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明是王子!


    卡路兒隻能勉強以意誌力封住幾乎脫口而出的怨言。


    取代哭訴的,是往前踏出的沉重腳步。


    這裏是位於空中之島伊斯拉“前方”的錫克拉湖,湖泊東北岸有一段狹長的沙灘,在沙上跑步就會淹沒短靴的鞋跟。


    卡路兒咬緊牙關,從沙中抽出鞋底,再度使出渾身力量向前奔跑,避免落後帶頭的班德拉斯老師。


    ——為什麽我要接受大兵的訓練?我是王子耶!


    他雖然努力避免說出口,但隻要稍一疏忽,心中就會爆發像這樣的不平之鳴。


    八月的豔陽毒辣地從天頂照射下來,整片沙灘都被烤得炙熱發燙,卡路兒感覺喉嚨幹渴難忍。在如此炎熱的天氣中,凱格斯高中飛行科的四十八名學生穿著整套飛行員製服,背著背囊,腳上穿著厚重的皮製短靴,雙手扛著沉重的步槍,肩膀到側腹部懸掛著彈帶,腰間垂著西洋劍,跟在班德拉斯老師身後奮力奔跑。


    “怎麽?這麽快就累倒啦!如此軟弱是無法成為飛行員的!”


    班德拉斯老師朝後方的學生怒吼——飽和學生們同樣披掛彈帶並帶著劍,手上還多拿了一把重機關槍。學生們勉強擠出“喔!”的回應,跟在老師身後繼續奔跑。班德拉斯老師的步伐相當穩定,跑在沙灘上的速度也保持一定,很難想像他和學生們同屬於人類。


    ——可惡!


    卡路兒咬緊牙關跟在老師後頭,努力避免落後。其他同學也和他一樣全身沾滿沙子,但仍以拚命的表情繼續奔跑。


    “戰場不一定局限於天空,所以陸戰訓練也是飛行科的重要課程之一。別落後,跟著我向前跑吧!”


    班德拉斯老師扯著嗓門激勵學生。卡路兒盯著他的背影,忍不住發出無聲的詛咒。


    ——別開玩笑!


    雖然大家都沒有說話,但此刻飛行科的所有學生大概都對班德拉斯老師抱持同樣的感想吧?


    班德拉斯老師雖然和學生們佩戴幾乎同樣的裝備,但身上少了一套飛行服。他身上隻穿一件緊身三角泳褲,布滿濃密體毛的結實肌肉上直接披掛著背囊、綁著彈帶,腰間以繩子綁著劍,手上抓著機關槍,汗水伴隨著濃厚的男人味從胸毛、腋毛和肚臍毛之間滴下來,以一副理所當然的態度朝後方的學生怒吼。


    他這副模樣是要故意折磨學生嗎?邋遢也得有個限度吧!這難道不算是對女學生的性騷擾嗎?體毛不要隨風飄揚啊——學生們無聲的抱怨消散於沙灘上灼熱的大氣中。嚴苛的氣候、沉重的裝備、不知何時才會結束的跑步訓練,以及班德拉斯老師緊身的三角泳褲,這一切都磨滅學生的意誌,讓他們幾乎崩潰。如果能夠直接倒在沙灘上,一定會輕鬆許多吧?至少這樣一來,就不用再看到那顆屁股了。


    但是,如果有人倒下,其他人就得擔負連帶責任,飛行科全體學生都得從頭再跑一次。為了避免這樣的結局,大家隻得卯足氣力與體力奔跑。


    “好,到此為止!”


    班德拉斯老師終於回頭如此宣布。在此瞬間,四十八名學生全都倒在沙灘上,仰望天空大口喘著氣。


    “呼、呼、呼……”


    卡路兒也和大家一樣,皺起臉張開嘴巴,將湖畔新鮮的空氣送進疲憊不堪的身軀中。他已經連一步都無法動彈。


    然而,班德拉斯老師沒有給他們足夠的休息時間,又再度發號施令:


    “接下來進行水中訓練,你們應該都有穿泳衣吧?”


    “呼、有……”


    “好,那麽我們直接下水往返湖泊!跟在我後麵,隻要有一個人落後,所有人都得受罰!”


    什麽?所有學生臉上都出現無聲的悲鳴。以他們現在的體力,長泳幾乎等於是拷打。


    然而,教官的指令是絕對的,如果膽敢違抗,就無法繼續待在飛行科,也無法實現成為飛行員的夢想。因此,所有學生都忍住悲鳴,解下腰間的劍,將背囊、彈帶和槍械排在腳邊,脫下飛行服,在夏日陽光中亮出預先穿在衣服底下的泳衣。


    接著,他們一一跳入水中,跟在班德拉斯老師後方開始遊自由式。卡路兒當然也不例外。先前跑到滿身大汗的身體泡在冰冷的湖水裏,感覺格外舒服。他進入飛行科已經四個月,每天嚴苛的鍛煉使得他的身軀更加結實。少年期尚未發展成熟的肌肉,精力充沛地劃著水。


    隻要抱著必死的決心,大多數事情都能解決。


    卡路兒在飛行科的訓練中充分體會到這一點。今天他仍舊秉持同樣的教條,將超越疲勞限度的身體積躺在錫克拉湖畔的沙灘上。


    在他周圍的其他學生也像壁虎一般趴在地麵上不斷喘氣。所幸沒有任何一個人落後,大家總算安然度過今天的考驗。


    班德拉斯老師環顧累倒在地主的學生,得意地挺起胸膛說:


    “今天的訓練到此為止!不過,既然你們都換上泳衣,那如果想要留在這裏玩,可以繼續留下來沒關係,肚子餓了就捕魚來吃吧!日落之後各自回家,不想回家的人就在這裏進行野營訓練!知道了嗎?”


    這道解散命令未免太隨便,不過學生們在這四個月中已經充分理解,這個老師不論做什麽事都是這副德行。他們卯足最後的力氣回應之後,班德拉斯老師便露出無敵的笑容,瀟灑地跳入湖中開始快樂地遊泳。學生們無言地哇槽:想要留下來玩的人是你吧?但班德拉斯老師完全不予理會,元氣十足地拍打著手腳擾亂湖麵。


    “他為什麽還有力氣遊泳……”


    “簡直是怪物……”


    學生們麵對擁有無限體力的老師,個個目瞪口呆,搖搖晃晃地站起身,走向自己的飛行服。照狸說應該沒有人會想要繼續待在這裏遊泳,然而……


    “好棒喔,老師說我們可以在這裏露營耶!感覺好有趣喔!我們可以玩到天黑,然後大家一起在這裏生營火!”


    一名女學生興奮地提出建議。卡路兒仍舊仰躺在沙灘上,以驚歎而疲憊的眼神看著這名女學生。


    “喂,艾黎……你是大猩猩嗎?”


    “你幹嘛突然罵人大猩猩?軟腳蝦!”


    卡路兒的幹妹妹——艾黎兒·阿巴斯,雙手叉在腰間,以一副完全沒事的態度俯視著卡路兒。嚴苛的陸戰訓練和長泳似乎都無法讓這個活力格外充沛的女孩累倒,她似乎還覺得運動不足,以羨慕的眼神眺望著在湖中遊泳的班德拉斯老師。周圍的同學們仍舊躺在沙灘上,全身沾滿沙子,有氣無力地說:


    “艾黎,你真厲害……”


    “我已經不行了……大概好一陣子動不了……”


    “動得了的人才奇怪吧……”


    在八月燦爛的陽光下,隻有穿著凱格斯高中深藍色泳衣的艾黎兒,動作格外輕盈。


    “我喜歡夏天!”


    她邊說邊將柔軟的四肢伸展到水邊,介於少女與成人之間的身體曲線在映照陽光的湖麵盡情遊泳。同學們觀望著宛若水精靈的艾黎兒好一陣子,等到體力逐漸恢複,便湧出繼續留在這裏嬉戲的欲望。


    畢竟這四個月以來,飛行科幾乎每天都在進行嚴苛的訓練,大家都沒有好好玩耍。對於正值愛玩時期的十五、六歲少年少女來說,課業實在是太辛苦。或許班德拉斯老師也是因此才刻意安排這種訓練,當然他或許什麽都沒想。總之,這是大家難得可以聚在一起的自由時間。


    首先呼應艾黎兒的是聖特汝爾班的憲明。他在沙灘上撐起膝蓋,咬著嘴唇使盡全身力量站起來。


    “嗚哦哦!唔哦哦!”


    他憑著毅力抬起累到發抖的雙腳,太陽穴繃出青筋,雙手往前伸,就像第一次自己站起來的嬰兒般緩緩走向艾黎兒


    。


    “我要玩……我要在這裏和穿泳衣的女孩子……玩到筋疲力盡!”


    憲明的腳步如同嬰兒,卻以驚人的氣勢毫無顧忌地喊出思春期男生理所當然的欲求。他擁有凡人、群眾、路人等屈辱的昵稱,而他也完全符合這些稱號的形象,能夠以笑臉做出一般人感到難堪、愚蠢、赤裸裸表現出欲望的行徑


    “嗯,憲明,我們一起來玩吧!”


    艾黎兒朝著讚同者一號露出爽朗的笑容,鼓舞了其他疲憊的同學們。


    聖特汝爾班的男生們紛紛搖搖晃晃地站起身。


    “可惡!怎麽可以輸給那種凡人……”


    “他隻不過是個路人甲!”


    “我也要享受青春……”


    “我想要留下美好的夏日回憶……”


    他們以各自的欲求為原動力,奮力地重新站起來。


    “我想要盡情吃晚餐是也……”


    和卡路兒同為住宿生的沃夫岡。鮑曼也咬緊牙關站起來,以他那據說是向熟人學習的怪異巴雷特洛斯語腔調說話。在他旁邊同樣是住宿生的班哲明·夏禮夫,亦勉強支撐起自己瘦弱的身體。


    “擅長理科的我,很容易受到周圍的力量牽引……”


    他一邊辯解一邊用瘦削無力的手腳在沙灘上匍匐前進。


    “真是的……大家都太胡來了……”


    卡路兒雖然口中抱怨,但仍無可奈何地跟著大家站起來,用湖水洗去身上的沙子。


    在艾黎兒的呼喚下,聖特汝爾班的女生也一個接一個站起身,思考接下來要做什麽。


    “雖然很累,不過我也讚成繼續玩~”


    住宿生中的小妹妹奈奈子用悠閑的語氣說話。


    “晚餐怎麽辦?幹脆由留在這裏的人合出點錢,去采買食物吧?”


    住宿生中的大姐頭莎朗冷靜地提出建議。


    “我快累死啦。不過可以和大家一起玩,好高興喔!”


    化了一臉濃妝的千春用慵懶的話調說話。她的態度雖然顯得輕浮隨便,事實上個性相當認真、富有同情心、早睡早起,還很擅長做麻糬。話說回來,她雖然表明了態度,雙腳卻疲軟得遲遲無法站起。


    “說的也是,最近都沒有機會和大家一起玩。”


    艾黎兒高興地牽起千春的手,笑咪咪地扶她起來。千春像小狗般吐出舌頭,喊著“好累喔”,並且毫無顧忌地將全身重量靠在艾黎兒的肩膀上。經過四個月的學校生活,飛行科一年二班——聖特汝爾班——的學生已經完全打成一片。


    另一方麵,由貴族子弟組成的飛行科一年一班——範·維爾班,則依據出身家庭的地位高低分成幾倔小團體,彼此很難融洽相處,氣氛冰冷而僵硬。


    範·維爾班的領導人物是浮士德。他此刻悶悶不樂地斜眼瞪著聖特汝爾班喧鬧的景象,接著視線轉向稍稍遠離範·維爾班的圈子,顯出惶恐態度的清純少女。她的眼神脆弱,夏日染紅的肌膚白皙透明,緊繃而柔軟的大腿到纖細腳踝間的曲線流暢優美,沾濕的黑發貼在臉頰上。當她用一隻手撥起頭發時,姣好的側臉以湖麵為背景,深深烙印在浮士德的視網膜上。


    她是克莉亞·庫魯斯,飛行科全體男生憧憬的美少女。


    然而範·維爾班的男生不僅受到彼此牽製,還得顧慮到出身高低的人際關係,因此遵守著“嚴禁偷跑”的不成文規則。能夠打破這項規則的,隻有伊斯拉空艇騎士團團長雷波特·梅塞的兒子——浮士德·梅塞。如果有人膽敢無視浮士德而接近克莉亞,絕對無法在範·維爾班安然存活。隻要浮士德從階級金字塔的頂點發號施令,這個人就會遭到所有同學陰險的排擠。因此,目前沒有人膽敢心懷不軌地接近克莉亞。除了……


    劈啪!


    這是浮士德太陽穴及脖子的青筋爆裂的聲音。


    學校裏有個不懂得察言觀色的家夥,打從入學時就是如此。


    聖特汝爾班的這名蠢男生完全無視浮士德的存在,總是堆起傻笑,喜孜孜地接近克莉亞。


    此刻這家夥照例露出愚蠢的笑容,踐踏範·維爾班的不成文規則,毫無顧忌地穿過層層隱形障礙牆,以一副理所當然的態度接近克莉亞。


    “克莉亞、克莉亞!我們今晚要在這裏露營,你也一起來吧!大家會一起去買食物,通宵吃喝玩樂!你可以騙住宿家庭說,學校要舉辦臨時的野營訓練。我們一定會玩得很高興,快站起來吧!”


    腦袋駑鈍到暴力程度的卡路兒竟然膽敢牽起克莉亞的手,硬是要將她拉向不懂人話的猴子集團——聖特汝爾班!


    浮士德咬牙切齒,幾乎把牙齒都磨碎。他撥了撥瀏海,深深吐出一口氣,快速走向膽大包天的卡路兒麵前。


    “放開你的手!”


    隻穿著一條泳褲的浮士德昂然挺起胸膛,朝卡路兒發號施令。


    卡路兒聽到浮士德的聲音,頓時露出明顯的厭惡表情,但仍繼續握著克莉亞的手。他從右邊的嘴角歎了一口氣,左邊的嘴角則哇出不耐煩的言語:


    “嗨,浮士德,你今天的頭發也是金色的耶!拜拜~”


    “等等,聽我說話,你這沒禮貌的家夥!你知道自己握的是誰的手嗎?”


    “是克莉亞的手。那又怎麽樣?有什麽問題嗎?克莉亞,你覺得我做了什麽壞事嗎?”


    卡路兒歪著頭凝視克莉亞的眼睛。克莉亞紅了臉,低下頭搖了搖,說:“你……沒有做什麽壞事。”


    “看,連她也這麽說。你明白了就快讓開吧!”


    “別開玩笑,賤民!也不檢討一下自己的身分,快放開手!”


    浮士德趾高氣揚地下達命令,但他越說卡路兒越露出不屑的表情,身為庶民卻以高高在上的態度熟練地說出譏諷之語。


    兩人之間展開一段低層次的冷嘲熱諷,首先達到忍耐限度的是浮士德——卡路兒針對肚臍形狀和乳頭位置的謾罵似乎正中他內心的弱點。他怒發衝冠地想要抓住卡路兒,其他同學連忙出麵製止,將他拉離吵架現場。


    “給我記住!你這、這家夥!別以為你侮辱了我的肚臍和乳頭,還能繼續生存下去!肚臍、肚臍是……我絕對不原諒你!乳頭……乳頭也一樣!給我記住!肚臍……乳頭!給我記住,肚臍!”


    浮士德牛頭不對馬嘴地連呼這兩個名詞,在眾人挾持下離開沙灘。


    克莉亞以歉疚的表情目送完全失去理智的範﹒維爾班頭目離開,然後困惑地看著卡路兒。


    身為謾罵戰爭勝利者的卡路兒,臉上依舊綻放著開朗的笑容,對克莉亞說:“我們走吧,克莉亞。你感覺比較像聖特汝爾班的人,就這麽算吧!”


    “這……不要緊嗎?”


    “沒關係、沒關係,班級區分或身分地位之類的區別根本不重要,大家都是飛行科的學生啊。”


    卡路兒邊說邊硬是將克莉亞拉進自己班級的圈圈裏。


    克莉亞在聖特汝爾班當然也受到男女學生的歡迎。隻見艾黎兒從她身後悄悄接近,張開雙手大喊一聲“哇”並緊緊抱住她。


    “啊!”


    克莉亞發出高興的悲鳴。


    “嗚哩嗚哩~”


    艾黎兒仍舊從克莉亞身後抱住她,將自己的臉頰貼在克莉亞的臉頰上磨蹭著。


    “哈哈哈、哈哈哈,艾黎,好癢、好癢啊!”


    克莉亞毫無顧忌地笑著扭動身體,兩人現在已完全打成一片。


    聖特汝爾班的男生們眯著眼睛、張大鼻孔,露出幸福的表情鑒賞身穿泳衣嬉戲的兩名少女。然而,這個班上卻有一名無法默默觀望幸福光景的男生。


    “哇,你們在做什麽?感覺好有趣,也讓我加入吧


    !”


    卡路兒說完,硬是闖入將臉頰貼在一起的克莉亞與艾黎兒之間,露出燦爛的笑容把自己的臉頰貼在兩人驗上。艾黎兒不禁發出尖叫聲,用盡全力將卡路兒推開。


    卡路兒一屁股重重摔在地上,抬起頭朝著艾黎兒發出怒吼:


    “幹什麽,暴力女人!我到底做了什麽啊?”


    艾黎兒雙手叉腰,俯視這個少了一根筋的男生。


    “你還敢問?隻穿一條泳褲就把臉頰貼在女生臉上,這樣算是犯罪耶!”


    “有什麽關係?大家不是玩得很愉快嗎?”


    艾黎兒用食指撐著額頭並皺起眉頭,思索一會兒之後,以嚴肅的表情開始對自己的幹哥哥諄諄訓誡。


    “嗯……我來告訴你吧!隻穿一條泳褲的男生突然跳向穿著泳衣的女生,還把臉貼到對方臉上,這算是性騷擾的行為。即使你覺得愉快,女孩子也不會這麽覺得,知道了嗎?”


    “什麽?真的嗎?”


    “嗯,沒錯!雖然偶爾可能會碰到不一樣的情況,不過,你現在不用設想那種情況。懂了嗎?回答我!”


    “我很難接受這種說法。”


    “接受吧!”


    “你在做什麽?為什麽用腳猛踢沙子?你以為自己是一匹馬嗎?你是不是要學馬嘶嘶叫,衝過來踢我?”


    “我不打算學馬叫,不過你要是太不講理,我大概會踢過去吧。”


    “什麽?你又要訴諸暴力?你以為暴力能解決一切嗎?不行啊,艾黎,暴力是不能解決任何問題的。”


    “哼,雖然你表麵上說得頭頭是道,不過你錯了。我隻是要鏟除無法區分親昵與性騷擾的笨男生罷了!”


    “你說鏟除是什麽意思?你以為自己是正義的使者嗎?這種用詞好像我是惡人一樣!”


    “我開始覺得不耐煩了!”


    “看!你實在是太沒有耐心,馬上就想使用暴力解決事情。這種地方就顯示出你的不成熟 。”


    “成熟的人不會隻穿著一條泳褲就把臉頰貼向女生。”


    “成熟的人不會隨隨便便就想踢人。”


    “哎~唷~”


    “真是的~”


    “你這個人實在是……”


    “你實在是……”


    “喝!”


    “哇啊!”


    艾黎兒傑出的一招飛膝踢正要命中卡路兒的下巴,一旁的同學連忙介入兩人之間,抱住已經飛到半空中的艾黎兒。兄妹倆雖然受到大家箝製,但仍舊伸長脖子彼此怒罵平日不良的行為。


    聖特汝爾班的學生自從開學以來,每天都看著卡路兒和文黎兒兄妹吵架,因此早已習於仲裁,不論兩人吵得多厲害都不會把他們說的話當真,隻是像安撫笨孩子的母親一樣,說些“好好好”、“是是是”、“你說的沒錯”之類的話,堆起笑容把兩人拉開到手腳無法碰觸的距離。


    在這當中隻有克莉亞一人露出歉疚的表情。


    “那個,我……不會太在意……”


    克莉亞斷斷續續地說話,紅著臉低下頭,擔心地輪流看著卡路兒和艾黎兒。


    率先出麵緩頰的是“村民”憲明。


    “不要緊,克莉亞,你應該也知道,他們隻是在鬧著玩,沒有太深的意義。對他們來說,吵架就跟呼吸一樣自然。哎,卡路真是個蠢蛋!”


    “呃,他不是蠢蛋……嗯,他們兩人很要好……嗯。”


    “別管他了,克莉亞,你也一起來露營吧。露營露營!”


    村民以輕浮的態度舉起雙手,雙腳彎曲張成外八字,露出傻笑在原地踏步連呼“露營”。完全符合“村民”綽號的粗野邀請方式雖然讓克莉亞感到有些惶恐,但她仍在範·維爾班的視線關注下,戰戰兢兢地走向聖特汝爾班。


    幾個小時之後,太陽逐漸傾斜,湖麵映照出天空的茜紅色,聳立在東方水平線土方的積亂雲從頂端暈染成淡紅色。


    “哇,已經傍晚了,時間過得真快。”


    卡路兒從水麵抬起頭,踩著立泳的步伐仰望天空。鳥群劃過天頂,飛向阿斯卑納山的方向。


    “玩樂的時間總是一下子就過去。今天玩了這麽久,我覺得自己好像變瘦了……”


    在卡路兒身旁跟他一起立泳的是光男·福原。他在剛入學時身材相當肥胖,不過經過飛行科嚴格的訓練,現在已經瘦了許多,看起來隻算是稍微偏胖而肌肉結實的體型,簡直像是變了一個人。


    “我想要吃肉是也!”


    沃夫岡肌肉健壯的身上套著可愛的粉紅色泳圈,在光男身旁笨拙地踢著水高喊。他走在街上時,常會被誤認為三十多歲的單身男性。然而對於部分狂熱者而言,他似乎具有難以抗拒的魅力,在男學生之間贏得爆發性的人氣。


    “我也要跟隨你,大哥!”


    “喂喂,不準偷跑!”


    “我才是沃夫岡大哥的頭號弟子!”


    不知從何時開始,沃夫岡周遭便培育出以男人親密的友誼為主軸、充滿汗水昧的青春物語。


    “讓我們朝著夕陽遊過去是也!”


    沃夫岡一聲令下,以濃密友情聯係的男學生們便跟在他身後,朝著湖岸踢水前進。班哲明保持一貫冷靜的態度旁觀過度熱情的這群人,用手指推了推鏡框,目送逐漸遠離的水花,低聲說:“希望友情不要發展為性愛關係……”


    他毫不留情地自言自語之後,戴著眼鏡把臉埋入湖水中,以示範教學般正確的姿勢遊著蛙式跟在同學後方。


    卡路兒瞥了一眼遊向岸邊的學生們,邊以立泳姿勢踩著水邊環顧四周。


    “咦,克莉亞呢?她剛剛不是還在這裏嗎?”


    “她早就上岸了,大概是去準備晚餐吧~”


    同是住宿生的奈奈子在近處回答。她的黑發綁成辮子,仍舊保留些許稚嫩的身體浸在湖水中,笑咪咪地遊著狗爬式。卡路兒轉頭望向沙灘,看到女學生們仍穿著泳衣便開始堆起石窯、以飯盒煮米,並用草製作盤子。


    “哇,什麽時候開始的?我完全沒有發覺。”


    “反正背囊裏也裝了野營必備用品,今晚算是很正式的野營訓練囉。就這麽決定!”


    “嗯,雖然這種訓練太悠閑了一點,不過偶爾來一次也不錯。”


    卡路兒說完便遊向岸邊,準備幫忙做晚餐。


    大家吃完甩野營裝備製作的簡單餐點、收拾完畢之後,細心的莎朗帶了幾名學生到湖畔森林中收集樹枝,再回到沙灘升起熊熊營火。聖特汝爾班的學生自然而然地聚集到火邊,從背囊掏出睡袋,紛紛坐下或躺下。


    西方天空的紅色消失了,東方透明的深藍色天空中撒滿星光,吹過水麵的微風送來夏夜的氣息。學生們圍繞著營火,笑臉在火光中若隱若現。


    卡路兒和要好的住宿生坐在一起,聊著無關緊要的話題。眾人當中有的仍穿著泳衣,有的則在泳衣上披著毛巾,也有的已經換上飛行服,甚至還有沒玩夠的學生在夜晚的湖中遊泳。


    “最近的訓練越來越嚴格,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難熬……雖然說這也是正常的,不過要當飛行員真的好累喔。”


    憲明聽見卡路兒埋怨,附和說:“一定是因為三個月前那場事件,才害我們沒辦法悠閑生活。一定沒錯!”


    “你是指擊落空族的事件吧?的確在那之後,騎士團就顯得格外積極。”莎朗望著夜空說。即使到了晚上,閃爍著舷燈的夜間偵查機仍舊在伊斯拉上空巡邏。紅色的燈光伴隨著遙遠的旋轉翼聲,劃過細長的月亮附近。


    “會發生戰爭嗎?”光男問。


    班哲明以冷靜的口吻回答:“再過一個禮拜,伊斯拉就會抵達聖泉。在那之後是


    連路易斯提督都不曾踏入的未知空域,不論發生什麽事都不奇怪。”


    “如果要和空族作戰,我們應該得接受更多空戰訓練吧?可是,最近好像都以陸戰訓練為主。”


    “的確,駕駛飛機的時間減少許多是也。”


    “我好討厭地麵上的訓練喔~衣服都會弄髒~”


    “大概是因為我們的操縱技術還不足以參加空戰吧?即使身為飛行科的學生,在實戰時我們大概仍會被當成地麵戰的預備兵。”


    “說的也對。最近都是保護飛機場的訓練,像是建造陣地之類的,既疲累又無聊!我好想駕駛飛機!”


    卡路兒抱怨完,其他男生也紛紛點頭。大家都覺得如果真要作戰,那與其躲在土囊後方握著步槍,還不如駕駛飛機飛在天上。然而,賦予飛行科學生的實戰任務卻是要守衛平常使用的艾斯可裏埃機場,亦即陸戰隊的工作。


    “我們雖然比不上正規軍的飛行員,但至少還能起飛降落,應該讓我們多練習駕駛飛機才對啊!”


    卡路兒噘起嘴巴。一旁的艾黎兒以嘲諷的眼光瞄他一眼,低聲說:“你雖然這麽說,可是一旦發生空戰,一定會哭喊著‘母後、母後’到處逃竄吧?”


    “什麽?艾黎,你剛剛說什麽?”


    “沒什麽。”


    “你是不是說了毀損我名譽的壞話?你一定說了!”


    “我才沒有說你的壞話,隻是說出實話而已。”


    “喔,又要開始打情罵俏啦?”


    “阿憲,應該說是兄妹吵架吧?”


    “夫妻檔相聲又要開始了。”


    “這已經不像吵架囉。”


    “你們說的夫妻是指誰呀?”


    “該不會是指我跟這家夥吧?”


    “好,你們兩個都冷靜一點。話說回來,今天的訓練量這麽大,你們竟然還有精神吵架,真是讓人佩服。”


    “莎朗,你感覺好成熟喔了真的隻有十五歲嗎?應該有二十五歲吧了”


    “什麽意思,奈奈子?你的眼睛在看哪裏?”


    愛管閑事的奈奈子閃爍著雙眼,直盯莎朗仍舊穿著泳衣的身體。的確就如奈奈子所說,莎朗穩重的言行舉止和修長豐腴的身體都顯得相當成熟。


    艾黎兒歪著頭說:“奈奈子,你的眼神好像歐吉桑喔。”


    “是嗎?我很正常吧?話說回來,我們越接近目的地,大家好像越來越緊張。”


    “因為現在已經確認空族真的存在,不是傳說而是實際人物,還會攻擊所有接近聖泉的人。”


    “三個月之前,空艇騎士團擊落三架空族飛機,其中不是活捉到一個人嗎?那個被逮捕的敵人不知道怎麽了。”


    “沒有人知道。這件事好像是機密,大家都不知道詳情|


    “他應該會接受審訊吧?依照雷波特團長的個性,大概也使用了拷問和自白劑之類的手段,所以伊斯拉上層應該已經掌握到空族的概況。”


    “至少也透露一點資訊給我們吧了”


    “真小氣。”


    “對了,克莉亞,你不是路易斯提督的親戚嗎?你有沒有聽說我們不知道的消息呀?”


    奈奈子突然詢問克莉亞,使得原本隻是默默傾聽其他人談話的克莉亞感覺有些不知所措。


    |啊……對不起,我也沒有聽到詳情……”


    “不是詳情也沒關係,隻要一點小道消息就行了,克莉亞,你不是偶爾會和提督吃飯嗎?有沒有聽他提過空族的事情?”


    奈奈子為了得到八卦而繼續追問,其他同學也好奇地望著克莉亞。


    克莉亞思索了一會兒。


    實際統治空中之島伊斯拉的“四人議會”正如其名,是由四名貴族將校組成,包括“航海長”路易斯·得·阿拉康、“騎士團團長”雷波特·梅塞、“財務長”馬克斯·桑其斯以及“外務長”阿梅裏亞·塞凡提斯。克莉亞既然是四人議會當中路易斯的親戚,自然會引來學生們的興趣。


    “這個嘛,嗯……提督跟我說話時,不會提起太嚴肅的議題……啊,不過上次在偶然的機會下,他好像提起有關與空族對戰的事……”


    “真的嗎?他說什麽?”


    “那個……他說這場戰爭或許是巴雷特洛斯、貝拿雷斯和齋之國都沒有經曆過的空戰,因為空族和伊斯拉的空戰doe差異太大……”


    “doe是什麽啊?我記得講課的時候好像曾提過……”


    卡路兒提出疑問,平時甚少主動發言的光男膽怯地舉起手說:


    “就是指教義或主義的意思……也就是針對空戰的思考方式……”


    “哇,阿光真不愧是軍事迷!”


    “應該稱他為飛機宅男才對!”


    “唔……對不起。”


    艾黎兒以笑臉詢問不知為何低下頭道歉的光男:


    “思考方式會有什麽不同呢?空戰不就是把對方的飛機擊落就行了嗎?”


    “嗯……可是舉個極端一點的例子,如果敵人擁有對空火力強大、裝甲又堅實厚重的飛行戰艦,即使遭到戰鬥機攻擊阻攔仍舊可以繼續前進,就可以省略空戰過程直接炮轟伊斯拉。隻要擁有抵擋戰鬥機攻擊的對空炮和裝甲,根本不需要護衛用的戰鬥機……”


    “沒有這回事吧?如果一再遭到戰鬥機攻擊,即使火力再強、裝甲再厚,最後還是會被擊沉啊。”


    “嗯……這就是doe的差異。敵人如果認為‘飛行戰艦比飛機還要厲害’勇空戰中就會以飛行戰艦為中心,編製也會偏重火力。相對的,我方認為‘飛機比飛行戰艦還要厲害’,所以才會以飛機為中心,並以著重機動性的編製迎接空戰。我想空族和伊斯拉的doe差異,大概就在這方麵……”


    “原來如此,雙方的基本戰鬥方式完全不同。”


    “老師之所以突然要求我們進行地上作戰的訓練,或許也是因為解析過空族戰術的影響吧。”


    “什麽?這麽說來,敵人有可能直接登陸伊斯拉嗎?”


    “應該有這個可能。空族如果派遣武力強大的飛行戰艦硬是登上伊斯拉,由地上部隊占領機場,那即使伊斯拉的飛行員多麽優秀也無濟於事。”


    “的確與空艇騎士團的戰力相比,伊斯拉的地上部隊太過脆弱是也。”


    “騎士團長或許認為,隻要掌握製空權,就可以守護伊斯拉……所以才會忽略敵人強行登陸時的因應對策……”


    “真討厭戰爭!如果能一直像這樣和平就好了~”


    “奈奈子,你既然有誌成為飛行員,不能聽到戰爭就嚇破膽啊!”


    “路人甲”憲明如此嘲笑,奈奈子便鼓起臉頰說:


    “我又不是因為想要參加戰爭才來這裏了我是因為想要飛到天上,才會進入飛行科~”


    “說的也是,我也一樣。”


    “我也是。我想要一直駕駛飛機,才不想拿槍射擊!”


    莎朗和文黎兒紛紛讚同奈奈子,一旁的克莉亞亦無言地點頭。女學生想要搭乘飛機的理由果然還是以“喜歡天空”占多數,隻有千春獨自嚼著麻糬、望向天空。


    “千春,你會害怕空戰嗎?”


    卡路兒不經意地問她。千春的視線轉向身旁,以一慣的慵懶語調回答:


    “當然怕囉。我坐在後座發射子彈的時候,總是會想哭耶。”


    “我也是,老實說我第一次射擊的時候真的哭出來了~”


    “一想到如果參加真正的空戰,便得朝著真人開槍……就會覺得自己根本不可能辦到。”


    “嗯嗯,我了解。想到對方被射中就會死掉,感覺很難開槍|


    “可是……該怎麽說呢?如果


    遇到不開槍自己就會送命的情況啊……那我就不知道了。如果自己有可能被擊落,或許我會想要射擊對方……不,我想我一定會射擊的。”


    “……”


    眾人沉默片刻,原本帶著憂鬱表情的千春抬起頭,發現氣氛不對,連忙辯解:“呃,我是指如果真的碰到那種情況啦……我當然也會祈禱不要發生……”


    千春難得以含糊的語氣說完,又尷尬地低下頭。


    接續千春發言的,出乎大家意料之外竟是光男。


    “我也一樣。如果……不光隻是自己,譬如家人或朋友遭遇危險時……我想自己就有可能開槍射擊。”


    光男努力說出自己的想法,紅著臉和千春同樣低下頭。


    這時輪到千春抬起頭,朝著身旁的光男露出微笑。


    “如果是搭檔遇到危險,你也會挺身射擊嗎?”


    光男圓滾滾的臉變得更紅。他很靦腆地縮起龐大的身軀,勉強回答:


    “嗯……當然……”


    “嘿嘿。”


    千春以輕佻的態度吐出舌頭,雙手抱住膝蓋重新坐好,將臉頰貼在自己膝蓋上害羞地摩擦。


    平時總是打扮誇張的千春,以及肥胖又內向的光男——這兩人似乎完全沒有共通點,但飛行科教官索妮亞·芭蕾斯卻指定兩人成為正式搭檔。一開始大家都懷疑自己的耳朵,但現在看來他們卻是誌同道合,還能彼此補足對方的缺點,並獲得良好的搭檔成績。


    這時,路人甲突然噘起嘴巴說:“哇,你們是怎麽回事?簡直像是一對好夫妻嘛!喂,你們該不會在交往吧?親過嘴了嗎?”


    憲明毫不在意現場的氣氛,粗魯地質問光男和千春。


    “你、你你你在說什麽啊,阿憲!”


    “我、我才不會做出那麽可恥的事情哩!”


    兩人紅著臉激烈地抗議。至於憲明即使憑仗著路人甲的身分,如此唐突的詢問仍是引來女生們一致的噓聲。


    “阿憲好過分了”


    “怎麽可以突然問這種問題?”


    “太厚臉皮了!”


    其餘的男生也及時察覺到現場形勢,紛紛板著臉孔指責憲明:


    “就是因為這樣,大家才會說你是路人甲。”


    “你是標準的凡人是也!”


    “你最適合的戲分,大概隻有在別人問路的時候回答村名吧?”


    眾人毫不留情地用言語攻擊憲明,凡人似乎也惱火了,把嘴巴噘得更尖。


    “你們幹嘛這麽說?難道我的存在價值就隻有說出村子的名稱嗎?我知道了,那我就說吧!今後我隻說村名,就說‘這裏是聖特汝爾’,這樣你們滿意了嗎?喂,我以後真的隻說這句話囉,你們願意這樣嗎?”


    “嗯,不錯啊,這樣很適合你唷。”


    “嗯,阿憲,剛剛那句台詞很適合你。”


    “我對你另眼相看了,你在講剛剛那句台詞的時候顯得最耀眼~”


    “這裏是聖特汝爾。”


    “太棒了!”


    “好帥喔!”


    “你說這句話的時候,表情好知性喔!”


    “這裏是聖特汝爾。”


    “在這趟旅程中,我還是第一次聽到你說出人模人樣的話。”


    “真不可思議,他隻是說出地名,就讓人覺得他是這裏不可或缺的人物。”


    “這裏是聖特汝爾。”


    “阿憲,你怎麽了?大家都在稱讚你,為什麽露出一副想哭的表情?”


    “他的聲音逐漸顯得哀愁……不過,別管他吧。”


    r現在這樣還好,可是,如果訓練時阿憲還是這副德行,那就有點麻煩。遇到敵人的時候,要是他說出地名,那也會很糟糕吧,”


    奈奈子擔心地看著隻肯說出地名的正式搭檔憲明。先前和他是臨時搭檔的艾黎兒也點頭說:


    “電訊聯絡的時候,他搞不好也隻說地名而已。”


    “這裏是聖特汝爾。”


    “真是傷腦筋~教官為什麽要讓我和阿憲搭檔啊?真搞不懂,一開始明明就是艾黎和阿憲搭檔~”


    奈奈子歎了一口氣。


    艾黎兒聽到她的歎息,垂下肩膀回答:


    “阿憲至少還能正常溝通,沒什麽不好啊。跟我搭檔的人才麻煩呢!”


    “喔,你說他呀……我還沒有跟他說過話耶。”


    “我們住進宿舍已經四個月了,我也從來沒有和他交談過一句話。”


    “我曾經開口跟他說話,可是他完全不理我是也!”


    “我看他好像沒吃飯,想要拿麻糬給他吃,可是他不肯接受哩。”


    當話題轉到不在場的“他”時,住宿生紛紛提出不太正麵的評論。


    剛入學的時候,大家依照自己選擇的暫定搭檔來進行訓練,不過在一個月之後,教官發表了正式搭檔,因此目前是和新的搭檔來進行所有飛行訓練。搭檔的內容是:


    卡路兒和克莉亞。


    班哲明和莎朗。


    憲明和奈奈子。


    光男和千春。


    沃夫岡和小弟之一。


    還有——伊格納修和艾黎兒。


    莎朗擔心地問艾黎兒:


    “伊格納修都不肯開口說話吧?你們在訓練中不會碰到問題嗎?”


    艾黎兒把臉埋進抱在胸前的膝蓋間,說:“訓練的時候,如果是和課業有關的事情,溝通是沒有問題……可是除此之外,他完全不想說話,似乎不喜歡和人來往……不對,應該說是‘很討厭’和人來往才對。”


    “他的確給人這種感覺。難道他都不會寂寞嗎?他還沒有在食堂跟我們一起用過餐吧?”


    “我看過伊格納修在商店街一個人吃麵包,看起來不是很寂寞的樣子,一副淡然的模樣在吃東西。”


    “他既然喜歡獨處,那也沒必要勉強和他溝通吧?反正他在訓練中會說最低限度的話,這樣就行了。”


    艾黎兒以幹脆的口吻做出結論。


    身為話題人物的伊格納修·阿克西斯是來自貝拿雷斯的住宿生。


    正如大家異口同聲所描述的,他自從住進宿舍以來,完全沒有和其他學生交流的意願,今天也在解散後立刻換回飛行服,獨自一人迅速回到宿舍。在宿舍時,他總是關在自己的房間裏,足不出戶地迎接早晨,接著又是一個人去上學,在教室也不和其他人說話,如果有人向他搭訕亦置之不理。就像艾黎兒所說的,他隻願意進行飛行訓練相關的必要對話,完全不打算聊天,似乎自願斷絕高中生的所有正常交流,淡淡地過著自己的生活。


    除此之外,他的成績也糟糕透頂。


    不論是一般課程或實技訓練,他的成績總是在聖特汝爾班的最後一名附近。雖然還不至於留級,但也隻差一點點。由於他的外表相當帥氣,因此在剛入學時頗受女孩子歡迎,可是現在不論男女都沒人理他,甚至很少在聊天時提起他。


    “艾黎真倒楣,如果你有個像樣一點的搭檔,實技成績就會更好了~”


    奈奈子試著安慰艾黎兒,但艾黎兒搖搖頭說;


    “搭檔的成績就是我的實力,而且我自己也會犯錯啊。伊格納修雖然技術很差勁,不過正是因為差勁才需要練習。他以後一定會進步,我也一樣……嗯,一定的!”


    她完全沒有抱怨,回答的口吻仿佛是在勸戒自己一般。


    “艾黎真偉大了如果是我,一定會哭著要教官幫我換搭檔~”


    奈奈子說完,大家都紛紛點頭。艾黎兒稍稍皺起眉頭說:


    “這樣聽起來好像我在裝好學生一樣,感覺很討厭呢!我不想裝乖孩子,自己也會直接對伊格納修


    提出一堆抱怨……不過,他那個人都沒有聽進去。”


    這時卡路兒不知為何露出得意洋洋的態度,說:“就是因為你素行不良,才會得到這樣的結果。索妮亞教官一定是覺得伊格納修跟你這麽粗暴的人很相配,才會讓你們成為正式搭檔。”


    “什麽……我生氣了!你這句話惹毛我啦!”


    “你幹嘛握緊拳頭?幹嘛握得那麽用力?喂,你舉起那個拳頭要幹什麽?喂,該不會是要訴諸暴力吧?你又想要用暴力解決問題嗎?”


    “又在打情罵俏了?”


    “兄妹相聲開始是也。”


    “是夫妻相聲吧?”


    “你們別吵啦~”


    “要好好相處喔。”


    “這裏是聖特汝爾~”


    曲於大家的勸戒,卡路兒和艾黎兒隻有彼此互瞪便結束對立。村民雖然隻能說出地名,但他似乎開發出藉由語調來表示鼓勵或勸戒的方式,從剛才就很自豪地濫用同樣的台詞,卻遭到眾人漠視。


    夜深之後,意氣相投的夥伴們圍坐在火前,話題仍舊沒有枯竭的跡象。大家雖然因為白天的訓練而十分疲憊,但卻舍不得在睡夢中虛度快樂的時光。到後來燒柴用的樹枝不夠了,最先察覺到這點的克莉亞便從沙灘上站起來,說:“我今天什麽都沒做,就由我去撿樹枝吧。”


    “不用啦,克莉亞,這種事交給卡路兒就好。”


    “喂,艾黎,你為什麽指名我去撿樹枝?”


    “你今天才是什麽都沒做!別隻是傻笑,快去做點工作,替大家派上用場!”


    “什麽……我生氣了!你這句話惹毛我啦!”


    “呃,我不要緊……嗯,我一定可以馬上撿完樹枝……”


    “卡路,你也去幫忙吧。克莉亞,卡路說要幫你的忙,你盡管使喚他。”


    “喂,哪有人這樣說話……”


    卡路兒雖然口裏抱怨,卻迫不及待地站起來,將毛巾披在赤裸的上半身,裝出無可奈何的表情轉向同樣隻在泳衣上披著毛巾的克莉亞。


    “既然我妹這麽說,那我就來幫忙吧。我如果不聽她的,她就會立刻發飆,真是難纏的妹妹。”


    卡路兒裝模作樣地伸了一個懶腰,心中暗自感謝替自己和克莉亞製造獨處機會的艾黎兒,快步走向湖畔的森林。


    “我們走吧!兩個人一起撿,一定可以很快完成任務。”


    “嗯。”


    克莉亞泛起害羞的笑容點點頭。


    卡路兒和克莉亞在月光下走進夜晚的森林裏。


    細碎的月光透過晚風吹拂的樹葉間落下,有如星塵般閃爍。白天吸收熱氣的青草水分正要開始浸染夜晚的冷空氣。和地麵上的一般森林相較,這座森林的規模小了許多,但在晚上一不小心仍有可能會迷路。


    卡路兒走在克莉亞身旁,擺出一副英勇的表情,擔負護衛的職責。


    “小心腳步,地上有很多盤結的樹根。”


    “嗯。”


    “找到樹枝了!交給我,讓我來撿吧。一、二、三……好,接下來就像這樣用繩子綁起來占


    “啊,我來拿吧。”


    “沒關係,重的東西由我來提,這是紳士理所當然的工作。”


    卡路兒刻意擺出成熟的笑容,把捆起來的樹枝背在肩上,繼續走向森林深處。


    克莉亞擔心地問:


    “不會迷路嗎?如果走到太裏麵,有可能會回不去……”


    卡路兒瀟灑地轉過頭,豎起大拇指,露出爽朗的微笑說:


    “不要緊,相信我吧!”


    “嗯……”


    克莉亞的笑容顯得有些僵硬,她以不確定的步伐緩緩跟在卡路兒後方。


    三小時後——


    “呼、呼、呼……不要緊……一定是往這邊走……相信我!”


    “嗯……”


    “哇啊!有蜘蛛!好大的蜘蛛網,哇啊!”


    “冷、冷靜點,卡路兒,我馬上替你弄下來……”


    “蜘、蜘蛛!好大一隻蜘蛛爬在我臉上!”


    “別害怕,那不是蜘蛛,是我的手指……好,拿下來了。”


    “呼、呼、呼……對不起,謝謝……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害我緊張一下。”


    “嗯,你當然會嚇一跳。”


    “這座森林是怎麽搞的,沒想到它竟然這麽大,出口到底在哪裏呢……”


    “大家會不會擔心我們……營火該不會已經熄滅了吧……”


    “有莎朗和艾黎在,營火應該沒有問題。嗯,我們隻要擔心該怎麽走出這座森林就好。”


    “我們已經完全迷失方向……”


    “我們不是迷失方向,而是在冒險。這是一場興奮刺激的冒險之旅!”


    “啊,對喔,真對不起,我總是沒辦法像這樣樂觀思考……”


    克莉亞當然不會想到,隻是來撿樹枝結果竟然變成冒險之旅,但她仍舊露出歉疚的表情低下頭。


    夜晚的森林靜謐到可怕的地步。


    不論走多久,枝葉交錯形成的天蓋仍舊沒有終止的跡象。在沒有路的路途中,樹木糾纏著樹枝,遮蔽上方的星空。


    貓頭鷹的叫聲使夜晚顯得更加寂靜,冷空氣逐漸滲透肌膚。雖然時值夏日,但這裏是森林裏,再加上兩人都隻在泳衣上披一條毛巾,甚至沒有穿鞋子。卡路兒心中感到莫名的沉重,為了拋開陰暗的念頭,他刻意裝作不在乎的口吻說:


    “沒關係,別害怕!碰到這種情況時,絕不能被不安的心情打敗。我們來聊些有趣的話題吧!講些一定能讓大家笑出來的事情!”


    克莉亞聽到他唐突的提議,勉強回應:


    “有趣的話題呀……大家真的都好會說笑話。像奈奈子,我總是覺得她好厲害。我對於這方麵就不太行……”


    “對了,你的確不太會積極地開玩笑,總是默默聽人家說話。”


    “嗯……你這麽說,我也覺得好像是這樣。”


    “呃,我不是在批評你啦!有些人的個性比較文靜,這也不是壞事啊。”


    “嗯……不過,這樣感覺還是不太好。如果沒有主動說話,就好像……在偷懶一樣。”


    “那、那個,你不用想得太嚴肅。每個人的個性都不一樣,有些人擅長說笑話,也有些人不擅長……”


    “嗯,謝謝……不過我還是覺得,不能繼續這樣下去。那、那個,我其實也很想……說些有趣的話,讓大家笑出來。”


    克莉亞說完,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卡路兒有些慌張地試圖鼓舞她:


    “嗯,當然,我也覺得這是一件好事!我很高興你會這麽想。”


    “真、真的嗎?你真的很高興?”


    “嗯,當然。因為我一開始遇到你的時候,你甚至沒辦法好好說話,但現在才經過四個月,你就有這麽大的進步!”


    克莉亞聽到卡路兒真誠的評語,臉頰頓時變得通紅,但仍舊露出打從心底感到喜悅的微笑。


    “嗯……這都多虧了大家。因為大家對我很親切……所以我也想變得更正常,像大家一樣……”


    “啊哈哈,你這樣說,好像自己是怪人一樣。呃,剛剛講到哪裏?對了,我們應該聊些有趣的話題,說些讓人捧腹大笑的趣事。”


    “嗯……嗯……”


    克莉亞認真地環抱雙手,微微傾斜腦袋,用嚴肅的表情望著森林的天頂絞盡腦汁。卡路兒為了緩和她的緊張,便率先說些無關緊要的話題。


    “那從我開始吧!你應該也知道,我有個很不成材的妹妹,名叫艾黎兒·阿巴斯。這個幹妹妹總是把自己當成我姐姐,實在是腦殘到了極點!


    她這個人有種種缺點,譬如喜歡張大嘴巴笑、坐在椅子上雙腳會變成外八字、猜拳隻會出石頭等等,不過上次發生了一件更嚴重的事:在某個難以入睡的夜晚,我躺在自己宿舍房間裏,因為熱到睡不著,就拿起專用的紙杯電話想要和文黎兒說話——啊,對了,我和艾黎的房間剛好隔著宿舍中庭麵對麵,所以我就提議要接起紙杯電話的線路。在半夜睡不著覺的時候,我會一再拿小石頭丟艾黎房間的窗戶。直到她出現為止,我都會很有耐心地丟石頭。不久之後艾黎就會露出一臉睡眼惺忪的表情打開窗戶,透過紙杯電話對我怒吼,一直聊到我睡著為止。所以那天晚上,我也照例用紙杯電話和艾黎說話,可是她的心情似乎很差,我就問她為什麽心情那麽差。她怒吼說,她接受訓練很累了,半夜一點又被頑固的丟石頭聲吵醒,還得聽些莫名其妙的話,碰到這種情況不論是誰都會心情不爽。於是我歎了一口氣,批判她的肚量太小,叫她別為這種事生氣。誰叫我睡不著,有什麽辦法呢?結果沒想到艾黎竟然緩緩拿出剪刀,把紙杯電話的線剪斷!那是我特地花工夫做的耶!所以我也惱火了,當場又拿兩個紙杯做出新的紙杯電話,想要丟進艾黎的房間裏。可是紙杯電話很輕,沒辦法丟到對麵的宿舍裏,我想到必須添加重量,就在給艾黎的紙杯裏裝了大小適中的石頭,再用膠帶封起來,然後甩了幾下增加動力,用力丟向艾黎的房間,結果竟然把窗玻璃打破。當時因為是晚上,所以我沒看清楚,艾黎在剪斷我的紙杯電話之後,竟然把自己房間的窗戶關起來了!她就是這種地方不夠細心,她應該知道我一定會把新的紙杯電話丟給她,怎麽可以把窗戶關上呢?結果都是因為艾黎,害大家都被吵醒了,宿舍裏引起一場大騷動,甚至還傳言說有可疑人物闖入艾黎的房間。真是的!有個粗心大意的妹妹實在很麻煩。我說完了,有趣的故事到此結束。”


    卡路兒有些無奈地聳聳肩,結束這段故事。


    克莉亞似乎有許多話想說,但又一一吞進喉嚨裏。接著她整理思緒,露出僵硬的笑容,小心謹慎地選擇用詞。


    “我想,不對的人應該是……突然把塞了石頭的紙杯電話丟過去的人吧……”


    “什麽?連你也這麽想嗎?嗯,宿舍裏的同學也都把錯歸在我頭上……可是我不覺得啊!真難以接受……算了,這種細節不重要。接下來換你了,就像我剛剛說的一樣,不論是什麽樣的話題都可以,也不用刻意要逗我笑,放輕鬆一點說說看吧。”


    卡路兒露出滿臉笑容催促克莉亞。


    克莉亞“嗯~嗯~”地沉吟並思索好一陣子,最後終於歉疚地低下頭。


    “對不起……那個……我身邊沒發生過有趣的事情……”


    她的句尾照例虛弱地消逝在森林的大氣中。


    “真的?太可惜了。不管什麽事都可以呀!即使你覺得很蠢也沒關係,甚至沒有笑點都可以。盡管說吧!”


    “嗯……那個……我下次一定會準備好。我會細心觀察周遭發生的事,如果發生有趣的事,一定會努力講給大家聽。今天……真對不起……”


    “這……你不用這麽認真地道歉,沒什麽大不了的。突然要你說笑話,你當然會擋手不及啦。嗯,沒錯,所以別在意了。”


    卡路兒爽朗地露出笑容,克莉亞抬起頭說:


    “大家真的都好厲害……可以想辦法娛樂其他人……像我就完全不懂這方麵的事情……”


    “呃,克莉亞,這真的沒什麽大不了的,隻要平常多跟人接觸,自然而然就學會了。所以,你不用勉強自己……怎麽說呢?時間可以解決一切。”


    “嗯,我會努力的。”


    “嗯……好吧,我會好好期待……好,我們得想辦法離開這座森林。”


    “的確,我們得趕快回去才行。”


    接著,兩人沉默地走了一陣子。


    腳下雖然是柔軟的腐質層,但不時會有小石頭、樹枝或章叢,光著腳走路仍舊會有危險。卡路兒回頭看後麵,發現克莉亞的步伐變得有些緩慢。


    “克莉亞,你累了嗎?”


    “沒有,我不累。”


    “你的腳不要緊嗎?是不是受傷了?到那邊有月光照射的地方休息一下,看看情況吧。”


    卡路兒指著森林中一小塊空地說。茂密的樹林裏隻有在那裏有塊圓形的空地,月光如同舞台照明般斜斜照在地麵上。


    兩人抵達廣場,坐在橫倒的朽本上,卡路兒在月光下總算發現克莉亞的異狀。


    “哇!克莉亞,你果然受傷了!”


    克莉亞的右腳掌大拇指底部被割開一道裂痕,還沒完全幹涸的傷口沾著血液和泥土。


    “我都沒有發現,隻覺得有點痛……”


    “要先用清水把傷口洗幹淨滲否則會感染細菌……啊啊,可是要回到湖邊才有清水!”


    “沒關係,回去的途中,我會小心不讓傷口碰到地麵……”


    “啊,等一下班至少用這個包住傷口吧。”


    卡路兒用牙齒將披在肩上的毛巾撕開,當作應急用的繃帶,包覆在克莉亞右腳的腳尖上。


    “雖然包得不太好,不過這樣子至少比光著腳丫子好一些。在離開森林之前,就這樣忍耐一下吧。”


    “嗯,謝謝……可是你沒有毛巾,不會冷嗎?”


    “不要緊。大家應該在擔心我們,必須盡快回去才行……對了,克莉亞,為了早點離開森林,也為了不讓你的傷口惡化,我有一項建議……”


    “怎、怎麽回事?突然用這麽嚴肅的口吻……”


    “呃,那個,我絕對不是心懷不軌而做出這種提議,純粹是為了選擇必要手段早點離開森林,才會這麽建議……”


    “什麽建議?”


    “那個……我來背你吧。”


    “什麽?這……我會過意不去……”


    “你不用替我擔心,我的體力還很充沛……隻是擔心你的傷勢。如果細菌侵入傷口,到最後變得無可挽救而必須截肢……我一定會一輩子後悔不已……”


    “那、那個……不至於那麽嚴重吧?”


    “可是,也有人因為破傷風而死啊!大家一開始都覺得沒關係,等到發現情況不妙時已經太晚了。所以,我很擔心你也會變成那樣……”


    “……”


    “拜托!如果我累了一定會好好休息。為了讓我安心,就讓我來背你吧。”


    卡路兒以真誠的口吻拚命請求。


    聽到他這麽說,克莉亞也無法拒絕。


    “那個……我或許太重了,真抱歉……”


    克莉亞勉強擠出回答。卡路兒聽了露出放心的微笑,接著糖力充沛地從朽本上跳起來,將背部朝向克莉亞並且跪下一隻腳。


    “不要緊!來吧,公主,請上來!”


    他以開玩笑的語氣催促克莉亞。


    “呃……如果你累了,真的不用勉強自己。我其實還能走……”


    克莉亞靦腆地將手放在卡路兒的雙肩上。由於他剛剛把自己的毛巾撕開,因此上半身完全赤裸,至於克莉亞身上也隻穿了泳衣並披著一條毛巾。


    克莉亞有些遲疑地將自己的上半身靠在卡路兒背上,他的背部結實而溫暖。卡路兒將雙手繞到克莉亞的膝蓋後方。


    克莉亞張開雙腳,夾住卡路兒瘦削的背部,一雙具有彈性且柔軟的大腿直接貼在卡路兒的腹部兩側。


    克莉亞的臉頰染得通紅,心跳自然而然地加速。


    “好,我要站起來囉。”


    “嗯……”


    卡路兒輕輕鬆鬆地站起身,接著轉過頭,從極近的距離朝著背在身後的克莉亞笑說:“完全沒問題,簡直比背著背


    囊還要輕鬆,這大概是平時訓練的成果吧。我保證一定能走出森林,交給我吧!”


    “這樣有點不好意思,不過……嗯……”


    “沒關係,反正沒有人看到,不用擔心!我們走吧,公主,盡管包在我身上!”


    卡路兒格外有活力地說完,意氣飛揚地往前走。


    克莉亞將雙手放在卡路兒肩上,臉頰仍舊通紅。為了避免自己內心的悸動被聽到,她小心翼翼地不讓胸口貼近卡路兒的背部。


    “克莉亞,你好輕喔!真的有在吃飯嗎?感覺好像洋娃娃一樣。”


    卡路兒邊走邊開玩笑。


    在寂靜得詭異的夜晚森林中走了二十分鍾左右,卡路兒開始感到疲倦。


    這時候——


    “哇!”


    他的右腳滑向前方,剩下左腳著地,上半身整個往後仰。再加上克莉亞的體重,眼看他整個人就要往後傾倒。


    “呀!”


    克莉亞纖細的手離開他的肩膀。


    ——這樣下去會把克莉亞壓在地上!


    卡路兒在失去平衡的危急關頭,勉強扭轉身體,並且將雙手往前伸出,避免壓到克莉亞。


    砰!卡路兒聽見一個柔軟的碰撞聲。他將雙手拄在地上,詢問下方的克莉亞:


    “對、對不起,克莉亞,你不要緊吧?”


    “嗯,我跌在泥土上,所以不要緊……”


    克莉亞仰躺在地麵上,望著上方的卡路兒回答。


    晚風吹過兩人之間狹小的空間。


    月光被騷動的樹葉分割為數千道斜射在地麵的光線,銀灰色的光粒子溫柔地照亮卡路兒和克莉亞的臉孔。


    卡路兒此刻的姿勢等於是重疊在仰臥地麵的克莉亞身上,他的膝蓋跪在克莉亞張開的雙腿間。


    兩人都無法動彈,說不出一句話,隻是在月光中凝視著彼此的雙眼。


    卡路兒站不起來,也無法思考,隻是深深受到被他壓在下方的女孩雙眼吸引。


    野葡萄色的瞳孔如同一月的銀河。


    卡路兒感覺這雙蘊含數千萬細光的虹膜仿佛滲透進自己心底的深處,洗滌了所有沉澱在胸口的痛苦情緒。從他淨化的意識底層,湧出無法以理性控製的情感。


    “克莉亞。”


    不知名的情感化為眼前這名少女的名字。


    “卡路兒……”


    少女的嘴唇做出回應,說出少年的名字。


    克莉亞色澤豐潤的嘴唇在蒼白的月光中微微張開。


    卡路兒支撐在地上的雙臂逐漸彎曲成“ㄑ”字形。


    兩人的嘴唇越來越接近。


    克莉亞並沒有躲避,隻是像靈魂出竅一般凝視著卡路兒。


    正當兩人顫抖的嘴唇即將接觸之際——


    卡路兒的眼角瞥見某樣東西,他輕輕將視線轉向旁邊的異物。


    與此同時,克莉亞也從眼角發現異物的存在,並和卡路兒同樣將視線轉過去。


    在這刹那,映在兩人視網膜上的是派遣舍監——靜香·羽染。她以正座的姿勢坐在泥土上,雙眼睜大到極限盯著兩人。


    “唔、唔哇!”


    “呀啊!”


    兩人好似彈簧般跳起來,口吐白沫趴在地上逃竄。


    靜香嘖了一聲,閉主張大的眼睛無聲地站起來,走向逃竄的兩人鞠了一個躬,用不帶任何情感的聲音道歉:


    “真抱歉。如果沒有月光,兩位就不會發現我的存在,能夠安穩地接吻……難得的青春一頁淪落到未遂的結局,都是因為我的疏忽,真是對不起。”


    “為、為、為什麽舍監會在這種地方?你該不會是在偷窺吧?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坐在那裏?為什麽默默地看著我們?為什麽啊啊啊?”


    年齡與出生地皆不明的派遣舍監和平常一樣閉著雙眼,長達下巴的直發剪齊為娃娃頭,全身穿著深紅色學校運動服。她得意地挺著胸膛說:“我不知道。”


    “怎麽可能不知道?拜托,舍監你是怎麽搞的?為什麽舍監會坐在這裏張大眼睛偷窺我的私生活?”


    “我不是在偷窺,而是受到其他住宿生委托,前來尋找兩位。當我得知兩位去撿柴卻遲遲沒有回來,身為充滿責任感的派遣勞工,我便義無反顧地在半夜進入森林尋找兩位的行蹤。當我看到兩位完全不顧我的辛勞,陶醉在愛情氣氛中時,我雖然覺得有些僭越,但還是決定靜靜地旁觀兩位的初吻,鑒賞兩位的青春物語。”


    “誰叫你鑒賞那種東西!你看到我們為什麽不打聲招呼啊?”


    “呃,這個嘛……碰到剛剛那種場景,我也不好意思打斷囉。”


    “你、你為什麽麵帶笑意?拜托,你平常不是都麵無表情嗎?隻有這種時候露出笑容感覺很恐怖耶!”


    卡路兒陷入慌亂狀態,一旁的克莉亞勉強冷靜下來,輕輕問靜香:


    “那個……舍監是來救我們的吧?”


    “沒錯。我重申一次,敵人絕對不是為了偷窺目的來此。”


    “太好了,謝謝你。我的腳受傷,沒辦法好好走路……”


    “我帶你們回到湖畔。庫魯斯同學可以和剛剛一樣,由阿巴斯同學背負。”


    “舍監,你從什麽時候就在偷窺我們?該不會一直都在觀察我們吧?喂!”


    “我沒看,我什麽都沒看。”


    “拜托,別再露出奸笑了,很恐怖耶!我沒有叫你不要笑,可是你不能笑得更開朗一點嗎?”


    “笑得……更開朗?”


    靜香喃喃自語,抱起雙臂仰望夜空沉思片刻,接著緩緩地揚起兩端嘴角,露出門牙、閉上雙眼,從門牙縫隙噴出由喉嚨深處擠出的笑聲。


    “咻咻咻咻咻咻了”


    “哇!搞什麽?”


    “咻~咻咻咻~咻~咻~咻~”


    “這樣一點都不開朗!你的笑臉和笑聲也太恐怖了吧?為什麽要從門牙縫隙發出聲音?舍監,你平常都是這樣笑嗎?”


    靜香將詭異的嘴型恢複原狀,縮回門牙,恢複成平時毫無表情的臉孔。


    “不,這是我首度向世人公開自己的笑容……看來似乎不太受到好評,我以後再也不笑了。”


    “呃,不……你要笑當然是很好,可是不能更普通一點嗎……算了,越說越複雜。好吧,你不是要帶路嗎?大家一定都在擔心,請你帶我們回去!”


    “交給我吧。我的笑容雖然糟糕透頂,但對於走夜路卻相當有自信。”


    “喂,你該不會記恨在心吧?你有什麽話盡管說!”


    “不,我特地展現笑容卻遭到全盤否定——這種事我絕對不會記恨在心。”


    “你一定記恨在心吧,舍監?”


    “不不,我是認真、開朗又正直的派遣勞工,不會執拗地為了一點小事而記恨在心。好,別再拖拖拉拉,快踏上歸途吧。庫魯斯同學,你準備好了嗎?”


    “啊,是的。真抱歉,麻煩了……”


    克莉亞道歉之後,再度讓卡路兒背起自己。


    “真對不起,你不要緊嗎?”


    “不要緊。我們馬上就會離開森林,你再忍耐一點。”


    卡路兒露出笑容,朝著背上的克莉亞回答。走在前方的靜香麵無表情地轉頭說:“那我們走吧,請你別落後。”


    “嗯,我會努力。”


    靜香雖然閉著眼睛,不知為何卻能夠像貓一樣在夜間視物,迅速穿梭在隻有月光照明的森林裏,不久就將兩人帶同學生們等候的湖畔。


    “真抱歉,克莉亞……都是因為我讓這種家夥跟你一起去撿柴,才害你碰上那麽大的麻煩……”


    在沙灘上等兩人回來的艾黎


    兒打從心底感到抱歉,握著克莉亞的雙手深深鞠躬。


    一旁的卡路兒鼓起臉頰說:


    “你說的‘這種家夥’是指我嗎?雖然我的確有些小看夜晚的森林,不過,你也不能用那種口氣說我吧?我背著受傷的克莉亞一路走到這裏耶!你應該獎勵一下我的努力吧?”


    但是,艾黎兒清澈的翡翠色眼睛狠狠瞪著卡路兒的臉。


    “如果你沒有迷路,就不用做無謂的努力!在這麽小的一座森林裏,你竟然也能迷路,還驚動到舍監!未免太白癡了吧!”


    這回艾黎兒的怒氣頗為認真。


    卡路兒被劈頭痛罵,也不禁瞪大雙眼反駁:


    “你這是什麽話?幹嘛擺出一副了不起的態度!雖然我也犯了一點錯,但還輪不到你來罵我!”


    “你才是!犯了錯仍是一副了不起的態度,才應該好好反省!”


    “哇!感覺好火大!妹妹怎麽可以這麽傲慢地對哥哥說話?真火大!”


    “那個……請你們別吵架,冷靜一點。”


    克莉亞介入兩人之間,左顧右盼地努力勸架。聖特汝爾班的同學麵對慣常的兄妹吵架情景都感到無奈,以熟練的態度拉開卡路兒和艾黎兒。卡路兒即使從背後被抓住雙臂,仍舊伸長脖子扭曲表情,執拗地朝著艾黎兒挑釁:


    “笨蛋~笨蛋~艾黎是大笨蛋~”


    “笨蛋是你吧?笨蛋!”


    艾黎兒也露出牙齦破口大罵。


    “艾黎,冷靜一點~”


    “卡路,你也別罵了。”


    “我要吃西太公魚是也!”


    “我要吃麻糬,”


    “跳到夜晚的湖裏,讓火熱的前額葉清醒一些,或許會很有幫助。”


    “這裏是聖特汝爾~”


    宿舍的同學露出無可奈何的笑容,有如處理日常業務般介入被戲稱為“打情罵俏”或“夫妻相聲”的兄妹吵架。


    湖畔的夜更深了。


    夏天的一晚雖然發生許多事,但綜合來看幾乎都無關緊要。


    所有學生在無意識中都以為同樣的日子會持續下去。


    大家和誌同適合的夥伴們一起上課、接受訓練,在吵架與彼此打氣中,朝著成為飛行員的目標邁進。


    大家都相信,在空中之島伊斯拉發現天空盡頭之際,這裏所有人都能以正式飛行員的身分駕駛飛機,在空中畫出祝福的舞蹈。


    再過幾天,伊斯拉就會抵達聖泉。


    此刻學生們還渾然不知,在前方等待的是什麽樣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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