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你是叫乾小弟對吧。是我啦,我啊。」


    ——我啦我地這麽說著,你是誰?


    ——真是個喜歡裝熟的人呢。


    這就是天田乾與和泉這名男人重逢時,所抱有的印象。


    兩人的重逢是種偶然。


    對於過著宿舍生活的天田來說,可以稱為親人的人現在都在遠方。


    即使是在暑假,天田也沒有老家可回,認為在等同空無一人的小學部宿舍過生活應該會很寂寞,在學園理事長的考量下,他被送到了在暑假期間也有學生留著的月光館學園岩戶台分舍接受照顧,但那裏是高中部的宿舍。


    雖說同樣是月光館學園的學生,天田卻是小學五年級的學生,即使不適應也是當然的。


    在岩戶台分舍找不到地方好待,傍晚時,天田漫無目的地出門去散了步。他便是在這時候偶然與和泉相遇,並且被對方叫住的。


    幾年前,天田的母親曾經救了滿身是血地倒在路上的和泉。


    讓天田母親包紮過傷勢,獲救幾天之後,和泉留下一張字條便消失了,字條上麵隻草草寫著「感謝您搭救。這份恩情我不會忘記」。


    那時仍是孩子——雖然現在也還是個小孩——對於天田來說,滿身是血的和泉隻是個讓他感到恐怖的存在,連話都沒有好好說過。


    所以,被叫住的時候,天田並沒有馬上回想起來。


    「你媽媽還好嗎?我一直在想,要找一天去和她說謝謝。」


    被對方這麽一說,天田總算才回想起和泉,以及「那個夜晚」的事情。


    想忘也忘不了的惡夢夜晚。


    夜空染作綠色,電視沒有畫麵,時鍾則停了下來。


    天田想起那個被怪物撞進家裏,並且壓扁了一切的夜晚。


    「我媽媽死掉了——她是被人殺掉的。」


    天田這麽告訴和泉,是在十天之前。


    因為和泉表示自己說不定能幫上什麽忙,天田告訴了對方自己的聯絡方式。


    反正也不會有什麽聯絡吧。他一邊想著。


    但和泉在今天有了聯絡,說是想要見個麵,天田與他指定好碰頭的地點,並來到岩戶台的神社。


    時刻是傍晚。接近日落時分,斜陽將視野染成了微微的朱紅色。


    「——嗯?你說的是認真的嗎?」


    天田懷疑起自己的耳朵。


    人煙稀少的神社境內,兩兩坐在長椅上,將車站前的漢堡店紙袋當禮物交給天田後,和泉說出不得了的話。


    將還帶有餘溫的紙袋放到旁邊,天田反問和泉。


    「竟然拜托殺手來幫媽媽報仇——你到底在想什麽,和泉先生?」


    和泉在網路上找到專門接受委托,並且幫人報仇的網站。他在網站上做了委托,要站主幫天田的母親報仇,而對方也答應了。


    如果天田沒聽錯的話,和泉的確是這麽說的。


    認為這番話太過愚蠢,天田找不到話來接,而和泉則以一臉正經的表情朝著他開口。


    「你還問我在想什麽,當然是報仇啊。那時候你也看到了吧,你媽媽根本不是因為交通事故而死的。」


    交通事故,天田母親的死是這麽受到處理的。


    天田想起當他說出事情經過時,警察是怎麽應對自己的。


    傷腦筋,這孩子不會是在作夢吧。


    像是想這麽說出口,警察如此對天田說道。


    「聽好了,這是一場交通事故。你家是被酒醉駕車的司機開車撞進去的。」


    我才沒有說謊。我有看到,我看得很清楚。


    即使這樣主張也沒用。


    「造成事故的車子以及在事故中死亡的駕駛,我們都已經做過確認了。」


    盡管警察沒有這麽說出口,但他們不會對媽媽的死做更多的搜查了,這一點即使是年紀尚小、就讀於小學中年級的天田也知道。


    騙人!那都是你們編的!


    即使重複大喊,也沒有用。


    「你講的事情才是編的吧。」


    嫌麻煩似地,那名警察嘀咕。這件事天田永遠也忘不了。


    握緊雙手,天田瞪向了地麵。


    ——對啊。才沒有發生什麽交通事故。


    ——我有看到。我看到來路不明的怪物,把我家壓爛了。


    ——是某個人在操縱著那個怪物。


    天田沒有看得很清楚,但對方是個年紀約為高中生的男性。


    從那個男人身上,突然就冒出了輪廓像是馬匹的巨大怪物。


    ——那到底是誰?


    ——被我找到的話,絕對不會讓他繼續活下去。


    我要親手殺了他天田緊握拳頭的力道越來越強。


    「小孩子不要擺出那種想不開的表情啦。」


    和泉突然用手掌拍了天田的背。簡直就像在安撫幼兒那般。


    天田猛然抬起臉。他將胸中的不平宣泄到了並非熟識的和泉身上。


    「可是誰都不願意相信我!那明明就不是事故!」


    ——反正這個人根本也不相信我。


    天田是這麽認為的。所以,他幹脆不將怪物的事說給和泉知道。


    天田隻有將母親被殺的結果告訴對方而已。


    突然感覺到空虛,天田找不著地方抒發的憤怒平息了下來。


    「——即使隻是個小學生,我也很忙的,沒空聽你講那種玩笑。」


    這是騙人的。天田在全都是高中生的宿舍裏找不到自己可以待的地方,而這個城鎮裏也沒有鄉親近的朋友,對他來說,暑假隻是段又閑又無聊的時光。


    天田從和泉麵前別過了臉。將視線落到了腳下,他竊竊私語。


    「幫人報仇?那種網站一定是騙人的。拿走錢之後就不會有消息了啦。你是笨蛋嗎?怎麽會被那種地方騙——」


    說出口之後,天田才注意到自己講得太過分了。


    長椅發出咯嘰一聲,和泉站起身。他繞到天田前麵並且蹲了下來。


    「就算其他人不信,我也相信你。所以你不用跟我嘔氣。」


    「我才沒有嘔氣!」


    怒吼出來,天田瞪視和泉。


    從蓋到鼻梁上的前發問所看見的和泉眼神,是真摯的。


    天田失去了聲音。他並沒有愚蠢到會在這種情況下,再對和泉多做責難。


    「也是啦,你會覺得沒辦法相信我是理所當然的。但是,我相信你的部份是可以隨我高興的吧?如果這樣你還是覺得不行的話……要怎麽說才好呢……」


    朝著開始煩惱起來的和泉看了一會,天田開口。


    「即使是這個樣子,隻要有人願意相信我媽媽不是遇到事故才死的就好了,我現在真的很開心。」


    這是真心話。有人願意相信被警察認定為謊言的事實。對天田來說,這就是一項救贖。


    雖然還沒有到能信任和泉的程度,但至少,天田覺得他不是個壞人。


    ——這種人應該很容易受騙吧。


    天田唉地歎了一聲出來。他重新以親切的口吻為和泉提出意見。


    「但是呢,我還是覺得那個網站是騙人的。那種像是電影裏才會演的事情,不可能出現在我們


    身邊啦。」


    「不,那才不是騙人的。」


    用著宛如打從心裏相信的表情,和泉說道。


    「幫人報仇的那個網站是可以信任的。啊,錢的事情你不用擔心。是我自己擅自去委托的,我完全沒有給你添麻煩的打算,你可以安心。」


    「先不管錢的事情——你是以什麽作根據,才覺得他們可以信任的?未免也太粗心大意了吧,你這個樣子。」


    和泉眨著眼苦笑出來。


    「……粗心大意啊……我也被那家夥這樣說過呢。我看起來真的那麽讓人擔心嗎?」


    「對啊,很讓人擔心呢。連隻是小學生的我,也會覺得這樣真的不要緊嗎。」


    這樣啊,和泉露出困惑的表情。


    「真希小姐也常這樣說呢。說我總是粗心大意的。」


    「真希小姐?」


    鸚鵡學話般地,天田重複了這個沒聽過的名字。


    和泉的臉稍稍紅了起來。


    「——這個啊,大人也有大人在煩惱的事情嘛。」


    「是你的女朋友嗎?」


    天田照著自己所想的說了出來。


    和泉的氣氛露骨地改變了。


    站起身子之後,他開始慌慌張張地一邊比手畫腳,一邊向天田解釋。


    「等一下,不是你想的那樣啦。我隻是賴在真希小姐旁邊而已,吃的住的也全都是靠她在打點,像我這個樣子,根本沒辦法成為她的支柱嘛。雖然紗耶是很喜歡我啦,可是要我當她的爸爸的話,八成也什麽都做不好,那樣是行不通的啦。看到我這個樣子,你應該也懂吧?」


    和泉和女性住在一起。並且在經濟上依靠著那名女性。


    那名女性有小孩,而和泉是喜歡對方的。


    從和泉等於在暴露自己底細的話中,天田了解到了這些。


    「喔。」曖昧地答過腔,天田重新體認到,對方實在是個粗心大意的人。


    「——我沒有問這麽多的意思就是了。」


    「套我話?你太卑鄙了吧,乾小弟。」


    「我連套都沒有套啊。」


    沉默降臨在神社境內,隻有暮蟬寂蓼地啼鳴著。


    「總而言之,報仇的事情就交給我。有什麽進展的話,我會再跟你聯絡。」


    「…………我不期待就是了。」


    若是能找到犯人,天田想用自己的手來報仇。這是他的願望。


    ——反正這個人根本找不到犯人吧。


    「可是,如果真的找到了犯人的話,可以告訴我對方是誰嗎?」


    一邊懷疑著事情大概會以徒勞無功收場,天田還是這麽拜托了和泉。


    「不行,我不能告訴你。」


    和泉對天田搖頭。不讓對方有機會追問,他又補上一句。


    「找到犯人之後,你是想自己跑去報仇對不對?這樣不可以,我才不會讓你背負上這種罪孽。」


    「……怎麽會,我才不會去找犯人報仇。」


    「總而言之,報仇的部分那些家夥會幫你做到徹底的啦,別擔心。」


    懂嗎?和泉加重語氣和對方強調。


    唉,天田又歎息出來。


    「我覺得你好像不相信我……算了。比起這些,我更在意一件事情。」


    「是什麽事?」


    「和泉先生,從剛才聽到現在,我覺得你好像和幫人複仇的網站站主認識。如果是這樣的話,你不要和那麽危險的人扯上關係會比較好喔。」


    「……………………沒有沒有,我跟他們才不認識呢。」


    曖昧含糊地答了話,和泉把視線別到老遠。


    ——真是個好懂的人呢。


    反而不再多做追究,天田從長椅上站了起來。


    「我差不多該回去了……啊,謝謝你帶來的東西。」


    天田把差點忘記的漢堡店紙袋拿到手上。


    也沒什麽特別的理由,天田瞄了一下紙袋中的內容。裏頭裝的是給小孩子吃的兒童餐,而卡通人物的廉價玩具則擺在最上麵。


    「……別把我當小孩子啦。」


    和泉輕輕敲了苦笑著的天田的頭。


    「說什麽傻話,你要趁還可以被人當小孩對待的時候,盡量去享受才對。這樣子絕對比較劃算。再說,就算不想變成大人,人到最後還不是會自己長大。」


    「和泉先生你給人的感覺就不像大人啊。」


    從天田眼中看來,和泉應該接近二十歲左右。有些人在這個年齡是會主張自己已經變成大人了,但也有人會覺得自己還是個小孩。以這個歲數來講,其實都是理所當然的。


    「也是啦……大人啊。可以變成人人的話,我也想啊……」


    不知道為什麽,和泉吞吞吐吐了起來。這讓天田覺得很奇怪。


    「剛才講到女朋友的時候,你自己不是說過,那是大人的事情嗎?」


    天田沒有挑人毛病的意思,但還是不小心講出了口。


    「——是這樣嗎?那你就這樣想吧。」


    露出奇妙而不自然的笑容後,和泉離開天田身邊。


    「那麽,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即使不是報仇的事情,想聯絡我的時候你都不用客氣。隻要是能做到的事,我都會幫你。」


    一邊揮著手,和泉離開了。


    手中還抱著裝有漢堡的紙袋,天田在原地站了一會。


    即使和泉的身影已經消失在從神社境內通往馬路的階梯,他還是呆站在那裏。


    原本一直啼鳴著的暮蟬聲音,在這時突然中斷了。


    ——雖然對和泉先生不好意思,但犯人還是找不到比較好。


    ——總有一天,我會找到犯人。


    「我會把他殺了。絕對。」


    喃喃自語過後,天田的身體嚇得僵硬起來。因為他注意到有一道人影,已經從通往神社境內的階梯爬了上來。


    天田開始在擔心,自己剛才低喃出口的話有沒有讓人聽到。這時候,身上穿著運動服搭配t裇,還在脖子上掛有一條毛巾的那個男人,則是以慢跑的步調朝天田接近了。


    「怎麽了嗎,天田?一個人待在這種地方。」


    一邊詢問道,男人仍輕輕地原地踏步著,他讓自己的上半身保持住躍動,並且節奏規律地左右揮出拳頭。這是在模擬和對手以拳相交的狀況。


    「真田學長是出來長跑的嗎?」


    真田明彥,這是那名男子的姓名。身為月光館學園高中部三年級的學生,同時也是拳擊社的主將。他是一名在過去從未嚐過敗績的強悍男人——而天田則對這樣的學長一直抱有一股懂憬。


    在天田所寄宿的岩戶台分舍之中,真田也是住宿生之一。


    暑假前,天田一直期待能在真田所住的宿舍度過這段日子。但人一到宿舍之後,先做出隔閡的反而是天田自己,他沒辦法打入其他人的生活中。


    所以,真田能像這樣對自己攀談,對天田來說是極其高興的事情。這為他帶起了話題。


    「明明是暑假還這麽認真,我好尊敬學長喔。」


    「鍛煉身體時要是偷懶一天的話,得花三天才能補得回來。這和是不是在過暑假其實一點關係都沒有哪。」


    將假想訓練做


    過一輪之後,真田停下身子,並用脖子上的毛巾擦去臉上汗水。他跟著將身體轉向了天田。


    「我才想問,天田你是在這裏作什麽呢?」


    再度問出口之後,真田的目光落到了天田抱在胸口的漢堡店紙袋。


    「——你正要吃晚餐嗎?也不用跑來這種地方,在宿舍裏吃就好啦。」


    真田似乎是這麽誤解的。感覺到對方似乎沒聽見自己低喃出口的聳動話語,天田先是安心了下來,然後便配合著對方的話題來答話。


    「……宿舍比較不方便。我對裏麵的氣氛不太適應,而且也隻有我一個小學生而已。」


    「你不用在意這種事情啦。我想宿舍裏是不會有這種家夥,但如果有人敢欺負你的話,跟我說就好。我會好好警告那家夥的。」


    天田雖然沒聽過真田有弟弟或妹妹,但要是有的話,他覺得真田應該會是個好哥哥。天田自己也覺得能有這樣的哥哥一定很好。


    「謝,謝謝學長。」


    他不自覺地提高音量,臉也顯得開懷了。


    「我好高興。我會努力和宿舍裏的人做朋友的。然後就是,那個——我也絕對會讓自己的力量覺醒。」


    力量——天田指的是〈persona〉。


    真田當然就不用說了,住在岩戶台分舍的所有高中生,其實都是persona使者。


    特別課外活動社〈s.e.e.s〉。


    這就是真田所屬的persona使者團隊的名稱。


    他們的目的,是要解開象征了影時間的妖異之塔〈塔爾塔羅斯〉背後的謎底,並且將影時間從世界上消除掉。為了這個目的,〈s.e.e.s〉幾乎每晚每夜都和稱為「暗影」的妖異在戰鬥。


    就在前些日子,他們才執行過掃退大型暗影的作戰,盡管途中有遇到一些狀況,但天田聽說結果還是漂亮地將暗影打倒了。


    作為〈s.e.e.s〉的一員,他希望自己能早點變得可以戰鬥。


    這是除了幫母親報仇之外,天田現在的另一個願望。


    「力量嗎——老實說,我是不讚成你參加戰鬥……如果有那樣的時候,我一定會守護住你。所以你放心吧。」


    真田爽快地豎起姆指。這個人真是了不起,天田重新對此產生了感動。


    我會保護你。可以沉著地對別人這麽說出口的人,應該並不多吧。


    「你好厲害喔,真田學長。可以這麽有自信,是因為學長有很強的力量——persona的關係嗎?」


    不隻在拳擊場上未嚐敗績,作為一名persona使者,真田也是非常優秀的。


    雖然天田還沒有看過真田所使喚的persona,不過他覺得那肯定是一股看起來很帥氣的力量。


    「我是不覺得自己特別厲害啦,但persona倒不是完全沒有關係就是了。擁有力量的人,就該守護他人。我覺得這是獲得力量的人該盡的義務。」


    「學長果然很厲害。」


    天田感動了三次。即使隻是早一天也好,他甚至希望能趕快待在真田旁邊戰鬥。


    「請學長看著。我一定會幫上忙的!」


    真田把手放到了滿心興奮的天田頭上。並且稍帶粗魯地用手撫摸起來。


    要是平常的話,天田一定會氣著要對方別把自己當小孩,但不知道是否因為對方是真田的關係,他這時候一點也不生氣。


    「回去吧,天田。我也會在途中買個晚餐,一起在大廳吃吧。」


    「好!」


    天田追到了轉過身子的真田背後。


    「學長要買什麽當晚餐呢?」


    「當然是〈海牛〉的牛井啦。會多繞一段路,沒關係吧?」


    牛井專門店——海牛,就開在岩戶台車站的前麵。就兩人目前所在的神社與宿舍的相對位置來看,會是需要繞上很長一段路的地方。但因為和真田相處的時間會變長,天田反而歡迎是多繞這趟遠路的。


    「我完全沒關係。牛井啊——學長很喜歡吃嗎?」


    「還好啦。」真田簡單回答道。


    往後的日子,天田會因此而感到有些詫異。


    因為隻要說到便當的話,其實真田隻會買牛井而已。


    靠著水泥剝落的牆壁,仁坐在地板上。他麵無表情地打著放在膝蓋上的筆記型電腦的鍵盤。


    這裏是〈史特雷加〉充作巢穴的廢棄大樓裏的房間之一,時刻則是晚上十一點前夕。


    為了不讓史特雷加擅自占據此處的事情泄漏出去,仁選擇了光線不會外露,也沒有窗戶的房間來用。裏頭沒多少家具,有的是千瘡百孔的沙發,以及滿是傷痕、連桌唧也斜一邊的茶幾,還有偶爾能看到畫麵的電視。這些全都是撿來的。


    「執著是不行的。家具這種東西其實怎樣都好。」


    這就是史特雷加的領袖。隆也的想法。


    而現在所用的這個巢穴,也不知道還能撐到多久。目前他們擅自住進來的事情似乎是還沒在管理不動產的公司麵前穿幫,但隻要被懷疑的話,大概馬上就會遷移出去了。


    會挑這一棟大樓來用,純粹隻是因為方便而已。並沒有不選這裏當作巢穴就會造成困擾的因素存在.相較之下,在警察過來調查之前就能人去樓空這一點既能省去麻煩,對仁等人來說也輕鬆。


    「如果不是漂亮的床的話,我絕對不睡。」


    隻有為了時常這麽主張的千鳥,他們會在每次改變巢穴時,趁著影時間去家具店裏搬來新的床鋪。現在的巢穴是把床鋪擺在隔壁房間,但因為千鳥選了附有篷頂的大床,不管是在偷還是搬的時候,仁都辛苦上了好一陣子。


    史特雷加在放棄巢穴的時候,都會把床留下來。如果有人跑來調查這裏的話,大概也得因為與廢墟般的大樓完全不相襯的床鋪,而歪頭思索吧。


    千鳥目前是待在擺有床鋪的房間,她應該正粗魯地在素描簿上畫著有些陰森的圖畫。仁對她的畫不是很能理解。


    隆也則仰臥在沙發上,他正讀著老舊而有黴臭味的文庫本。


    每晚每夜,他們三個的生活模式差不多都是這樣。並沒有因為彼此是同伴就一起做什麽事,而是各自隨興自由地過著。


    根本說來,仁現在用電腦並非是基於娛樂目的。


    為了完成和泉的委托,他正開始在網路上針對該名女性的死亡交通事故進行調查。


    首先,仁根據從和泉那聽來的被害者姓名以及事故發生的時間,在地方報社的過期報刊資料庫中找到了當時的報導。


    以此為起點,他又利用社會網路服務以及大規模的網路討論區,放出「那起事故好像是殺人事件」的風聲,並試著守候會有什麽樣的反應。


    也因為是地方上發生的事件,兩年前發生時原本就沒引起太多的注目。


    眼前網路上的回應幾乎等於零。


    網路討論區上看到的留言中,與風聲有關的內容大概像這樣:


    『沒聽過』、『有這種事啊』、『怎樣都好』。


    就這種程度。事故的存在本身已經被人所遺忘,也沒人對此感興趣。


    ——大概就這樣吧,普通來想的話。


    仁根本不覺得光是放出風聲就能逼近真相。


    這次隻是灑下種子而已。經過一點時間後


    ,他打算裝成別人,再把風聲傳到網路上。


    『剛陣子有人提到過港區的事故怎樣怎樣吧?我聽人家說,那件事故好像真的沒那麽單純,被殺的女人甚至還顯靈出來作祟耶。』


    像這個樣子,仁會設法再把話題隨便擴展開來。


    染上無氣力症狀的人——〈影人類〉在最近正一點一點地增加著,把這方麵的要素摻進風聲裏麵,編成讓喜歡靈異話題的人也會遭受煽動的故事的話,跟著參加話題的人數應該會變得像樣一點吧。


    ——也到網路遊戲上放風聲好了。


    利用網際網路進行遊玩的線上遊戲之中,會有不固定的多數玩家在匿名環境下進出,到那裏去閑聊的話,說不定可以獲得意外的情報。


    仁從安裝在筆記型電腦的幾個網路遊戲中隨便找了一個啟動,跟著便以玩家身份登入進遊戲裏頭了。


    惡魔克星online。這是曾經風靡一時的線上rpg遊戲。


    現在的人氣應該不如過去那麽旺盛,但想著多少還是有在流行吧,仁才選擇了這個遊戲來登入。


    仁所使用的角色狀態出現到了畫麵上。


    「性別?男、職業?惡魔克星、名稱?無名氏」


    除此之外還顯示有等級或所持金錢等等的項目,但仁在意的隻有遊戲裏的風景。


    「……搞啥啊,還真是蕭條啊。」


    映於電腦螢幕上的遊戲街景,簡直形同鬼城。


    周圍看不到其他玩家所操縱的角色。


    「這樣根本連風聲都放不出去嘛,換別的遊戲好——」


    就在仁打算結束遊戲的時候。


    從畫麵旁邊有個穿紅衣服的女性角色跑了過來,而訊息欄則顯示有她的台詞。是對方來攀談了。


    『發現到人影々!』


    發現到人影々。不輸入「了」,而是以注音「々」來代替,這是很久以前在網路上流行過的懶散調調。現在會這樣做的人反而挺稀奇的。


    仁推測朝自己攀談的玩家應該頗有年紀。該怎麽回答對方呢,這麽想著的時候,紅衣服的角色又開口了。


    『竟然會跑來玩這麽冷清的遊戲,你該不會是n島的朋友吧?』


    仁的手指在鍵盤上躍動起來,會話的句子迅速鍵入了遊戲之中。而他打字的方式當然是盲打。


    『 n島?你是在說啥米?』


    『你打字還有口音耶!哈哈哈哈哈!』


    訊息欄上排列出數個大笑的表情符號。對方是個活潑的玩家。


    這也是仁最不想理會的類型。隻是講個話就會讓他覺得很累。


    『我就要離線啦。大概也不會再碰頭了唄。』


    雖然仁想要盡快將遊戲結束,但對方又拋出更多的話來。


    『等一下嘛☆y子好寂寞喔。』


    「——我管那麽多。這個叫y子的家夥是怎麽回事?」


    從咕噥出口的仁頭上,那道聲音降臨了下來。


    「n島、y子。指的是某部小說的主角,中島與弓子吧。」


    「啥?」仁抬起臉。一手還拿著展開的文庫本,隆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從上頭偷看起螢幕。隨後他又朝著沙發走了回去。


    「為什麽隆也你會知道這種事啊?」


    「這你不必問。」


    一倒到沙發上之後,隆也便一語不發地再度開始讀起文庫本了。看來他是不想說明的樣子。


    『哎喲,多陪我聊一下嘛。』


    在螢幕那端,y子死纏爛打地繼續向仁攀談。因為隆也和自己說話的關係,使仁錯失了離開的時機,他隻好再跟對方多講幾句。


    『沒法度哪。那我問你。』


    『什麽事什麽事!什麽都可以問喔,除了個人情報外我都願意講。』


    y子似乎很開心。天真無邪地高興到這種程度的話,仁倒不覺得討厭。


    『看起來好淒涼啊。這裏最近都是這副德性嗎?』


    『沒辦法哪。這也是時代的關係吧。先少一個、再少兩個,等你注意到之後,所有人早就都迷上其他遊戲了,這裏好像已經被他們忘了吧。』


    ——沒什麽利用價值的樣子哪,這個遊戲。


    ——就算這樣,這個玩家搞不好還是會在其他地方讓風聲傳開吧。


    『是喔。真是寂寞。』


    答腔過後,仁改變話題。


    『順便問一下,你有沒有聽說過,明明是殺人案件,警察卻嫌麻煩,把事情當交通事故處理的消息啊?』


    好像有一點不自然呢。雖然仁這麽覺得,反正也不會跟對方在網路遊戲上遇到第二次。


    多去在意隻會吃虧而已。


    『也不是所有人都這樣啦,不過最近的警察真的很腐敗哪。感覺他們就是會做這種事的樣子……但這種都市傳說還蠻多的吧。』


    y子接過了話題。


    『我本來以為那也隻是風聲而已哪。可是兩年在港區那個地方,好像還真的有發生過這種事耶。』


    『港區?討厭啦,y子住的地方也是港區耶。你說的是哪裏的港區啊?』


    ——該不會是當地的人吧,這家夥?


    網路的世界看似廣闊,但也意外地狹窄。即使自己以為是和毫無麵識的人在交談,對方其實也可能是認識很久的老麵孔,這樣的事例在現代並不稀奇。


    從世界各地都能連得上,這就是網際網路。換句話說,即使在隔壁房間有個不認識的人正透過網路和自己產生聯係,也一點都不奇怪。


    ——還是小心點才好。


    『我也隻是聽過風聲而已,不知道是哪裏的港區哪。不好意思啦,和你講了奇怪的話。』


    『沒關係啦。比起這個,有空的話要不要和我去京濱第三防空洞?我想n島人應該也在那邊喔。』


    『我就不過去了。抱歉,我想到自己有點事要辦。』


    『……是喔……真可惜。我超少遇到n島以外的玩家的說。』


    『拜啦,有緣的話再見麵吧。』


    和百般遺憾的y子打過招呼後,仁登出並結束遊戲。


    「玩別的遊戲之前,還是先在網路上查一下現在流行什麽好了。要是又跑去那種幾乎都人去樓空的遊戲的話,對調查也沒用。」


    一麵自言自語出口,仁操作起電腦。


    「有客人。他要找仁。」


    仁唐突地聽見了這陣聲音。才抬起臉,他便看到千鳥人站在門口。


    千鳥身上隻有一件白色蕾絲材質的襯衫,那是她當睡衣在穿的。


    由於蕾絲的網目設計的很小,而布料也重複有好幾層,所以肌膚幾乎沒有暴露出來,但她白哲的大腿還是光溜溜地亮到了外麵。


    盡管自己的肌膚露了出來,千鳥卻完全沒有難為情的神色。


    「你又穿成那樣走來走去。稍微在意一下別人的眼睛吧。」


    「那種事無所謂……比起這個,有客人找仁。」


    千鳥的房間距離出入所使用的逃生梯很近,所以她才注意到了訪客的來訪吧。明明仁和和隆也都沒有拜托千鳥幫忙招呼客人,「那位」千鳥卻肯自己跑去和客人做應對,這已經接近於小小的奇跡了。


    所以,仁嚇到了。


    「客人嗎。你怎麽會心血來潮


    跑去招呼啊?」


    「……可以把他趕走的話,我現在就去。」


    要是千鳥的話,真的有可能會這樣做。仁把電腦從膝蓋上挪了下來。


    「不用,我現在去——你不會是穿成這樣去見人的吧?」


    「……………………算是仁欠我一次。之後一定要還。」


    發出陣陣打赤腳的腳步聲之後,千鳥貌似不悅地離開了。


    「客人——」


    一邊想著,仁站起身子。這個巢穴的位置他隻有告訴一個人。


    「除了和泉之外,不會有別人吧。」


    打開逃生梯的鋼門後,一如所料,和泉就在那裏。


    「喲。」和泉舉起單手打了招呼。


    「好啦,進來吧你。」仁把他帶進了大樓裏頭。


    穿著和昨天一樣的黑色運動服,和泉一隻手還提著相當大的超市購物袋。看起來似乎是裝了不少東西,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則是一個頗占空間的不鏽鋼水筒。不知道是不是很重的關係,他提著的那隻手垂得很低。


    「裏頭很暗,你小心哪。」仁說。


    為了不讓光源外露出去,除了有在用的房間之外都沒有開照明。走廊也不例外,隻有微微的光源從仁剛才和隆也所待的房間,以及千鳥的房間露了出來,這道光芒隱約照出了走廊的輪廓。


    「那袋子是啥啊?」


    一邊領著和泉進房間,仁問道。


    「一點禮物啦,你們有瓦斯爐之類的嗎?」


    和泉似乎是打算煮些什麽的樣子。


    提到吃飯的話,史特雷加一行人基本上隻會利用影時間,到便利商店去偷便當來吃,並不會特地在大樓裏煮飯。要不然,頂多也就是把調理包加熱來吃的程度。簡而言之,這裏隻有這種程度的器材。


    「隻有電子爐和鋁鍋而已喔。除了開水之外大概煮不了什麽東西吧。」


    「煮得了開水的話,就沒問題啦。廚房在哪?」


    「這種設備也稱不上廚房就是了——你要先去那裏嗎?」


    「不趕在湯冷掉之前打理好的話,我會被師父罵的啦。」


    仁帶著和泉經過了隆也所在的房間。他們來到以前應該有被當茶水間用過的臨時廚房,熱水器就放在這裏。仁摸索著打開了房裏的燈。


    看了廚房裏的鍋子和電子爐之後,和泉嘀咕說應該是可以湊和著用,而仁則對他發問。


    「又是湯,又是師父的——你有說過自己在打工,是在做啥啊?」


    「我在拉麵店做。就在車站前的〈葉隱〉那裏。你住在這附近,應該知道那家店吧?」


    「喔,那不是家名店嗎。」


    在這個地區以好吃出了名,那是家開在岩戶台車站前的拉麵店。


    「在那裏打工才一個月的我要來煮拉麵,也可以說是不自量力啦。但我跟師父說,有些朋友。不方便也出不了門,我想讓他們吃吃看店裏的拉麵,結果他就叫我把湯跟麵跟料全部帶過來了,連碗公都借給我了耶——我先跟你講清楚,這是我煮的拉麵,你別以為這就是葉隱的味道哪。」


    一邊卷起袖子,和泉走進臨時廚房,仁則是半已愕然地看著他。


    「不過就是碗拉麵嘛。有必要這麽帶勁嗎?」


    「帶勁有什麽不好?反正你安靜看就對了。」


    和泉到熱水器旁邊,開始了他的作業。在歪歪扭扭又凹陷不平的鋁鍋裝滿水,他打開感覺老舊的電子爐。


    「到水煮開之前,好像得等上不少時間哪。」和泉道。


    「畢竟是老古董嘛,那東西。」


    「距離影時間還有一陣子,能在那之前準備好的話就行了。」


    一邊從超商的購物袋裏頭拿出裝拉麵用的碗公、湯匙、以及其他的煮麵用具,和泉繼續說道。


    「所以,你那邊怎麽樣了?有知道什麽事了嗎?」


    ——哈哈,這麽看來,煮拉麵隻是個借口吧。


    仁馬上以直覺猜到了對方的用意。和泉會來巢穴拜訪,是因為他在意自己所委托的複仇調查到了什麽程度,而把拉麵帶到這裏煮,則是他想辦法找到的理由才對。


    ——就算不搞這些事情,也是可以輕輕鬆鬆地過來露個臉嘛。


    「如果你是在意調查的狀況的話,即使不帶這些禮物過來也可以啊。畢竟你也是委托人嘛,別這麽費盡心思啦。」


    和泉猛然轉過了頭。


    「我,我才沒有特地幫你們想。帶這些東西過來,是因為我覺得你們好像也沒吃到什麽像樣的東西,才打算請你們這一頓哪。」


    和泉慌張的樣子實在很好玩。嗬嗬嗬,仁短短地笑了出來。


    「好啦,就當成是這樣吧。」


    「知,知道就好。」


    咳過一聲,和泉重新問道。


    「所以,你那邊怎麽樣了?」


    「才不過昨天到今天的工夫,根本查不到什麽。這種委托做起來沒那麽簡單,這點和泉你也是知道的吧?」


    「這樣啊」和泉露骨地泄了氣。


    真是個好懂的家夥,仁如此認為。


    「也不用這麽垂頭喪氣的啦。我也知道你是想幫救命恩人報仇啊,我們是職業的,一定會幫你做到最好。」


    因為仁決定接下委托,和泉便把事情的詳細透過郵件告訴了對方。


    知道事情緣由之後,仁又一次覺得自己得幫上和泉的忙才行。


    不過,光靠幹勁是沒辦法將事情輕易解決的。


    「可是哪,調查這件事幹起來還比思考更花時間哪,要是有知道什麽的話,我會馬上告訴你。你就別著急,慢慢等吧。」


    「……很花時間,是嗎?」


    用著帶有某種陰沉的語氣嘀咕後,和泉再度轉向電子爐。


    仁隻對他奇妙的態度產生了一瞬間的疑惑而已。和泉又回頭,並且重新開口。臉上已經看不見剛才的陰鬱。


    「我這邊要準備好像也得花一點時間。你先回房間吧。」


    「待在這裏會不方便嗎?就讓我看看嘛。」


    和泉稍微別過了目光,片刻之後,他說道。


    「我是覺得會有一點點不好意思啦。這樣講是很奇怪,不過讓你看我工作的樣子,好像會有把自己的內心攤開來給人看的感覺。」


    「就好象看來優雅的水鳥在水麵下,腳也是拚命地在劃那樣嗎……應該不對,這玩意有好到那種程度嗎?」


    仁再度嗬嗬嗬地笑了出來。


    「我懂啦,那我會好好期待你煮出來的東西哪。」


    「期待得太多的話,我也很傷腦筋就是了。」


    「真是麻煩的家夥耶你。」


    「囉嗦。我已經跟你說回房間去等了,你就不要再待在這裏念東念西的,乖乖地回去等啦!」


    發的雖然是牢騷,和泉的口吻卻是開心的。


    盡管這樣,要是再繼續捉弄和泉下去的話,仁覺得這次碗公搞不好就要飛來了,所以他離開了廚房。


    過了大約三十分鍾,桌上總算是擺出了三個碗公。


    油脂豐富的叉燒肉叫人目不轉睛,和泉煮的是湯汁濃厚的拉麵。


    海鮮類所熬煮出來的高湯氣味和熱氣一起從豌公湧上,挑逗了眾人的食欲。至少從外觀看來,這


    一點也不像打工資曆隻有一個月的門外漢所煮的。


    「雖然沒啥自信,煮出來的東西賣相倒挺好的不是。」


    「是啊,看起來真是美味呢。」


    就位於茶幾旁的隆也和仁稱讚過幾句,讓和泉苦笑著搔了自己的頭。


    「我也隻是把麵煮好加進去而已,這讓誰來都能做出個樣子啦。味道的話,唉……完全比不上師父就是了。」


    「不就是一樣的麵跟湯嗎。還會煮不出同樣的味道?」


    仁的質疑讓和泉認真搖了頭。


    「煮麵的火候還有溫度之類的,都有微妙的不同喔。隻要有一點點差異,味道就會變得很多。拉麵就是這樣。」


    「如果是這種講究的話,執著也不壞呢。」


    隆也拿起了筷子,同意地說出對啊,仁也取過筷子。


    「我去叫千鳥過來。」和泉說道。


    「那碗不是你的嗎?」


    仁一直以為擺在桌上的第三碗拉麵,是和泉自己要吃的。因為他知道為了不變胖,千鳥都會避免吃宵夜。


    但是重逢才沒多久的和泉,卻沒道理會知道千鳥的這種習慣。


    打算前往走廊的和泉隨後又停住了腳步。


    「……有好香的味道。」


    千鳥人就站在房間的入口。眼睛一邊直直盯住擺在桌上的碗公,她打著赤腳從外頭走了進來。


    「這個……我可以吃嗎?」


    站到和泉旁邊,千鳥並沒有特地朝著在場的誰做詢問。


    「當然。」和泉答道。「麻煩你在麵還沒泡開之前趕快吃完。」


    「我不喜歡趕。」


    一邊喃喃自語地說著,千鳥坐了下來。她也馬上拿起筷子。


    「千鳥,你晚上不是——」


    想把「不吃東西嗎」說出口的仁,被千鳥從旁瞪了一眼。


    別講多餘的話。


    感覺到這般無言的壓力,身體抖了一下之後,仁跟著拆開筷子。


    「那,那就來吃吧。」


    「是啊。」


    史特雷加的一行人同時把筷子伸進了碗裏。


    「喔。很好吃不是嗎?」「嗯,味道並不壞。」「…………」


    看到三個人的筷子都沒停下來,和泉高興地露出了笑容。


    「要是喜歡的話,下次來店裏吃吧。因為師父煮的要比這再好吃上幾級呢。」


    「好啊,下次讓我們去看看吧。」


    咽下嘴裏的東西,仁對和泉這麽說。


    「我會等你們來。」


    點了頭,和泉跟著從長褲的口袋裏拿出了手機,並確認時間。


    「……影時間快到了哪。我就先回去了。不好意思,吃完的話,碗公先幫我洗一下吧。過一陣子我會再來拿。」


    「什麽嘛,你真忙耶。再悠哉一點也可以吧,反正變成影時間之後,整個世界也會停下來啊。」


    「我有和人約了要見個麵。再不過去的話,會來不及碰頭。」


    和人見麵。這句話讓仁歪過了頭。


    「在這大半夜的?」


    「哎,我也有些事要處理嘛。」


    苦笑之後,和泉焦急地離開了房間。隨後微微能聽到,通往逃生梯的金屬門板發出了被人拉開的聲響。


    「真是個沒辦法的家夥。」


    這麽說著,仁再度吃起了拉麵,而隆也卻忽然停下了筷子。


    「他有他必須匆忙的理由。」


    「也對啦,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狀況要處理嘛。」


    沒有多作思考,仁答了腔,然後繼續用餐。


    人煙冷清的巷道裏。影時間就快要到來了。


    靠在街燈的支柱上,和泉單手按著自己的左胸。


    他的呼吸不規則而急促。額上則已滲出了汗滴。


    「……不要給我亂吵……我馬上就會喂你……。」


    宛如要揪住自己的左胸,和泉彎起手指。就像是為了不讓裏麵的東西跑出來而用力著。


    這時,有腳步聲接近了。在和泉抬頭的同時,對方出聲。


    「這種時間你是有什麽事,和泉?」


    帶有像是在大學就讀體育係的氣息,來者是一名體格魁梧的男性。


    和泉把背部從街燈的支柱上挪開了。按捺下難以呼吸的感覺,他作出笑容。


    「不好意思,前輩。」


    「招呼就免了。怎麽啦,打工方麵有什麽煩惱嗎?」


    男人是和泉在打工地方的前輩。他對打工尚未經過多少時日的和泉多有照顧,是名個性善良的青年。親切的程度甚至能說是好好先生。要不然,也不會在這種時間還讓晚輩叫出來碰麵。


    ——對不起,前輩。


    又一次,和泉在心裏頭道了歉。


    「有煩惱的應該是前輩吧?」


    「啊?」


    男人露出訝異的表情。無視於此,和泉繼續了話題。


    「我知道前輩在煩惱。像是最近和女朋友處得不好,或是因為朋友借了錢連還都不還而火大,還有和囉嗦的雙親正在冷戰之類的。前輩身上充滿了這種負麵的感情。這些事我都知道。」


    「為什麽你會知道這些啊?」


    男人的表情越顯訝異。


    「……再說,這些事跟你也沒關係吧。如果你想講的就是這個的話,我要回去囉。什麽嘛,還讓我特地跑過來——」


    男人貌似不悅地打算轉身,但和泉叫住了他。


    「當然會想早點回去哪。畢竟『那個時間』就快到了。」


    敬意從和泉的語氣中消失了。


    「時鍾會停止、照明會消失,到處都會出現血一般的水窪。月亮在那時候會變得又大又亮,而天空則是被磷光所籠罩。」


    「……什麽?」


    說不出話來,男人的身體僵住了。過了一會,他像是硬擠出來地說。


    「你知道『那個時間』?」


    「還算清楚。我是那個時間——影時間的居民。和你這種滿懷不安,在最近才墮入其中的人不一樣……」


    和泉脫去運動服的上衣。他在底下並沒有多穿t裇之類的衣服。消瘦的裸體就那麽露了出來。


    「你身體上的刺青是怎麽回事啊?」


    直到脖子附近,和泉的上半身全被荊棘模樣的黑色花紋覆蓋著。那張圖案就好像纏繞在他身上一樣。


    在他的左胸——心髒上方一帶牽出了無數的傷痕。


    一道道腫脹的紅色抓傷讓人聯想到想到,宛若薔薇。


    「這不是刺青,是烙印——烙在半調子身上的。」


    和泉從長褲口袋裏拿出了折疊刀。


    咯地一聲,他展開那把在刀柄上崁有羽毛狀裝飾的小刀。


    「抱歉了,前輩。我對你是完全沒有恨意的。」


    旁邊的街燈閃爍了幾次,然後熄滅。


    紅黑色水窪出現在巷道裏原本什麽都沒有的路麵上,星光則從夜空中消逝。


    綠色的夜晚,是影時間到來了。


    男人說不出一句話,呆站在原地——他並沒有象征化。


    並未化作棺材,而存在於這個夜晚。


    因為男


    人在心裏懷有強烈的負麵感情,這讓他適應了影時間。


    「要恨的話,就恨墮入影時間中的自己吧。」


    和泉把小刀插進左胸。


    咬緊了牙關,他把淺淺刺入的刀身拖曳向斜方。


    新的傷口刻劃在肌膚上,而血液則滴了下來。


    「你的運氣實在是不好——遇到我這種人。」


    男人似乎是領會到了什麽。


    水漬從男人的胯下暈開,並發出臭味。


    「和,和泉,你到底是什麽東西?」


    「誰知道。現在的我到底是什麽,就連我也不是很清楚……應該還算個人類吧……到了最近,我也快沒自信了。」


    和泉自嘲股地笑了。從胸口抽出刀子之後,猛力一揮,他將血滴甩去。


    灑有血液的路麵上,和泉的影子蠢蠢欲動——幾秒之後。


    男人的慘叫在巷道裏回蕩。


    「…………。」


    吃過宵夜後,為了讓肚子休息而發著呆的千鳥,突然將視線遊栘到了虛空之中。


    「怎麽啦?」仁問道。千鳥則低聲答話。


    「……剛才,我有一瞬間感覺到暗影,或者persona……。」


    「真的嗎?」


    朝著詢問的仁,千鳥微微搖了頭。


    「我不清楚。已經消失了……我要睡了。」


    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之後,千鳥走出房間。


    「喏。」仁望向躺在沙發上的隆也。


    「要說之前在街上遇到的暗影也好,最近是不是怪怪的啊?」


    「好奇心會殺死貓……這好像是英國的諺語。不要問這些多餘的事情,你隻要享受當下就好。」


    在沙發上翻過身,隆也背對了仁。


    「假設,有什麽阻擋在我們麵前的話,我們能作的就是將其消滅而已。不管怎樣,等到時機成熟,事情自然會明朗的。」


    「啥意思啊,我不是很懂……哎,算了。那麽,我去收拾碗公啦。」


    把剩餘的湯汁集中到一個碗裏之後,仁把碗公疊了起來。即使是影時間,屋頂上的水塔還是可以供水,所以水龍頭是能用的。


    會做這種雜務的隻有仁而已。千鳥沒道理會幫忙,而隆也根本連收拾的想法都沒有。


    一邊收拾,仁想著。


    ——和泉,你下次什麽時候會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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