享受,更顯得性質惡劣。


    我的公寓是經大學附近幾乎是專門麵向學生的不動產商介紹的,廣告上說距離大學隻有五分鍾路程,而實際徒步要花十五分鍾左右的時間。我去找他們抱怨,他們卻主張“我的腳力就可以做到”,甚至還實踐給我看。年齡超過五十歲的大叔還真的在五分鍾之內跑上了那個坡道,到達了大學。對此我十分佩服。因為廣告上也沒寫是徒步五分鍾,我還以為他要說開車什麽什麽的呢,沒想到真的用自己的腿跑了一遍。這樣一來,我也沒什麽話說了,因此,我也無法退還公寓了。平時隻會為了洗衣和洗澡,大約每三天回去一次。


    深深的指甲印把手指弄的很疼,甚至連皮都卷起來了,可是乳頭的毛卻仍然保留著。將纏繞在手邊且包含著醋泡飯味道的空氣揮開,我抬起了頭。桌子上放著森川豆交給我保管的黑白棋棋盤。昨天晚上,我們倆分別時,他將棋盤交給我了。


    “交給你的話,我也就不用一個人下黑白棋了。”


    森川笑著,吐出了廉價的樂觀台詞。他那獨特的說話方式和量產這類台詞的氣氛,我是怎麽也習慣不了。他似乎在想,胡亂的吹噓一通,沒準哪句就能打動對方,對於這個想法,我十分不爽。怎麽可能被打動啊,那種陳腐的台詞。


    閑話結束。將黑白棋棋盤交給我,也就是說。


    “讓我拿著,就能再見麵的意思吧。”


    就好像,再來下黑白棋啊的意思吧。為什麽是黑白棋啊。順便說下,昨天晚上是我大敗。難道是一個人下黑白棋的時候,森川已經成為一個達人了嗎?還是說隻是因為我是個臭棋簍子嗎?老實說,兩邊我都不願意承認。


    “再去,跟森川見麵吧……嗯,就這樣,吧。反正,也沒什麽事,就這樣。”


    雖然每次肯定都會猶豫,最後用力點了幾次頭決定了下來。森川是……啊,候補。


    隻用兩個文字,就可以將自己在世界的存在方式徹底改變。


    在孤獨和集團之間築起隔閡,有時也破壞隔閡。


    “朋友。”


    有生以來第一次將這個詞說出口。


    此時的我幾乎全裸,在發黃的毛毯上盤腿坐著,乳溝一側還長著黑色汗毛。


    另外,獨自一人。


    有人能感動嗎?


    ……至少我,沒有因為感動之外的什麽而特別想哭。


    當天夜裏,雖然沒有任何約定,但我還是在與昨天相同的時間裏,向著大學深處的講義樓走去。而森川豆今天也一個人寂寞的在長椅上坐著,明明沒在吸煙,麵前卻擺了個煙灰缸,呆呆的抬頭看著夜空。在講義樓中漏出的光線中漂浮著的蠶豆,要是這種情景在大學旁邊的陵園裏被目擊到的話,恐怕這個夏天怪談就不會再缺材料了吧。而且有足夠的資格成為大學內的七大不可思議之一了。


    “晚上好,朋友(預定)。”


    將括號口頭說出來的招呼。對此他輕輕點了點頭算是回答。之後我就在昨天相同的位置上坐下。屁股下麵的板子,昨天晚上,做了好幾個小時的地方,卻沒有留下熱氣……真是廢話。


    “這個給你。”說著,森川把點心麵包遞了過來。貌似是特意準備的。這家夥,是不是誤會什麽了啊。這可不是給饑餓的野狗喂食喲。不過我還是接受下來了,貌似我也沒打算訂正他的錯誤。人家給了,基本上還是收下為好。今天是布丁麵包。正好是我喜歡的東西。


    “啊,棋盤呢?”


    “我帶來了。”


    我去拿塞在書包裏的黑白棋棋盤。棋盤的角掛住了書包上,差點把書包撕破。然後將黑白棋盤放在我和森川之間,昨天最後一場的比試原封沒動的留在棋盤上。


    “噢——我勝了。”


    森川很高興似的做著滑稽的動作。從他那動作看,遲鈍勁兒照舊。雖然我也沒什


    麽指責別人的立場,不過客觀來說,森川的交流欠缺症比我嚴重。


    但是,先挑起話頭的卻是森川。就勇氣來說,是豆臉男占上風。


    “那,今天也來黑白棋?”


    “啊啊,來吧。”


    森川點了點頭,我無言的將黑白棋棋盤的格子都回複成綠色。森川也伸出手指,我二人開始在棋盤上較量。跟昨天一樣我持白,森川持黑。


    “你能再來我很是高興喲。看來昨天不是因為我太想要朋友而產生的幻覺。”


    “說不定是一直延續到今天的幻覺喲。”


    “要是那樣的話,說不定也很幸福。”


    森川很可疑的搖了搖了肩膀。我也聳了聳肩回應他。但是內心卻吐著舌頭說:


    “開啥玩笑。”我的現實還沒有絕望到需要沉浸在永遠的幻覺中呢。如果真的陷進去了,就算是逞強我也要回來。一邊憤慨,一邊開始了今夜的黑白棋大戰。說不定黑白棋同好會更適合我們倆。


    “說起來。”


    “啊?”


    我看著好像有什麽話要說的森川。森川用手指擦了擦鼻子,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道:


    “半夜的墓地裏,好像有群人一直練習棒球到天亮呢。”


    “那是群什麽人啊?妖怪集團?”


    妖怪武裝上球棒和棒球的時代到來了嗎?比揚基軍團恐怖十倍啊。但是,跟大學內五、六人成群的悠閑闊步的人比起來還是差一些。這些人根本就是天敵。


    “誰知道,我也不是特別清楚。另外這個大學裏,流傳著的一種形式奇怪的試膽大會。”


    也不管有關係沒關係,森川生硬的開始下一個話題。今天講義樓那邊漏出的光線量比較少,從我這邊看漂浮的蠶豆臉也有些模糊。看來是沒有必要進行高畫質的表現了。


    “試膽?這所大學?在陵園裏?”


    “貌似是這樣。”


    “到底奇怪成什麽樣啊?”


    “不,我也不知道。因為沒有參加過。”


    “……我說你啊。”


    你是什麽來頭啊。從洞裏露出頭的蛇嗎?有人走近你就把頭藏起來?白癡啊。


    而且森川好像還要說什麽似的。目光從棋盤上離開,向四周張望,像是在尋找什麽似的。


    “啊—一還有就是……中午吃了一頓午餐盒飯。味道挺不錯的。”


    “………………………………”


    “你也說點什麽。”


    “……種類呢?”


    “金槍魚。”


    “這樣啊……話說,你這不給力的報告算什麽玩意啊。”


    一邊盯著順利被染成黑色的白色棋子,一邊向森川問道。雖然森川的黑色領土順利的進行這擴張,但是對話越磕磕絆絆的。森川搔了搔臉,害羞似的低下身子。


    “本想說一些無意義的閑話,可總讓我搞砸。”


    “一般情況,無意義這個前提是不會自己亮明的吧。”


    你也替不得不跟著回答的我想想。


    “不是的,我是覺得把無意義的話題談的熱鬧起來才像是朋友嘛。要是總進行一些有意義的對話,就太具事務性了。”


    哈哈哈,森川笑著對自己所想的朋友的模樣,還有自己為此實踐的失敗進行自嘲。不過,如果是在一旁旁聽的話,那群所謂的朋友們之間的對話確實也就像永不落地的接球遊戲似的。


    但是。


    “那也沒什麽。”


    這次我把話沉了下來。但是如果在這裏把話掉到了地上,我就是連森川都不如了。所以我強硬的吐出了一句。


    “要是總說些無意義的對話的話,那朋友什麽的從最一開始不交也無所謂。”


    麵對我從根源處否定朋友會的意見,森川擺出一副寂寥的樣子接受了。


    “……說的也是。”


    “另外,森……你啊,其實是想錯了。”


    “哎,哪錯了?”


    “所謂朋友啊,大概不是把無意義的話題談的熱鬧起來,而是無意義的話題‘也’能談的熱鬧起來。雖然這隻是我的想象。”


    自然的,流暢地說了出來。絕對不是因為剛才沒有用森川稱呼眼前這個男人的原因。


    森川像是對我的話深有感觸似的,一邊眨著眼睛,一邊“原來如此”的捶打著手心。


    “朋友還真是好複雜呢,另外你也是。”


    毫不羞愧的這樣感歎。而且還有有些喜上屆梢的意思。這家夥也太矛盾了吧。


    “……對我來說,在現在的局麵上逆轉局勢才更難呢,你別擾亂我的思路啊。”


    我一邊盯著敗局已定的盤麵,一邊掩飾似的嘟囔。啊,不對,不是為了掩飾。森川也恢複成觀察盤麵的姿勢,然後不讓我看到表情的對我說道:


    “我說,你也找點什麽話題來聊聊啊。”


    “啊?這個是沒問題,不過你得把話題炒熱喲。”


    自己能沒做到的事,非常厚臉皮的向對方要求。可是森川卻”嗯”的一聲答應了。


    那,就先放一炮吧。


    “今天白天的時候,我為了拔下乳頭處的黑毛可費老鼻子勁兒了。”


    “能有熱衷的事情做,真是不錯呢。”


    “但是啊,這根毛還真是頑固。總也拔不掉。”


    “有能夠麵對困難的姿態,才能開創明亮的未來。”


    “實在是讓我火大,我還想是不是去買個拔毛器去呢,不過便利店太遠,就沒去。”


    “便利店要是有外送的話就更便利了呢。”


    “又是吐口水,又是來回搓,試了好多辦法想讓汗毛的根部連接的鬆一些。”


    “實在是佩服你的這種想象力。在汗毛上吐口水,可不是誰都能想到的。”


    “但是都沒起到什麽明顯的效果,正打算放棄的時候,突然靈機一動!”


    “起死回生!”


    “嫌黑毛太過顯眼,就試著把整個胸口都塗成黑色了。”


    “本末倒置!”


    “這樣,也就不用再在乎黑了。雖然必須得在乎些別的一些東西了!”


    “哇——”


    “拍手拍手拍手。”


    “………………………………”


    “………………………………”


    無言的相互對視。我倆都從對方的眼裏看穿了對方的一切。


    “再說下去的話我恐怕會想揍你,所以還是別說了。”


    “我現在要是被揍了恐怕會哭死過去,還是不說了。”


    匆匆忙忙的結束了無意義的雜談。順便一提黑白棋也在匆匆忙忙之間就輸掉了。


    “朋友還真複雜呢。”


    “啊啊,而且還很難纏。”


    緩緩的點點頭。俯下身去的時候,襯衣的開口處可以看到塗成黑色的胸口。你倒是指出來啊。


    為無言的友情幹杯。


    從那以後一直到第二天的早晨,這段時間沒有什麽值得描寫的東西。因為完全是照搬之前的生活。有所不同的隻是回了一趟公寓洗了一個澡,還有就是把毛毯也洗了洗。然後用力的,甚至可以說是削了一遍身體,把塗滿胸口的黑色全部弄掉。順便把乳頭處的黑毛也給拔了。


    失去了一個懸念,也失去了一些不安,我內心的空洞卻越來越溢出表麵。


    今天到了晚上,我也會把黑白棋棋盤塞進書包離開這裏,去見森川吧。


    然後,跟森川下完黑白棋之後,又會回到這裏,回到秘密基地裏來吧。


    ……對方是公認的朋友(預定),那也就是這麽回事了。無法完全擺脫秘密基地。但是,假如說森川真的成為


    我的朋友了,我覺得狀況也不會有什麽太大的變化,這種想法,隻是我的錯覺嗎?應該不是這樣的吧。肯定,會有劇烈變化的……應該是。


    我真的希望,朋友這種東西包含著,能有將人生的困境除去的要素。


    ……這個先放在一邊。我怎麽覺得就算盤腿坐在秘密基地的地板上,仍舊感到心神不寧啊。


    看看手表確認時間,就好像希望時間快點過去似的。


    如果說每一天就是一場白天與黑夜的黑白棋的話,那麽我的每一天,就正在漸漸被染成黑色。


    有了這種感覺。


    自己覺察到了這一點,心中的某種不可言狀的不安,驅使我突然向秘密基地的牆壁踢去。


    咩呀啊——


    “我們的相會是必然令人心痛的。”


    “……哈?”


    “你看我這句話,像不像小說裏的某句台詞。”


    側瞼上灑滿月光的森川,唐突的開始了這樣的對話。看來這又是跟昨天一樣的,把無意義的話題談熱鬧的其中一環。我非常坦率的回答:“不知道。”


    “我也不怎麽讀小說,所以說,不明白才是正確的說法吧。”


    “哎。不過,我也就是每月讀一、二本的程度而已。”


    並沒有熱鬧起來這個話題,半路就中斷了,繼續下黑白棋。今天晚上是我先占領四角的讓棋戰,但盡管如此,除了角落的其他地方.還是被黑色漸漸填滿,這樣的話,還不如全都弄成黑色呢。


    用這個黑白棋棋盤的話,想使用必殺技“啊——地震”這個招數,然後搖晃棋子,是不太可能改變局勢的。能看穿這一點,而選擇這樣的棋盤,森川還真是下了功夫。不過,還有“啊——有東西從天上掉下來了”,然後把棋盤砸爛這個最終手段,不過這麽做了之後,會很難自圓其說,所以隻能作罷。


    今天也收到了巧克力花紋麵包,咬上去,甜蜜之中混了一抹苦澀的味道。


    夜風吹過長椅。就六月的風來說,濕度有些低,讓穿的很少的我感覺到有些寒意。因為長椅被橫放在講義樓裏設置著,所以正好成為吹過來的風的障礙物。所以在一瞬間,長椅的周圍有一陣冷風積攢了下來。讓我覺得好像被空調的送風口吞進去了似的。


    “但是啊,就算在這裏下黑白棋,朋友關係就算是成立嗎?”


    一直輸個不停的我,趁手休息的時候說出了這個疑問。森川昕到這個問題後,抱起手臂,歪頭思考。他歪頭的動作非常輕快,而幅度卻非常的大,甚至都讓我擔心他腦袋會不會掉下來。


    “誰知道啊。朋友這種東西,有沒有什麽非常明顯的區分標誌。”


    “話雖如此啊。是不是可以說,每天一起玩黑白棋的人就是朋友,沒有一起玩的人就是旁人呢?”


    “………………………………”


    森川沉默了。一臉嚴肅。但,還是先拋出了一句:


    “我先說啊,就算不是黑白棋,用將棋或者國際象棋代理也是可以的喲。”


    “這沒錯。”


    嗯嗯,森川慌忙點了點頭。莫名的覺得,對這個家夥的性格開始有些理解了。不過卻沒有什麽值得高興的,也沒有什麽值得自豪的地方。我一邊看著遠方,一邊想著,還真是增加了無用的經驗。


    “說到底,說不定我跟你有成為朋友的緣分呢。”


    “說什麽緣分,真是誇張的表現呢。”


    “我覺得人並不是能跟所有人都成為朋友。除了喜好之外的感性,還有其他的什麽,波長,不對,資質?我推測,是有類似這種東西在限製人交朋友的範圍。”


    “還用推測,那不是肯定的嘛。”


    我跟大學裏最漂亮的女生成為朋友是不可能的。因為有是否合乎身份這種規定在擋著。但是,好像森川說是與這個類似,但不完全相同的東西吧,隻見他“啊——哎——”的選擇措詞。


    我在等著他的這段時間裏,把棋盤上的一個黑棋轉成一個白棋。與其說是被黑棋包圍的一點白,不如說隻是翻出一隻白眼。然後我又給轉回成黑棋。反正也贏不了。


    “想要把感覺上理解的東西,整理成合適的語言表達出來還真不容易呢。”


    是放棄發表意見了嗎?放下肩膀,森川無力的笑了。


    “不是說出精彩的言論,而是像動物那樣。真是令人著急呢。”


    “啊—一我懂我懂……這裏要不產生共鳴的話,也就不算朋友了吧?”


    像是開玩笑似的這麽說道,可是非常意外的,森川卻一臉認真的看著我。


    “像我這樣的孤立者,為了交朋友,也許不那樣逢迎別人恐怕是不行的吧。”


    “妥協嗎?我倒覺得不如說是隨波逐流。”


    “也許是這麽回事呢,覺得讓對方接受自己太麻煩,所以才沒有朋友。”


    晦,森川把手指指在嘴巴上思考起來o像是盯著牆壁似的把眼眯的很細,呼吸也拖的很長。


    “像是成了你或者我這樣的孤立者的人,心胸肯定不會是特別寬容的。而就是因為心胸狹窄,才討厭旁人將指紋或者物品之類的東西留在自己的心裏。結果,就是沒有接受對方的任何一部分,所以也就沒有人會在自己身旁。”


    “………………………………”


    森川把恐怕不是剛想到,而是早就有了理論對我說了。


    心胸狹窄啊。確實有道理。過去,自己確實拒絕與人相容。


    直接說的話,就是性格小氣。森川他,看起來一副大氣的模樣,原來也是這種人啊。


    “但是,我卻非常樂觀的想,如果能跟你成為朋友就好了。這點是真的喲。”


    森川看來是想要把話圓上,可是“但是”這個連接詞貌似用的有些問題。他臉上仍舊貼著一副微笑。對於他連這種時候都能笑出來這點,我多少也習慣了。


    “……關於這一點嘛,我也一樣。”


    我閉上了嘴。雖然並不是想把自己的想法說的曖昧,隻是這種內心的心情實在是不太好意思麵對麵的說出來。也就是說,有些害羞。看來通往朋友的道路,充滿了苦難啊。


    “話說,就算成了朋友,有要做些什麽啊?”


    稍微有些強硬的改變了話題。聽到我說這句話,森川的眼睛睜圓了。戰戰兢兢的用手指指著黑白棋的棋盤。這局都沒有給我投降的機會,棋盤上就全都染成黑色了,真想哭。


    “比如,下黑白棋。”


    “那跟現在不就沒區別了嘛。”


    “也是。哎,那就是說現在我和你是朋友了?”


    “哎,真的?”


    “真的真的。”


    “……哎呀,這個也不好說。”


    “你要說這麽的話,說不定也對。”


    “啊,你這是迎合?”


    “沒錯,試著接受你的說法。”


    哇哈哈。兩個人的幹笑,像是舉杯慶祝似的在夜空裏響起。啊——真是無聊的對話呢。


    “啊。說起來,我一直有一個疑問。”


    “嗯?”


    “如果認為是成了朋友的話,就一定要把成為朋友這句話說出口嗎?”


    要是不這樣的話,對方也就不好做出判別吧。


    而且也沒有什麽根據,來判斷對方把自己當成朋友了。


    “要是這樣的話就最容易明白了。其他人,是不是也都這麽做的呢。呣。”


    森川像是很沒自信似的小聲念叨。我看著他那好像被搗碎的蠶豆臉,突然,伸出手指指著他。然後運足丹田的氣力,時隔很久的大聲叫了出來。


    “啊啊——你就是朋友——!”


    麵對我


    唐突的叫喊,森川一下子呆了。但是,馬上順著我的話頭,同樣伸出手指指向我。


    “你也是朋友——!”


    “………………………………”


    “………………………………”


    互相指著的手指垂了下去。我倆就好像脖子裏麵被蚊子叮了似的,奇癢難耐。


    “我怎麽現在越來越覺得,不交朋友也無所謂了啊。”


    “我也一樣。”


    “啊,這是迎合?”


    “沒錯,試著接受你的說法。”


    哇哈哈。向這樣向著朋友的關係前進,真是小菜一碟。


    又是一如既往的在秘密基地裏迎來早晨,心裏卻在擔心也許會有什麽地方不一樣了而十分焦躁。我的容身之所,仍然是在這個房間裏,跟球棒和寶塔模型一起在地上滾來滾去嗎?


    這個星期,講義我一次都沒去過。因為像這種生活方式,假日還是非假日早就無關了。


    翻了個身。我枕的是堆積在桌子上的漫畫雜誌。吐出醋泡飯味道的空氣,然後叉吸進來。


    “……真好像內髒裏麵一樣呢,無論看幾次都是這種感覺。”


    天花板的顏色和壓迫的感覺讓我愁眉苦臉。跟森川正式成為朋友,或是說契約?如果那樣的話,我就不用再抬頭看著這橙色的天花板了吧。


    真是,讓人不爽的顏色。看來塗這種顏色的人,跟我的感性是完全相對的家夥。


    但是,除去黑白棋之外的一些什麽美妙的東西,正在把我帶向陽光的世界……倒也沒有這種感覺。朋友這玩意,莫非其實很不給力?


    但是,夜晚跟森川下黑白棋這件事給予了自己鼓勵,而自己也多少對此抱有一些期待,這都是無法否定的。自己也能感覺到生活多少有了一些勁頭。而且原本無價值的白天與黑夜的黑白棋,也在漸漸生出價值。等待的價值,和體驗的價值。就算大學生活在最底層,就算絕望到底,也還是不自禁的會去尋找這些東西。


    “人類在本質上,還是樂觀的啊。”


    明明知道自己總有一天要死,卻仍然追求著充實的每一天和充滿光輝的未來這些東西,而且為了這些東西甚至拚盡全力。人類的本質是樂觀家,還是傻瓜啊,或者說隻是一種逃避現實嗎?


    我的本質跑到什麽地方玩去了啊,我喃喃的說著。沒有人回應。隻要在秘密基地裏,就隻能自己提問,然後自己思考出答案。


    獨自一人,隻有在這種時候才會顯得非常麻煩——


    因為就跟自立的楷模一樣,不得不生存下去。


    “你希望自己的朋友有多少人啊?”


    “你這問題好像問我結婚之後想要多少小孩似的啊。”


    “結婚呢?咱倆,各自會有那一天嗎?”


    “隻要選定了對方的話,應該會有辦法的吧。不過,如果被絕對要結婚這種想法逼迫的走投無路,而勉強湊合的話,我想是很難得到幸福的。”


    啪嗒啪嗒,一邊反轉著黑白棋棋子,一邊進行雜草叢生的朋友talk。其實是沒有名叫雜草的草的,雖然有可能會有人主張這種說法,不過隻要對那個人不重要的草,就隻能是“雜草”,這也是事實。就好比,我在大學裏,對於其他學生來說就單純的隻是個無關緊要的存在一樣。


    “都說要選自己喜好的東西。那朋友也是一定要選擇對方不可嗎?”


    “雙親不也常教育說,交朋友要看人。”


    見我這麽回答,森川的表情一下子崩潰了。嘴唇處就像是充滿了諷刺的話似的。但是。


    “恐怕雙親,也不會想到孩子會沒有可選擇的餘地吧。”


    因為他們自己不是這樣的,森川小聲說道。然後,他像是要撣開纏繞在皮膚上的濕氣似的,摸了摸胳膊。今天晚上,是持續了白天的陰雲天氣,氣溫雖然很低,但空氣濕度很大。在這樣的空氣中,每次轉動脖子都會感覺到十分的不爽。就像學森川似的,我也用手掌擦了擦脖子。


    “那,我或者你成為父母了的話,該怎麽教育孩子啊?”


    “嗯。這個嘛,那就……成為孩子的朋友。”


    “孩子會哭的。”


    也是啊,說著,森川抱著肚子笑了起來,但是由於沒有那麽可笑,致使他的表情十分別扭。


    白天在秘密基地裏藏身,夜晚也隻是像這樣下下黑白棋。到底哪邊的生活更有活動性呢。


    “可是,冷靜的考慮一下的話,狀況還真是不得了呢。”


    森川達成將黑白棋棋盤幾乎全部塗黑的偉業之後,苦笑道。雖然我也跟著苦笑,不過我的苦笑跟他的苦笑的出發點感情是有很大區別的,這點再明白不過了。


    “什麽不得了?你笑什麽呢?因為我一直輸嗎?可惡啊。”


    “不不,我不是說黑白棋。我是說這裏有兩個,世界第一沒有朋友的人聚首了,這件事。”


    還真奇怪呢。如字麵意思,森川確實很奇怪的笑了起來。相對的,我卻停止了苦笑,兩道眉毛用力的向一起擠,整個臉繃了起來。覺察到我的樣子,森川保持著眯縫眼的樣子繼續道:


    “就算是負麵方向的,想要成為世界第一也不是那麽容易的喲。比如說想要成為世界第一腳臭的人,可是要花費很多時間和精力的。”


    “……你打的什麽惡心的比喻啊。”


    “像你和我這樣沒有朋友的人,也就是在相當長的時間,與任何人沒有產生關聯而生活下來的。把這種事情非常自然的實踐下來,不是很了不起的嗎?甚至都會鬧不清楚,到底是擅長獨立生活,還是有某種缺陷。”


    “非常遺憾的是,在我聽來隻是缺陷。”


    “但是,到現在這種程度之後,是不是會覺得交朋友還真有些可惜啊?沒能貫徹初衷。”


    “從沒這麽覺得。”


    “也是啊。其實我也沒這麽覺得。”


    森川的肩膀搖了搖。他那種讓空氣緩和下來的發笑方式,就好像門牙被拔掉似的,我被他這種方式吸引,也跟著笑了笑。我二人都從黑白棋棋盤上撒手。現在將我和森川勉強維持在長椅上的,是我們之間漂浮的一些獨特的空氣。我想要抓住這種空氣的本質,卻覺得無論怎麽盯著看都不可能得到答案。


    “話說啊。”


    “嗯?”


    森川的眼睛瞪的溜圓。由於被凝視著會比較難以開口,所以我下意識的背過臉去。


    “不用每天晚上來見麵,其實,白天在大學裏見麵也可以吧?”


    說完之後,“不說就好了”這種後悔感馬上就壓了過來。讓我臉都抬不起來。


    這啥情況。就好像邀請女生去初次約會一樣的緊張。哎呀,雖然我沒有邀請過。


    “跟誰?”


    這家夥白癡啊。火大了,又下意識的抬起頭。森川那張蠶豆臉在黑夜裏漂浮著。好恐怖。


    “那自然是,我和你。”


    我按順序指了指我和森川的臉。森川好像總算明白過來了似的。


    “啊——啊——啊——啊——”


    喔喔喔,握起一隻拳頭向另一隻手的手心打了幾次,從視覺上也表現出明白意思的樣子。這家夥,想要從羞恥心的方向殺死我嗎?真想揍森川的臉幾拳。而且,之後最好還不用道歉。盡管如此,卻不知道為什麽,還是希望對話能夠繼續。


    這莫名其妙的叉充滿矛盾的要求算什麽啊。


    “這樣啊——這麽說也對呢,真是的,還真沒仔細想過這件事呢”


    “……啊,是啊。”


    合含糊糊的回答著,做出一個像是忍受胃疼似的前屈姿勢。汗水滲透到了耳垂


    內側。


    “說的也是呢。哎呀,最開始遇到的時候就是夜裏,不知為什麽就一直認為隻能跟你在夜裏見麵。被你指出來才發現,真是盲點啊。”


    “嗯嗯。”


    我隨意的點了點頭。行了,別感歎了,快點給個回答啊。


    “這種情況,應該就是旁觀者清的感覺吧。自己腦袋無法覺察到的事情,其他人卻能輕易發現。然後有人說出來,再與自己的感性相交……嗎?”


    這種時候就別裝模作樣的說好聽的話了,稱讚過頭反而讓人厭煩的,快停下吧。


    “所以就說啊,旁人還真是……”


    緊緊的咬著牙齒,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詛咒,然而卻因為牙齒不太整齊,上排牙齒滑了一下。摻雜了略吱略吱聲音的牙齒相互摩擦的觸感讓我除了一身雞皮疙瘩。下意識的,用手指按住了太陽穴。


    “說的也是呢,那就白天見麵吧。我覺得很不錯。那什麽時候呢?”


    與幾乎崩潰的我相對的,森川好像不為所動似的。用非常輕快的口氣與我商量日子。為什麽這家夥會這麽從容啊。我說的是白天。有成群的學生來來往往的時間喲。


    “隨便,什麽時候都行。”


    “那就,嗯——明天。”


    “哎,這麽突然啊!”


    “不是什麽時候都行嗎?”


    這不是你剛說的話嗎?說著這話的森川盯著我的臉看。噦嗦死了,我一邊回答他一邊擺了個驅趕什麽東西似的動作,然後低著頭向他豎起大拇指,表示隨便你吧。


    “那麽,明天……你,有什麽講義要參加嗎?到時候一起去吧。”


    “……講義?你是,哪個係的?”


    “經營學係的。”


    原來是一個係的啊。我抬起頭,重新打量著蠶豆男。


    這個人,在春假合宿的時候有嗎?雖然也有可能隻是沒有參加而已。而這說不定是對於我和森川這樣的孤獨者來說唯一的正確答案。還真是悲慘啊。


    “你呢?”


    “一樣的。明天我有第二節的講義要去昕,就是會計那堂。”


    雖然隻出席過一次,因為實在不喜歡講師的態度。對這個學分都放棄了。


    “哎,一樣呢。還真巧呢。那好,就第二節開講前,在講義樓的入口集合。”


    “……啊啊。”


    大方的點點頭。就好像下顎和脖子的關起變成軟體組織似的,脖子扭動的都快沒有意識了。這個約定讓大腦內麻痹,讓五感遲鈍了下來。全身都緊巴巴的。


    貌似森川也跟我差不多,話也少了,繼續下黑白棋的氣氛也就沒有了。


    是在期待,還是在緊張啊。留下這些喃喃細語,森川離去了。我坐在長椅上目送他離去。剩下我一個人之後,我仍然留在當場一段時間,動也沒動一下。


    想要試著深呼吸一下,卻在吸到一半的時候嗆到了。白天的時候,應該是有學生在這裏抽煙,煙灰可能留在了這個地方,讓我給吸進去了。經過一番痛苦之後,開始盯著正麵坡道的黑暗看。


    這樣一來,白天也可以離開秘密基地了。一步一步的脫離,漸漸的跟秘密基地拉開距離。


    一定要與我的上個容身場所,拉開距離。


    “……啊——”


    仰望夜空。視野的右邊一半被校舍填滿,天空中,雲彩被風吹散,好像纏在天上的衣服似的。


    穿著那麽厚的天空是不可能掉下來答案的。


    保健醫啊。


    我現在,在與什麽進行鬥爭呢?


    “咕誒。”


    伸出舌頭。就好像受不了炎熱的狗似的。想要關上窗戶但實際上根本沒有窗戶的秘密基地,內部溫度其實是很高的,但是我是因為另外的原因而無法睡眠。掀開蓋著的毛毯,坐起身來。揮之不去的悶熱像是刻在身上似的搔動著我的皮膚。嗚——我念叨了一聲。


    由於過於意識到明天與森川的預定,讓我一點都沒睡著。對於這樣的自己實在是火大。在學校活動的前一天無法入睡,難道說就是這種感覺嗎?原本一直獨自一人的我明明是與這種緊張和興奮一生無緣的,是可以一笑了之的。就連之前春假時,參加的經營學係的合宿活動,那時候也……算了,這件事就作為一生不願去回想的事情吧。該怎麽辦,胃好疼。


    跟約定好明天見麵,讓我陷入失眠的境地,這還是第一次。


    ……本身與人約定見麵都是第一次。


    “咕誒。”


    竟然自己挖自己的傷口,鬱悶了。一邊敲打著後腦勺,一邊再次躺在地板上。


    這就是世上所說的朋友之交嗎?


    快要被這玩意給殺了。


    就好像等待與戀人見麵是的,要是這麽想的話,我的興趣可能會被人懷疑。


    很不巧,對蠶豆毫無戀愛方麵的興趣。雖然我老家是半農半上班族。雙親,身體還好吧。


    “呼嗚。”


    明明離開老家還不到兩個月,卻莫名的被一股鄉愁襲擊了過來。最近老家的事明明都沒有進入過腦子,但想念的東西還是會想念啊。現在這個時候,竟然會有這種感傷啊。


    今天跟昨天不一樣,是個好天氣,甚至讓人覺得外麵的陽光都有些過於強烈了。我的眼睛明明隻是看著大學內的建築物,卻仍然被照的有些睜不開。


    第二節的什麽什麽會計講義的時候,我和森川放棄了那個貌似與黑白棋有什麽曖昧的長椅,來到了那座講義樓。那條長椅,上午的時候一直被一群煙民占據著,讓我一步都不能靠近。就連回收煙灰缸裏的垃圾的大叔,也被熏的半蹲著身姿。不知為何,我跟那個大叔互相對望了一眼,被他投來一個困惑的微笑。我一臉釋然的表情轉過了身軀。


    果然白天,我在大學裏的容身之所隻有那個秘密基地。森川你可要快點來啊。


    “來了之後,一起聽講義……然後呢?會成什麽樣?真是不明白啊,因為一次都沒有過的事。”


    就算煩惱也是毫無建樹。用眼看著周圍路過的學生集團,試著參考他們作為朋友的行動方式。嗯,是在談笑。雖然感覺有些不爽,但是跟森川下黑白棋的時候,也是有過那樣的行為的。另外就是,時不時一臉笑容的搗上對方一拳。原來如此。


    隻要手下留情的打對方就可以了吧。男生之間果然還是不打不相識啊,雖然剛才用來參考的是群女生。


    “哦,來了。”


    一邊說著,一邊將後背從牆上離開。穿過正麵的混雜人群,跟謹小慎微的走過來的森川對上了眼神。今天也在肩頭挎著書包,右手仍然提這一個點心麵包袋子。哎呀,這個不用了。下意識的擺了擺手,看來是沒能解釋清楚,森川困惑的笑了。


    保持這那個表情,他走到了我的麵前。一停下來,就把手撐在膝蓋上,呼呼喘氣。我無言的低頭看著,沐浴在午前陽光下的森川。就算是白天,森川還是森川,蠶豆樣。


    “早上好。”


    “嗯,早上好。”


    森川拾起頭向我打招呼,我帶著一些動搖跟著回答。森川擦拭過額頭上的汗水之後,調整了一下書包掛在肩上的位置,又整理了鞋的腳後跟,然後總算是跟我麵對了麵。他向我遞出了點心麵包,我無言的接過來,放進了我的書包裏。今天的點心,是細長的奶酪蛋糕。


    “那,走吧。”


    “噢。”


    被森川催促著走進了講義樓裏。兩人並排走著,目的地是接下來要開始講義的一樓的講義室。拉開黑色的大門,從周圍一群談笑的家夥身邊穿過,踏進室內。在中間附近的一張長桌上,我二人坐下了。坐下數秒之後,我和森川周圍的作為就坐滿了之後來的人們。在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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