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後悔惋惜。


    如果我的性格裏再多一些才華的話,我不就是個天才了嗎?我還時常因此而惋惜不已。


    看來,我隻能對自己性格的狹隘感到惋惜了。一天,我和高中時期的朋友非常認真的說起這個話題的時候,他卻說我還算不上是他的朋友。我的理解是,現在的我要是再乖僻一些的話就是個天才了,也就是說,這樣我和他就會是很好的朋友了。我這樣試了試,結果還是被他否定了。我不傻,絕對不傻。


    我沒有什麽才華,現在的煩惱也和這個一點關係也沒有。


    在牆壁都是鮮紫色的房間裏呆著,感覺就像聞到了顏料味一樣難受。我甚至想把牆壁重新刷一遍了,但是一想到準備油漆那麽麻煩,我就望著屋頂不動了。


    重新調整了一下耳機的位置,聽著耳機裏的音樂對我的心情有所好轉。不知什麽時候開始,我雙手抓著自己的頭發,音樂開始變得不清晰了。我的心情隨著音樂的旋律平靜了下來。


    這個叫做秘密基地的地方,我現在也不知道用它隱藏了什麽秘密。原本這種事情對我今後的大學生活來說都是可有可無的東西。


    夢寐以求的大學生活開始兩個月後我開始去墓地。那裏就像是電腦上的回收站一樣,到了在那個回收站裏繼續生活的時候,應該是人生中最難過的時候吧。沒有回收車來這個回收站,人們被放置在這個回收站裏直到腐爛。我十幾歲的青春時光也隨之溜走。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呢?”


    每當我反複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無論如何也不能讓自己釋然。


    這次也不例外,一個無聊的舉動成為失敗的禍根,其影響肆意向外蔓延著。這讓我因此後悔很久,而且每次回想起來都讓我心如刀絞。


    說起失敗的根源,那要追溯到三、四年以前了。如果可以時光倒流回去忠告自己的話,隻讓我說一句話就可以。神,求你了。這不是懇求,我是說假設有這樣的機會的話,我不會考慮對周圍鄰居的影響,深夜裏在自己的房間裏大聲斷言。我絕對不會給那條誤發過來的郵件回複。


    若是回複,並且繼續有郵件往來的話,那就相當於把自己的人生扔進回收站了。


    我握緊拳頭狠狠的砸那張便宜桌子幾下。


    當然,不是我愚蠢,也不是我不好。


    不好的是那個人。


    那個、那個、這個,哪個都是,說來說去隻有一個人。從頭到尾都是,那個叫田才的男人才是這些壞事的根源所在。


    我記得說過這樣的話:喜歡書的家夥是跟蹤狂。但是,也說過這句話:書是不會喜歡人的。


    事實也的確如此,無論攢多少的紙也不會從中萌生愛情的。


    也就是說,讀書這種行為和生殖活動根本就沒有關係,是無稽之談。


    現在,連得意洋洋的說這些話的朋友也不能在街上碰到了。估計他想愛了,不再繼續在紙上追求那些虛無飄渺的東西了吧。於是我也變成一個人了。


    那已經是有些模糊的、遙遠的中學時代的事了。當時已經感覺到中學時代的孤獨了。現在那種孤獨少得有些可憐。我到底度過了一個怎樣的青春期呢?


    沒有朋友?又怎樣呢?


    有朋友?那又怎樣呢?


    不論周圍有多少認識的人,自己都是自己。你都是你。“他人”這個詞從開始就是讓人沒什麽好感的詞匯。可能這個詞有它本身的意思。這和看到奇怪的生物蹭著活動一樣,人覺得害怕不是很正常的嗎?


    隻是他人的行為總是和我的意願相反,綜上所述的話,我會想,他們可能有他們的想法,然後去理解他們。即便是現在,事情也沒有向自己想象的方向發展。


    啊,我的人生若是能像我想象的那樣發展,我也會愛其他的人的。可惜啊。


    害怕一個人。


    這可能也正是我打工的地方沒有生意的緣故吧。


    “真清閑啊。”


    我站在可麗餅攤前對裏麵年長的男店員說著,他正對著廣播“啊哈哈”大笑。然後才反應過來把頭轉向我說:“誒?你說什麽?”


    “學長你,真清閑呢。”我叉重新對他說了一遍。


    “啊。”說著他看著攤上。


    “有生意好得不行的可麗餅店嗎?”


    “前些日子在網上看到這樣的新聞了。”


    “哎,是因為味道好呢,還是因為有非常可愛的店員呢?”


    說得好像這個店裏沒有可愛的店員似的。


    “啊哈哈。”


    “這個笑容可真勉強啊!戴著耳機接客總感覺有些不妥啊。”


    我可不想在工作的時候被一個聽著廣播大笑的男人提醒。


    “我沒有放音樂哦,而且從早上到現在一個客人都沒有。”


    “啊,那算了。”


    好吧。他這樣放任不管也讓我感覺有些不安,於是自己摘下了耳機。一摘下耳機,六月特有的潮濕的空氣就進入到耳朵裏來了。天上的雲擋住了太陽,雖然氣溫很低,但是溫度還是很高。


    手裏沒有什麽東西了,我就拿起了從口袋裏露出來的紅色的小兔子來拿著玩。用手按它的腹部就會發出叫聲。前輩店員聽到這個聲音後,用很嚴肅的目光向我的手瞥來。我立刻將小兔子藏了起來。至於理由,就問我的反射神經吧。可能有“秘密基地”緣故吧。雖然沒有什麽保密義務,也沒有必要讓沒關係的人產生興趣。


    “什麽東西?聽這個聲音,難道是你的口袋裏麵養羊了嗎?是不是有玩具什麽的在裏麵?”


    “不,不是活的東西。”


    “不是活的東西居然還能叫?那真可怕呢。”


    他表現出恐懼的樣子,我就沒再理他。看到我不理他之後,前輩關掉廣播,開始批評我在可麗餅攤前的姿勢。他的口吻聽上去有些得意。


    “這裏的地理位置不太好啊!要不是馬路那邊的話,學生們也不會從這裏走啊!”


    “他們可不會專門穿過馬路到這邊來買東西呢。”


    “這個攤位要是在那邊的話,應該會更吸引人呢!要是沒有便利店的話。”


    “是啊。”


    因為應聘那個便利店的小時工沒有通過,所以才在這裏工作的。這是個秘密。若是通過了的話,我就在那個便利店工作了。想著想著,看著麵前的馬路,感覺無論是那邊還是這邊,都有一個我一樣。當然,怎麽可能這種事呢。


    可能是前些天讀了一個以平行世界為題材的小說緣故,所以才有了這種想法。


    “這店要是倒閉了可怎麽辦呢?”


    “那樣你就隻能再找一個打工的地方了。”


    事情的確是那樣的。學長店員嘴咕噥著。他嘴裏好像含著什麽東西一樣,還在看著攤位。裝有原料的電冰箱就占據了麵積的一大半,屋子很小。我隨著他的視線看去,角落裏一如往常放著的一件東西停留在了我的眼中。那正是我剛上班那天,努力要撬開,最終還是讓我無奈放棄的一個可惡的東西。


    在這個店裏放著一個保險櫃。櫃子上麵蓋著一層灰,櫃門上沒有密碼鍵。是鎖式的。


    要是沒有鎖的話,保險櫃不是輕易就能打開了嘛!真可惜……這種想法怎麽樣呢?


    我所擁有的東西和我所沒有的東西構成了我的願望。


    “那個保險櫃裏麵裝著什麽啊?營業的收入又沒有放在那裏。”


    “這個嘛,我也沒見過,應該沒有什麽重要的東西吧。”


    “不對不對,保管得這麽嚴密,不會有什麽寶貝在那裏麵沉睡吧。”


    “不景氣的可麗餅攤的寶貝,不會是傳說中幹得像魚翅一樣的


    第一代可麗餅吧?”


    “這個我可不要。”


    “我也不要。”


    我們兩個用店員特有的營業式笑容在遠處笑著,這時從店內的死角閃出來一個人影來。


    我對這個客人的厭惡感由然而生。前輩並沒有責怪我的意思。與其責怪、斥責的話,還不如把我弄到店裏麵去。


    我命名為“不如死了好”的田才來了?“不如死了好”是個大叔,他一如既往地嗤笑著,一臉輕鬆的表情。一看到他那棒球帽和那黑色的皮膚,我的氣就不打一處來。連今年夏天看棒球比賽的時候,想起田才都想給電視機的液晶畫麵一拳。這就是我對眼前這個叫“不如死了好”的人的恨意。要是沒有田才的話,我的恨意就全部消失了。因為他,我才變成了一個粗野、橫暴、狹隘的人。我絕對不應該是這樣。


    這個家夥就是改變我人生的騙子。


    “你還好嗎?”


    看到我不說話瞪著他,田才眯著眼睛,好像看沒有讀懂我的表情一樣。一副以自我為中心的架式。我繼續定睛看著田才的臉,以示還擊。迎接客人這樣的事早就拋到一邊去了。


    在我的眼前不存在讓我想接近的客人。雖然接客的‘接’不是接近的‘接’。


    “學生們真是7不起啊,一邊工作還一邊上學。現在的時間可比真正步入社會以後要不好安排了。唉,我當時可沒打過工啊。”


    “………………”


    每當聽到他說話時,我的胃幾乎如同要反酸水,現在的他和郵件裏的他可真是天壤之別。


    可能是看到我沒什麽反應,前輩開始出來招待田才了。


    “歡迎光臨,請問您需要點兒什麽?”


    “和每次一樣。”


    別裝出一副常客的架式了。學長不顧在一旁生氣的我,開始前前後後的忙碌起來,準備香蕉可麗餅。學長將我早上切好的香蕉可麗餅放到田才那燒焦一樣的手上。他怎麽會曬成這個樣子?這家夥,難道是地黑嗎?


    “謝謝您的光臨!”學長對田才低頭行了個禮。


    “哎呀,言重了,我還會來的。”


    我死都不想再見你了。


    看著他走上去大學那邊的小坡,我在心裏對著他的背影吐了口唾沫,然後對學長抱怨說:“那個人真該死一次了。”


    “咦?……是嗎?”


    “是的。”我果斷的說。我與田才和這位無緣學長的關係,實在是令人困惑。


    “說起來有這麽一回事,外麵傳言,在那個小土丘上麵的墓地裏有鬼出沒,你聽說了嗎?”為了改變一下現在的氣氛,前輩把話題轉移到和這個毫無關係的事情上了。


    “啊?鬼?”


    “那個,好像是妖怪來著。”學長歪著頭,看著我的眼睛說。


    這種事情,有誰會知道呢?


    “總之,就是有幽靈一樣的東西出沒。”


    “是啊是啊,雖然是小道消息,但是……”學長忍俊不禁的把這個小道消息說了出來。


    到哪裏都是關於陵園裏一到夜間就有“蓮藕之鬼”出沒的傳言。聽說上個月的時候,大學生們在參加傳統的“試驗膽量”活動時看到了。雖然第一次聽說,但還是笑得不行了。


    “真無聊啊!五月分就出來試驗膽量,這離納涼時間也太早了吧!”


    “‘蓮藕之鬼’是什麽啊?要說蓮藕,正常不是應該長在地裏的嗎?現在這個時候也不是長蓮藕的時候啊?”那個傻瓜看著我笑得更歡了。


    “但是走在墓地時,看到蓮藕長在空中的話,真會嚇一跳的。”


    “啊,那倒是。是會嚇一跳的。但是我還是會笑的,等自己稍好一些時我會大笑的。”


    要是發現和“靈魂”這個詞有一個字不一樣,就又會引人發笑了。


    “話說,那個蓮藕來墓地做什麽呢?”


    “它可能在找秘密基地的入口吧。”


    “………啊?”


    “那個蓮藕好像會過來追問基地的入口在哪裏。話說墓地的秘密基地好像是會通向另一個世界的,沒有人會有興趣去尋找的。”


    學長聳聳肩,把它當做一個玩笑話了。但我是做不到置若罔聞的。蓮藕和墓地的事都無所謂了,但是秘密基地的入口呢?作為管理秘密基地的責任人,我不能置之不理。那家夥都知道什麽呢?想要什麽呢,事態完全轉變了。若是關於秘密基地的謠言正在四處傳播,那就有必要封口了。


    但我不想遇到危險,也會妥協。我試著對謠言做了進一步的了解。


    “有被蓮藕襲擊受傷的人嗎?”


    “不是吧。蓮藕的話,應該是非武裝的吧。”


    “是啊,它是個蓮藕。”


    “據說還沒有受害的學生呢。要不是那樣的話,也不能就當個玩笑了事了,但是,有人親眼見過它的這種說法是很多的。感覺現在聽說的都是傳言而已,還隻是聽到了一星半點,沒有可信度的。”


    “……是這樣啊。”


    仔細想一下的話,被蓮藕襲擊而受傷這樣的事是不可能有的。即便問了,有認真回答的人,恐怕也都是聽歪了的話。店裏的這位前輩店員表情很平靜的把胳膊抱在胸前。


    不管怎麽說,這樣放任不管的話不太好,要不要和保健醫生商量——f呢?畢竟是把秘密基地鑰匙交給我的。


    “可麗餅裏麵放了蓮藕會不會好吃呢?”


    “這樣,店鋪會比現在的經營狀態要好得多了吧。”


    “哇哈哈,說得好。”


    才不好呢。誇獎我這不高明的玩笑,反而會傷我自尊心。啊——要是有覺得我可愛的人,那這個可麗餅店也會很興旺了。唉,真讓人惋惜呢。


    “你有秘密基地嗎?”


    “對不起,我頭腦不聰明,不擅長這個。”


    “說得再明白一些,我越來越中意你了!”


    開學三個星期左右時,就在主樓的保健室前,保健醫就像專門站在那裏埋伏我一樣,和我搭話。被素未相識的人中意,讓人感覺有些害怕。


    那個時期也是我大學生活中最意誌消沉的時期。感覺世界就像是倒映在波瀾起伏的水紋裏一樣,變幻無常。在這時候和我搭話的可疑之人,我怎麽會有心情去搭理他呢。我幾乎像要逃跑一樣大步走著,然後保健醫就追了上來。


    “要不要我為孤獨的你介紹一個好地方啊,其實我是孤獨航母。”


    “啊,謝謝你,再見。”


    “喂喂!你等等!沒耐心的人可占不到便宜啊。”


    “我才沒心思聽些可疑的人說怎麽占便宜的話呢,要說占便宜那就是施舍了。”


    他要是不這麽讓人覺得可疑的話,占便宜那是多好的一件事兒啊。真可惜!


    “要是覺得上當的話,可以不再聽下去,你先聽我把話說完。雖然是假的,但是能讓你盡快幸福起來。”


    “你是傳教的嗎?”


    “我從事的工作是通過把地方借給學生,幫助學生們消除煩惱。”


    “你說的那個‘地方’是保健室嗎?我可不想這個時候去保健室。”


    “不是不是,我會提供一個大學裏誰也看不到的好地方的。”


    “你提供這麽一個地方給別人,那你有什麽好處嗎?”


    “那就是人生的意義了啊。若不是那樣的話,我就不會兼任保健室老師和生活顧問了。”


    “……哼。”


    “隻要在這張紙上簽個名字,手續就辦完了。”


    “簽名?……你不是什麽壞人吧?”


    “不是的。”


    “不用說了,我不會讓你憑白無故的配合我的。”


    唉,算了。當時多少有些自暴自棄了,很痛快的簽了名,得到了鑰匙。


    “一個做工不精致的兔子,我對配戴這個東西的人的品味有些懷疑。”


    回憶到此為止,時間再回到六月份的現在。我一個人想象著其他人變成小氣鬼之後的樣子。令人興奮的是,這個兔子的製作人和主人都不在這裏,我可以暢所欲言。


    要是說完後心裏不會難過的話,就說真正的壞話。


    要是說完後會有罪惡感的話,就說不能說的壞話……就是這樣的吧。


    對我說這話的朋友現在應該也和別的人好上了吧。


    我剛剛和朋友分開。可能是因為我這與生俱來的毛病吧。


    在旁觀者看來,我這個帶著椅子來墓地看書的人,可能就會被看成是妖怪。要是遇到蓮藕之鬼的話,我們當中哪一個會最先被嚇到呢?現在可是傍晚,蓮藕之鬼可能不會出現……但是,為什麽總是晚上鬧鬼呢?


    “話說,這個蓮藕之鬼有些奇怪,它怎麽會知道秘密基地的事呢?”


    而且,還有一些來試驗膽量的學生們遇到過它。那說明蓮藕之鬼是晚上出來刺探消息的。而且是在墓地。它效率也太低了。越來越覺得不像是真話。


    話說,如果隻在夜晚出沒的話,也有可能是真的鬼呢。蓮藕之鬼。有點蹊蹺。


    要是沒有目擊蓮藕之鬼的謠言的話,那鬼也就有威嚴了。


    今天第四節課沒有安排講義,我沒有回秘密基地,直接到墓地來了。參加體育課的時候曾經從陵園的周圍走過,像這樣徑直走到墓地還是第一次。獨自一個人穿梭在墓碑之間。自己也安靜得像是一座墓一樣。


    ……啊,我其實不是一個人。不管我走到哪裏我都是一個人,這是事實,用兩個單獨的人來形容現在的情況可能更貼切一點吧,耳邊傳來的音樂聲就像是夏天的蟬鳴一樣把耳朵塞得滿滿的,以至於聽不到周圍事物的聲音,近而連自己的存在也要感覺不到了。


    有一個女人在用掃帚打掃著。


    頭包裹得很嚴,一身僧侶的白色袈裟穿在身上。女僧人,尼姑嗎?一時找不到合適的稱謂稱呼她。看她的裝扮像是這個陵園的管理員。這麽大的墓地就她一個人能管理i來嗎?現在這裏既沒有其他來這裏掃墓的人,也沒有她的同事。


    在這個大陵園裏有很多的名字,但是活人隻有我和女僧人兩個。看上去又閑散,又冷清。這讓我想到了星新一的微型小說中的外星人的話:“原來地球不是蟲子的樂園”。我把視線從書上移開,隨著耳邊的音樂一起哼了幾句。


    於是,一手拿著掃帚的女僧人用冷淡的目光向我看來。不要看了,無視我吧,雖然我表現出了這種態度,可那個女僧人卻絲毫沒看在眼裏。


    “你這樣的人還真是少見。”


    她用很平靜的口吻說著,讓我感覺到成年人特有的修養。給人冷淡的感覺可能也和她的發型有些關係吧。不管怎麽說,我對於她和我說話還是有些戒備的,於是把書當做屏障一樣拿在胸前。然後勉強將音樂的音量調低。雖然對別人不感興趣,但是還不想讓人覺得自己連話都不會說。我想證明的不是不能和他人一同生活,而是不能生活。


    要是說著這句話到處走的話,不就所有人都知道了嘛,我卻什麽都沒有做。也沒覺得有什麽可惜的。


    “是嗎?”


    “帶著椅子來墓地裏讀書的人,很少有吧。”


    “是啊,從剛才開始就很熱。不能專心讀書的人可真是不容易啊。”


    “不是那樣的。”


    是這樣啊。我在心裏默念著回答她。然後她開始打掃我腳下的地方,我脫了鞋子把腳拿到椅子上來了。她稍低下頭,迅速的把我和椅子周圍的地方打掃了一遍。感覺她就像是上小學時,來我房間裏打掃的母親一樣。我想吧嗒吧嗒的拍拍她正低著的頭。我一直羨慕的看著她的頭,直到她打掃完畢。我想摸一摸。


    “你為什麽在墓地看書啊?”她一邊左右擺動著掃帚,一邊拾起頭來問我。我卻正用書蓋著臉。


    “有什麽不好的呀?這是別人的事。”


    “與再了解不過的自己相比,對他人更感興趣吧?”


    女僧人聳了聳肩。她可能是在笑吧,我把書放低一些看過去。她在笑。雖然沒有頭發,但是她的笑容裏卻有女性特有的溫柔。她真是美人呢。


    “你對我不感興趣嗎?瞧啊,我還是個光頭。”


    “沒什麽。”謊話。


    “還是變了。”


    “……不對他人感興趣,是我進入大學以來的座右銘。”


    這不是被田才騙了之後的事……不,多少也有關係,總之,輕信他人、以至於很容易被騙,這種性格是不行的。放長遠點說,可能就是被田才騙了,因為這個打擊而覺醒,然後朝好的方向發展了。要是對方不是四十多歲的大叔,也沒有用郵件聯係的話,我也不會失敗了。太可惜了。


    “真是個淒涼的座右銘啊,大學裏麵應該有很多人的吧。”


    “因為有人才寂寞的嗎?不是吧,沒有人才寂寞呢!”


    所以就說嘛,地球上的人要是再少一些的話,那麽人們就能對別人好些了。一定是這樣的。


    “還有人這麽想昵。”


    女僧人的衣服被風吹得嗖嗖作響。風也覺得隻聽人說話太麻煩了,於是表現出了這種粗魯的態度來。僧人們都是這麽從容不迫的嗎?


    “那,在這專心讀書的理由是什麽?”


    “……倒是你,在這個墓地幹什麽啊?”


    我用反問來搪塞她的問題。


    “你都看到了還不知道嗎?”女僧人提起袖子對我說。


    “大概”我想知道除此之外其它的一些事情,所以開口說道。


    “我在這裏工作的同時,還在尋找東西。”


    女僧人把目光投向遠方的土丘,用遊離的目光反複的觀察著周圍。難道她是來拔屍體的頭發的嗎?或者說挖墓?我打斷了頭腦中這些想法,這個陵園中是沒有火葬的屍體的。


    那麽,陵園裏有什麽呢?把陵園建得這麽大。


    “以前我在這裏遺失的東西,怎麽也找不到了。”


    人要找的不就是找不到的東西嗎?我在心裏淡淡的答到。繼續看書了。我也想尋找自己的人生呢。想找回有意義的人生和大學生活,還有每次回首都滿是汙點的過去。


    “要是能找到就好了。”


    我淡淡的對她說,聽到我的話後,女僧人很認真的點了點頭,像是下了決心一樣看向山的另一邊。


    “總有一天會找到的。”


    噢——噢——我模仿書中主人公的口氣在心中默念。


    我讀的書是《阿拉蕾》的文庫版……啊,對了,問問她吧。


    “你一直在這裏嗎?”


    “基本都在這裏。”


    “那你見過蓮藕之鬼嗎?”


    “大概兩三次吧。”


    問題被簡單的肯定了,就在我思考這個回答的時候,女僧人已經走了。女僧人就像在慶祝掃除完畢一樣,把玩著掃帚,而我卻忘了去追她了。


    “真的嗎?”


    是在做夢還是真的啊?才疏學淺的我,既不能對幽靈的存在進行肯定,也不能否定。


    若是蓮藕之鬼的目標是秘密基地的話,我有和它戰鬥的準備。


    保健醫生說過,那個秘密基地是容身之處的象征。


    他雖然沒說是誰的,我對保護這個容身之處表示讚成。要是有其他的容身之地的話,也沒有必要對這個墓地感興趣了。我一邊感歎,一邊對這個看法點頭同意。


    人生存的理由


    就是為了要在“這裏”。


    “在我被.不如死了好’這個大叔糾纏的時候,是不是應該告訴他怎麽死好呢?”


    我在消費合作社的意見箱前把這個內容寫到了紙上,並投到了意見箱裏。膚色看上去讓人感覺悶熱的大叔像在複印機和牆壁夾在中間一樣無奈的笑著。


    為了等蓮藕之鬼,我在墓地待了整整一夜。但是蓮藕之鬼沒有如往常一樣現身。甚至連其他的鬼都無影無蹤。


    “我說你啊,你要負責保護負責為你那些莫名其妙的問題做答的a的人身安全呀!”


    “又不是你回答。”


    “負責那個的可是我的朋友,每次都因為那些奠名其妙的問題而頭疼。”


    “啊,是嗎?那今天也要麻煩他了。”


    我已經把紙條投進箱子裏了,沒辦法取出來。我迅速的走出了消費合作社。我在消費合作社裏和一個男人並排買東西,怎麽說呢,那個人不是田才就好了,可他就是田才。


    田才就像是赴約一樣趕出來追我,這時,我怎麽沒把怎樣擺脫糾纏你的大叔這個意見投到意見箱裏去呢,就在下坡的時候,我想到這點並且後悔了。


    “你為什麽要跟著我啊?你怎麽不死呢?”


    “我隻是正要去第二食堂而已。啊,你也要去吧,真巧啊。”


    田才伸出雙手向我表示友好並湊到我身邊來了。你這人是怎麽回事啊,我要告你了啊!


    老早就畢業了的大叔,就算是在大學裏工作吧,有事沒事的就在外麵閑溜,他能是個好人嗎?這大叔他是不是沒有工作啊?要是那樣的話,我可是被這個田才騙得很慘呢!隻要想想我就全身起雞皮疙瘩。


    “我說你呀,還在怨恨我嗎?你的火氣可真大啊。”


    “這麽說話,不負責任是你的優點啊。”


    “我是因為覺得有責任才和你說話的啊。”


    “謝謝,讓你費心了。”


    我揮了揮手,但是田才卻敏捷的轉了一圈躲過我的手臂重新回到我身邊來了。真可惡!


    說簡單點,是這麽一回事。


    “有時我會有想給幸福下個定義的想法。”


    “定義?”


    “比如說有多少個朋友啦、生活條件有多好啦、實現多少夢想啦等等……我想,要是有人能將這些統一一下的話,那麽各種煩惱不就都沒有了嘛。比如說某件事應該怎麽做,讓它再具體一些,那就每天都能過得很充實。要是每天都過得充實的話,這不就是幸福了嗎?有時我就是這麽想的。”


    “嗯……太複雜的事我就不懂了,但是要是選朋友的話,我可是很謹慎的。”


    “哎呀,你不擅長交朋友嗎?”


    “一個朋友都沒有。所以也不知道是不是不擅長了。”


    “啊——我都給忘了。我有田才這個朋友啊!(笑)”


    這樣的郵件交流一直持續了好幾年,而我所憧憬的這位朋友卻是麵前這個大叔。就是這麽一回事。


    那誠懇的郵件、修養、稍顯華麗的語言,誰會想到會是這麽個大叔呢?人們把這種行為稱之為欺騙。因此,我稱呼田才為“不如死了好”。


    “我都說過多少次了,還是不要見了。”


    “啊,是,你是說過。我還以為你是因為害羞呢。”


    “嗯,我是因為害羞。”


    田才厚顏無恥的點了點頭。我啞口無言的抱住了自己的頭。要是沒有勉強田才?麵的話,我和他的郵件交流不知道到會持續到什麽時候呢。這是不幸中的萬幸嗎?不是不是。


    隻是因為回複那條誤發來的郵件時,我還太年輕了。


    那時我還是高中生,當時也是最需要朋友的時候。


    “我已經不再相信別人了。”


    “你這麽容易就不相信人了啊!容易相信別人的人容易被人騙的,你還是小心點好。”


    “你的生活意義就是為了聽別人說讓你住口嗎?”


    “我想說我沒有騙你。我又沒有謊稱自己的年齡。”


    是啊,你就是沒說那麽具體罷了。那就不是欺騙了嗎?逃避責任。


    要不是田才的話,我可能就原諒他了,但是欺騙我的隻有田才,所以我不能原諒。


    我聽著他的話很生氣,走進了第二食堂。因為第一食堂已經封閉了,隻有這裏了。正值第三節課,剛剛過了兩點的就餐時間,來這裏的學生很少,所以我可以隨意選座位了。但是不論坐在哪裏,田才都在這裏。


    田才在旁邊唱起歌來,我憤怒的拾起頭來斜眼瞪他。


    “你唱什麽啊?”


    “是耳機裏傳出的聲音,要是把音量調低點就好了,給別人添麻煩了。”


    “有什麽好唱的啊?”


    “這可是你在郵件裏向我推薦的歌曲啊j”


    仿佛他勝利了一樣,得意的歪著臉看我。這是什麽人啊,真讓人惡心。就是這個人曾經在一段時間裏奪去了我的心嗎?我真希望過去那個人不是我。真希望他把我當成不相幹的人,隻要五分鍾就好。


    要是換作是別人身上發生的事,當個笑話就是了。我沒有了笑容,悔恨不已。


    我假裝去吃自助餐的樣子,向放置托盤的地方走去。田才沒有跟來。


    “你幫我看著坐位啊!”好啦!現在就離開食堂吧,我這樣想了,但是想到田才跟來了,想要甩掉田才,還是很容易想出辦法的。於是我又拿起了托盤。


    把雞蛋和盒裝炒麵、魚肉山芋煮物放到托盤上來結賬了。三百日元的炒麵啊,今天浪費了。光魚肉山芋就八十日元了啊!這個食堂的最低消費就是八十日元。這個食堂的金錢觀不會就停留在昭和時代吧?太了不起了?


    要是回到江滬和明治的年代,恐怕連通貨都要變了。


    吃不完——啊!自己在食堂的一角用假聲自言自語,邊說邊笑。沒有朋友了,這下放心7。


    我沒有要茶,徑直回到座位上。為了不讓坐在對麵那個“不如死了好”的田才看到我,特意繞了一大圈才回到座位來。雙手合十,我要吃飯啦!


    剛一抬起頭就發覺旁邊還坐著一位大叔呢。大叔穿著大學保潔員的工作服,正坐在那裏吃咖喱呢。這倒沒什麽的,他卻用眼角的餘光在看著我的炒麵。他離開座位,徑直向放有炒麵的地方走去了。


    他可能是看到別人吃炒麵,自己也想吃了吧。這裏大叔還真多呢!


    “你在吃炒麵和魚肉山芋嗎?這是什麽搭配啊?”


    “我今天高興,不用你管,去其他地方吧。”


    “你習慣大學生活了嗎?”


    這個大叔根本不聽別人說話。他離聽覺不好還早著呢吧!他要是耳朵聽不見、眼神不好、走路離不開拐杖的老爺爺的話也就算了,真是遺憾!


    “除了糾纏人的中年人。”


    你應該去學生服務中心或者是生活顧問那裏谘詢一下比較好。但是,生活顧問是指保健醫生嗎?根本不可靠,而且還有些蹊蹺。但是關於秘密基地和蓮藕之鬼的事,還是和保健醫量一下比較好。最了解秘密基地的人一定是他了。


    “不見你朋友增多啊。”


    “真是不可思議呢。”


    我隻是不交朋友罷了。交朋友對我來說,隻會給我添麻煩。我的經曆就是這樣的。


    要是沒有朋友這個概念的話,我也就不用學習這些無聊的東西了。


    別人就是別人,這不是挺好的嗎"令人討厭的人、關係好的人、愛的人。正是因為他們都有各自的名字,人際關係才混亂的。這種事情,人們應該是知道的。


    “好吧,我來做你的朋友吧!已經和你成功的成為郵件朋友了


    ,做現實中的朋友應該也是很簡單的吧。”


    我無視田才的存在,自顧自的吃著魚肉山芋。他正站在桌子對麵開心的笑著,真是吵死人了。郵件不能聽到聲音,沒想到他的笑聲會是這樣的。


    要是最開始的時候不是用郵件,而是用電話交流的話,我相信不會被他騙到的。那應該是理所當然的吧。


    田才彎下腰貼在桌子上看著我的臉。我真想用筷子狠狠的戳他的鼻子來著,可那樣就沒辦法繼續吃飯了,想到這裏我打消了這個念頭。真是不敢相信,就是麵前這樣一個大叔曾經讓我怦然心動。可能這就是所謂的血氣方剛吧。


    若不是那樣的話,我可能會對此事一笑了之了。但是現在我可是真的生氣了。


    “你明知道我在這所大學裏還到這裏來上學了呢。你的行為還真難琢磨。”


    “正因為後悔當初這麽做了,才每天都這麽絕望的。”


    “你當初不是做好了心理準備才到這裏來上學的嗎?你這種生活方式真讓人不理解。”


    真讓人憧憬呢。田才的話裏一半取笑一半嚴肅的誇獎我說。我把熟透的魚肉山芋放進嘴裏,隨即一絲苦澀在口蔓延開來,我張開了嘴,幾乎要把吃下的東西吐出來一樣。即便咽下去,那苦澀的滋味還是停留在口中許久不散。


    “……真沒辦法。”


    那就是我的性格。我能以主動的態度跟隨他人,在這扭曲的框架中平複心態。我這個人就是個沒才華的人。想到這裏,歎息的同時夾取食物的手也慢了下來。


    “你快走吧,別在這打擾我吃飯。”


    “啊……知道了。”


    可能聽出我的聲音有些不對了,田才立刻離開了座位。我終於長出了一口氣,閉上了發硬的眼瞼。我不希望長時間和田才一起做事。因為這樣我有可能再次犯錯。


    “那個……”


    正夾起第二個魚肉山芋舉到眼前的時候,我抬起頭看田才。就是那種從郵件中完全想象不到的那種男人特有的笑容出現在我的頭上。多少讓人有些害怕。


    田才對我說:“我的郵箱沒有改,有什麽困難或者不開心的事就給我發郵件吧。”


    “……我已經把你的郵箱刪除了。”


    “你這謊說的也太不高明了。”


    被他說穿了,我感覺耳朵有些發熱。我怒視他,用眼神示意他要不要我真的刪除它,田才卻對我的眼神滿不在乎,向著食堂的出口走去了。


    “去死吧,你這傻瓜”我詛咒著目送他。按理說他不可能聽到的,可是他卻在出口附近回頭微笑著看我。是那種令人難以接受的笑容,我對他豎起了中指。


    要是我的中指能比正常人的手指長三十倍或者能自由伸展的話,我就用中指去戳他的額頭了。沒有彈簧人那樣的超能力,實在是一件遺憾的事啊!


    “………………………………………………”


    空曠的食堂裏,一旦沒有人說話,就變得非常寂靜。要是能一直這樣平靜就好了,可卻總是達不到這種境界。可能是一個獨處的經曆還夠吧。


    要是沒有田才的話,在這個大學裏我就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了。這不是自己所希望的,一個人獨處真是不容易。


    我不覺得一個人生活有麽厲害,但是為了一個人生活,不讓自己變強是不行的。


    “一個人獨自生活真的是一種很困難的生活方式。”


    我一邊自嘲,一邊吃下炒麵。首先,要填飽肚子才能厲害呢。


    餓著肚子可找不到活著的感覺。


    “對不起,我還沒有習慣發郵件,就用了自動回複。”


    “沒關係,不用道歉的。你是社會人士嗎?”


    “嗯,我是當地的大學職員。對這有著深厚的感情,離不開這裏。”


    “嘿,那你是教授嗎?”


    “不是的,比這要普通的工作。毫不起眼、也不引人關注……但是有好處也有壞處。因此,我覺得這份工作也很好。”


    “啊,感覺挺酷的(笑)。”


    “謝謝你的誇獎(笑),明天我還會繼續努力的。”


    “那你有什麽愛好嗎?”


    “愛好?應該是棒球吧。可悲的是我一次都沒有打過真正的棒球。所以,現在我的愛好還是練習棒球,或許這麽說更貼切一點。隻是揮揮球棒,對過去和遙遠未來的思緒都融匯其中。”


    “您的愛好也夠普通的了(笑)。開玩笑的,感覺後半部分說得很好。”


    “正是那樣!”


    “啊哈哈!到底是什麽樣的一個普通人呢,我忍不住想看看了。”


    “啊?……啊,是啊。我想聽昕你的自我介紹。想聽你多聊聊。”


    “你是說我嗎?一定很無聊的。不過,說的也是啊,我的名字是……”


    從誤發的郵件開始的戀愛。現在的少女漫畫雜誌上肯定都有一個由此而引發的故事。類似這樣的郵件像山一樣多,多愁善感的女高中生給電子世界裏的王子發郵件這樣的事是完全有可能的。高中二、三年的時候讓我做了一個很美好的夢。過程很好,結局卻是nono。


    在進行郵件往來的時候,感覺夢到了田才就在身邊一樣。


    安慰自己的同時,郵箱裏殘留的汙點已經遮住了雙眼。手機和裝有手機的包一起留在了秘密基地,視線無法從文字的內容轉移開。眼球和淚水一起轉動了。


    “啊呀,頭痛嗎?”


    保健醫生從側麵看著我的動作,觀察我的症狀。


    “不是的,我沒有生病。”


    回答他的同時用手整理了額前的頭發,抬起頭看他。


    “剛才你和我說的那件事。”


    我利用吃完午飯後剩餘的時間來到了保健室。是為了和保健醫商量關於蓮藕之鬼要尋找秘密基地的事。


    “嘿。你是說蓮藕之鬼這個妖怪嗎?我的確也聽說了這個謠言。”


    保健醫一邊搖晃著腳踝,一邊思考著似的用手按摩太陽穴。


    “秘密基地的事我還是第一次聽說。鬼和秘密基地……感覺不到有什麽關係啊。”


    “那蓮藕和秘密基地呢?”


    “你有些多慮了。”


    真是的。不管怎麽說,這種乖僻的說話姿態比較好。保健醫好像也意識到了這點一樣,向我苦笑著。這種表情真讓人生氣。


    “或許這種看上去不會有關係的事情裏可能也有別的隱情呢。”


    “你用不著附和我。”


    “啊。關於蓮藕和秘密基地的事,還是問本人最好了。”


    “本人?你是說蓮藕之鬼嗎?”


    “先不說‘人’這個稱呼了。”


    保健醫一臉得意的樣子點著頭。即便我吐舌頭表示討厭,他還是一樣微笑著。


    “昨天我特意去見它,可是它卻沒有出現。”


    “那也太麻煩了。你是隊長,保護秘密基地不受外敵的侵害應該是你的義務。”


    “隊長,沒有其他的隊員啊。”


    “正因為如此,這才是孤獨的人的秘密基地呢。”


    咳咳咳,保健醫的表情一臉輕鬆,他的表情就像是和同窗會的同學,還有早就認識的朋友說話的中年人一樣。我父親的臉上最近就經常有這種表情。真是奇怪。


    人的年齡要是不增長,不變老該有多好。永遠都生活在同一個時間段裏。


    “你想讓我擊退鬼嗎?就是那個蓮藕的。”


    夠了。我沒做過巫師。我是可麗餅店店員……是還沒有被世人所熟知的可愛店員。


    “那是你的命運。”


    “還是很悲慘的命運呢。”


    “呆在那個


    秘密基地的話,都會變成那樣的。”


    的確是。刺鼻的酸味就像是餘香一樣,即使隔了老遠還能聞到。我正在被毒害。正計劃在那裏定居的我也在為此而努力呢。那裏很方便的。


    最棒的是,我不用來回往返在那段如同人生一樣坎坷傾斜而難走的坡路了。每當走過那個坡路時都要大口的喘氣,這時,從一邊路過的談笑風生的同學們和我孤獨毫不相村。為了保持一個人,最重要的就是要感覺不到他人的存在。


    隱居可以說是我的生活目標、活著和昂首挺胸是兩回事。


    所以呢,久坐在保健室的時候,也不要太在意保健醫生的存在了。


    想著想著,我就從椅子上起來了。保健醫生哎的一聲衝我擺擺手。


    “你走好啊,小心點。”


    對於鬼,我要怎麽小心才是呢,我還真想請教你一下呢。想到這裏,我不屑的笑了。


    保健室的外麵,陽光很弱。氣溫雖然不是很高,但皮膚、咽喉都像沾了水滴一樣讓人不舒服。我用手扇著風,看著正走在對麵路上的一群人。


    那是像團夥一樣粘在一起的一群女孩子。我記得她們。就是入學儀式時坐在旁邊的那些同學。她們無視我的存在,就像那時一樣群集在一起。要是這時我手裏有燃燒瓶的話,朝她們扔過去也不會被發現,即使不死也能讓她們痛苦一陣,我會很高興的扔過去。但是這時我手裏隻有一個輕微沾汙的鑰匙圈在嘲笑著我而已。以前手裏要是握著什麽東西的話,我會毫不猶豫的扔出去,現在大小正好握在手心裏的小兔子正合適。當我把手裏的鑰匙舉到半空中的時候,那此家夥的身影已經不見了。


    看她們去的方向和裝束,應該是去上體育課了。因為畢業前必須要修夠規定的學分,我也一直在參加。但是今天我就不去了。


    今天隻帶了錢包和秘密基地的鑰匙,回去取東西也太麻煩了。


    而且今天田才又和我說話了,再加上蓮藕之鬼的事,剛剛又看到了同學,現在的心情已經很消沉了。沉悶,沒有好轉的跡象,我無法在體育謀上一個人空虛的移動身體。我計算著曠課的次數有沒有超限,一個人低下了頭。要是沒有那些同學的話,我也能興致勃勃的去參加體育課了呢。說不定對方也是那樣想的呢。現在的狀態真的很諷刺呢,隻可惜我聽不到她們說的話,而剛才的設想也就不能成立了。


    對於那夥與我擦身而過人來說,我與路人甲是沒有什麽不同的。


    隻是在她們的人生中,不能對她們產生影響的人當中的一個。


    我路過一段去體育館的路,向著陵園的方向走去。蓮藕之鬼啊。


    我一邊注意著周圍的人有沒有注意到我這個從大學去陵園的人,一邊走在路上。


    腳下鋪過的路麵已經變成了滿布石頭和土的路麵了。是因為有那位女僧人打掃的緣故,還是因為到這裏來的人太少了呢,這條路上並沒有什麽垃圾。


    進入陵園之後,我看了看側麵立著的那些石碑,然後想起了通過在這裏尋找刻有自己名字的石碑試驗膽量的事。在這一大片陵園中尋找與自己同名的石碑一直找到了晚上。同時參加這個活動的同學開始一個一個的離開去尋找石碑了。然後獨自留在墓地的人……會怎麽樣呢?總之,這個試驗膽量的活動好像是大學的傳統呢。實際實施的隻有一小部分,但是我在大學校內的網站上看到了。


    “……啊,有人四肢著地行走,真是罕見。”


    今天女僧人也在陵園的墓地裏了。掃帚還是在她身邊,但是姿勢卻不同於昨天了。她正趴在地上。現在她的姿勢可完全看不出性別了,我觀察了她一下。女僧人的臉貼進地麵,好像在尋找著什麽似的。左右晃著頭,就像是小狗在嗅著什麽味道一樣。我這樣看了她一會兒,發覺好像沒有和她打招呼的必要,就在我正要離開的時候。


    “啊,你好啊。”


    她看到我後,還繼續跪在地上向我問好。雖然感覺真不好,我還是和她小聲的說了一聲“你好。”女僧人拿起倒在地上的掃帚站了起來,然後用手拍打了一下膝蓋上的塵土。她還用雙手摸了兩下剛才低著的頭來著。她想說自己喜歡了頭嗎?還是說她喜歡頭上光光的感覺?真奇怪。


    “你又是來讀書的嗎?但是你的手上什麽也沒有拿啊?”


    “我的愛好是讀書和聽音樂,今天來做的是後者。”


    我指了指耳朵上的耳機說。女僧人聳聳肩笑了。


    “不用什麽事都來墓地做的啊,你喜歡墓地嗎?”


    “這個嘛。但是這裏能靜下心來啊,這麽安靜。”


    撒了個大謊話。讀書的話,還是呆在秘密基地讀比較好。


    “是啊,白天的時候也沒人光顧這裏,的確不錯。”女僧人把掃帚立在地上。


    “嘿,那到了晚上就熱鬧了嗎?不愧暈墓地呀。”


    我諷刺的說著,女僧人無視我的話語,開始掃起地來。我想對她說不打算回答的話就不應該和我搭話來著,忍住沒說,我向西式墓地的方向走去。


    綠色的植被布滿了西式墓地,感覺就像電影裏演的情節一樣,馬上要有外國人要來這裏獻花似的。但是實際上誰也沒來,隻有寂靜與風共舞。偶爾曬一曬日光浴也沒什麽不好的。


    秘密基地也不是完美無缺的,但是沒辦法。


    “你還在找東西嗎?”


    “你怎麽看出來的?”


    “因為我看出來了才這麽問的。”


    “你要是看出來了也就不用問了吧?”


    她的態度有些讓人生厭了。我想打碎女僧人那一本正經的臉,隻可惜我不能那麽做,無奈也隻能想想罷了。


    “但是沒有找到,啊,真遺憾。”


    “我可沒有意誌消沉喲,我已經做好了慢慢尋找的準備了。”


    “是嘛!那你丟了什麽啊?”


    “……這個是秘密。”


    我閉上嘴忍住笑聲,放鬆了眼角的神經。她可能是在尋找回憶吧?回憶,女僧人的回答缺少羅曼蒂克的成份在裏麵。


    “是啊,這種衣著和頭飾,在這裏工作的人都是這副裝扮嗎?”


    我把昨天發現的事問她一下。女僧人光滑的頭向兩邊搖了搖。


    “這身打扮隻是愛好罷了……你不是來讀書的,是來這裏找人說話的嗎?那我是不是應該說,能陪你說話我感到很榮幸呢?”


    她還真是異想天開呢,我這樣評價她。


    “不是的。”我不禁大聲否定。這相當於對女僧人的說法進行了肯定了。我的腳心開始癢了,膝蓋也開始哆嗦了。我害怕了,還不如說我沒有習慣說出自己的想法而害怕。自己的行為也太魯莽了。


    為了深省女僧人那冷淡的目光,我竭盡全力控製著自己說話的聲調,把手背到腰後隔著衣服掐了自己一把,盡量不讓聲音顫抖。


    “那個,請你不要再和我這個寂寞的人說話了。”


    “你剛才說的不是是指什麽?”


    “一個人生活是我自己的選擇。我和其他人是不一樣的。”


    女僧人哼了一聲停-手裏的掃帚看向遠處,搖了搖頭。


    “你不覺得自己所答非所問嗎?”


    嗚,被她看穿後我的臉更紅了。


    “真是浪費啊,不一個人獨處挺好的,卻偏偏選擇一個人。”


    “是啊,我就是那種窮凶極欲破除雜念的卑鄙女人。”


    我虛張聲勢的說。


    女僧人用掃帚杆輕輕的拍了拍我的胸脯說:“這是年長的人給你的忠告。”


    “我還是第一次聽僧人給我說教呢,我先清掃清掃耳朵再來好了。”


    說著我


    裝出一副挖耳朵的樣子來。


    女僧人就像沒看到我的態度一樣,輕輕的開口說:“誰也不依靠,一個人生活下去算不上是一個真正的成年人。離開父母的保護,可以找到可以依靠的人,這才是真正的成年人。”


    “……我可沒說我想變成大人。”


    我又補充了一句:“我又沒那麽想想長個兒。這是人格問題啊。”


    啊,是這樣的嗎?女僧人驚訝的看著我。她還是繼續說下去了。


    “雖然這麽說,但你總有一天會變成大人的。即使你不期待變成大人。”


    “………………………………”


    “一個人生活,最難克服的就是對人際關係的渴望,對與他人的人際關係不抱有期待的人和清高是一樣的,連人格也會扭曲到也無法適應社會。”


    “……啊,你想說什麽啊?”


    “我想說的是,要是有可以信賴的人,去信賴對方才是高明的選擇。”


    女僧人把掃帚轉了一圈後就轉過身去了。


    “我可不想被你吃了,先給你提個醒。告辭。”


    女僧人無畏的留下這句話後,輕輕的擺擺手,向陵園的角落走去。她還是像昨天一樣,舉止介乎於俗人和聖人之間,看來我不能和她做朋友。


    “啊啥。”


    這就是女僧人對一個人獨自生活的看法。這倒沒什麽,但是要說是對我的說教,就有些跑題了。在我麵前擺出一副說教的姿態來,可她自己不也是如此嗎?


    如果女僧人在我的立場上思考的話,那麽她會信賴田才嗎?


    雖然沒能問她關於蓮藕之鬼的事,但我沒有去追這個和我沒關係的女僧人。


    渴望人際關係的人尋找蓮藕之鬼,正好合適。


    “哈,在考慮去哪所大學嗎?我曾經也有過這樣的一段時間啊……好懷念。”


    “像個老爺爺似的……(笑)”


    “你打算怎麽辦呢?按照升學誌願來嗎?”


    “嘿嘿,你覺得我想去的學校是哪裏呢?”


    “嗯……這個問題有些難啊。啊,我知道了,你想來我工作的這所大學!”


    “猜對了!”


    “……喂?真的嗎?不不,那可不行啊!”


    “哎,這不是很好嗎?離我家又很近,成績……我會努力的。”


    “我說的不是那個意思,填報誌願的事還是好好考慮一下比較好。一定要認真考慮。”


    “我考慮好了。我沒有其他想去的學校了。”


    “要是不想好了為什麽上大學,那可是會很閑的。這是我的經驗。”


    “我有目標的。首次披露,那樣我就能和你見麵了。”


    “這是最大的問題了。不,我覺得還是不見比較好。”


    “啊,你怎麽又說這樣的話了呢?你不想見我嗎?”


    “但是,你見了我會馬上失望的。因為是郵件聯係,所以我們的關係才會這麽融洽的。”


    “這一點我也是一樣的啊!沒想到你這麽膽小。”


    “走得太近對關係有影響就不好了,所以我覺得有必要適當的保持距離。”


    “保持距離這樣的事,隻要我們都各方麵注意就會習慣的。比如說把家具隨意的擺放在某處的話,過些日子就會習慣的。要是不積極的創造條件,也沒法保持距離的。”


    “原來如此,你的想法也很有趣的嘛!和我的後輩說的話差不多。”


    “從明年開始我也要成為你的後輩了,學長請多關照啊!”


    “啊,沒問題。前些天我聽了你推薦給我的歌。我很喜歡。”


    “是嘛!呀,還真中你的意呢!有不會唱的地方嗎?”


    “英語部分的歌詞我完全不會唱,但是我跟著音樂哼唱著忽略過去了。”


    “我也是的,哈哈。”


    “嘿嘿。”


    “嗯……”


    夜晚,天上都是美麗的星星,我像是受罰一樣坐在墓地裏打著盹。平平的墓石板不冷也不熱,隻是硬。我抬起靠在墓石上的臉、揉揉發硬的肩膀。眼皮很沉。我用手抻了抻眼皮,發出啪的一聲來。坐在花崗岩上的屁股也有些疼。我直起腰來揉了揉屁股。是不是因為屁股上的肉太少了,所以坐在椅子上也會疼呢?我的意思不是說上課的時候因為感覺不舒服了就中途從教室裏出來。我可沒這麽做過。


    感覺嘴裏發苦。我很用力的做了個吞咽的動作,恨不得連剩餘的記憶這樣一起吞下去。我又把頭靠在了墓碑旁邊。豎起耳朵也聽不到如樹林中的流水聲一樣的幽靈出沒的聲音。我無意中抬眼看了看墓碑上的名字,能看清上麵寫著“音石”兩個字。看來是和我的名字完全沒有關係的一個名字。


    啊,要是有點關係的話,我就能在這感歎一下命運弄人了呢。


    我從中午開始就一直在這個陵園等待蓮藕之鬼出沒昵。說是在這裏埋伏,但我是一直在這睡覺來著,也沒想出什麽計策來。要是有音樂昕的話,還能用來消磨時間。


    我擔心剩餘的電量不夠,看看還真是,我沒給它充電。


    “連續好幾天到這裏來盯著,今天要是也讓我白來的話那我會讓你好看!”


    這樣狠狠的說過之後,反倒覺得自己像是詛咒生者的魔鬼一樣了。那個女僧人也早就回去了。現在似乎隻有我一個人在墓地了。雖然不管在哪裏我都是一個人,但是在深夜裏坐在墓地可就不一樣了,我感覺到了孤獨。可以很清楚的聽到自己的呼吸。


    當初把田才一起帶來當護衛好了。但是隻在這個時候想到他也未免有些自私的嫌疑。信賴他的話會讓自己不自在。自己的事情自己解決。


    考慮到和蓮藕之鬼對決的話是需要武器的,我朝陰暗處看了一眼。地上的石頭可以拔出來嗎?好像不太可能。木碑、石碑……這也是不能用的。怎麽會有人來逝者的地盤打擾他們的安靜呢,不會有人這麽做的。


    “啊,音樂停了……”


    電池好像提前斷電了。我咂咂嘴閉上了眼睛。連打發無聊時間的東西都沒有了。我到底在做什麽呢?像厭惡自己一樣反複自問了幾遍。來尋找鬼嗎?簡直像傻瓜一樣。一個人坐在這裏,真是愚蠢之極。算了,回去。


    就在我抱膝思考的這時候,寂靜氣氛就被雜音一樣的聲音擾亂了。耳邊想起了沙沙的聲音。


    就像是腳踩著沙子和踢石子的聲音一樣。這不像是貓和狗行走不會發出這樣的聲音。這聲音是什麽時候響起的?因為正聽著音樂無法分辨出來。我摘下耳機,仔細的聽著。


    “哪裏?”一個男人嘰嘰咕咕的說話聲隨著風聲傳了過來。隔了一會兒也沒聽見其他人的說話聲,對方可能也是一個人。一個人來試驗膽量嗎?還是命數呢?


    我無法掌握他的具體位置,這個男人可能沒能帶照明燈。一個不帶手電筒在墓地行走的男人。不用說,一定很可疑。他有腳嗎?不,到目前為止我都在思考一個問題,那就是蓮藕死了之後會說話嗎?蓮藕會是怎麽個死法呢?被消化掉嗎?


    我的思維混亂了。我現在要調查的是什麽呢?對方在哪裏?是誰呢?是鬼還是人呢?這聲音就像在我耳邊一樣,不由得讓我脖子發涼。現在完全變成試驗膽量了。好可怕。正在我不知怎麽對付鬼的時候,意外情況發生了。他就像是從墓裏冒出來的一樣,沒有任何前兆,在不經意的時候接近了我。我發覺的隻是對方在走向我時發出的一聲異樣的聲響。那是除了土以外,在這個被精心管理的陵園中不應該有的異物,是被鞋子踩到時發出的聲音。哢嚓一聲,就像踩到了金屬物品一樣。


    就在這之後,一個和黑暗完全不同的人影把我從頭到尾籠罩在其


    中,我發覺了墓對麵站著的男人。我的頭後麵已經麻木,身上都起雞皮疙瘩了,總算反應過來向後退去。這也太晚了吧。真希望我是先退後再起雞皮疙瘩,然後再大腦空白。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咬牙忍著疼痛站勉強站起來。因為麻木已經過去了,我沒有發出慘叫聲“啊、哎、啊”可是我的喉嚨顫抖發不出聲音來。瞳孔收縮,疼得我幾乎要哭出來了,心情還沒有平靜。自己太脆弱了也是我哭泣的理由。


    右手像要尋找鑰匙一樣在身後摸索著。這裏可沒有上鎖的地方i


    這裏沒有能保障我安全的地方。


    墓對麵站著的男人,右手裏拿了一個木牌。他是一個有腳的年輕男人。他身上沒有蓮藕的影子。完全是一個流氓。


    而且他手裏拿的是陵園裏很少有的木碑。對方是來者不善,恐怖已經超出了界限。我不再笑話試驗膽量的人了,對不起。我開始向試驗膽量的人道歉。


    “喂。”


    木碑男說著。我背對著這個剛給他取好名字的男人,用手指打著石頭和土。啪的一聲,好像是有人抓起了土壤的聲音,還有揮東西的聲音在我背後響起。


    “等等!”


    我用嘶啞的聲音對木碑男喊到。我清楚的聽到自己發出的慘叫聲,同時倒向前,彎下腰去跑開,任由前麵的墓碑刮著我的側腹,匆忙向前跑著。前進,快速前進,不管怎樣,先向前跑。


    他是什麽人?是這裏的不良少年嗎?他喝多了嗎?到底哪個是正確的?


    為什麽危險突然間就降臨了?這突然降臨的恐怖讓把我的呼吸都打亂了。現在有兩個在墓碑中間穿梭的腳步聲。木碑男不慌不忙的向我追來。


    “你等等!”他用喝醉一樣的口吻向我怒吼著。追趕、或者被捉、第一次有人拚命的追著我。我怎麽可能有這樣的經曆呢?


    我是孤立者,誰會來追趕我呢。


    我逃走了。來不及分辨方向和方位,盲目的跑著,直到逃到呼吸因難,挪不動腳為止。這簡直就像是懲罰我不上體育課似的,讓我體力透支。當我倒下去的時候,我以為自己再也起不來了呢。但是,身體可能比心理還要恐懼,我扶著墓碑,慌張的站起來。於是,體力透支的感覺又回來了。


    我拍著大腿笑了起來,一步也沒有動。我彎腰把手放在膝蓋上支撐著身體,以免自己坐到地上。


    哈——哈——呼吸和奔跑後的小狗的呼吸頻率一樣,我已忍不住流下了眼淚。


    當我恐懼的回過頭去看的時候,後麵沒有木碑男的身影。至少現在還沒有。


    感覺我剛才坐著的墓地的風景有些不同了,但我指不出哪裏不同。隻有黑暗的旋渦在那裏盤旋著。可能是我眼花了吧。眼看著那旋渦時,感覺三半規管有些不舒服,讓我有些惡心。


    沒想到我經曆了大學傳統的試驗膽量活動,甚至都有些過於正規了。我想笑,但是肺還不怎麽舒服,連呼吸還沒有順暢。我大口的呼氣,大口的吐氣。


    我咬牙平複呼吸,再次重新慢慢的觀察陵園。這座陵園整體像是一個搖籃,從大學的教室裏可以看見陵園側麵綿延的墓地。林立著無數的墓和墓碑,還有西式墓地,看得出那裏經過精心的規劃和鋪修……這些白天能看見,但是晚上卻是寂靜,無形的。


    當然,墓地裏沒有設置路燈。連街道和地鐵站的燈光也被坡給擋住了。這樣即使天亮了也看不到遠處的景物,現在自己也無法判斷到底去哪裏才好。到底往哪邊走才能逃出這個地方呢?


    向左看是墓,向右看還是墓。沒有燈,也沒有參照物,隻有看不到邊的墓碑。因為我漫無目的逃跑以至於在墓地裏迷了路。生活在亂槽糟的日本,竟然這麽容易就迷路了。


    我走下陵園,走出這片地。沒想到想要脫離危險竟然這麽困難。連當今用來自救的手機也被我放到秘密基地了,現在真是沒辦法了。


    遠處又傳來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沙沙沙。就像是從耳機裏傳來的聲音一樣。


    “在哪裏!”木碑男的怒吼聲傳來。這吼聲讓人提心吊膽,渾身哆嗦。


    我轉身走到了墓碑背麵,彎下發抖的膝蓋,背對著墓坐下去。這樣就能藏住了嗎?怎麽可能藏住呢。說不定他還會像開始的時候一樣,神出鬼沒的接近我,然後我就完了。不,我在晚上看不清東西,他應該也一樣的。他沒有帶照明用具。隻要我安靜的待著的話就不會被他發現了吧?


    我很久以前就不喜歡躲貓貓的遊戲。因為會和朋友分開。朋友叉不來找我。想到這裏時,恐懼中,心裏有了一絲反抗。我氣憤,為什麽我這麽倒黴?要是不被那個可怕的家夥追趕,我也不會這麽恐懼了。要是沒有蓮藕之鬼的話,我也不會這麽倒黴了。


    想想怎樣平息自己心中的怒氣,這才是正確的選擇吧。


    和木碑男戰鬥嗎?要是被木碑打到了可怎麽辦?會痛嗎?不,那個男人要比木碑可怕。會被殺嗎?會死嗎?那是謊話,不不。死的可能還是有的。還不知道木碑男的目的,但是腳步聲的確是在向我這邊接近。我生活在每一天都會有人被路人殺死的世界裏。


    恐懼和覺悟相互交織著。胃液從胃裏湧上來。木碑男在哪裏?蓮藕之鬼要是取代我被殺該有多好。它已經死了,被殺多少次都沒關係吧。


    我去戰鬥就有些不合常理了。突然間就身處陷境也不合常理。憧憬中的用郵件交流的朋友是比想象中要大二十歲的大叔也不合常理。真是事與願違啊,要真是這樣話,就沒有生活的意義了,我轉為和這個世界鬥爭了。


    我再有點才華的話就是天才了,這就是我這個人的性格。


    自己選擇要走的路,是沒有什麽限製的。不管這條路有多麽平坦或者危險都要毫不猶豫的走下去。因為是一個人,誰也不能阻擋我。


    想到這裏,我從地上撿起了一個小石子。隻有這個能用來做武器了。把它朝木碑男的臉扔過去,不管能不能打到,就在他躲閃的一瞬間趁機逃走。隻能這樣了。我沒有朝別人扔過石頭,甚至傷害別人的事都一次也沒有做過。這不能用來解釋任何事。若不能成功逃跑,隻能再次昕著木碑男拉長音調說著“找到你了”,任由他的身影將我籠罩。我抬頭看著幻覺中秘密基地紫色的屋頂,木碑男像剛才一樣定睛看著我。我隻能當作他是妖怪了。


    “喂!”我說話的同時,把手裏的石頭向木碑男扔去。用盡全力將石頭扔了出去。他上半身向後仰的同時,用手裏的木碑把石頭擋開。可能是打到他的手指尖了,木碑男一邊接著被打中的位置一邊瞪我。這可真是到了生死關頭了。真無聊。事情就從無所謂的動機開始發展。


    “好痛啊,你這混蛋。”


    我從木碑男那邋遢的聲音裏聽出了他的意思。氣氛一時凝固了。我這不夠徹底的一擊到底產生了什麽樣的效果。我觀察情況的同時,戰栗著僵在了原地。動一動,身上都是冷汗。


    為什麽這個木碑男能準確的找到我所在的位置呢?他晚上也能看清東西嗎?我什麽也不知道。木碑男慢慢的揮起了木碑來。他不慌不忙的,也感覺不到緊張,感覺他隻是自己揮起來看一下而已。這樣反倒讓人害怕。


    我防備著木碑男的同時,木碑男也在看著我。身材纖細的他有著纖細的手臂,看上去就像是大型蚯蚓。木碑男、也就是蚯蚓男,瞪大眼睛看著我。他的眼神很凶,他的麵相一看就是個凶狠的人。我會被殺掉吧,這樣想著,不覺後背發涼。想往後退退,但是身體已經不聽使喚了。


    借著夜晚的光亮,我看到木碑男雙臂用力,衣服已經被肌肉撐得很緊了。


    我不由得雙手握拳縮緊了身體。我還沒有絕望、我想脫險、我希望有人救


    我。一時間各種思緒交織在一起,臉漸漸被冷汗浸濕。


    之後……


    咩。


    我發出的慘叫聲一下停止了。木碑男可能也被嚇到了,一瞬間抬起了手臂。木碑碰到了我的口袋。口袋裏的小兔子發出嘶啞的聲響。我抬頭看著木碑男,我從口袋裏摸索著(為什麽?他冷靜的提問也被我無視了),取出小兔子給他看,並用手握緊它。


    咩咩咩咩咩咩咩,我像沉浸在夢境中一樣,對著木碑男捏著小兔子。木碑男可能被我的行為和小兔子奇怪的聲音震驚了,舉起的手臂也稍微放鬆了。我像要把小兔子的脖子捏碎一樣捏著它。


    “找——到——了——”


    我迸住呼吸回頭看去。大叔舉止如野人一樣,幾乎要跨過墓碑似的跑到我麵前。頭上是他常戴的棒球帽,被曬得黝黑的皮膚緊繃著,右手裏拿著金屬棒球棒。


    我眨眼猜想,這不會是在做夢吧。


    田才擋在我的前麵和木碑男麵對麵站著。呼吸急促還有些彎腰,從他的背影可以看出他的體力已經耗盡了。但是對於被嚇得癱在地上的我來說,這是最值得信賴的背影了。幾乎讓我感覺像是陵園的神或者其他的什麽看不過去了,所以派使者來救我了。


    “你是什————麽人?”口齒不清的木碑男問田才。


    看田才的動作,似乎在說著,這次我可要把你的木碑打飛了。他用手握住木碑,毫不留情的打飛出去。他經常打架嗎?看他的動作很熟練呢。把倒下去的木碑男踢向黑暗處,田才在我的麵前蹲了下來。


    危險很快就被排除了,沒等我緩過神來,已經被眼前的事實驚呆了。


    “喂,快跑啊。”


    他伸出右手對我說。因為恐懼和與他的隔閡,我沒能坦率的伸出手去。除此之外,恐懼也使我的手指麻木了。田才可能是看不過去了,他拉著我的手讓我站起來。就這樣被他拉著跑了起來。我的雙腿幾乎是胡亂的跑著,甚至感覺不到還有血液流動。麵對眼前瞬間的變化,我還沒能徹底緩過神來。


    身體沒能恢複知覺倒還沒有關係,在我剛剛想要支配自己的身體時,立刻就堅持不住了,於是我努力不讓自己倒下去。感覺隻有上半身像鬼一樣在飄浮著。雖然還不是有來無回,但是我自己現在確實像鬼一樣了。


    ……再說了,我要真是鬼還好了呢。


    這個大叔在深夜裏出現在墓地呢。我想起這個非常嚴肅的問題時,田才跑的更快了。我拚命努力的跟隨他,大腦已經沒有時間考慮這個問題了。


    迷惑、恐懼、厭惡感都拋到一邊了。


    就像是私奔和逃跑一樣,我被田才拉著跑出了陵園。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呢?在這個不可思議的夜晚發生的事,由始至終都不合常理。


    “我不是告訴過你,有困難的話給我發短信的嗎?唉,我也沒想到你這麽快就會身處險境。”


    “……你怎麽會在這種地方?”


    “那個,我沒告訴你我的愛好是練習棒球嗎?”


    “……你可沒告訴我,你晚上來墓地練。”


    這是在被田才拉著平安跑出墓地之後,我就這樣一點一點的陷入了要陪田才吃晚飯的窘境。要是不欠他的人情,我就吐口唾沫拒絕他了,誰讓他救了我呢,沒辦法。田才的晚飯是可麗餅。我們在店鋪停止營業之前買了可麗餅,坐在店裏一側的藍色椅子上吃起來。在我打工的地方吃晚飯,是捉弄我還是有什麽陰謀呢?我看了看旁邊的田才,他好像什麽都沒有想。


    他那幾乎要和黑夜融為一體的皮膚還有嘴唇,正在吃著蘋果可麗餅。


    “倒是你,在墓地幹什麽?試驗膽量嗎?”


    “欣賞音樂。我告訴過你我的愛好嗎?”


    “你可沒說要在墓地欣賞音樂。”


    兩個這樣一問一答的說著話,繼續吃可麗餅。他像鬆鼠一樣細細的咀嚼著,我大口的吃著。人的心境可能也會體現在吃東西上麵。品不出味道,麻痹的指尖還沒有恢複知覺。就像是在吃紙一樣。


    夜晚在路上行駛的汽車的車燈,將我和田才兩個人的身影映射出來,隨即路過。下了坡,在道路的另一側,可以看見成群結隊的,像是要去參加酒會的學生。他們如同白天一樣興高采烈,與藍色椅子這裏的沉默簡直是天壤之別。


    我現在的心情不是興高采烈,而是像全身沾滿泥巴時的心情一樣。


    我們在這曖昧的氣氛下吃完晚飯。


    深呼吸。擦手。有什麽東西慢慢上來了。我沒有留下,扔掉了。


    “那是什麽啊?”


    我對著夜空喊。就連關著車窗開車行駛在路上的大叔都回過頭來看我。旁邊的田才斜眼看了看回頭的那個人笑了。


    “當時快要嚇死我了。”


    “你是說我嚇人嗎?”


    田才的可麗餅還有一半沒吃呢,他苦笑著摸了摸放在椅子上的金屬棒球棒。我覺得,在晚上碰到拿著金屬棒球棒男人,比遇到木碑男更可怕。


    但是,就在那個可怕的男人旁邊,我把帶有水珠圖案的可麗餅包裝紙揉在了一起。


    “我先向你道個謝。”


    我定睛看著對麵的道路和郵局的燈光說著。


    “不用道謝了,真的不用。”


    田才很認真的說著。看得出他既不是擺架子,也不是裝腔作勢。


    “咩。”


    “……為什麽?”


    “是不是很像那個小兔子發出的聲音。”


    田才很得意的指著我的手說。的確很像。誰也不能說什麽。


    “你有沒有報警說那裏有可疑的人啊?”


    當時沒有帶手機,所以隻能拜托田才來善後。田才點了點頭。


    “通知大學一下就可以了吧,告訴學校有學生被襲擊了,學校應該就會采取措施的。”


    “……這和蓮藕之鬼不同哦。”


    “你說什麽了嗎?”


    我搖頭示意沒有。田才吃完可麗餅後(最後是整個兒吞的),也作托腮狀。


    “那家夥要是下山來怎麽辦呢?”


    “他不會來的,這邊有人走動。要是來了,再逃走就是了。”


    田才用完全不像四十多歲大叔的口吻輕描淡寫的說著。他輕鬆的話語裏同時夾雜著不安和脫離險境後的放鬆。我聳了聳因為在陵園時疲勞而疼痛的肩膀,用一句話概括了今晚的經曆。


    “世上真是什麽人都有啊。”


    “真是啊。”


    田才感慨的說著。我用右眼橫顏他的側臉一會兒歎息了一聲。


    我要一個人生活的夢想就這樣被木碑男打碎了。


    換來的是這個在墓地練習打棒球的大叔。


    喧嘩、遇到災難、拒絕、被拉走。最後就到了這個地方。


    ……啊——啊。要是那個我理想中的人就好了。


    可惜待在我旁邊的是田才,無奈。


    第二天。我以大字的姿勢睡在秘密基地的床上。最疼的是腦後。然後是眼球。在熒光燈的燈光襯托下,屋頂的紫色顯得更加耀眼,像是一個深淵。看了一會兒後,發現塗料刷得不夠細,顏色看上去不均勻。看到這個樣子我就想行動了。


    外麵都是一些我不喜歡的配色,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我的眼部肌肉才會疼痛。床也是紫色的,身體融化在這個房子裏的感覺就更濃了,腦子裏這種消極的想法總是能占上峰。唉,歎息。


    全身肌肉疼痛,就翻個身都很吃力了。


    伸開的左手裏是小兔子和鑰匙,右後裏是手機。我把幾個月沒有離開過這房間的東西和絲毫沒有用武之地的東西,如放在天平上一樣握在兩手當中,每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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