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在岩戶台車站前。不知道是否因為今天是周末,雖然還比不上繁華街的桐木購物廣場那裏,但以過了晚餐時間的現下來說,來往的行人非常多。


    在這樣的車站前一角,仁正等著某個人。


    距離指定碰麵的時間,已經過了約十五分鍾。


    「……人比想像的還多哪……。」


    仁嘀咕。他並不喜歡這種熱鬧的氣氛。


    仁約的對象,有著比他更討厭熱鬧的傾向。


    我想要獨處。講好要碰麵的對象,看起來就像是時常在這樣想的男人。


    「——搞不好不會來哪。沒想到人會這麽多,失算失算。」


    仁是以代人複仇為業的職業暗殺者,他平常便對這社會——表麵的世界並無多大興趣。


    若將他沒興趣的事情做個排行,今天是星期幾這種事情,一樣也是處於前幾名。


    一邊莫可奈何地聳肩,打算回去的仁環顧了周圍。


    「嗯?」在街燈與街燈的縫隙問有塊陰影。仁的眼睛停到了那裏的行道樹上。


    那並不是一棵高大的樹。樹幹的粗細甚至比電線杆還要再細上許多,雖說是理所當然,但人是不可能躲在它後頭的。


    不過,那裏就有個人想躲在樹後麵。


    歎息過後,仁亦步亦趨地朝著行道樹走去。


    「搞啥啊。來了就來啦,幹嘛要躲?」


    「我才沒躲。」


    約了要碰頭的對象——荒垣碎碎念了出來。似乎是感到尷尬的樣子,他看都不看仁。


    「囉嗦。有什麽事啦,在這種時間把我叫來這裏。」


    「我是想找你去那裏。」


    仁用大拇指指了肩膀後頭。荒垣側眼看了他所指的方向。


    仁所指的,是一棟大樓。那裏有許多賣吃的店家。


    和泉打工的拉麵店也在那裏頭。


    「為了感謝之前你救我——想請你去吃〈葉隱〉的特製拉麵,怎麽樣?」


    為了回報之前荒垣將自己從困境救出來的恩情,這是仁想到的答謝方式。


    以前仁曾經聽荒垣講過。


    「一個人吃東西的話,拉麵最方便。」


    荒垣說話時都不會明講自己的意思。


    這不就是在說你喜歡吃拉麵嗎?仁察覺到他的意思。


    聽到這項提議,荒垣隻是眨了一下眼睛。他大概沉默了十秒鍾。


    「這主意不錯。就讓你請吧。」


    雖然荒垣還是一副臭臉,但可以聽得出來其實他有點高興。


    「那就走唄。」


    笑出來之後,仁走到了前頭。


    走進店裏,濃厚的香味刺激了鼻子。


    這個香味跟和泉帶去給仁他們吃的拉麵一樣,都是海鮮類的味道。但是仁感覺到整個密度就是有差。那個香味簡直都要滲透到衣服裏麵了。


    應該是過了吃飯時間的原因吧。店裏麵人不算多。


    「歡迎光臨,隨便坐!」


    一陣豪爽的聲音從櫃台後頭的廚房傳來。


    這個聲音仁聽過。他和那個店員對上了眼。


    「咦?和泉你今天有上班啊?」


    「怎樣啦。我上班是不行喔?」


    和泉從櫃台那邊拿來了兩人份的手巾,以及裝了冷開水的杯子。他是用托盤盛著拿過來的。


    「太多地方可以嗆聲了啦。看到你認真工作,感覺實在很奇怪。」


    對穿著圍裙的和泉開過玩笑,仁就近找了座位來坐。


    荒垣一句話不說地跟在他後頭。他和仁麵對麵地坐下。


    「幹嘛這樣講嘛。」


    把冷開水和手巾擺到了桌上,和泉從圍裙的口袋裏拿出點菜的板子。跟著他問起來店裏光顧的兩個客人。


    「決定好要點什麽了嗎,兩位客人?」


    就算彼此認識,客人就是客人。和泉對這些分得很清楚。


    一邊覺得這種見外的口氣很奇怪,仁還是回答了。


    「那就兩碗特製拉麵——可以吧?」


    被仁這麽一問,荒垣不講話地微微點了頭。


    可是和泉卻沒有在點菜單上寫字。


    「怎麽啦?」


    和泉把臉湊到了問問題的仁旁邊。


    「我跟你說。其實還有一道叫做『特特特製』的隱藏菜單可以點,你有沒有興趣?雖然比特製拉麵還貴一點點,我來請。」


    「……隱藏菜單?」


    立刻有反應的是荒垣。


    「有這種東西啊?」


    盡管還是一副臭臉,荒垣似乎藏不住自己的好奇。


    聽到有這種東西存在,仁也不是完全沒興趣。


    和泉講得更小聲了。


    「哎,其實還有很多東西是隻作給常客吃的。其中我最推薦的就是『特特特製』。」


    「這樣的話,就來兩碗那個吧。」


    可以吧?仁問過荒垣。對方則再度點了頭。


    就像什麽事也沒有一樣,和泉離開時露出了做作的笑容。


    「師父,麻煩來兩碗特製。這麽說來,今天還真熱耶!」


    「聽到啦,特製兩碗,還真是熱!」廚房那傳來沙啞的聲音。


    真是熱,這好像就是他們的暗號。


    「師父說ok。那你們好好期待吧。」


    眨過眼之後,和泉回到廚房。荒垣則側眼瞧了他的背影。


    「……你和他認識?」


    「是我以前的朋友啦。」仁說道。


    「以前?」


    閉上嘴巴,荒垣沉思起來。過了一會之後。


    「他也會用〈persona〉嗎?」荒垣小聲地問。


    「畢竟和我待的是同一個地方嘛。」


    這樣的回答似乎已經夠了。荒垣露出難以言喻的表情。


    仁大概能想像到他在思考什麽。


    「不用擔心啦。和泉與我們不一樣,不會變成那群人的敵人。」


    那群人——與〈史特雷加〉敵對的,自以為是正義一方的那支隊伍。


    象征了影時間的怪異高塔——〈塔爾塔羅斯〉。那支隊伍打算解開塔中所藏的謎底,並將影時間從世界上消除。沒錯,仁所指的正是〈s.e.e.s〉那群人。


    仁知道荒垣過去曾是〈s.e.e.s〉的一員。


    雖然不知道荒垣為什麽會脫離團隊,但仁也知道〈s.e.e.s〉的成員到現在還是希望他能夠回去。


    「——敵人是嗎。我是有聽說你們和那群人找碴的事情。」


    正如荒垣所說,前些時候,史特雷加才為了妨礙〈s.e.e.s〉的作戰而采取過行動。他們去了〈s.e.e.s〉前往調查的前陸軍地下設施,還把他們關到了裏麵。


    仁是不覺得〈s.e.e.s〉那群人會笨到一直被關在地下。既然荒垣已經聽說了這件事情,表示他們可能當天就從地下設施逃出來了吧。這也在仁預測的範圍之內。


    「你已經知道了嗎?對啦,上次滿月的晚上,我們是有去妨礙那群人進行作戰。順便也看了那群人的臉。」


    〈s.e.e.s〉是為了消滅影時間在行動,告訴史特雷加


    一行人這件事的,正是荒垣。不知道是不是感覺到自己有一部份的責任,荒垣一擺出了嚴肅的臉。


    「怎樣啦,擺那種臉。你是在後悔,自己好像做了背叛同伴的事情嗎?」


    「……沒那種事。我之前也講過了,我才不是那群人的同伴。」


    這麽回答過後,荒垣把目光從人身上轉開了。事實勝於雄辯,他的態度說明了一切,但仁並沒有再追究。


    「好吧。反正這種事也不該在這裏聊。」


    「對啊。」荒垣搭話。兩個人沉默下來,就那麽等起了拉麵。


    原本坐在櫃台的矮胖男人站了起來。不知道為什麽,他走到了仁這一桌來攀談。這人年紀看起來似乎和仁他們差不多。應該是個學生。


    「你們話講完了吧?剛才講的事情,我這順風耳可沒有聽漏喔。」


    「啊?」荒垣一瞪向矮胖男子。


    「你認識這家夥?」仁問。荒垣則輕輕搖頭。


    「我才不認識這種家夥——喂,你啊。」


    「怎怎怎怎怎,怎樣?」


    荒垣的眼神讓對方狼狽起來。荒垣用著一臉不高興的臉開口。


    「找我們有事的是你吧,有啥事情?」


    男子明顯在害怕,但他還是擺出了自以為了不起的態度。


    「剛,剛剛你們不是在講什麽『特特特製』的。可以告訴我那是什麽嗎?」


    「咱們根本回答不出來。你去問那邊的店員啦。」


    仁用下巴指了在櫃台那邊工作的和泉。


    朝著一臉不滿的矮胖男子,仁甩了甩手。


    「聽懂的話就快走吧。」


    小看我的話,你們遲早會後悔的。男人一邊咕噥著這些話,一邊回到了他原本在櫃台那邊的座位。


    「呃!你過來你過來,在我餓死之前,你趕快用最高的效率,給我弄一碗和那桌一樣的麵。你們這樣不是太過分了嗎?我這麽常來,竟然都沒有跟我說過,這家店還有菜單上點不到的東西。」


    回話的並不是被叫到的和泉,而是店主。


    「哎呀,其實那種麵每天隻做十碗而已啦。我是在想,如果跟客人您講的話,搞不好每天您都會來吃個十碗哪。」


    「喔,你是想說,我會喜歡到那種程度嗎?你們對味道很有自信就是囉……這樣子我吃不到的話是絕對不會回去的……也把我的老饕朋友叫來好啦。」


    男子拿出手機。店主立刻露出了為難的表情。


    「那個!剛剛講的那碗麵啊,剛好客人您這是最後一碗哪。」


    「怎麽這麽巧!……這樣的話,可是……嗯嗯嗯……不吃也不行……隻好讓他含淚放棄了,麻煩你們把好吃的部份弄得更好吃羅。」


    男人先是驚訝,再煩惱,然後又露出格外開心的臉,跟著便把手機收起來了。


    雖然是這樣啦,店主又和男子說。


    「吃過特大碗的葉隱井還有擔擔麵之後,您還想再吃啊?」


    把撐得大大的肚子挺了出來,男子自豪地說。


    「除了體脂肪率之外,我可是超健康的啦。我的肚子還可憐地在咕嚕咕嚕叫哪——嗝。


    緊,緊急狀況……。」


    男子突然彎下腰,還用雙手按住了嘴巴。從座位上跳下來之後,他便一路往店裏的洗手間衝了過去。


    經過一陣子,他又一臉清爽地回來了。


    「重開機結束。拜托你們快一點囉。」


    「好。」回答過後,店主跟著回去工作了。


    仁與荒垣用著呆掉的臉,看了店主與剛才那名男子一搭一唱的狀況。


    「奇怪的家夥。」真受不了。」


    輕輕對彼此點了頭,他們再度默默等起拉麵。


    幾分鍾之後。


    「久等了!」


    和泉端來了拉麵。容器是店裏點大碗麵時用的碗公,尺寸很大。


    咚,就連擺到桌上的聲音也是量感十足。


    (這就是在葉隱菜單裏也點不到的,特大碗特製特濃拉麵。你們好好享受這種加了三個「特」的豪華吧)


    偷偷和兩人作起介紹之後,「請慢慢享用」打過招呼,和泉便回到廚房了。


    一臉專注地俯瞰著碗公,荒垣小聲地說。


    「超多的。叉燒肉占了七成,麵隻有三成……料多到根本都看不見麵條了。」


    比起特製拉麵,這種油花豐富的叉燒肉切得又更厚了。直切的鹵蛋也在碗裏排得滿滿。


    碗的正中央,則是堆得小山般高的白蔥絲。


    就和荒垣講的一樣,根本連麵都看不見。


    仁馬上拆開了筷子。比仁又更早一步,荒垣一已經開始吃了起來。


    用調羹舀起湯,荒垣在暍下這一口之後感歎出來。


    「嗯,湯比特製的還要濃——超讚。」


    吃過一口麵之後,仁也馬上懂了。這跟和泉帶去巢穴煮出來的麵,在等級上完全不同。


    不知道是不是叉燒也切得厚的關係,味道吃起來更濃。


    「原來如此,的確是特濃的拉麵。」


    彼此交換過一句感想之後,兩人便埋頭猛吃了起來。


    也沒多說話,仁與荒垣持續吃了一陣。


    櫃台那邊,矮胖男子似乎是對這碗特特特製的拉麵大為感動的樣子,但特別去理他的話也隻會不得清靜而已。仁與荒垣都決定絕對不會再理會他。


    就在吃到剩一半的時候,仁遲疑地開了口。


    「上次影時間的時候——去空地獻花的是你吧?」


    除了答謝之外,仁會把荒垣叫出來也是為了問這件事。


    他一直很在意荒垣為什麽要做這種事。


    荒垣的筷子停住了。


    「那裏發生過事故,好像有個女人因為這樣而死掉了哪。你和那有關係嗎?」


    沒聽過。


    仁以為對方應該會立刻這樣回答。但荒垣卻沉默了。


    ——真的有關係啊。


    仁在心裏這麽嘀咕。


    荒垣緩緩地把筷子擺到了桌上。


    「抱歉,我想到自己還有事。」


    沒多看仁一眼,荒垣站起身。椅子也因此被撞出了聲音。


    「……這樣啊,那也沒辦法。」


    仁把荒垣的態度當成了回答。


    ——關係不淺嗎。


    荒垣也是persona使者,要是他有和這件事扯上關係的話,事故大概就是發生在影時間了。


    和泉委托調查的事件,是發生在兩年前。


    仁有聽說過荒垣離開〈s.e.e.s〉是在什麽時候。時間剛好和這一致。


    仁沒辦法當場逼問荒厲,他是怎麽和事情扯上關係的。


    從荒垣連隱瞞事情都不會的笨拙,仁感覺到和千鳥類似的部份。


    千鳥不是很會表露自己的表情。雖然還不到她的程度,但仁覺得荒垣一樣也不擅長。因此仁什麽也沒說,隻目送了荒垣離開。


    「也幫我和那個店員說聲謝。」


    直到最後都沒有和仁交會過視線,荒垣說完之後便走了。


    荒垣碗裏遺留了半碗左右的麵。


    晚了一會兒,和泉走了過來。


    「……你朋友怎麽啦?」


    「——也不算朋友啦,好像是有什麽事的樣子。」


    仁把荒垣吃剩的碗拿到了自己手邊。


    「別擔心,你的好意我會一點下剩地吃完啦。」


    「不用啦,不要硬撐。特特特製的量光是一人份就夠多了。」


    朝著藏不住困惑的和泉,仁動起筷子。


    「有得吃的時候就要吃。這是我被那個機構撿回去養之前就學到的事。小時候睡街上的你也一樣吧?還是同居生活讓你安樂到都忘光啦?」


    也是啦,和泉苦笑出來。而別的客人跟著又把他叫去點菜了。


    嗬,仁微微笑了。


    「那麽就卯起來把這吃完吧。」


    一回到巢穴之後,仁就躺到了地上。


    「啊!實在吃太多了……。」


    也是因為好吃才吃得完,不過那個量實在太勉強了。正因為號稱特大碗,就算端出來的隻是一人份,實際上大概也有兩人份吧。事到如今仁才這樣覺得。


    把荒垣留下的半豌也算進去,大概就有三人份的量。拉麵有湯,所以在肚子裏會留得特別久。


    就算奉行的是有得吃就吃的主義,今天也實在是過頭了。


    「你這樣真是難看。」


    人就躺在老地方,隆也從沙發上念了仁幾句。不過仁也沒那個力氣去坐好了。


    「真是傷腦筋呢……」


    隆也用呆掉的口氣說。


    「話說回來,和泉那件委托的狀況怎麽樣?調查有進展嗎?」


    有進展。仁發現荒垣真次郎大概和事故有關。


    因為之前就連目擊者也沒能找到,這算往前進了很大一步。


    但仁並不想在這個階段就和隆也說。


    可疑的話,就製裁他吧。


    隆也這麽說出口的可能性並不是零。被這麽指示的話,仁會聽隆也的話。


    隻要沒有特別嚴重的事,仁都不打算違抗隆也。


    可是,如果情況允許,仁希望可以不用殺那個笨拙的男人。


    ——真奇怪。我怎麽會有這種矛盾的執著。


    不管怎樣都還得再調查。要是調查出來的結果,可以認定荒垣一就是『黑』的——到那個時候。


    ——就隻能狠下心了。


    「還算有進展啦。雖然還不確定,這件事好像跟影時間有關哪。」


    「這樣嗎。那就拜托你繼續查了。」


    隆也幹脆地收口了。他在沙發上翻過了身。


    打呼聲隨後便傅了出來。今天他應該是打算直接就寢了。


    房裏一片安靜。這時候,仁又聽到一陣光著腳的腳步聲。


    「仁。我要吃拉麵。」


    一進到房裏,千鳥就這麽說了出口。


    仁還仰臥在地板上。他把臉轉向房間入口。


    千鳥今天穿的家居服,是一件從頭上套下來的套頭杉。看起來很奇妙。


    衣服上沒有相當於袖子的部份,所以看不見她的雙手。也因為顏色是白的,感覺上就像個拖著下擺走來走去的晴天娃娃。


    「哪來的拉麵啊。」


    「可是,我有聞到。如果你藏起來了。就拿出來給我吃。」


    「我才沒有藏。你怎麽會聞到拉麵的味——啊,是我的衣服啦。我去了葉隱一趟,店裏麵都是拉麵味。是這個關係啦。」


    「你竟然一個人跑去吃好吃的……我不原諒你。」


    千鳥的衣服裏發出喀啷一聲。那是手斧鎖鏈的聲音。


    這讓仁整個人跳了起來。


    「下,下次和泉還會帶拉麵過來嘛!你今天晚上先忍一下。好嗎?」


    千鳥的嘴巴閉成一線,想是在思考著什麽。


    「好吧。」她總算這麽講了出口。


    仁安心地摸起吃拉麵吃到怕的胸口。


    「我會在今天晚上傅簡訊跟和泉講。所以你先……」


    千鳥左右搖起頭。


    「我不要吃拉麵。」


    「……?」仁眨起眼睛。


    「那是要吃〈小邁〉嗎?」


    小邁。仁指的是一家叫邁當勞的漢堡店,那裏最著名的是充滿冒險性質的餐點。小邁則是一般人對店名的簡稱。


    千鳥再度搖頭。


    「還是你要吃〈海牛〉?或者! 記得沒錯的話,〈和勝〉的東西好像沒有在讓人外帶耶。」


    海牛是一家很受歡迎的牛井店,和勝則是評價很好的一間平價食堂。其實小邁、海牛、以及和勝都和葉隱開在同一棟大樓裏麵。


    千鳥又搖頭。


    「這些我都不要……明天神社好像有廟會的樣子。」


    「啥?你說廟會?那又怎麽了嗎?」


    仁搞得一頭霧水。本來不是在講吃的東西嗎?他納悶了起來。


    「蘋果糖、炒麵、大阪燒、棉花糖、美式熱狗、法式熱狗。」


    千鳥開始碎碎念出幾種食物的名稱。


    「……刨冰……大概沒辦法。因為會溶掉。」


    千鳥所講的食物,都是一般會出現在廟會攤販上的東西。


    仁到現在才聽懂千鳥想要的是什麽。


    「你是要我去廟會,把攤販有賣的東西全買回來嗎?」


    千鳥點頭。


    「對。你去買來給我吃。」


    「……自己去不就好了。」


    跑去參加神社舉辦的廟會,這種事仁隻覺得麻煩而已。話又說回來,就連周末的鬧區都讓仁夠煩的了,他更不會想去保證人山人海的廟會。


    看來千鳥也一樣。


    「不要。我沒去過,所以不是很清楚。但是廟會的人一定很多吧……我討厭人群。所以仁你去就好。」


    如果回答no,手斧就會飛過來。自己的肚子卻已經撐到連站著都很辛苦,講真的,躲不躲得掉都是問題。


    仁沒有其他選擇。


    「沒辦法。明天晚上對吧?」


    連頭也沒點,千鳥就轉身了。像是沒別的事那樣,她準備走回自己的房間。


    仁搔起自己的腦袋。


    「……廟會啊,這樣一想,我也一次都沒去過耶。」


    從懂事開始,我就是個過得很慘的小孩了——對此仁幾乎可以自信十足地和人保證。他和夏天廟會之類的活動一點緣份也沒有。


    以知識而言,他知道那是在神社舉辦的活動。


    可是,對於能不能買到讓千鳥滿意的食物,仁就沒自信了。


    想了一會之後,仁從長褲口袋裏拿出手機。


    那是用非法管道取得的複製手機。


    手腳俐落地打完簡訊後,他馬上把那傳了出去。


    「這樣子大概就行了吧。」


    到了廟會當天。距離預定出門的時間還很有餘裕。


    仁盤腿坐在地板上,筆記型電腦則擺到了自己的膝蓋。他正在上網。


    「……果然還是啥都查不到。」


    為了要調查和泉所委托的事故,仁一連好幾天都在看網路討論區的留言,卻沒有任何一條是有用的。


    這種時候,硬要帶話題也隻會收到反效果。


    仁暫時放棄用網路收集情報。


    仁本來是想合起筆記型電腦的,但他又注意到了畫麵上的某個圖示。


    惡魔克星。online的啟動圖示。


    那算是已經冷掉的網路遊戲。應該也沒必要積極去利用了。


    「……就砍掉吧——在這之前,再登入最後一次好了。」


    仁心血來潮地啟動了遊戲。


    和上次登入時一樣,畫麵上的街道空無一人。


    「到處逛逛吧。」


    仁操作起自己的角色。


    他在街上隨便繞了繞。不管走到哪,街上都沒人。這反而讓他覺得挺舒服的。


    「好像全被我包了下來一樣嘛。」


    就在仁不自覺地笑起來的時候。


    『是關西仁耶,好久不見☆』


    穿紅衣服的女性角色從畫麵外跑了進來。


    是自稱y子的那個女人。


    「——居然叫我仁,我的底細不會是穿幫了吧……。」


    一麵為此大吃一驚,仁慎重地回話。


    『不要連字都打錯啦,感覺超差。關西人就關西人唄。』


    『用無名氏這種名字的人,感覺才超差吧?』


    y子回嘴。雖然無名氏的確是仁幫自己角色取的名字,如果對方硬要牽拖到這一點,也真的很傷腦筋。


    『就叫我無名氏嘛,別隨便幫我取個關西仁的綽號。』


    『你管得還真多耶,關西仁。特地嗆我選錯字的事情,好討厭好討厭,我以後都不陪你玩了。』


    從y子的台詞聽來,關西仁似乎隻是打錯字的結果。換句話說,仁的身分並沒有曝光。


    一麵對此安心起來,仁輕鬆地回了話。


    『我可不記得自己有拜托你陪我。』


    『可是你不是登入了嗎?難道不是為了見我嗎?你喔你喔。』


    在遊戲畫麵裏,y子的角色一股勁地用手肘頂著仁的角色。


    「真是個厚臉皮的女人。」


    仁才苦笑,y子的角色便繞到了仁的角色旁邊。隻看見,紅衣服的女角色開始把仁推往自己過來的方向。


    『這個時間正好。你也來這邊嘛,我幫你做介紹。』


    『介紹?』


    一麵輸入訊息,仁也跟著操作起自己的角色。他和y子肩並肩地前進。


    街景隨著他們的移動而改變,而前方則出現了一名男性角色。


    那名角色的前發稍長,穿的是類似西裝的學生製服,頭上還帶著耳機。


    兩手就插在長褲口袋裏,他呆站在原地。


    在這個遊戲裏,玩家可以照自己的喜好來決定角色的外貌。盡管前方男人的外觀看起來並不像遊戲中預設的種類,仁也不覺得特別驚訝。


    『他是我的搭檔,n島。來向人家打招呼啊,n島。』


    男人——n島沉默地點了頭。手仍然插在口袋裏就是了。


    「哇勒,真是個不愛講話的家夥。」


    一麵碎碎念著,仁也打起招呼。


    『你好。我是快被y子改名成關西人的無名氏。』


    仁原本以為對方會沉默地再點個頭,不過n島卻輸入了訊息。


    『我是被y子改名成n島的。』


    n島的角色頭上冒出了一個團團轉的漩渦。這是在傷腦筋時會用的表現。


    仁覺得n島肯定也是被y子拖著到處走的。


    仁的角色露出了笑容。


    『不要把我們兩個人獨占的甜美回憶爆料出來啦!』


    y子打算猛捶n島——他卻退過身子,躲開了對方。


    『不要逃!』


    『我就是要逃。』


    y子和n島玩起了捉迷藏。他們的感情似乎不錯。y子說對方是自己的搭檔,看來她說的並不是玩笑話。


    『不好意思,想在你們玩得正高興的時候打擾一下。聽我說件事好嗎?』


    仁叫了他們兩個。


    原本在畫麵裏繞圈圈的y子和n島來到了仁旁邊。


    『我之前有和y子提過。兩年前,岩戶台港區那裏發生過一件交通事故,那其實是被人掩蓋掉的殺人案件。聽說那個被害者到現在還會顯靈跑出來作祟。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聽說過關於這件事的傳聞?』


    『事故你之前有講過啦,冤魂就沒有了。怪恐怖的。而且我就住在岩戶台耶,這你之前都沒有講。』


    y子的角色開始露出發抖的模樣。不知道她隻是在開玩笑,還是真的覺得害怕。這一點仁雖然沒辦法判斷,但她應該沒聽說過什麽特別的傳聞才對。


    『關於這件事,n島你有聽說過什麽嗎?』


    『沒有。』


    n島似乎沒興趣的樣子。就算和他多聊也得不到什麽情報吧。


    仁找了還在發抖的y子來說話。


    『會有幽靈還是冤魂出現這點好像是真的,如果你是當地人的話最好小心哪。特別是過了上午零時之後,最好都不要出門。』


    『才不會才不會。我才不會真的在晚上跑出門。我還寧願在家玩遊戲勒。』


    『 n島老弟也要注意哪。不知道你住哪就是了。』


    『不要緊。』


    n島的角色從頭到尾一直把手插在口袋裏。螢幕前的玩家本人是有可能在動搖,但遊戲裏就完全感覺不到了。


    『怎麽辦哪。雖然今天有廟會,我要不要蹲在家呢?』


    y子在畫麵上兜起圈子。


    『怎麽辦,n島?』


    『怎樣都好。』


    n島和y子好像還會繼續閑聊下去的樣子。再跟他們耗下去的話大概也沒啥意義,所以仁開口了。


    『那我要下啦。有緣再見麵吧。』


    打過招呼,不等對方回話仁就結束了遊戲。


    「還知道有廟會耶。那個叫y子的女人搞不好真的住在這附近。」


    ——該不會在廟會的時候遇上她吧。


    對方是個隻在網路遊戲上聊過兩次的玩家,根本連底細不知道。就算真的遇上也認不出來吧。這樣想隻是在浪費時間而已。


    把筆記型電腦碰地合上之後,仁把那放在旁邊。然後他便躺到了地上。


    到晚上之前還有很多時間。打算先睡過一覺,仁閉起眼睛。


    到了晚上,仁趁人潮變少的時候去了神社。


    仁在路上有遇到去過廟會的人。他們有的在手上拿著棉花糖的袋子、有的則拿著綁線的水球,那都是廟會上才有賣的東西。穿浴衣的人也不少。他們大部份都是要回家的樣子。


    ——感覺好像挺讓人開心的。


    這麽想著,仁自己的腳步也變輕快了。


    「我的道行也還不夠哪。」


    自律起自己,仁這麽說了出口。隨後他又馬上躲到了旁邊的電線杆後麵。


    他有看過從神社樓梯走下來的那道人影。


    對方肯定就是〈s.e.e.s〉的成員之一。和自己也處於敵對的立場。


    男方長長的前發遮住了眼睛,旁邊跟著的女方則穿著浴衣。


    雖然從仁這邊看不到女方的臉,但從氣氛來判斷的話,他們應該是在約會。


    ——快點走


    啦。


    仁約了別人在這裏碰麵。所以他也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騷動。


    仁焦急地等著〈s.e.e.s〉的男成員離開現場。


    對方和穿著浴衣的女人轉過十字路口之後,便消失了身影。


    仁安心地歎了出來。這時,他聽到了某道聲音。


    「哦,你已經來啦。」


    聲音是從背後傳來的。


    仁轉過頭。和泉正牽著女孩子——紗耶的手朝他走來。


    昨天仁給和泉傳了簡訊,想請他當廟會的向導。


    和泉對廟會似乎也不太熟,不過紗耶剛好也想來,所以便一起成行了。雖然現在這個時間對小孩子來說是有點晚。


    紗耶穿的是牽牛花圖案的浴衣。她笑著指向仁的方向。


    「啊,是高額頭的大哥哥。」


    「誰是高額頭啊,誰啊——那我們走吧。」


    簡單打過招呼,仁急著就想走。他和牽著紗耶手的和泉一起走上了樓梯。


    「抱歉啦,和泉。特地讓你跑這一趟。」


    「完全不會麻煩啦。再說,這孩子也想來嘛。也因為真希小姐今天上的是晚班,我打工剛好又放假,算起來剛剛好……我也幾乎沒來過廟會耶。」


    從和泉的話裏聽到了出現過的人名,仁問道。


    「真希小姐是這小孩的媽媽嗎?」


    「對啊。她是看護員,生活作息不是很規律。所以我得幫忙照顧小朋友才行。」


    社會上的看護員不是很夠,這點仁也知道。和辛苦的工作比起來,領的薪水也不算多。


    所以很多人這樣就辭掉了工作。也因為人手不夠,上班的時間就變長了。晚班也會變多。


    結果就是讓辭工作的人變得更多。看護員就是這種不斷惡性循環的工作。


    看護員。原來如此,仁心裏想。


    「你是靠那個人才弄得到抑製劑的吧。那當然對她抬不起頭啦。」


    隻要知道成分,人工persona使者的抑製劑是可以自己調配出來的。


    如果身邊有人做的是醫療方麵的工作,敢冒這個風險——走上非法途徑的話,就有可能弄得到抑製劑。


    和泉擺出一臉不開心的表情。


    「……我又不是因為抑製劑才待在她身邊的。」


    「我懂啦,那麽,她是在哪裏的醫院工作?」


    「就桐條開的那家大醫院啊。」


    桐條財團是日本數一數二的企業團體。他們手上的產權涵括了各行各業。這附近最大的醫院就是他們旗下的,這點仁也知道。


    「那種大醫院的看護員也不夠啊?真辛苦。」


    這句話無非是客套而已。但和泉用了認真的表情對仁點頭。


    「為了要撐下來,她很拚喔——難得的廟會,就別聊這種難過的事了。」


    爬完石階之後,和泉抱起了紗耶。


    「你看你看,好多東西對吧?」


    平常毫無人影的樣子簡直就像騙人的一樣。小小的神社裏,排滿了熱熱鬧鬧的攤販。


    攤販的樣子蓋得很寒酸,用來裝飾的電燈也隻是塗上顏色的小燈泡而已,不過這對小孩子來說似乎已經是如夢似幻的世界了。


    紗耶高興地尖叫。


    「高額頭的大哥哥,幫我釣水球!」


    「為啥是我啊?」仁不得不苦笑出來,但紗耶還是吵著要他去挑戰。


    沒辦法羅,仁拗不過對方。他走進釣水球的攤販。


    水槽裏浮著五顏六色的水球,旁邊還立有看板。


    「釣水球一次五○圓 單價二○○圓。」


    上麵這麽寫著。意思是說,釣起來的話隻要五十,用買的則要兩百。


    用買的很簡單,


    「大叔,玩一次。」


    「來吧。」


    對方拿給仁一支短短的釣竿。接在釣竿的釣線前端,接有一條紙做的紙撚,而紙撚上頭還接了一根鐵絲做的鉤子。


    挑戰的客人就是要用這個鉤子來釣浮在水槽裏的水球。水球上麵有穿橡皮筋,如果不能手腳迅速地釣起來的話,紙撚就會濕掉,讓水球掉到水裏去。


    看著第一次拿到的釣竿,仁以為用這來釣水球應該很簡單。


    紗耶對他投以充滿期待的眼光。


    「好好看著唄,這種東西我一次就釣得到。」


    仁馬上駕馭起手上的釣竿。鉤子朝著他瞄準的地方下了水。


    ——完美。


    仁迅速提起手腕,把釣竿抽了上來。雖然他有感覺到水球掛到釣竿上的手感,卻也隻是一瞬間而已。紙撚簡簡單單地就斷掉了。


    啊!紗耶滿臉可惜地叫出了聲音。


    「……唔。太用力了嗎?大叔,再一次……不,兩次好了。」


    仁把一百圓硬幣和不能用的釣竿拿給店家,然後又多拿了兩支釣竿。


    他馬上又試著要釣。和之前不一樣,這次他慎重地,慢慢地把鉤子套到了水球的橡皮筋上。雖然他打算就那樣吊起來,卻又失敗了。


    「……啊,斷掉了。讓紙撚沾太多水了嗎?」


    仁把用完的釣竿朝店家一扔。記取了兩次失敗的經驗,他再度挑戰。


    「不急不慌,然後慢慢地……勾到了,上來!」


    這次釣到水球了。「好棒!」紗耶高興地叫了出來。


    但是,在拿到手之前,紙撚再度斷掉了。而水球也掉到了水槽裏。


    「唔哇!明明隻差一點!!」


    和泉朝著滿臉遺憾的仁苦笑。


    「仁,直接買比較快啦。我會付錢嘛。」


    「和泉你安靜啦!我和這家店在單挑!大叔,我要再玩兩次!!」


    仁再度把一百圓硬幣扔給店家。看店的男人粗聲笑了起來。


    「老兄你真是男子漢耶。」


    「當然,我不會逃也不會躲,就是要堂堂正正地跟你釣!」


    紗耶高興地拍起手。仁則對她豎起了大拇指——


    為了要滿足紗耶的期待,仁花掉了足夠買四個水球的零錢。


    「我說你啊,外表看起來酷酷的,結果個性該說是熱血嗎……根本就是個笨蛋嘛。」


    「吵死啦,白癡。」


    釣完水球之後,仁這次換成挑戰撈金魚。他又慘敗了。


    他費了很多工夫才撈到一隻金魚。


    挑戰完第五次的時候,撈金魚的店家說要免費送仁一隻,想叫他點到為止,但仁卻沒有這麽容易服輸。


    結果,仁落得了用掉十根紙撈子的下場。


    仁變得在生悶氣,另一方麵,紗耶則是滿心歡喜。


    「爸爸,金魚好可愛喔。」


    紗耶一手拿著水球,一手則把裝有金魚的塑膠袋拿在眼前晃呀晃的。


    「金魚會頭暈喔,不要這樣亂甩。」


    「嗯。」被和泉提醒過後,紗耶就沒有再甩塑膠袋了。


    「仁。」和泉說道。「你還要買東西吧?」


    在吊水球和撈金魚的時候,仁已經搞懂和店家打交道的方式了。即使不讓和泉幫忙做介紹,仁也覺得自己應該能買得到東西。


    「我要去把那一整條店麵的東西買過一次。你


    們先到那邊的長椅上坐著等一下吧。可以嗎?」


    仁用下巴指了讓小孩玩的鐵架旁邊,那裏剛好有一張長椅。就位在離攤販有點距離的神社角落。和泉則朝他點了頭。


    「我知道啦。走吧,紗耶。我們去那邊休息。」


    「我想要那個麵具。」


    「我會買給你啦。走吧。」


    目送過催著紗耶走的和泉背影,仁走向賣炒麵的攤販。


    雖然說已經過了人潮多的時間,周圍還是滿擠的。


    有個女性經過仁身旁,而仁不小心撞到了她的肩膀。


    這個意外,讓女性拿在手裏的東西掉到了地上。


    啪地一聲掉到地上的,剛好就是仁打算去買的炒麵。


    哎,女性發出了帶有遺憾的聲音。


    「……我的晚餐……」


    女性的年紀看起來應該是二十幾快三十。雖然是個美女,卻散發著一種為了生活在操勞的感覺,臉色看起來有些疲倦。


    「啊,抱歉——讓我來賠你好了。請你等我一下。」


    仁慌慌張張地跑到了攤販前麵。除了帶回去給千鳥的份之外,他又多買了一份給女性的炒麵回來。


    「真的不好意思。」


    「明明是發呆的我不對嘛。」


    女性也道歉。沒露出剛才讓仁看到的疲倦臉色,她用著世故的口氣繼續說道。


    「你的年紀也和我的學生差不多,怎麽能讓你破費呢。」


    學生。女性做的似乎是教育方麵的工作。但仁對這並沒有興趣。


    「沒有啦,我走路也沒有很專心在看路。那我先走囉。」


    早早離開了現場,仁又走去其他攤販。


    ——那女人感覺好像有點寂寞呢。


    對方的口氣,在仁耳中聽來也覺得有些逞強的樣子。


    「哎,反正跟我也沒有關係。」


    大概過了十五分鍾之後,仁抱著大把大把買回來的東西出現了。他回到和泉以及紗耶在等的地方。


    貼到了和泉身邊,紗耶正在打呼著。


    盡管睡得是又香又甜,紗耶一隻手緊握著水球的橡皮圈,另一隻手則緊緊地握著裝有金魚的塑膠袋。而且,她的頭上還斜斜戴著某個英雄角色的麵具,好像是叫飛羽俠還什麽的吧,仁並不是很清楚。不過,紗耶這種模樣根本就是把廟會該有的裝備都穿到了身上。


    「已經睡著了啊?是不是讓你們等太久了?」


    「不會啊。還不到等的程度啦,你別在意。比起這個,我才要和你道歉呢。不好意思,這孩子好像給你添了不少麻煩。」


    「沒什麽了不起的啦,這點事情。」


    一邊說著,仁坐到了紗耶的對麵。然後他把手上的東西都擺到了腳下。


    「你每天都這樣嗎?」


    「差不多。和小孩子一起生活也不輕鬆喔。幾乎每天都像戰爭一樣。」


    一麵這樣說出口,和泉臉上也還是笑著。


    那張笑容讓仁覺得好遠好遠。


    「——你真的變了呢。」


    和泉的笑容不見了。擺出認真的表情,和泉把視線從仁身上別了開來。


    「隻要還活著,人就會一直改變下去——如果是為了讓自己活下去的話,我什麽事都願意做。」


    從和泉臉上可以感覺到他的決心。而仁也覺得他那樣的表情挺讓人擔心的。


    「像你這麽拚命地死巴著自己這條命的話,遲早會摔跤的啦。反正我們沒有抑製劑就活不下去,下場是怎樣,也早就看得到了啦。」


    這就是人工persona使者的命運。


    短期內就會造訪的死亡,是他們無可避免的結果。


    和泉應該也知道這一點的——但是。


    「別開玩笑,我怎麽能這麽簡單就死掉。我才不想放棄——我還有真希小姐和紗耶在,我不可以隨隨便便一個人先死掉。」


    和泉露出了對於活下去的執著。


    仁越來越對他覺得擔心。


    「你這樣看起來很危險耶。眼神整個已經不正常了。不管我們做什麽,未來都不會變的啦……我們得到力量的代價,就是失去了自己的未來。這種事我們不是老早就懂了嗎?」


    「是啊,我曾經懂過。」


    和泉用著焦躁的口氣繼續說道。


    「如果沒有被那個機構撿到的話,我應該還是個在街上流浪的孤兒吧。而且,因為得到了persona的力量,我才能從裏麵逃出來——然後有了今天的自由。這種事情我也知道啊。我是知道的。就算這樣——」


    我還不想死啊。


    和泉用模糊的聲音說出了口。


    ——就隻有這個願望是實現不了的哪。絕對實現不了。


    仁把這句就要說出口的話藏進了心裏。


    把無法可說的仁擱在一邊,和泉繼續說道。


    「如果,我說的是如果——失去力量就可以活下來的話,我寧願失去力量。我會開開心心地放棄掉這種力量。」


    「你剛才說什麽?」


    和泉講出了自己不能當作沒聽到的話。仁的聲音裏帶有一股憤怒。


    「你說你寧願不要力量。我沒聽錯吧。」


    這時和泉總算和仁對上了視線。


    「對啊,我是這樣講的。這又怎麽樣?」


    和泉的口氣聽起來就像在挑釁。仁不自覺地揪住了他的領口。


    「對我們來說,唯一能相信的就隻有persona的力量而已。我不允許有人否認這點,就算是你也一樣!」


    仁猜對方應該也會罵回來才對,但是沒有。


    因為在和泉麵前的紗耶醒來了。


    「……爸爸好吵。」


    紗耶恍惚到連最後的「喔」都沒有好好講出來。而和泉則是輕輕摸了她的頭。


    「對不起啦。我們會安靜的。」


    「……嗯……」


    紗耶再度發出了打呼聲。


    仁整個人泄氣了下來。他拿起剛才買的東西,然後站起身。


    什麽叫寧願不要persona的力量。


    他不想和說出這種話的家夥多聊。


    「我要回去了。」


    和泉沒有回應。


    咋舌過後,仁離開了現場。


    仁回到了巢穴。而千鳥人正在廢棄大樓的逃生梯下麵。


    千鳥似乎一直都在等著仁回來。仁把滿堆的塑膠袋交到了她手上。


    「整條攤販的東西我都買回來了,你沒意見了吧?」


    粗聲粗氣地講完之後,仁從千鳥身旁定了過去。他準備要走上逃生梯。


    「……你在生什麽氣?」千鳥問。


    「我才沒在生氣。」


    「……騙人。」


    「我沒有騙你。別理我。」


    「……你跟和泉吵架了對吧?」


    被千鳥說中了痛處,仁停下腳步。他隻朝千鳥轉過了臉,然後開口。


    「連吵都不算吵啦,和那種笨蛋有什麽好吵!」


    千鳥開始猛盯著仁看。


    仁抵擋不住千鳥的視線。他覺得自己好像會連心裏頭的想法都給她看透。所以,仁快步走上了


    樓梯。


    也因為腳步粗魯的關係,生鏽的樓梯踏板發出丫陣陣礙耳的雜音。


    「煩死了,這啥爛樓梯啊,王八蛋!」


    樓梯走到一半,仁用腳尖猛踹了扶手。


    大概是踢的角度不好,他的腳趾頭痛得不得了。


    走在被夕陽染紅的步道上,天田一邊追著自己的影子。


    一隻手還領著狗狗陪它一起散步。這條狗是在前些日子被帶到宿舍養的。


    天田擺出了不像小學生的苦澀表情。他用起另一隻空著的手,把摺疊式手機的蓋子掀了又關,關了又掀地玩著。


    ——和泉先生從那之後就沒有再聯絡了。


    ——不會是已經報仇成功了吧?


    對於想要親手報仇的天田來說,這樣下隻是傷腦筋而已。


    而是根本就不應該發生。


    ——可是,那個幫人報仇的網站一定是騙人的吧。怎麽可能會有那種事嘛。


    天田是這麽相信的。所以他不太想拜托和泉去取消委托。這樣會讓他有一種感覺,好像自己承認了幫人報仇的網站是真的一樣。


    天田知道和泉的手機號碼。隻要用手機跟他講一聲,叫對方把委托取消的話,和泉應該也會順從自己的意思才對。


    因為和泉也是為了天田著想才去委托的。


    和泉覺得天田的母親對自己有恩,所以他沒道理會去做天田討厭的事情。


    ——就因為他是一片好意……我也不想特地去拒絕……。


    沒辦法下定決心打這通電話,天田持續拿著手機玩了一陣。


    可是,萬一幫人報仇的人是真的存在,而委托又被完成的話——


    就算要後悔也來不及了。


    「真羨慕你,看起來都沒煩惱。」


    天田朝著前麵腳步輕快的狗狗發起牢騷。


    狗狗——虎狼丸隻看了天田一下,然後用自顧自地繼續走了。


    唉,歎出聲音之後,天田注意到真田從前麵走了過來。


    真田穿著製服,一邊的肩膀還扛著運動包包。


    月光館學園的暑期講習在上禮拜就結束了。真田今天從早到晚都是在拳擊社練拳,現在則是在回宿舍的路上。


    天田呆站住了。晚了一會兒,真田也停了下來。而虎狼丸則仰望著真田的臉,並朝著他搖了尾巴。


    彎下腰之後,真田摸了虎狼丸的頭。跟著他又看了天田的臉。


    「怎麽啦,天田?一臉無精打采的。」


    看來自己憂鬱的心情是寫在臉上了。天田不禁苦笑出來。


    「其實,我在煩惱一些事。」


    對於天田來說,和泉這件事即使說是大事也不為過,但這件事和真田並沒有關係。總不好和對方討論幫自己媽媽報仇的事,天田隻好含糊地回了話。


    「不過,請學長不用在意。因為真的不是什麽重要的事。」


    「就別管是什麽事,你說說看嘛。雖然我也不能給你什麽了不起的建議啦。」


    一邊站起身,真田說道。這份心意讓天田很高興。


    ——要是說出來的話,我就可以輕鬆了。


    即使這麽想著,不能說的事就是不能說。天田打算在盡可能隱瞞事實的情況下做商量。


    保持著臉上的苦笑,他慎重地選了可以講的部分來開口。


    「……學長,我問你喔,有件事是我想要自己去辦到的——可是有個人卻說,他會幫我做到這件事。」


    「嗯,然後呢?」


    「但我還是想自己做那件事,因為一定要這樣子才可以。可是,那個人也是一片好意,他說會幫我全部處理好。就因為這個樣子,我才覺得不好意思去拒絕他。結果就變得有點煩惱了。」


    ——這樣有將自己的意思傳達出去了嗎?天田覺得自己講得好像沒頭沒尾的。


    將他的擔心拋到了一邊,「什麽嘛,事情就這樣嗎?」真田不以為然地說了。


    「……可是這件事情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事耶。」


    「很重要對吧?那就選擇能夠自己去完成的方式吧。既然對方對你也是一片好意,隻要好好地自己跟他說,一定也不會再糾纏的啦。」


    真田露出了滿臉自信的表情。這也讓天田覺得他真是個單純的人。當然,這些想法天田是不會說出來的。


    盡管真田的建議極其單純,要讓天田消除煩惱卻已經足夠了。


    ——就是說啊。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來做就好了。


    雖然天田重新下了決心。但要不要連絡和泉,請他取消委托,又是另一個問題了。這仍然是一件不好說出口的事。


    可是,還是要盡早去拒絕才行。天田定下了心意。


    這也讓他的心情輕鬆了很多。


    「也對。謝謝學長。」


    行過禮之後,天田抬起頭。


    「我會對那個人這樣說看看。那麽,我帶虎狼丸去散步囉。」


    「好啊。我回到宿舍之後,也會馬上再出來長跑。你要不要在神社裏麵等我?我們可以一起去吃晚飯。」


    「……又是吃牛井嗎?」天田用呆掉的表情問。


    「對啊,我會請你的啦。那待會見。」


    輕輕對天田揮過手,真田便離開了。側眼目送了他的背影,天田也再度和虎狼丸一起踏出了腳步。


    就在走了一會兒之後,虎狼丸突然停了下來。嗚嗚嗚嗚,它在嘴裏微微地低鳴出這樣的聲音。


    從旁邊的小路那裏,有個男人拉著小孩走了過來。這讓天田眨起了眼睛。


    「……你好,和泉先生。」


    和泉注意到了天田。


    「嗨,乾小弟。你帶狗出來散步嗎?」


    「是狗狗耶!」


    一手還讓和泉牽著,紗耶高興地尖叫。她露出了滿臉的笑容。


    「啊,等一下啦。」不聽和泉的阻止,紗耶一股腦地衝向了虎狼丸。


    「握手握手握手!」


    虎狼丸聞起了對方伸到自己麵前的小小手掌。過了一下下,它伸出舌頭舔了紗耶的手指頭。


    「哇,它舔我耶!」


    紗耶滿心歡喜地叫鬧起來。真是拿你沒辦法,一邊這樣碎碎念著,和泉朝天田走進了一步。


    虎狼丸的鼻梁上忽然出現了皺紋。不知道是不是顧及到旁邊有小孩子的關係,它不叫也不低吟。但虎狼丸仍露骨地警戒著和泉。


    苦笑著,和泉停下了腳步。


    「……狗狗好像都很討厭我,到底是為什麽啊?」


    「我也不知道。不過的確是有這種人耶。」


    一邊覺得自己遇到對方的時機不是很好,天田隨便答了話。


    ——怎麽辦,要現在講委托的事嗎?


    虎狼丸就待在天田的身旁。他一邊陪著紗耶玩,一邊也警戒著和泉的動作。


    「我說啊一我想跟你說」兩個人在同樣的時機開口了。


    「……有什麽事嗎?」天田馬上改口詢問。


    露出了客氣的模樣之後,和泉重新開口說道。


    「之前跟你講的報仇那件事啊……因為我跟幫忙報仇的那家夥有點小爭執,搞不好會被他取消掉委托哪。」


    「是這樣啊。」


    事態如果真是這樣,就再好不過了。天田不禁這麽回答出來,而和泉則是露出了訝異的表情。


    「你的反應就這樣?這件事很重要吧……難道說,你在生氣?」


    一邊因為應對得不好而焦急起來,天田搖頭。


    「沒有啊。我才沒有在生氣。其實啊……我剛才也一直在想要不要請你去取消這次的委托。」


    因為我想親手幫媽媽報仇。這樣說出口的話一定會被對方阻止,所以天田想了其他的借口來講。


    「……………………因為我還是覺得這樣做不好。再說,就算隻是間接的而已,這樣不是也會弄髒和泉先生的手嗎?」


    「沒有啦。你不用去在意這種事——」


    「我會在意。這樣子對和泉先生的小孩也不好。」


    天田看了正在和虎狼丸玩的紗耶。這時候他才注意到了一件事。


    「從和泉先生的年紀來看,呃,她長得還真大耶。」


    「對啊。有個女生很照顧我,紗耶是她的小孩啦……比起這個,你的委托——」


    和泉想帶回話題。天田則搖頭。


    「所以我才會請你取消這項委托啊。拜托你了。」


    和泉露出了困惑的表情——隨後又突然用手遮住嘴巴,他彎下身子。


    「……咳,咳咳。」


    和泉開始猛咳。從他遮住嘴巴的指頭間,能看到有紅黑色的液體滴了出來。那是血。


    「爸爸,你怎麽了?」


    一邊還咳著嗽,和泉用手止住想跑到自己身邊的紗耶。


    從他的手指間則有一滴滴的血正落到路麵上。


    天田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地待在原地。


    過了大概數十秒,和泉停止咳嗽了。用著沒被血弄髒的那隻手,他從運動褲口袋裏拿出手巾,並且用那擦過了嘴角與手掌。跟著他又拿出濕紙巾,把留在身上的血漬全部擦了幹淨。


    他處理的動作很熟練。這讓天田覺得很奇怪。


    「抱歉,嚇到你了。這沒什麽啦,我隻是胃有點不好而已。」


    ——吐了這麽多血,隻是有點而已嗎?


    經過了待在原地的天田身旁,紗耶跑向和泉。


    紗耶緊緊地抱住了和泉的腿。


    「爸爸,你沒事吧?已經不痛了嗎?」


    「對啊,已經不痛了。我們回去吧,紗耶。」


    和泉抱起紗耶。他在離開前回頭看了天田。


    「委托的事情嘛——麻煩你讓我再想一下。那麽,再見了。」


    行過禮之後,天田目送了他們離開。


    在夕陽之中,和泉正用溫柔的眼神看著孩童。他那幸福的臉孔,讓天田覺得剛才吐血的事情仿佛變成了假的一樣。


    這就是天田最後一次見到和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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