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知敵軍來襲的尖銳警笛聲響徹伊斯拉的地表。


    伴隨著警笛聲的是無數螺旋槳的聲音。伊斯拉上空傳來音調明顯與空艇騎士團飛機不同的異國引擎之破壞旋律。


    在夜間照明昏黃的光線中,馬其那·迪歐,轉動著前方螺旋槳,紛紛從梅克留斯機場起飛。奔跑在跑道上的引導員、維修員和飛行員臉上都帶著錯愕的表情。


    照亮伊斯拉上空的探照燈之間,飛舞著疑似空族部隊的單座式戰鬥機群,原本負責守衛上空的馬其那·迪歐則拖引著火焰尾巴墜落。


    空族的戰鬥機和馬其那·迪歐屬於同一類型,亦即機翼配備固定槍的下單翼機,戰鬥性能也和馬其那·迪歐不相上下,飛行員技術似乎旗鼓相當。看來早先出現的敵機,果然隻是為了蒙騙伊斯拉司令部兩派遣的舊型機種。


    令人絕望的是雙方數量上的差異:伊斯拉空艇騎士團的主力幾乎全數出動,空族決戰軍團則準備充裕。兩者間的戰力差異相當明顯。


    作戰司令部當然也明白,空艇騎士團必須立刻喚回主力才行。


    可是,狡猾的空族卻處處阻撓。


    五架專門負責破壞通信的雙座式偵查機從不久前就在伊斯拉上空盤旋,不斷發射電波阻礙彈。阻礙彈發射在所有電波發射器和通信設施上方,導火線設定在一定的高度會爆炸。


    阻礙彈裏麵填塞的是銀色碎紙片。隻要在空襲期間持續散布這些紙片,就可以癱瘓伊斯拉的無線電聯絡。


    數千萬銀色碎紙片受到來自地麵的探照燈照射,在伊斯拉空中翩翩飄舞。接觸到這些紙片的無線電訊遭到紙片幹擾,不論如何呼喚遠方的伊斯拉主力艦隊都無法傳遞訊息。這樣一來,要等兩百多架飛機返回,大概要等到它們依原定作戰目標殲滅敵軍的超大型轟炸機編隊才有可能。至於行動緩慢的飛行戰艦路納·巴克,則仍舊停留在最初擊敗誘敵艦隊之處沒有返回。


    目前的伊斯拉幾乎毫無抵抗能力。


    眼前唯一能仰賴的就是設置在伊斯拉地表的數百座對空炮台。隻要優秀的高射炮仍能運作,敵軍的戰鬥機編隊就無法接近。馬其納·迪歐巧妙利用來自地麵的支援,勉強和敵人交戰。


    可是敵軍擁有的不僅是戰鬥機。中小型飛行艦艇憑仗著鋼鐵裝甲,即使遭到對空炮火攻擊,仍舊不斷接近伊斯拉,朝著地麵設施進行炮擊轟炸。這些中小型飛行艦艇相當於海上五至十人搭乘的小船,相當盡責地負起小型炮艦與水雷艇的職責。


    敵軍的突襲集中在軍事設施所在的伊斯拉右岸範·維爾區,左岸的艾斯可裏埃機場則尚未受到戰火波及。


    現在,艾斯可裏埃航空指揮室內的電話響了。


    由於無法使用無線電,島內聯絡隻好憑藉有線電話。接到聯絡的上級騎士團員確認過讓他懷疑耳朵聽力的命令之後,臉色蒼白地轉向艾斯可裏埃航空隊的司令長官。


    同一時刻——


    在飛行員等候室待命的飛行科學生望著窗外範·維爾方向的夜空議論紛紛。夜空底層不時閃爍光芒,照亮伊斯拉中央的阿斯卑納山地黑壓壓的棱線。從遠處傳來陣陣雷鳴般的聲響。飛行科一年一班——範·維爾班的學生,由於無法掌握山後方的狀況,個個都感到焦躁不安。


    其中又以浮士德·費德爾·梅塞的情緒最為激昂。伊斯拉空域遭受敵軍壓製,具備駕駛飛機能力的他們卻隻能在此旁觀,這讓他感到義憤填膺。


    “即使是學生,也應該飛到天上守護家園吧?為什麽我們得躲在這裏發抖?借我電話,讓我直接跟父親談判!”


    他雄糾糾地高舉拳頭演說。隸屬於貴族階級的學生大多附和浮士德,連一年二班——聖特汝爾班的學生,也有人同意浮士德的意見而點頭。


    不論是貴族或平民,都不願意見到伊斯拉成為火海。


    “可是,憑我們的技術……”


    奈奈子才開口,範·維爾班的貴族子弟立即反駁:


    “就算技術不夠成熟,也比待在這裏發抖來得好!”


    “能夠戰死在空中,我們無怨無悔!”


    “膽小鬼滾去一邊!”


    戰場的狂熱支配他們的理智,日常的思考能力已經蕩然無存。奈奈子膽怯地用雙臂抱緊自己的身體,低頭看著自己無法停止顫抖的雙腳。


    就在這時,接到梅克留斯機場航空司令部命令的上級騎士團員急忙衝進來,學生們的視線全都集中到他身上。


    麵色緊張的上級團員向學生們公布團長雷波特·梅塞的命令:


    “伊斯拉一百二千度、十五海裏處,有一百一十架敵軍聯合艦隊接近!飛行科一年一班的學生必須即刻出擊,死守艾斯可裏埃機場上空!”


    範·維爾班的學生聽了齊聲歡呼。這項命令的意思是要他們迎擊第二波的敵軍。浮士德握緊拳頭,緊閉著嘴唇感謝父親勇敢的抉擇。


    上級團員繼續發布命令:


    “一年二班負責防衛地麵據點,守護艾斯可裏埃機場!”


    聖特汝爾班的學生懊惱地低下頭。他們雖然也具備駕駛飛機的技術,卻必須留在地麵,拿著步槍躲在土囊後方。其中也有人以羨慕的眼神望著範·維爾班的學生鬥誌高昂地奔向飛行跑道。


    “……太亂來了,他們的技術根本還不能上戰場。“”


    莎朗冷靜地低聲評論,一旁的班哲明也緩緩點頭表示同意。


    “目前通訊受到阻礙,大概是要讓他們拖延時間,撐到騎士團主力返回吧。”


    憲明雙手拿著步槍,背著背囊催促他們:


    “雖然搞不懂大人物的腦子裏在想什麽,不過我們還是快點就位吧。真討厭這種狀況,希望敵人別降落到地麵……”


    “我好害怕……不想戰鬥……”


    奈奈子露出一臉想哭的表情抱著步槍。


    四名住宿生走出等候室,在星空下前往跑道附近預先指定的防禦據點。


    四人負責的據點周圍有四方形的土囊包圍,中央裝設十二毫米的機槍,規模相當小。機場內外總共設有八處類似的據點,每一處都派駐十多名伊斯拉男性居民,負責射擊、瞄準方向盤、搬運及填充彈藥等工作。


    聖特汝爾班的學生一手拿著步槍,躲在土囊後方以防敵人降落。如果屆時展開地麵戰,他們就得守護對空炮台進行戰鬥。


    四人麵前是艾斯可裏埃機場的跑道,範·維爾班學生駕駛的十一架阿爾康號在燈光照明的紅土上一一起飛,聖特汝爾班的學生則留在地麵仰望他們飛翔。


    莎朗靜靜目送他們離去的背影,心中湧起無法言喻的悲傷。


    她和範·維爾班的學生絕對稱不上友好,畢竟他們總是以鄙視的態度對待聖特汝爾班的學生,甚至還會頤指氣使,並嘲笑他們不成熟的飛行技術。老實說,莎朗自己也對他們抱持很差的印象。


    然而……她還是希望他們能夠平安歸來。


    莎朗仰望飛到夜空遠處的阿爾康號,心中暗自如此祈禱。


    空族散布的銀色紙片反映著探照燈的光芒,在天上不斷閃爍,簡直像是夏天的雪。轉眼間,夜空底層便燃起一字排開的火光,照亮阿斯卑納山地的棱線。阿爾康號朝著第二波敵軍即將來襲的伊斯拉前端飛行。遠處傳來大型飛機的爆炸聲。在夜間仍舊明亮的棱線後方,範·維爾正在燃燒……


    另一方麵,在錫克拉湖畔。


    待命中的卡路兒、艾黎兒搭檔與沃夫岡、馬可搭檔同樣聽到空襲警報,並且看到天上撒落的銀色碎紙片,紛紛仰望著呈現異象的天空。


    “發生什麽事?”


    艾黎兒用手遮在眼睛上方,眺望著阿斯卑納山地後方染成紅色的夜空


    。她也依稀看到往返於天上的飛機機影。


    “應該是敵軍來襲是也,看來事態緊急……”


    “範·維爾遭到攻擊了!”


    卡路兒將視線轉向飛行科學生待命的艾斯可裏埃機場,看到十一架阿爾康號垂直上升到空中,飛機底盤受到地麵探照燈的照明。


    “飛行科的學生飛到天上了!他們打算要跟空族作戰!”


    卡路兒指著遠方高喊,沃夫岡和艾黎兒也看到同樣的景象。隻見阿爾康號背向燃燒中的範維爾,將旋轉翼麵垂直倒下,不知為何朝著卡路兒等人所在之處飛來。


    “為、為什麽要往我們這邊飛來?”


    他還無法理解其中的意圖,這時,遠方又傳來新的炮擊聲,沉重的聲響撼動著伊斯拉的大地。


    四人同時轉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伊斯拉前方有東西在接近,炮擊聲是從設置在伊斯拉前端的第一要塞炮台“哥利翁”傳來的。錫克拉湖畔距離哥利翁隻有兩、三公裏,因此腳底都能感受到炮擊的震動。


    “是第三波敵人來了!”


    卡路兒用沙啞的聲音說完,聚精會神地望著炮擊聲傳來的方向。


    夜空變得更為漆黑,月亮與星星都躲在雲層後方。設置在哥利翁的三座五十公分主炮從剛剛就持續發射炮彈。


    炮彈在伊斯拉前方的空域爆炸,綻放出一朵朵的煙霧。哥利翁的炮彈設有計時導火線,可以在敵軍飛機群當中爆炸。朝著四麵八方伸展的大量火花映照出眾多細小的機影,那想必就是空族的戰鬥機編隊。


    “大概是新出現的敵方聯合艦隊是也,目標應該是艾斯可裏埃機場……”


    空襲中首先遭到攻擊的就是機場。第一波攻擊首先炮轟梅克留斯機場,接著第二波攻擊想必是以艾斯可裏埃機場為目標。


    “飛行科的學生會被攻擊!”


    卡路兒高喊著轉向艾黎兒,艾黎兒則沉默地望著前方的敵機群。


    這支大型編隊的戰鬥機、轟炸機與中小型飛行艦艇全數加起來,總共有將近一百架,艾黎兒當然也知道目前伊斯拉並沒有足以與之對抗的航空武力。


    “……不可能的,隻有等空艇騎士團回來了。憑我們的力量,不論是數量或技術都沒辦法跟他們比。”


    “可、可是……如果被那些飛機攻擊,街道和機場都會全毀呀!伊斯拉的居民也會喪入命。”


    “就算如此,我們又能做什麽?頂多隻能發射對空炮彈而已!我們不是正規軍,是學生耶!憑著不成熟的技術和練習機,不可能在天空作戰!”


    “可是,這種事……不試試看怎麽知道?”


    “當然知道,笨蛋!我們怎麽可能戰勝那些敵人?”


    “艾黎,你怎麽了?這一點都不像你的作風!難道你不想守護伊斯拉嗎?”


    “啊?你以為你是什麽貨色?你說你要守護什麽?別傻了,你難道不知道自己的程度嗎?”


    “你、你幹嘛擺出冷眼旁觀的態度啊!伊斯拉麵臨危機,你難道不能認真思考嗎?”


    “憑常識思考也知道,就算我們上了戰場也不能做什麽!你隻是被戰爭衝昏頭,快跳到湖水裏冷靜一下腦袋吧!”


    卡路兒正要反駁,頭上剛好飛過熟悉的旋轉翼聲。


    四人抬起頭,看到十一架阿爾康號飛過上方,直接朝著敵軍的聯合艦隊前進。翼燈閃爍著紅色與藍色的光芒,旋轉翼垂直倒下,毫無猶豫地準備迎擊。


    前方的編隊長機微微傾斜機身,俯瞰站立在湖畔的卡路兒等人,月光照亮了後座搭乘者的臉龐。


    “浮士德……”


    卡路兒不甘心地咬著嘴唇。浮士德的嘴角露出一絲嘲笑俯視卡路兒,旋即將視線轉回前方,繼續朝著敵機編隊飛行。


    卡路兒在地麵上望著同學們的背影,握緊的拳頭在腰際顫抖。接著他緩緩轉過身,跑向自已的阿爾康號。


    “喂,你要做什麽?”


    艾黎兒連忙跟在卡路兒身後。隻見卡路兒坐進漂浮在湖邊的阿爾康號前座,點亮氫電池槽的燈。


    “卡路,冷靜點!你一個人能做什麽?”


    艾黎兒怒聲斥責,卡路兒卻以認真的表情朝著她說:


    “我不想躲在這裏發抖!我也能夠戰鬥!”


    “我說過了,你根本不可能打贏!別忘記這不是訓練,而是真的會死人的實戰!”


    “我當然知道!我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一定要戰鬥!”


    卡路兒堅定地如此揚言。沃夫岡和馬可也跳上旁邊另外一架阿爾康號,和卡路兒一樣開始轉動旋轉翼。艾黎兒高喊:


    “沃夫,怎麽連你也跟他一樣?拜托,冷靜點吧!”


    沃夫岡將龐大的身軀縮在後座,單手舉著配給的重機關槍,對文黎兒說:


    “我要去做自己能做的事情是也。現在能夠保衛伊斯拉的,隻有我們是也!”


    “可是,眼前的狀況……”


    “即使隻是在正規軍回來之前爭取時間也沒關係,我不忍心坐視伊斯拉陷入火海,男子漢應該戰鬥到性命結束為止是也!”


    旋轉翼的隆隆聲淹沒沃夫岡的聲音,湖麵開始騷動,阿爾康號即將起飛。


    艾黎兒站在湖畔全身顫抖。她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對眼前逞一時之勇的男孩們——特別是對卡路兒——感到憤怒。


    她真的覺得他們是笨蛋。麵對比自己多出十倍的對手,連飛行科都還沒畢業的訓練生駕駛著練習機迎擊,結果如何根本不用想也知道。他們絕對不是敵人的對手,一定會全數被殲滅。他們為什麽不了解這麽簡單的事?卡路兒為什麽這麽笨?為什麽這麽笨的家夥會是她弟弟?隻會做些傻事,完全不在乎替周圍的人帶來困擾。這種天然培養出來的大笨蛋,幹脆鹵莽地飛到戰場被擊落送命算了。等他臨死之際,一定會領悟到自己的愚蠢,哭著大喊:“母後救命!”或是“艾黎,救救我吧!”艾黎兒甚至能夠聽到他屆時的哭喊聲。卡路兒真的真的是個大笨蛋,無藥可救的頭號大笨蛋,由於他太過愚蠢、懦弱、戀母、自戀,才會讓她如此坐立不安。


    “……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艾黎兒用幾乎快哭出來的表情喊完,跑向湖麵,跳上卡路兒搭乘的阿爾康號後座,將安全帶綁在身上,單手舉起突擊步槍。


    前座的卡路兒興奮地回頭喊:“艾黎!”


    艾黎兒將步槍吊帶繞在肩上,凶惡地聳起肩膀,沒有透過傳聲管就直接大吼:


    “笨蛋!懦夫!自戀狂!”


    平時的卡路兒聽了一定會生氣,但他此刻卻以滿麵笑容回應艾黎兒的怒罵。


    “謝謝你,艾黎。”


    “你去死吧!我不會替你造墳墓,也不會獻花給你!”


    “我不會死,一定會生還。你也一樣。”


    卡路兒充滿自信地這麽說,開啟節流閥。艾黎兒轉頭對後方的沃夫岡怒吼:


    “沃夫,你要跟我約定,一定要生還,絕對絕對不可以亂來!”


    沃夫岡露出爽朗的笑容,朝著艾黎兒揮手說:


    “我保證我會亂來,可是一定會生還是也!”


    “一定、一定喔!如果你毀約,我絕對不原諒你!隻有你才能做出艾黎麵的麵條,所以你絕對不可以死!”


    聲音逐漸消失在水花中。


    水滴反射著月光,兩架阿爾康號在細微的光粒子中垂直上升。


    飛機上升的高度越來越高,底下的錫克拉湖逐漸縮小,直到他們能夠俯瞰錫克拉湖的全貌。


    到了三千公尺的高度,天上的雲不知何時已經完全消散,滿月將青色的光線投射在整座天空。遠方可以


    望見燃燒中的範維爾區,戰鬥機和大型飛艇交錯飛翔,對空炮火燃燒著夜空的底層。


    卡路兒將視線轉回伊斯拉。哥利翁射出的炸裂彈將他們即將前往的戰場空域映照成灼熱的色彩,機影以火焰為背景飛翔,月光將三千公尺下方的聖泉染成夢幻的顏色。


    此刻雖然是晚上,但由於滿月相當明亮,因此能夠看到天空與聖泉的界線。從伊斯拉地表往上投射的探照燈也將敵機照得相當清晰,即使在夜晚也能夠以肉眼識別敵機。


    他們可以戰鬥。


    卡路兒拉下飛行眼鏡,盯著從遠方逼近的敵軍戰鬥機與轟炸機聯合部隊。已經有十幾架敵機闖入炸裂彈的羅網而爆炸,拖曳著火焰的尾巴向下墜落。範·維爾班的十一架飛機飄浮在哥利翁炮台附近,展開橫排一字線的單橫陣,大概是準備在此守候敵機、發動攻擊。好幾道探照燈輕輕撫過阿爾康號銀色的底部,好似在鼓舞學生們。


    卡路兒閉上眼睛調整呼吸,將鬥誌凝聚在丹田。


    他告訴自己:不要害怕。


    他詢問自己:你不是熱愛伊斯拉嗎?


    他回答自己:沒錯,我熱愛伊斯拉。


    所以,他才要戰鬥。他相信這是正確的選擇。


    卡路兒張開眼睛,看到敵軍的單座式戰鬥機編隊穿越炸彈羅網,正準備肆虐伊斯拉的上空。


    他做好心理準備,朝向戰鬥空域降低高度。


    此時,哥利翁炮台的兩座探照燈同時指向前方。


    原本射向天頂的兩道粗大光束突然倒下,指向逼近的空族戰鬥機、轟炸機聯合部隊。超過一百架的機影分為兩千、兩千五、三千公尺等三段高度,宛若一片雲霞般向前直行。


    卡路兒和沃夫岡前往範·維爾班排列的橫陣。他們飛過浮士德的編隊長機前方,以眼神示意參陣的意願。


    浮士德背後是燃燒的範·維爾區。在噴起的熱風與銀色紙片中,他右手拿著狙擊槍,朝著卡路兒咧嘴而笑。


    (別被嚇壞了!)


    他無聲的笑容如此說道。卡路兒將飛機側麵朝向浮士德飛行,不服輸地抬起嘴角,回贈無聲的言語:


    (你才是!)


    他們在學校裏幾乎不曾好好交談,每次見麵都在吵架,但卡路兒覺得自己此刻首度和浮士德正常對話了。


    浮士德雖然態度傲慢、喜歡耍帥,又總是瞧不起聖特汝爾班,但卡路兒了解他也和自己一樣熱愛伊斯拉。或許他這個人其實不壞,這場戰役結束後,不妨和他說說話——卡路兒心中這麽想,將阿爾康號飛向橫陣的右端,躺平旋轉翼,飄浮在空中的定點。沃夫岡的飛機則飛到他的右方。


    他們此刻的態勢等於是將阿爾康號的右側朝向直行中的空族編隊,後座的艾黎兒將突擊步槍的槍口舉向右方準備迎擊。目前的高度是兩千五百公尺,卡路兒凝視著分為三段高度的敵軍聯合部隊。


    他看到的機影包括下方垂掛炸彈的轟炸機、垂掛空雷的空雷轟炸機,以及輕快的單座式戰鬥機。爭取製空權時交戰的是單座式戰鬥機,敵方數量大約有四十架,而阿爾康號隻有十三架,不論在數量或技術方麵都遠輸給敵軍。


    敵軍製空隊似乎也發覺到阿爾康號編隊,於是加速脫離編隊朝著這邊飛來。


    四十架格鬥用單座式戰鬥機的前方配備螺旋槳,四座機槍從挺拔的機翼向外突出,和伊斯拉空艇騎士團的裝備不相上下。


    迎擊的十三架阿爾康號停留在空中定點沒有移動。阿爾康號不論是最快速度、升力及回轉性能都不如對手,隻能善用“空中靜止”的特性進行迎擊。


    雙方戰鬥機之間的距離越來越小,敵機首先將機首朝下,增加速度之後再提升高度。飛行科排列的單橫陣處於仰望敵機的態勢,機身右側突出的機槍朝著夜空舉起。


    當四十架敵機的高度達到三千五百公尺便同時將機首向下,猶如瞄準獵物的老鷹般朝著下方的單橫陣俯衝。


    “盡量把它們引誘到最近距離!”


    浮士德發號施令。十三架阿爾康號都還沒有開炮。


    敵機斜斜切過夜空,螺旋槳的嗡嗡聲在上方震蕩,讓人連腹部都為之顫抖,但是,絕對不能服輸。


    與敵機的距離縮短為五百、三百、兩百公尺。


    還不能開槍。


    前方俯衝的敵軍戰鬥機兩翼亮了一下,曳光彈朝這邊發射。


    等到敵機接近到一百公尺的距離,甚至能看清敵軍飛行員臉孔的瞬間——


    “攻擊!”


    號令一下,阿爾康號後座同時朝著空族編隊射擊。


    燃燒的火線交錯,夜空彌漫著爆炸的焦味。從單橫陣發射的子彈全是炸裂彈,飛向敵軍機群中央爆炸,曲內部破壞編隊。


    四十架敵機雖然彼此分散,卻仍越過阿爾康號繼續向下俯衝。破碎的機翼隨後落下,有兩架飛機冒著煙,無法再度抬起機首,直接墜入聖泉中。


    然而,阿爾康號也非毫無損傷。


    浮士德旁邊的一架飛機尾端著火,在後座持步槍的學生被拋到機外,倒掛在機身上,雙手無力地搖晃,隻有腳踝係著的安全帶勉強讓他免於墜落。前座駕駛者則靠在操縱杆上,業已斷氣。中彈的阿爾康號旋轉翼依舊運轉,但機身脫離單橫陣,緩緩呈螺旋狀下墜,播起黑煙的漩渦並掉入聖泉中被海水吞沒。


    “……”


    卡路兒無言地望著墜落的學生。他雖然知道發生戰鬥一定會出現死傷,也自信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但首度看到的死亡景象仍舊過分殘酷。


    ——不要害怕!


    他鼓舞自己,縮短與旁邊機身的距離。敵機不會給他沉浸在感傷中的時間。敵軍的戰鬥機群再度抬起機首,朝著阿爾康號上升。


    “攻擊!”


    浮士德再度發號施令,十二架阿爾康號再度由機身側麵向敵機發射鮮紅的火焰雨點。


    敵軍戰鬥機沐浴在火雨中往上爬升,不顧機身冒煙或起火,在彈幕中逼近阿爾康號。它們勇猛無比的突進戰術,仿佛是要以自己的機身為盾牌來守護後方的同僚。


    兩方編隊再度擦身而過,燃起一片壯觀的火花。


    破碎的機翼在爆炸聲中劃過夜空,空中彌漫煙霧。囤積在機翼內的燒夷彈開始燃燒,炸裂彈猶如煙火般替夜空增添色彩,爆炸的煙霧中摻雜著垂死的叫聲。


    又有一架阿爾康號起火,乘坐在上方的兩名學生發出尖叫聲墜落。淒厲的叫聲傳到卡路兒耳中,他這才知道人在垂死時的叫聲竟是如此淒慘。他睜大眼睛,望著墜落中的同學,兩條性命即將被奪走。他曾經數度在走廊上碰到的臉孔越來越遠,飛機拖曳著火焰的尾巴被聖泉吞沒。


    隻要發生戰爭,就會有人喪生。


    卡路兒再度提醒自己,努力控製情緒。


    敵機的攻擊相當執拗,這回他們沒有同時射擊,而是各自散開,猶如在獵物周圍飛舞的老鷹一般,與阿爾康號的單橫陣拉開距離、開始盤旋,不知是在等候時機還是在玩弄阿爾康號。它們就像是舔著舌頭的狼群,在一定距離下包圍著學生機,緩緩持續盤旋。


    敵軍遲遲沒有發動攻擊。


    “防禦圓陣!縮短編隊間距,集中火力!”


    浮士德發出命令,十一架阿爾康號邊警戒著周圍的敵機邊緩緩解除單橫陣,形成一道圓環,十一架飛機的槍口朝著所有方位,不論敵軍從何處攻擊都能夠集中炮火迎擊。采取圓陣的作用正是為了朝任何方位盡可能集中火力,可以視狀況隨機應變、改變陣形,由數架飛機構成有效的彈幕——這就是阿爾康號的編隊空戰方式。此刻浮士德的指揮發揮了效果,令敵軍無法輕易接近。


    卡路兒也


    加入圓環,緊張地戒備著敵機。


    空氣中散播著微弱的電流,鮮血、鋼鐵與硝煙的氣味仍舊殘留在四周,從艾黎兒槍口冒出的紫煙消散到夜空中。


    持續的寂靜幾乎讓人想要逃跑。隨著時間流逝,靜默逐漸增添質量。


    濃密的無聲狀態持續著。


    組成圓陣之後的一分鍾,感覺像是一小時般漫長。


    ——快點、快點攻過來吧!這樣就可以再度開槍……


    正當卡路兒幾乎想要如此大叫的瞬間,負責圓陣一角的某架飛機後座人員似乎超越忍耐的極限,大聲呼喊並朝夜空胡亂發射機關槍。考慮到己方與敵機的距離,這陣槍擊隻不過是顯露出自己不成熟的心態。


    “笨蛋!”


    卡路兒的喊叫聲並沒有作用,在他死角處的敵機垂直向下俯衝,艾黎兒發覺之後立即朝俯衝的敵機射擊。她的目的不是要命中對方,而是要喚起注意。其他飛機也發覺了攻來的敵機,紛紛集中火力。


    敵機在俯衝途中起火,機首瞬間墜落。


    擊落一架敵機——正當卡路兒心中如此計算時,中彈的敵機卻勉強抬起機首,撞上最靠近自己的阿爾康號。


    劇烈的火焰自圓陣一端燃起。


    卡路兒張大眼睛,看著被碰撞的阿爾康號破碎的機身在空中飄舞。兩架飛機撒落碎片,彼此糾纏朝著聖泉墜落。


    卡路兒開始感到極度的恐懼。


    這些敵人是怎麽搞的?這真的是空戰嗎?


    他腦中不自覺地閃過這些感想。


    號稱天空一族的這群人……難道不畏懼死亡嗎?他們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嗎?他們到底是為何而戰?


    “卡路!”


    後座的叫聲讓卡路兒恢複清醒,他連忙張望四周,發現又有四架敵機向下俯衝。急速俯衝的機身不斷震動,仿佛完全不畏懼死亡,硬是闖向圓陣的中央。


    “這些家夥是怎麽搞的!”


    卡路兒邊喊邊猛踩踏板,機身滑向一旁。艾黎兒的步槍宛若老鷹般射向敵機側麵,但沒有命中。敵機飛到五百公尺下方,獲得加速度之後再次朝著這邊攻來,貪婪地尋找接下來要攻擊的阿爾康號。


    這場戰役似乎要等到其中一方全滅才有可能結束。


    此刻。1?(敵軍的戰鬥機已經重重包圍阿爾康號。飛行科學生非但不能迎擊對手,甚至已被因禁在敵人的牢籠裏無法動彈。


    在牢籠之外,五至十人搭乘的中小型飛艇閃爍著編隊燈飛過。包含飛行炮艦和水雷艇的小規模艦隊穿過阿爾康號的攔阻,即將炮轟伊斯拉地表。這些艦艇一共十匹艘,以伊斯拉目前的防衛能力,絕對不可能抵擋這些敵人。


    “機場有危險了!”


    卡路兒高喊,但他們自己也無法突破敵軍戰鬥機製造的牢籠。


    另一方麵,守候在艾斯可裏埃機場的學生也看見在伊斯拉前方展開的戰火。


    哥利翁炮台附近的空域受到炸裂彈的影響,燃燒著鮮紅色的火焰。遠方不斷傳來螺旋槳的嗡嗡聲,閃爍的光芒和爆炸煙霧中處處可見罌粟種子般的機影,那無疑就是範。維爾班的阿爾康號與空族戰鬥機。


    憲明、班哲明、奈奈子與莎朗四人從包圍炮台的土囊後方探出頭,無言地望著戰鬥空域,心中祈禱著不要有任何一名學生死亡。


    這時警笛聲突然重新響起,鄰近的對空炮台同時噴射火焰。


    腳底傳來伴隨炮火齊射的震動。隻見第三要塞炮台“帕洛瑪”將炮口轉向島內領空,五十公分的主炮發射出炸裂彈。


    聖特汝爾上空持續發生爆炸,空中擴散的火焰照亮敵方的空中艦艇群。十四架中小型飛行艦艇即使受到來自下方的炮火襲擊,仍舊強硬地突破戰鬥空域,將機首朝向艾斯可裏埃機場,以異常的高速俯衝。


    敵軍的目標是——


    “強行登陸!”莎朗喊道。


    這是早已預期到的情況。空中要塞伊斯拉不可能被“擊沉”,但是一旦被“占據”就意味著敗北,因此敵軍一定會看準某個時機強行登陸。然而即使如此,這個時間點仍舊太早了。


    首先成為攻擊目標的就是機場。如果機場被占領,伊斯拉就會喪失一半的防禦力。


    “敵人要攻來了!大家集中精神,不要掉以輕心!”


    “不要、不要,好可怕了”


    “我、我不太清楚狀況,不過……我可以先溜嗎?”


    “怎麽可以!如果這裏被敵人占據,千春和阿光都回不來了!”


    莎朗難得地發出怒吼,憲明立即露出沮喪的神情,很不情願地望著逼近的小規模飛行艦隊。


    地麵炮火發出隆隆聲,帕洛瑪炮台不斷進行炮轟,敵軍艦艇中有幾艘的舷側已經起火,艦身也開始傾斜。


    但是,敵人仍舊毫不在意地進攻。這波攻擊似乎也兼具探查武力的目的,敵方的突擊行動相當強硬且勇猛。不過聖特汝爾班的學生當然沒有心情讚歎敵人,隻能持續以高射炮進行炮擊。


    上空彌漫著煙霧並吹著爆炸氣流,在灰燼與煤煙中不斷出現流逝的物體。


    數千萬火線將星空切割成碎片。敵機發射的電波阻礙彈爆炸之後,散落無數銀色的雪花。來自地麵的探照燈照在雪花上產生紊亂的反射,形成數千條細長的光線。細致的光粒子中充滿炮火與煙霧,其中浮現盤旋的飛機、破碎的鐵片和折斷的機翼。


    莎朗生平首度麵對戰場的夜空,不禁啞口無言。


    眼前是無法以言語形容,隻能稱之為“破壞美學”的景象。


    這五個月以來熟悉的風景——她原本以為永遠不會變的風景,在短短一夜之間便化成火焰、瓦礫與煙霧,迅速瓦解為死亡與破壞的世界。在淒慘至極的景象中,卻摻雜著某種甜蜜的感傷情緒。


    在如此狂熱的氣氛中死去……莎朗心中閃過這樣的念頭,但馬上恢複清醒、找回平日的自己,並且用力搖頭將這個念頭趕出腦袋。


    這是懦弱的想法。如果輸給懦弱的自己,就無法繼續前進。想要前進就得堅強起來、鼓起勇氣,堅信自己能夠突破任何困難,否則就會被戰場吞沒,沉醉在戰場氣氛中葬身此地。


    莎朗如此告誡自己,繃緊臉頰,替顫抖的雙手注入力量,重新拿穩步槍,緊盯著接近的敵軍飛艇艦隊。


    五艘飛艇受到地麵炮火攻擊後,滿是瘡痍卻仍俯衝下來。飛艇上散亂的破洞冒出火焰與白煙,卻仍不放棄攻擊。其餘九艘飛艇已經全毀,艦身處處冒出黑煙,像是掙紮著要擺脫釣鉤的大魚一般在伊斯拉上空打滾。灰燼後方的鋼鐵摩擦聲刺激著耳膜。


    朝向艾斯可裏埃機場俯衝的飛艇都受到程度不一的破壞,但敵軍似乎一開始就沒有抱著生還的打算,在對空炮彈攻擊中仍然沒有停止俯衝。


    敵軍飛行炮艦的十五公分主炮發射炮彈,紅色的彈道劃過夜空,落在艾斯可裏埃機場附近,爆炸引發的地震晃動著莎朗的腳底。


    接著又是第二發、第三發炮彈,每一發都越來越接近,瞄準越來越精準。敵人即使受到來自地麵密集的炮轟,仍舊仔細觀察炮彈的著地點,實在很難想像敵方的觀察員究竟具備多大的膽子。天空一族不是為了生存而進行空戰,而是為了空戰而生存——他們勇猛的戰鬥方式甚至讓人產生這樣的懷疑。


    “那、那是……不要啊不要啊~”


    奈奈子突然發出驚叫,指著敵軍飛行艦隊的一角。


    莎朗從土囊探出頭,觀察奈奈子所指的方向。


    一艘宛若河豚般肥胖的飛艇邊燃燒邊從五百公尺左右的高度墜落,從機身的破壞狀況來看應該支撐不了多久。然而,從它的尾端卻有些白色物體朝地麵落下。


    掉落的白色物體邊滑翔邊展開為水母般的姿態,搖搖晃晃地接近伊斯拉地表。


    “降落傘部隊!”莎朗忍不住高喊。


    即將墜落的飛艇拋下的降落傘部隊像是從罐中掉落的糖果,逐次撒在夜空中,沒有順序與秩序,單憑氣勢強行降落。


    艾斯可裏埃機場的對空機槍朝著這些降落傘部隊射擊,但因為敵人降落的高度過低而無法正確瞄準。從那麽低的高度強行降落很有可能會衝撞地麵死亡,但敵軍卻毫無畏懼地跳下艦艇。


    “快、快射擊!射擊射擊射擊!”


    憲明焦急地將槍口朝向降落傘部隊,但因為過分焦急再加上技術不夠成熟,因此完全無法命中。


    “這情況實在不妙:;真的很不妙……沒錯。”


    班哲明邊喃喃說些廢話邊從土囊後方射擊,但降落的敵人數量太多,空中已經綻放著超過五十朵白色降落傘。


    聖特汝爾班的其他學生也從各自負責的對空炮台據點射擊降落傘部隊,但他們同樣因為第一次麵對戰場而膽怯。雖然也射下了十幾個降落傘,但剩下將近三十個降落傘卻已經著地。


    “來了!他們下來了!幹嘛要下來呀!”


    憲明發出尖叫聲丟下步槍,躲在土囊後方雙膝跪地,抱著頭縮成一團,屁股朝著夜空不斷發抖。


    “你在幹什麽?快發射子彈啊!”


    莎朗勃然大怒,但就連奈奈子似乎也感染恐懼的心情,哭喊著:“我不要了我想回宿舍~”


    她和憲明同樣躲進土囊的陰影,完全不敢看敵軍的方向。


    “拜托,怎麽連奈奈子也這樣?振作一點!你們不射擊就會被殺啊!”


    “不行了!大家都會死在這裏!”


    憲明絲毫不愧對“凡人”的稱號,恬不知恥地發出悲鳴,抱著頭縮成一團。


    “咦!照明設備似乎被破壞了,周圍一片漆黑,什麽都看不見……”


    班哲明仍舊將臉探出土囊。他的態度雖然冷靜,腦袋卻已經錯亂,不知道自己的鏡片被煤煙熏黑。莎朗和不可靠的夥伴在一起,努力支撐自己幾乎瓦解的意誌,把槍口舉向降落地麵的敵軍。


    約三十名敵軍降落在跑道旁邊,夜間照明隱約照亮他們匍匐前進的姿態。他們以熟練的動作穿梭在戰火中,爬在地麵上散開。


    莎朗等人負責的對空炮台,不幸位在最接近敵軍降落地點之處,與敵軍之間的水平距離隻有大約七十公尺,連空族降落部隊穿著的鐵灰色製服吊帶褲都看得一清二楚。


    莎朗從土囊後方聚精會神地觀察著天空一族。


    他們的外觀和巴雷特洛斯人差異不大,燈光下的臉孔、身材和發色也和地麵上的人幾乎沒有差別。他們全身穿著鐵灰色軍服和軍帽,幾乎每個人都拿著輕機關槍,雙眼銳利地掃視艾斯可裏埃機場的地麵設備。


    “天空一族”的稱呼往往會讓人聯想到和人類完全不同的怪物,但實際看到的他們卻和人類沒有差異,隻有信念不同而已。


    話說回來,傳說中住在天空的空族為什麽能擁有如此龐大的航空戰力?


    他們要不是匹敵巴雷特洛斯的巨大勢力,就是如傭兵艦隊般受到某國支援,專門攻擊經過特定空域的飛行物。不論如何,目前已知這群敵人擁有近代化的裝備、個性好戰,而且數量遠超過伊斯拉。


    夜空中又有一艘中型飛艇飛過伊斯拉上空一千公尺左右的高度,朝著艾斯可裏埃機場投下係著降落傘的巨大容器。降落傘在落下過程中被射破,容器直接落到地麵,撞在跑道上破碎。容器中放的是木材、土囊、迎擊用的重機關槍等地麵據點用的資材。


    “他們想要建立攻占伊斯拉的據點!我們得想想辦法!”


    莎朗朝著另外三人怒喊,奈奈子和憲明邊顫抖邊從主囊探出臉,看著燈光下敵軍的行動。敵軍雖然受到來自地麵的槍擊,卻仍利用投下的資材躲避子彈,從土囊縫隙窺探情勢,並以機關槍反擊。這些士兵很明顯是正式的陸戰隊員。


    “如果讓他們把這裏當成據點就糟了,我們趕快射擊吧!”


    莎朗一邊鼓舞大家,一邊從土囊探出頭,舉起步槍射擊。


    但是子彈沒有命中,反而引來對方熟練的反擊,莎朗連忙躲到土囊後方,火紅的機槍子彈銳利地飛過她的頭頂。


    “不妙不妙不妙!騎士團到底在搞什麽!”


    “他們沒辦法管到這邊,敵人數量太多了!你別囉唆,快開槍!”


    憲明膽怯地從土囊探出頭。


    “哇啊啊!”


    可是,憲明立刻發出尖叫並把頭縮回,另一顆機槍子彈飛過他的頭頂。


    “我們一定被他們當作攻擊目標了!”


    “就是因為你不開槍,他們才會攻擊我們!如果繼續躲藏,這座炮台就要被奪走了!不想死就快開槍吧!”


    莎朗拚命從土囊探出頭進行反擊,敵人的槍彈掃過她的臉龐附近。


    正如憲明所說,敵軍的降落傘部隊很明顯是以莎朗他們守衛的對空炮台為目標,因為這裏距離降落地點最近,而且也被看穿是由不成熟的士兵所看守。三十名左右的敵軍從遮蔽物後方窺視,虎視眈眈地尋找莎朗等人的空隙。如果這裏被攻占,就會成為空族的橋頭堡,以此為據點讓空族的地麵部隊逐次降落,攻占伊斯拉的地表。因此,這座炮台絕對不能被奪走。


    “大家,拜托快開槍吧!這是很重要的局麵!”


    受到莎朗的斥責與鼓舞,憲明、奈奈子和班哲明總算鼓起勇氣,從土囊後方探出頭,膽怯地將步槍舉向敵軍。然而懦弱的射擊隻會讓子彈飛到莫名其妙的地方,簡直像在向敵軍昭示己方不成熟的技術。


    就在此時——


    一名敵軍突然從遮蔽物後方跳出來,在地上滾了幾圈後站起來,朝著莎朗等人掃射機關槍。奈奈子見狀,發出悲鳴把臉縮回。


    十幾名敵軍抓準這個空隙,從臨時據點跳出來,朝著這邊跑來。


    莎朗感到毛骨悚然。


    “他們打算進行突擊!”


    憲明連忙扣下步槍的扳機,子彈卻出不來。


    “子、子彈出不來了!”


    他沒有發現彈匣卡在排出口,慌慌張張地繼續扣著扳機。在這段期間,十幾名敵軍已經向前逼近。不論數量、技術或裝備,敵軍都占有絕大的優勢。


    雙方的距離已經不到三千公尺。


    前方的士兵從懷裏取出某樣東西。他將安全裝置拔除,拿在一隻手上。


    莎朗瞄準這名士兵開槍,但是沒有射中。


    隔了一拍的空檔,絕望的手榴彈朝著這邊丟過來。


    時間停止了。


    ——這裏……就是我的葬身之處嗎?


    莎朗冷靜地這麽想。


    手榴彈呈拋物線落下,投擲的技術精準熟練到可恨的地步。再過兩秒鍾,手塯彈就會滾到據點內爆炸,將四人的身體炸飛到土囊之外。


    這樣一來,她能做的隻有一件事。


    “這是手榴彈,大家快逃!”


    莎朗朝著膽怯的三人怒吼,雙眼則緊盯著逼近中的手榴彈。


    至少要把它丟回去才行……莎朗如此心想,但對方當然也是算準爆炸時間才丟出手榴彈,因此手榴彈很可能在莎朗碰到的瞬間就爆炸,將她整個人的身體炸碎。即使如此,她還是打算戰鬥到最後一刻,到死都不放棄。


    她下定決心,伸出雙手準備接起掉下來的手榴彈——


    晃!


    一個瘦小的身影突然擋住她的手,莎朗和突擊前進的敵軍之間站了一個人。


    “……咦?”


    莎朗碰到未曾預期的狀況,


    不禁放下手。


    一名瘦小的少女背對她,宛如從地麵長出的植物般直立不動。


    大約一百五十公分的身高,留著娃娃頭的黑發,全身穿著深紅色學校運動服,手上沒拿任何武器的小不點——


    “……舍監?”


    莎朗感到莫名其妙地喃喃說道,接著立刻恢複清醒大喊:


    “快逃!”


    在這一刹那,銀白色的閃光將夜空縱向切割。


    莎朗正要從土囊後方跳出來保護舍監,卻看到被支解的手榴彈落在眼前。


    “咦……”


    她呆呆地抬起頭。


    “我原本想要極力避免正務之外的勞動。”


    即使在夜晚,靜香仍舊閉著雙眼、麵無表情。


    “……舍監?”


    “事後我一定要申請特別勞動津貼。”


    靜香說完,張開長睫毛下方的一雙眼睛。


    那雙銳利的深綠色眼睛捕捉到敵人的身影。


    敵方總共十四人,每人都將輕型機關槍抵在腰際。


    燦——靜香的忍者刀發出摩擦聲,綻放銀白色的光芒。


    敵軍的輕機關槍發出咆哮,數千顆子彈朝靜香飛來。


    捷——靜香的腳跟踢起火花,深綠色的瞳孔牽引著光線殘影。


    刀鋒一閃,深綠色的閃電呈鉤狀曲折。


    冷風疾駛過十幾名空族士兵之間,但這些士兵完全沒有察覺到吹過自己身邊的疾風,持續朝莎朗等人所在的炮台猛衝。


    靜香已穿越敵軍,單腳跪在地上,將倒著拿的忍者刀橫放在一旁,靜止不動。


    一道鮮紅色的霧水沿著刀尖流下。


    赤銅色的微粒子仿佛勾勒著先前的閃電軌跡。


    當血液噴灑出來時,奔跑在靜香後方的空族士兵終於停下腳步,身體重重地倒落地麵,躺在自己的一灘血上。


    靜香將視線轉向旁邊。


    躲在臨時據點內的其餘二十名左右空族士兵,同時朝著靜香發射子彈。


    數千顆子彈從正麵飛向靜香。


    這時,靜香雙腳的腳底突然浮起。


    身著運動服的她宛若羽毛般飄浮在空中。


    靜香以月光為背景,好似在無重力中遊泳的人魚一般往後彎腰,雙手插入運動服的口袋裏。


    當這雙手再度抽出時,手指間已夾著閃爍青銅色光芒的六把“苦無”雙刃小刀。


    深綠色的瞳孔閃爍著銳利的光芒。


    她扭轉著飛到空中的身體,甩出手臂將小刀全數擲入敵軍的臨時據點內。


    機槍子彈與小刀在空中交錯。或許是因為投擲的反作用力,隻見靜香的身體在空中彈起,消失於黑暗中。小刀拖曳著薄墨色的線條,深深嵌入持著機槍朝夜空掃射的六名空族士兵體內。


    幾乎在同一時刻,靜香無聲無息地落在敵方據點內。她的著地方式相當特別,仿佛腳底和地麵之間鋪了一層隱形的彈簧墊。


    慌亂的敵軍士兵仍以為靜香飛在空中,拚命在夜空中尋找身穿運動服的身影。


    靜香站在他們身後,發出“鏘”的摩擦音從運動服口袋內取出宛若死神道具般的大鐮刀。她閉著雙眼吊起兩端嘴角,露出門牙並從牙縫間發出“咻咻咻咻咻”的怪聲。


    驚慌失措的敵軍同時轉向後方,看到身穿紅色運動服的惡魔奇特的表情。


    轉眼間,空族軍隊的慘叫聲回蕩在滿月之下。


    啞口無言……莎朗望著陷入沉默的敵軍臨時據點,夜間照明黃色的燈光投射在不可置信的光景上。


    十幾名敵軍發出尖叫,從遮蔽物後方跳出或爬出來,舍棄先前特地設置的據點逃竄到跑道上。他們手中沒有武器,有的隻能靠上臂爬出來,有的手掌無力地垂下,看樣子他們手腳的肌腱都被切斷,從遠處也能看出這些人已經無力戰門。其他飛行科學生發現這一點,紛紛跑向敵軍解除他們的武裝。


    莎朗無法理解究竟發生什麽事。當她看到敵軍投擲手榴彈時,原本已經準備好要麵對死亡……然而不知道怎麽搞的,穿著運動服的舍監卻闖入戰場,而且不到一分鍾就鎮壓敵方的據點。


    莎朗望著被捕獲的敵軍,頭上浮現好幾個問號。這時,靜香才在月光中躡手躡腳地走回來。


    她抬起腳跨過土囊,在仍舊不斷發抖的憲明和奈奈子旁邊以正座姿勢坐下,沒有打聲招呼就取出掛在腰際的水壺,把熱茶倒入杯子裏,雙手捧著開始飲用。她的雙眼仍舊閉著,以慵懶、無表情的麵孔啜飲著茶。


    “舍監……你到底是何方神聖?”


    過一會兒,莎朗才提出問題,但靜香仍舊以一貫不帶感情的聲音回答:


    “我隻是一介派遣員工。”


    接著她便沉默不語,肚子發出很響亮的咕嚕咕嚕聲,似乎是在要求食物。莎朗見狀連忙遞上幹糧麵包,靜香便以一副食之無味的態度開始嚼麵包。


    “……舍監,你的職業是什麽?”


    莎朗又提出和先前相似的問題。


    “我是越過原野、山巒與時空次元,飛抵任何工作地點的可悲派遣勞工。”


    靜香的回答仍和先前差不多。她吃完麵包又雙手捧著茶杯喝熱茶,接著肚子再度咕嚕咕嚕地響起。


    同一時刻,聖特汝爾上空兩千八百公尺的高度——


    破碎的火焰由下往上噴起,宛若夏夜的螢火蟲般時而聚集、時而分散,乘著風恣意奔竄飛舞。俯瞰下方,熟悉的聖特汝爾街道開始冒出點點火焰。


    在距離機身大約八百公尺的下方,商店街色彩繽紛的屋頂有些已經瓦解,冒出白煙和桃色的火焰。沒有人前往滅火,照這樣下去火勢會迅速擴展。


    然而,即使心愛的街道即將被火焰吞沒,卡路兒也無法趕去救火。


    他咬著嘴唇,望著包圍在四周的敵機。


    飛行科的阿爾康號編隊已經完全遭到包圍,同伴們宛若梳子的齒一一被折斷般墜落,十三架飛機隻剩下七架。空族戰鬥機隊像是玩弄老鼠的貓,保持一定的距離持續盤旋,隻要學生一有大意,就會從上下發動攻擊,其中尤其以來自機身下方的攻擊因為處於死角所以更加危險。搭檔之間必須同心協力,不斷監視周遭的動靜。


    剩餘七架飛機的狀況也不好,每一架飛機都被削去部分機身,甚至也有從破洞冒著煤煙的飛機。七架飛機並肩排列,以自身為盾牌防衛隔壁的飛機,才能勉強撐到此刻。


    卡路兒監視著附近敵人,拿起傳聲管問:


    “艾黎,你沒事吧?”


    這個問題當然隻是問安心用的。


    “怎麽可能沒事?我就說一定會變成這種情況……”


    艾黎立刻以沙啞的聲音回答,她的語氣比卡路兒預期的有精神多了。聽到艾黎兒的聲音,讓卡路兒確認自己並不是孤獨的,快要萎縮的勇氣也稍稍膨脹一些。事實上,艾黎兒的表現可圈可點,她的步槍已經擊落三架敵機,截至目前為止飛行科的射擊冠軍仍是卡路兒與艾黎兒搭檔。


    這時,突然有一陣旋轉翼的聲音自極近距離響起。卡路兒回頭,看到編隊長機飛來,坐在後座拿著狙擊步槍的浮士德對卡路兒大吼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必須突破包圍才行!”


    他的聲音相當響亮,卡路兒以手勢表示了解,並喚起其他飛機注意。


    幸存的搭檔們都注視著編隊長機。


    浮士德下令眾人排列成突破包圍的陣形。


    “單縱陣!前端曲我負責,大家跟我來!”


    卡路兒點點頭。眼前要突破敵軍包圍,的確隻有這種做法。


    但在這種狀況中,最危險的就是負責突破敵方包圍的


    前頭機。敵軍一定會設法率先擊落編隊長機,阻礙編隊空戰進行。因此,采用舍身戰術的單縱陣正代表浮士德的決心。


    卡路兒感到心中一陣絞痛,他甚至想要自告奮勇代替浮士德,但編隊必須講究序列,在此刻堅持己見隻會浪費無謂的時間,讓整支編隊陷入危機。


    七架飛機解除圓陣,以迅速的機動力組成由浮士德帶頭的單縱陣。豺狼般的敵機仿佛等著看好戲一般,冷眼旁觀學生們拚命的努力。


    卡路兒依照戰鬥開始時的順序,排在單縱陣後方第二的位置,最末尾則是沃夫岡的飛機。


    “末尾由我們負責,我會賭上性命阻擋追擊是也!”


    後座的沃夫岡露出可靠的笑容,一手拿著重機關槍拍著胸脯保證。他雖然仍舊活力充沛,但臉上和飛行服都沾上血液和煤煙,機身也處處冒著黑煙。


    艾黎兒踮起腳尖,將手掌貼在嘴巴旁邊高喊:


    “絕對不要死,沃夫!你不能破壞約定,隻有你才能做出麵條!”


    沃夫岡皺起滿是煤煙和割傷的臉孔,快活地笑著說:


    “我一定會遵守承諾生還,再度製作艾黎麵,還要創下加麵的新記錄是也!”


    “我隻負責吃麵哦!”


    前座的馬可則以開玩笑的口吻朝著艾黎兒揮手。


    “馬可也一樣!回去之後我會請你吃艾黎麵,所以絕對別死!”


    艾黎兒盡力鼓舞他們,並朝兩人揮手,接著閉上眼睛握緊自己的突擊步槍。她的雙手在顫抖。即使想要忍住,仍無法停止抖動。


    ——希望這裏的所有人都能夠回到一如往常的伊斯拉。


    艾黎兒把槍管貼在額頭上祈禱。


    她強烈地祈禱之後,咬著嘴唇睜開眼睛,猛然抬起頭,沒有透過傳聲管就對前座的卡路兒怒吼:


    “我想你應該知道,我們得拚命突破重圍!不論發生什麽事都別哀號!”


    “我知道!我今天還沒有哀號過一次!”


    艾黎兒笑了,她的頭發、臉上和手掌都沾上鮮血、機油和煤煙,但清澄的笑容卻沒有一絲汙穢。


    “嗯!我也很驚訝,你該不會變堅強了吧?是訓練的成果嗎?”


    “我從以前就很堅強!隻是有時候會撒嬌而已!”


    艾黎兒眨了眨一隻眼睛,舉起大拇指伸向卡路兒麵前說:


    “你今天有點帥喔,笨弟弟!”


    卡路兒看到艾黎兒爽朗的笑容,紅著臉說:


    “笨妹妹!這種時候別開玩笑,認真一點!”


    他咕噥著說完,重新轉向前方。他因為難得聽到艾黎兒稱讚自己而臉紅。


    卡路兒靜靜等候飄浮在擋風板前方的浮士德機發號施令。


    隻見浮士德的右手高高舉起又放下。


    編隊長機的機首朝下,後方跟隨的六架飛機也維持單縱陣跟他一起下降。


    在此同時,敵軍飛機形成的圍牆展開如暴風雨般激烈的機關槍掃射。


    世界染成紅色,這是一場名副其實的曳光彈雷雨。


    浮士德的飛機勇敢地穿梭在雨點中,然而第二號和第四號飛機都中彈了,冒著火焰傾斜機身。空族沒有放過他們,負傷的兩架飛機又遭到燒夷彈集中攻擊。


    卡路兒無法正視慘狀,不禁把臉別開。他聽著遠方無情的爆炸聲,依舊繼續降低高度。此刻沒時間尖叫,也沒時間悲傷,隻能專心想著如何生存。


    己方隻剩下五架飛機。


    阿爾康號邊下降邊將旋轉翼麵垂直豎起,飛行速度逐漸加快,在下降五百公尺左右之後接近最快速度,接著靈新抬起機首。


    五架阿爾康號此刻的高度為兩千三百公尺,距離伊斯拉地表三百公尺,正朝著艾斯可裏埃機場前進。


    聖特汝爾的街道在下方燃燒。


    他們常去的麵包店、望彌撒的教會、采買食材的蔬果店,全都被火焰吞噬。卡路兒內心感到悲痛,但此刻沒時間沉浸在感傷當中。


    超過三十架敵機同時轉向,仿佛要享受狩獵樂趣般追上來。


    左右和後方都是敵機,它們憑藉速度上的優勢,從側麵逼近並橫越飛行科學生的航路予以槍擊。被當作攻擊目標的是前方的浮士德機。


    阿爾康號也並非隻有逃亡,後座搭乘者不斷朝著逼近的敵機由機軸外開槍。這種情況下如果要命中對方,必須盡量接近敵機。使用固定槍的敵機,無法對側麵接近的阿爾康號槍擊。隻有從死角逼近之後開槍,才有可能尋得活路。


    後座的艾黎兒勇猛地說:


    “我們必須掩護浮士德!卡路,表現出你的勇氣吧!”


    “我知道了,走吧!”


    卡路兒答應之後,緊緊閉上嘴唇。


    三架敵機由右方逼近,不斷加速想要阻擋浮士德的去路。


    卡路兒踩下右邊的踏板,機身往右滑翔,在幾乎伸手可觸及的距離與敵機擦身而過。


    在此同時,艾黎兒的步槍開火了。卡路兒這名厲害的幹妹妹,不論做什麽都精通到令人感歎的地步。


    中彈的敵機引擎罩噴出火焰,傾斜著機身逃離戰場。另一架飛機的螺旋槳中彈,朝前方傾斜、降低高度,折斷的螺旋槳被拋到空中,失去控製的機身撞上伊斯拉地表開始燃燒。


    卡路兒望著擋風板前方。


    浮士德坐在前頭機的後座,完全沒有看他們一眼,隻顧著以狙擊步槍瞄準敵機。他毫無畏懼地逼近敵人,在敵機進入射擊距離的瞬間開槍。


    然而敵機也相當執拗,仿佛刻意要折磨對手一般從死角不斷發動槍擊,能夠躲過那些炮彈也算是一項奇跡。


    編隊長機的機首再度朝下,四架飛機也周樣跟隨。


    高度降低到三百、兩百、一百。


    滑遇腳底下的是伊斯拉的耕地,他們已經穿過聖特汝爾,距離艾斯可裏埃機場隻剩下不到五分鍾左右的距離。


    這個高度對練習生來說相當困難,隻要一有失誤就會撞上地麵,但這也是敵機最難追擊的高度。雙翼配備固定槍的敵機從阿爾康號後上方接近射擊之後,必須立刻抬起機首,否則就有撞上地麵的危險。這場戰鬥對攻擊方來說,也是相當嚴苛的考驗。


    可是,空族的單座式戰鬥機卻反而像是樂在其中般繼續追趕,完全不畏懼如此低的飛行高度,仿佛在彼此試膽般執拗地逼近到危險距離才發射炮彈。


    卡路兒拚命增加速度。被瞄準的是最前方的浮士德機和最後方的沃夫岡機,多虧這兩機,夾在中間的三架飛機沒有受到太大攻擊。艾黎兒善用這一點,拚命想趕走周圍的飛機,但敵機在她接近時便迅速逃離,完全不打算跟她交手。


    技術比不上對手,機身性能也差了一截,連戰術都被識破了。


    剩下的隻能期待地麵對空炮彈的支援,但炮塔位在艾斯可裏埃機場周邊及範·維爾區,必須努力撐到那裏才有可能得救。


    飛在前端的浮士德機拚命引領後續飛機向前飛行。


    卡路兒光是看到這樣的景象就覺得熱淚盈眶。浮士德這家夥雖然討人厭,但是對於編隊有相當大的責任感,看得出他是以自身為盾牌,保護後續飛機避免受到敵機攻擊。


    卡路兒不想輸給他。


    必須要回報他的努力才行。


    卡路兒鼓舞自己,抓準敵機的空隙移動機身,由側麵接近敵機,輔助艾黎兒的射擊。


    艾黎兒的步槍又擊中另一架敵機,敵機的駕駛座下方開始起火,急遽墜落並撞上耕地燃燒。


    卡路兒搭檔這一天已經擊落六架敵機,戰果輝煌。


    在擋風板前方,浮士德拿著步槍看向他們,嘴角帶著些許笑容。


    (不賴嘛。)


    浮士德的表情傳達出這番訊息。


    (你也不賴。)


    卡路兒也試圖以表情傳達,對著同處於危機的戰友微笑。


    這時,上方的高空中有個東西閃了一下。


    從三千五百公尺左右的高度,有三架銀色的單座式戰鬥機以驚人的速度朝下方俯衝。


    卡路兒發現三架飛機的機首朝著編隊前端的浮士德。三架飛機的駕駛座正下方都描繪著銀狐。


    “危險!”他高喊。


    三架飛機發射的曳光彈利牙,毫不留情地咬住浮士德的身體。


    在此刹那,浮士德機成了一團火焰。


    殘酷且如散花般的火焰吞沒浮士德的全身。銀狐宛若在嘲笑般,從他前方朝著斜下方滑行。


    機身在劇烈的爆炸中完全不留原形。


    浮士德露出傲慢笑容的空間,此刻已經完全被火焰占據。先前還在那裏的生命,轉變為破碎的鋼鐵、旋轉翼的碎片、破裂的飛行服、火焰、灰燼、煤煙,以及朝四麵八方擴散的黑煙。


    卡路兒睜大雙眼。


    他飛過浮士德機留下的濃煙,將之拋在遙遠的後方。


    直到剛剛為止,前方還有三架己方飛機,現在卻減少為兩架。


    他無法理解自己經過的光景。


    “咦……”


    他隻能發出這樣的聲音。


    “咦……”


    隻有間號通過喉嚨,他的腦袋無法運轉。


    那家夥厭惡我……他是個討厭鬼,我們也總是在吵架……可是我剛剛才知道他不是那麽壞的人……還想著或許今後能夠成為朋友——然而,他卻突然在爆炸中消失了。


    “咦咦……”


    卡路兒無法了解其中的理由,畢竟一個人如此輕易就喪生實在是太奇怪了。人死的時候應該……怎麽說呢?應該經過各種過程,先掙紮、悲歎,最後領悟到某種道理之後才死,不是嗎?可是他們才剛彼此微笑,下一瞬間浮士德就被炸死,這未免太奇怪了吧?


    卡路兒感覺眼前的景象變得扭曲,開始旋轉。


    ——浮士德死了。


    這句話在他腦中一次又一次地從左邊流向右邊,不斷反覆、一再反覆,幾乎讓他眼前的景象變得模糊。


    “卡路!”


    艾黎兒透過傳聲管傳來的聲音總算喚醒卡路兒。


    “不要發呆!我們還沒擺脫敵人!”


    艾黎兒用快哭出來的聲音大喊。她應該也看到浮士德的飛機爆炸,聲音中充滿悲傷,然而她仍舊鼓起勇氣,正視現狀並呼喊:


    “我們一定得生還,這才是給浮士德的最佳餞別禮物!”


    她用男孩般的語氣怒吼。卡路兒也拚命保持自己的意識,朝著後座回吼:


    “我知道!我知道啦!”


    接著,他看向擋風板前方月光下起伏的耕地。


    “我一定……要生還!”


    他下定決心,壓抑懊悔、悲傷與憤怒,將這句話深深刻印在靈魂中。


    艾黎兒說的沒錯,生還才是送給浮士德的最佳餞別禮物。


    他必須拋棄感傷,隻想著如何生存。歎息、悲傷與哀悼的淚水,必須等到逃離戰場之後再流。


    卡路兒努力激勵自己,壓抑內心的悲痛,緊緊握隹操縱杆盯著前方。


    ——銀狐。


    他在敵機中尋找擊落浮士德的三架銀狐。


    然而,他沒有看到他們的蹤影。其他空族的戰鬥機都是綠色,隻有銀狐是銀色,那想必是敵軍的指揮官機。三架飛機從遙遠的上空急速俯衝到如此低的高度,擊落浮士德之後再同時抬起機首升到遙遠的上空,此刻一定還盤旋在空中,尋找再度攻擊的時機。他們的技術相當了得,絕對不可以大意,如果置之不理,就會讓更多同伴送死。


    阿爾康號剩下四架,包括前方兩架範·維爾班的飛機、卡路兒機與最後的沃夫岡機。失去編隊長機的四架飛機擦幹淚水,朝著艾斯可裏埃機場繼續前進。


    敵人的攻擊仍舊沒有停止,一分鍾感覺如同一小時般漫長。卡路兒不斷警戒著銀狐。他必須同時監視四周與上方,否則又會遭到致命的突擊。


    敵軍的炮彈仍舊集中攻擊前頭機,單縱陣會從前端被削去。失去浮士德作為盾牌之後,卡路兒機受到的曳光彈攻擊也增加了。後座的艾黎兒不斷替換彈匣,射擊左右兩邊的敵機。


    艾斯可裏埃機場太遙遠了。明明隻有五分鍾的距離,卻是無法中斷注意力的漫長忍耐時間。


    卡路兒仰望高空,沒有看到銀狐,但他心裏相當明白,他們一定飛翔在某處,從死角虎視眈眈地觀察接下來的獵物。


    就在這時候——


    前方的同位高度發出亮光,三道銀光直接朝他們逆向飛行。


    “艾黎,前麵!”


    艾黎兒立刻站起來,將槍身舉在卡路兒頭頂上瞄準。


    銀狐猛然前進,時速高達五百公裏以上。卡路兒原本以為他們會從上方攻擊,沒想到卻從同高度的正麵攻來。


    他們到底在想什麽?如果想要擊落飛機,照理說應該從後上方發動攻擊才對。以五百公裏以上的時速衝向時速三百公裏的飛機並發射炮彈,要命中實在是太困難了。


    ——他們在玩遊戲嗎?


    卡路兒隻能想到這個結論,不禁怒從中來。


    擋風板前方的銀狐越來越接近,卡路兒握著操縱杆的掌心在流汗,當他們擦身而過時大概就會彼此射擊吧。


    “艾黎,我們要替浮士德報仇,一定要把它們擊落!”


    “我知道!”


    雙方在震耳欲聾的螺旋槳聲中擦身而過。


    艾黎兒的槍聲震蕩著卡路兒的耳膜。


    在此同時,銀狐也發動聲勢浩大的機槍掃射。


    三架銀狐機發出尖銳的噪音飛過卡路兒正上方,看上去像是銀色的閃電。由於交錯速度過快,卡路兒甚至無法理解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他隻覺得似乎看到曳光彈的雨點,但飛機安然無恙。


    然而——


    “啊啊啊啊!”


    卡路兒口中發出絕望的叫聲。他看到飛在前方的兩架阿爾康號同時起火,失控的機身劇烈地左右搖晃。


    “快降落!著地!”


    他高聲大喊,但前方飛機的前座駕駛者已被火焰吞沒。前方一架飛機劇烈傾斜,撞上一百公尺下方的伊斯拉地表;另一架勉強撐了一會兒,卻被一旁飛過的空族戰鬥機補上致命的機槍子彈,當場在空中爆炸。


    卡路兒已經失去聲音。


    他無法理解這一切。


    範·維爾班的學生全數陣亡——隻有這項事實在他腦中的角落蠕動。


    阿爾康號剩下兩架。


    卡路兒緊閉著嘴巴。他意識到此刻飛在最前方的就是自己,接下來被攻擊的目標也輪到自己。


    不要去想多餘的事情,隻要想著如何求生存。要沉浸在感傷中,也得等到逃離這場危機之後。


    飛吧!一定要生還!他不能讓艾黎兒跟著送死。


    “艾黎,看好銀狐!大家都是被他們擊落的!”


    “我知道!可是他們又不見了!”


    卡路兒望著四周,但銀狐編隊再度消失蹤影,實在是相當棘手的敵人。銀狐非常清楚對手厭惡的情況,先前逆向行駛同時擊落兩架飛機的技術也實在驚人。卡路兒雖然不想承認,但他們的確完全被玩弄在敵方的般掌之間。


    而且,他們也不能隻注意銀狐。周圍依舊飛翔著二十多架敵機,不斷朝他們發動槍擊。


    後方的沃夫岡機也在努力奮戰,持續驅趕著跟隨在後


    上方的敵機。卡路兒機之所以能專注於前方,都是多虧了沃夫岡的幫忙。


    兩架阿爾康號彼此守護對方,繼續前進。


    他們全身是傷,卻仍拚命飛在敵軍的包圍網中。


    距離艾斯可裏埃機場還有三分鍾。隻要抵達機場上空,就能夠得到對空炮彈的支援。


    “加油,沃夫!就算隻剩下我們,也一定要生還。”


    卡路兒看著前方,對後方的沃夫岡說出無法傳達的言語。


    沃夫岡機也受到激烈的炮火攻擊。


    自從組成單縱陣之後,敵機就一直跟隨在後上方。沃夫岡直立在後座,拿著心愛的重機關槍威嚇敵機。


    然而,他已經全身傷痕累累。太陽穴流著血,被削傷的肩膀流下的鮮血染紅飛行服的上半部,煤煙熏黑的臉上也滑下黑色的血液。


    但沃夫岡仍舊沒有失去戰意。由於子彈的數量有限,因此他得小心避免浪費不必要的子彈,不過在緊急關頭,他一定會毫不遲疑地開槍驅趕對準首尾線的敵機。正是因為有他坐鎮後方,卡路兒機才能逃到這裏。


    “這裏就是我的葬身之地,我沒有絲毫悔恨是也!”


    “我也是,大哥!”


    “我一定要親手擊落狐狸是也!”


    沃夫岡表明決意,專注地以深邃的雙眼觀察周圍空域。


    麵對如此絕望的狀況,他心中仍燃起固有的男子氣概。


    即使同歸於盡也無妨,他絕對無法放過那些銀狐。那群死狐狸竟以玩弄的態度擊落範·維爾班的學生……


    就在此時——


    “看到了!”


    盯著上方的沃夫岡高喊。三架銀狐從左斜土方直接俯衝,機首朝向卡路兒機。


    “馬可,左邊!我們要擋住那些家夥的去路是也!”


    “知道了!”


    沃夫岡機開始加速,橫擋在卡路兒機側麵,轟立於展開突襲的銀狐前方。


    銀狐絲毫不在乎,繼續以異常的高速衝上來。


    沃夫岡睜大眼睛。


    他將重機關槍的槍口對準可恨的狐狸們。


    銀狐逼近到足以命中的距離。


    即使同歸於盡——也要擊落狐狸!


    “哦哦哦哦哦哦!”


    沃夫岡發出咆哮,舉起重機關槍掃射。


    機槍的子彈射向銀狐,銀狐的曳光彈也朝這邊飛來。


    火紅的雨點彼此交錯,世界染成灼熱的色彩。


    沃夫岡感覺有東西貫穿身體,數發乃至數十發燃燒的子彈穿透自己的身驅,在駕駛座上打出好幾個孔。


    有一瞬間,他感覺好似有人烙印在他的脊椎上。


    接著,沃夫岡感到眼前一片空白。


    聲音消失了。


    一直籠罩他們的黑夜突然變得刺眼。


    劇烈的光線包覆著他。


    光線沒有熱度,呈現清靜的色彩。


    這就是——散花的火焰。


    沃夫岡在臨死之前勉強理解到這一點,並在心中為了無法實現生還諾言之事向艾黎兒致歉。


    後方傳來震撼星空的爆炸聲。


    注視前方的卡路兒聽到艾黎兒發出他從未聽過的尖叫聲。


    橫過眼前的是毫發未損的三架銀狐。


    三架飛機甚至沒有冒煙,安穩的飛行姿態好似在嘲笑卡路兒,對他低語著“看看你們後麵吧”。


    艾黎兒在尖叫,她正用驚人的聲音在哭喊。卡路兒聽到她如此驚慌的反應,不用回頭也知道後麵發生什麽事。


    沃夫岡……


    他這個人很有男子氣概,不知為何看起來總像學長,說話方式相當奇特,每次卡路兒和文黎兒吵架時都會出麵勸諫,身體雖然強壯個性卻很溫柔,意外地喜歡吃甜食,也很擅長製作艾黎麵的麵條。


    他總是露出可靠的笑容,擁有許多卡路兒沒有的優點,怪不得很多男同學都相當仰慕他。


    沃夫岡……


    卡路兒在心中呼喚這個名字,眼前變得有些模糊。


    他用手臂擦拭眼角,內心湧起無限的悲傷。全身上下的細胞都在呼喊,悲鳴撕破喉嚨衝出來。如果他能夠哭泣,早就哭到筋疲力竭。如果他此刻能夠在這裏大哭大喊,不知道該有多好。


    但是,他使出渾身力量壓抑淚水。


    他再度告訴自己今天不知已經反覆多少遍的話,並且再度將這句警語深深刻印在靈魂深處。


    舍棄感傷,一定要生還。


    這才是獻給其他人的餞別禮物。


    不論發生什麽事,一定要和文黎兒兩人……


    “……生還。”


    卡路兒喃喃自語。


    “為了浮士德、沃夫岡,還有大家……”


    卡路兒絞盡所有力量壓抑差點衝出喉嚨的尖叫聲,一再告誡自己。


    從他的眼角落下大顆的淚水,飄向機身後方,他連忙用手臂擦拭眼睛。


    他不需要淚水,現在不是哭的時候。


    “一定、一定、一定……”


    他透過淚水模糊的眼睛瞪著敵機群,再度用手臂擦拭眼睛。


    銀狐在哪裏?不要躲躲藏藏的,快出來!一定要把你們擊落!


    當他的視線再度變得模糊,他便斥責自己,並用手臂擦拭眼睛直到眼瞼幾乎快磨破皮,努力睜開燃燒的雙眼重新審視戰鬥空域。


    “我不會輸!絕對不會輸!”


    卡路兒朝著周圍的敵機怒吼。


    阿爾康號隻剩下一架,周圍全是敵機。


    銀狐不見蹤影,想必是躲在夜空某處思索著該如何玩弄最後的獵物,貪婪地舔著舌頭,露出狡猾的狐狸笑容。


    “快出來,死狐狸!我要把你們擊落!出來吧,卑鄙的家夥!”


    卡路兒吼到聲帶都要扯破了,聲音中充滿殘餘的所有勇氣,朝著敵機群怒吼。


    敵機仿佛在嘲笑他一般,群集在阿爾康號周邊飛翔。敵機好似在要弄拚命拿著步槍威嚇的艾黎兒,一會兒搖晃著機軸假裝要逼近,一會兒又與阿爾康號平行飛翔並朝著卡路兒露出奸笑,完全不把他們看在眼裏。


    此刻包圍在四周的敵機想必是在等候銀狐,等著欣賞指揮官機以藝術般的技法解決最後這架學生機,事後回到基地便可以愉快地聊起這項戰場的話題。


    如果這樣白白死去,那麽不論是浮士德的死或沃夫岡的死,都會成為敵方炫耀的內容。卡路兒想到這裏,心中就燃起熊熊怒火。


    在星光與月光中,銀色紙片反射著探照燈光線依舊飄浮在上空,卡路兒憑著這些光線才能辨識下方耕地的起伏。


    距離機場還有兩分三十秒。


    好遠。一秒鍾感覺像是一分鍾,一分鍾就等於一小時。卡路兒將注意力提升到極限,閃躲著敵機的炮彈拚命飛翔。


    接著——


    “銀狐,左斜後方,同位高度!”


    卡路兒聽到艾黎兒的喊叫聲,把頭轉向後方。


    三架銀狐從左斜後方直接攻來,以同樣的高度追隨在後方。


    “艾黎!”


    “……我知道!”


    艾黎兒緊閉著嘴巴瞄準步槍。


    卡路兒注視著敵機的飛行路線。敵人一定會對準首尾線,他必須看準時機移動機身,從機軸外進行射擊。


    他一定得親手擊落那些家夥,替大家複仇。


    三架銀狐俯衝過來,空中的螺旋槳聲越來越大。


    周圍的敵機像是要追趕他們一般縮小包圍網。


    卡路兒將頭轉向後方,張大眼睛瞪著銀狐。他們正以驚人的氣勢逼近,想要咬住阿爾康號的尾巴。


    不能害怕,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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