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純虹是市人代會會務組後勤組的成員,申一甲才在市人代會會務組呆了整整一天,已經記不清碰到她幾次了。


    再見於純虹,申一甲已經心如止水,掀不起任何波瀾。於純虹有時會對他默默一笑,有時會點一點頭,人多的時候,她就會低著頭,輕輕從他的身邊走過。


    人代會的會場設是望月樓賓館後院的大禮堂,分組討論地點在望月樓賓館各樓層的會議室,還有一些大客房。下午跟會記錄的時候,申一甲離開會議室,去了趟洗手間,出來的路上,遠遠地看到了於純虹。


    真是冤家路窄啊,今天怎麽總是碰到她啊,真是見了鬼了。


    於純虹向他招手:“申科長,我正好有事找你呢。”


    於純虹找他能有什麽事呢,申一甲側過身等著她。


    “會務組通知,各組聯絡員下班以後不要急著離開,要把每一層樓裏貼的小字報撕掉,清理幹淨。”於純虹來到他的近前。


    於純虹口中的小字報,其實是市熱電公司股東會達的一個決議,主要內容就是列舉熱電公司供熱麵臨的困難局麵,燃煤漲價使企業出現了六千萬元的資金缺口,今天的供熱形勢十分嚴峻,不容樂觀雲雲,像是一個情況匯報,又像是一個問題反映,落款是熱電公司全體股東。


    “沒問題。”申一甲說。


    申一甲早晨到達望月樓會議中心的時候,就發現了張貼在會議中心大門外顯眼位置的協議書,旁邊站著一群人,在上麵指點著。


    他好奇地湊過去看了幾眼。


    協議書不長,有兩張四開紙大小,白字黑字,特別醒目。從頭看到尾,隻有一個意思,就是請求政府支援燃煤漲價補貼資金六千萬。


    申一甲剛看完,就聽到後麵傳來一陣嘈雜聲。


    “田長發來了。”有人在人群外圍說。


    申一甲回過頭來,見田長發正和董辦主任肖玲往門口這邊走呢,還有十幾米就到了。申一甲忙閃到一邊一個很不顯眼的位置。田長發認識他,在協議書前碰到他,感覺不太對頭。


    “老田啊,這是你們寫的協議書啊。”有人在不遠處與田長發打著招呼。


    田長發就像沒聽到似的,仍然甩開大步往前走。


    “田董,田董,還是你小子厲害。”酒廠廠長白義清用手指點著田長發。


    田長發停下腳步,和迎上前來的白義清握了握手:“老白啊,酒廠形勢不錯啊。”


    “你這協議書貼得可真是地方,這下好了,燃煤漲價,企業缺錢,全市人民都知道了,田董有一手,有一手。”白義清說著,與田長發並肩往前走。


    田長發連連擺手,打斷了白義清:“老白啊,這你就不知道了,咱雖然是國企改製的樣板,可是樣板不當錢花啊。你說現在這煤價瘋長,到什麽時候是頭啊。”


    “你別愁啊,一天比一天冷了,缺錢肯定過不了冬,咱們宮市長大筆一揮,給你撥上個幾千萬,你老田不就有錢了。”白義清說,“隻要這筆錢定下來,明年還有跑嗎,肯定照樣撥啊。我是真羨慕你啊,從娘胎裏出來,就有不用操心的命。這協議書是你親筆起草的吧?大有田董的雄辯風格啊。”


    申一甲跟在兩個人不遠處,進了會議中心大門。


    “老白可不要這麽說。這個協議書吧,和我真是一點關係都沒有。”田長發說,“我是昨天晚上才從省城回來的,要不是為了參加今天的人代會,我可能現在還在省裏跑資金呢。”


    “田董,謙虛了不是,誰不知道你是熱電公司的大股東啊,這股東協議沒有你點頭,那還能算股東協議嗎?不過你們這協議這詞用得可不太準,應該叫申請或者建議才對吧。”


    “老白啊,我有多少股,你還不知道嗎?”田長發說,“我雖然號稱大股東,但我沒有控股權啊,控股權在職工手裏啊,職工要是想罷免我這個董事長,也是分分鍾的事啊,現在在我們熱電公司,誰有錢誰說了算啊。”


    申一甲正聽著,有人碰了他的胳膊。他扭頭一看,肖玲正衝著他笑呢。


    “來開會?”申一甲問。


    “是啊。我是新增選上來的市人大代表。”肖玲說。


    “噢噢。”申一甲的語氣很模糊。


    “人民選我當代表,我當代表為人民。”肖玲說,“我本來已經是省人大代表了,這次又增選我為市人大代表,工作比以前多多了。”


    申一甲心想,熱電公司出人才啊,全國人大代表,省人大代表,市人大代表,這回都齊了。其實也難怪,熱電公司屬於公益事業,與老百姓的利益息息相關,多出一兩個人大代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申一甲這大半天聽到了人大代表對這份協議書的一些議論,說什麽的都有,他的耳朵都灌滿了。他當時就覺得,在人代會現場這麽莊重的時候,到處貼著熱電公司股東會的所謂協議書的確有點不妥,但田長發是全國人大代表,很會利用人代會這個場合造勢,他現在是這家企業的名副其實的大股東,就算這件事有什麽不妥的,也沒有人能把他怎麽樣。更何況他擺出了一付不知情的麵孔,別人就更拿他沒辦法了。


    於純虹為這事找申一甲,倒讓他覺得有點意外,看來這件事已經引起了市領導的不滿,至於是誰不滿,他就說不清楚了。


    申一甲忽然想起前兩天老百姓上訪的事來,當時田長發就不在市裏,據說在省城辦事,熱電公司負責接訪的郭副總當時就向市政府秘書長封官生求援,讓他把財政局長叫來接訪,還口口聲聲要求政府對燃煤漲價進行補貼。難道那次上訪也是熱電公司暗中發動的?申一甲也拿不準了。


    愛誰誰吧,申一甲對於純虹說,“就是把牆上的協議書清理一下唄,沒問題。”


    “那你辛苦了。”於純虹說。


    “客氣。”申一甲看著於純虹擦肩而過。


    這兩次見到於純虹,給申一甲一個深刻的印象,她妝扮得更成熟了。高挽的頭發,立領的精短上衣,寬鬆的褲子,平底板的休閑鞋,從頭到腳不像一個未婚的女子,倒像一個已婚的年輕少婦。她和他在一起的時候,這一身打扮幾乎是不可能的,也是不可思議的。


    還有一個印象就是於純虹更白了,以前她也白,那時她很水靈,很嬌羞,皮膚白裏透著紅,現在呢,她的白像白色的亞光的水彩,柔嫩卻沒有光澤,甚至透著一種淺淺的梨黃。


    於純虹這是怎麽了,像是剛得過病,有著一種病態的美。不過也不像,她明顯比和他在一起時胖了,臉龐更圓潤了,身材更飽滿了,走路的姿勢也更優雅了。


    下午的分組討論結束後,申一甲拎著一瓶礦泉水、一把舊桌布,在賓館走廊裏轉了起來。


    他到現在也沒弄清貼這些小字報的是什麽人,簡直太有才了。電梯口有,電梯外也有,餐廳的門口有,廁所的門口也有,會議室的門口有,房間的門口也有,反正是哪裏顯眼,哪裏經常出入的人多,哪裏肯定就不小字報。


    這下好了,所有的人大代表都知道熱電公司資金緊缺了,雖然這些小字報沒有提及向政府申請援助,但動機連傻子都能明白。


    申一甲清理完小字報,又去會務組打了一頭,見沒有什麽事,就匆匆走人了。


    申一甲這麽著急走人,是因為他所在的東安區討論組晚上有代表請客。這個組的召集人,煉油廠的廠長老候說要擺兩桌,給大家改善一下生活。


    候廠長臨走時還特意來到申一甲身邊:“小夥子,晚上一定去啊。”


    “候廠長我就不去了吧。”申一甲說。


    “你不去不行,我是召集人,你是聯絡員,沒有你我們怎麽聯絡啊。”候廠長說。


    “我這聯絡員就是個稱呼,沒有什麽職權。”申一甲說。


    “你這麽年輕,職權已經不小了,市政府督查室主任,你的職權還小嗎?我老候都不敢得罪你啊。”候廠長說。


    “行行行。我肯定去,給各位代表服好務。”申一甲說。


    “哎,這就對了。”候廠長說,“你早點去啊。”


    申一甲負責聯絡的東安區討論組,代表裏有幾位企業老板,像白酒廠的白義清,煉油廠的候金鏡都屬於這個組的代表。同時,還有幾個市直屬局的局長,剩下的成員就比較雜了。


    按理說,白義清是酒廠廠長,晚上的飯局本該他先請,但可能是煉油廠規模更大,在組裏更有發言權,第一場酒局就由候廠長奪權了。


    申一甲趕到夏威夷大酒店的包間時,有幾位代表已經到了,幾個人圍坐在餐桌旁,正在議論著什麽。申一甲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裏側主陪位置的候廠長。


    候廠長見到申一甲,把煙頭扔進煙缸,站起身來。


    申一甲頓時有一種受崇若驚的感覺,候廠長為什麽見到他就站起來了,他是個無關輕重的小人物啊。


    “一甲啊,跟我下樓,去接薑主任。”候廠長說。


    申一甲心裏一驚,薑主任?難道是人大副主任薑震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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