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歸。在東和相當於四月的時節。


    在這個月快要過了一半的時候,扮演空澄姬的我接到好幾封的書信,同時有好幾位使者來到我麵前。


    「一宮神川的西方將軍閣下派來使者?」


    聽見有那個人所在的都市派來的使者,坐在朱紅椅子上的我不禁緊張了起來。


    說到西方將軍,乃是大都市一宮神川旗下守護四方的四將軍之一,從擔任的職位來看,是對鼓城、夏目還有賀川具有重大影響力的人。


    「對方帶來非正式通告,要求我方停止對鼓城的幹涉。」


    左大臣閣下如此向我報告,不過他似乎不打算讓我跟使者見麵。


    若是一宮的黑曜姬殿下親自派遣使者前來,自然另當別論,隻是麾下眾多將領之一的西方將軍並沒有資格直接派遣使者晉見東和的宮姬。


    若是位高權重的文武官員親自來訪,除非當時的狀況實在不允許,否則多半還是會接見來者,但這次我方的處理層級隻到左大臣閣下,也就是由杜艾大人出麵處理。


    「恕微臣僭越,但此事確實無須勞煩公主殿下出麵,故由微臣代為處理。」


    「重要的是,一宮對於鼓城的未來與東和的未來有何見解?」


    我的聲音微微上揚。


    隻要一碰到跟那位黑衣人有關的事,我總是會不由自主緊張起來。


    「此次的來使是神川的西軍閣下,以本身的名義派遣而來。」


    「你是說此次的宣告與一宮黑曜姬殿下的意思無關嗎?」


    「事實應是如此,公主殿下明鑒。」


    朱紅椅子上的身體稍微放鬆了。


    「即使是大國神川也無法輕易出兵。對方應是打算先讓地方軍的領導者出手牽製我方。」


    神川並不想加入這場以鼓城為中心所展開的衝突。就算要介入,也要等到三宮與七宮開打,大勢底定之後再出手杜艾大人平常就這樣告訴我,即使現在的他擺出左府閣下的臉孔,我還是可以猜出他的想法。


    從擔任的職務來看,通稱西軍閣下的神川西方將軍勢必不能袖手旁觀,所以他才會先以個人名義派遣使者,藉此向本國證明自己著手牽製七宮的行為。


    關於這方麵的事,杜艾大人已經用過非常委婉的方式對我仔細說明。


    「神川不想介入地方的爭執嗎?」


    身穿文官正式服裝的杜艾大人以認真的表情搖搖頭,回答我的低語:


    「直接派遣軍隊介入並非唯一能夠采取的策略。我們與夏目若是采取足以引起東和人民不滿的行動,不僅是鼓城,整個東和的輿論都會受到刺激。如此一來神川就可以利用這個趨勢獲取民意的支持,這就是神川議會打的如意算盤。」


    神川議會。


    與七宮賀川不成氣候的政府相比,那是個極為巨大的組織,就許多意義而言都是權力者的集中地,也是個龐大、錯綜複雜的集團。


    具有象征性的東和之王與宮姬雖然位居組織頂點,依然隻是其中的一小部分。


    正因為如此,那個人的身影才會如此遙遠而若隱若現。


    我想起黑帽子與黑發,還有我所憧憬的背影。


    即使是身為七宮姬的我,就算我像杜艾大人那樣聰明,或像展大人那樣勇猛,依然不覺得自己可以輕易掌控相當於賀川議會的府中。


    何況對手是古都大國一宮神川,或許不管是什麽樣的宮姬,不管是多成熟的大人,能夠做到的事情都是很少的。所以那個人才不得不隱藏自己的身份,獨自往來於各個都市,做出重重影響時局的行動。


    「公主殿下,請問該如何回應?」


    身旁的侍從長出聲提醒,我這才注意到自己想得出神。


    我重新把眼睛的焦點對準前方,與正等待我回答的杜艾大人四目交對,以正經的語氣說:


    「為了不讓一宮大人與神川方麵有機可趁,往後我們必須謹慎行事。」


    「遵命。」


    以同樣正經的表情回話的左府閣下抬頭望著我,露出有話要說的表情。


    「還有什麽事嗎?」


    我試著詢問回去,隻見左府閣下低頭行禮:


    「留駐在鼓城的東征將軍希望我方繼續派遣援軍。」


    可怕的一句話。


    我發現這才是這次的主題。


    「聽聞目前鼓城已有來自賀川的三千兵力,再加上鼓城治安軍,兵力已有五千。」


    事實上,散步在鼓城周圍的前四宮軍也有相當程度納入七宮軍的指揮之下。


    如此一來,東征將軍麾下的兵力就有七千。在這個情況下繼續派遣增援,兵力將達到萬人。


    不過我也知道,實際能夠運用的兵力並不多。


    「守護鼓城真的需要如此龐大的兵力嗎?」


    隻要針對這點提出疑問,我看起來就像是個追求和平的宮姬。我心想,這應該是展大人、杜艾大人還有許多人心目中公主殿下應有的態度吧。


    之所以會想到這麽多,原因不是我特別聰明,而是因為杜艾大人的口氣給我一切都決定好的感覺,讓我覺得自己可以不必針對此事做判斷。


    是否派遣增援,那兩個人早已決定,我隻需要加以許可。


    但是宮姬該做的事並非無條件的許可,身為一個宮姬還必須為自己的選擇加上足以使人信服的正當性才行。


    讓局勢朝和平的方向發展,這是我的工作,我的心願,也是人們對宮姬的期望。


    展大人無法扮演這樣的角色,杜艾大人雖然做得到,但他的背景太過複雜。


    我也不是個了不起的公主殿下,但宮姬必須是和平的象征,所以我不能無條件允許任何事。


    杜艾大人不、左大臣閣下露出認真的表情,在群臣聚集的晉見室中開始有條有理且充滿誠意的進言


    鼓城內部發生零星暴動的消息、士道將軍在鼓城與三宮夏目的邊境集結一萬兵力的情勢、傭兵將軍及其一門也已到達該處的事實,還有身為鼓城營運者的商業公會提出保護請求。


    左大臣閣下懇切地描述現狀,一個接著一個說出理由。如果再不派兵增援,要繼續把鼓城維持在七宮的控製之下將會越來越困難。話題最後甚至發展到鼓城遭到夏目奪取並統治的話,對方可能趁勢再度對七宮賀川發動侵略。


    「常磐姬本人是否有交戰的意願呢?」


    如果回答是常磐姬不喜好衝突,我就可以名正言順否決掉增援的提案,然後進一步提議用和平的方式解決紛爭。雖然雙方都有自己的立場,但任何一方都不應該主動挑起戰爭。


    正因為如此,東和各都市都沒有國王或是大將軍之類的職位,而是擁立我們這些巫女姬。


    或許七宮賀川與三宮夏目到最後終究不免一戰,即使最後的結果無法改變,為了讓兩個都市所受到的損傷減到最輕,身為宮姬的我理當在此時展現希望和平的意誌。


    然而傳入我耳中的是沉重的回答。


    「常磐姬本人率先提倡進攻鼓城。」


    說不出話的我咽下口水,杜艾大人用左大臣的表情繼續說明:


    「不僅如此,根據我們所聽到的傳言,常磐姬將以解放鼓城為號召親自趕赴戰場。」


    「什麽?」


    我大吃一驚,發出公主不該發出的聲音。


    總覺得聽見一件非常不得了的事情。


    我看看周圍。


    在我的左後方待命的侍從長還是一樣麵無表情,站在左大臣閣下左右的文官們個個帶著遺憾表情低下頭,沒有一個人敢跟我視線相對。


    隻有杜艾大人跟我麵對麵。左大臣閣下看著我的眼睛,


    臉上露出想要繼續發言的神情。


    「左、左府閣下,我不太明白您所說的話,您剛才說常磐姬想要做什麽?」


    我勉強回問了一句。光是說完這句話,就讓我的臉從兩頰一直發燙到喉間。


    腦袋裏一片混亂。


    宮姬就是巫女姬,照理說是和戰爭扯不上關係。


    就連以象征民意的身份去許可跟軍事有關的政策,對我們來說應該都是極不正常的事。若是在和平時代,東和宮姬隻需要對來自議會的報告做出形式上的許可,並收下相關文件就行了。


    可是現在的狀況又是怎麽一回事?


    「雖然現在還隻是傳聞,但常磐姬確實有親自率軍前往鼓城的意圖,並且很可能已經開始著手相關的準備工作。」


    說話的人語氣非常認真,可是刻意不表達出本身的感情,我無法得知對方想要我做出什麽樣的回答。


    我還是第一次聽見這樣的事。


    我曾經聽過王族以及不曾存在於東和曆史上的皇帝率軍前往他國的故事,然而巫女姬率軍出征的事卻是古往今來絕無僅有。在東和的曆史上,女皇帝隻存在於神話之中,就連女武士都非常稀少。


    在我沉默不語的期間,他繼續進言:


    「雖然隻是市井流言,但臣認為有未雨綢繆的必要,因此鬥膽知會公主殿下。」


    「也就是說,目前還沒有確切證據嗎?」


    我勉強答複,可是想不到接下來該說什麽。


    「東征將軍對公主殿下與賀川忠心不二,因為對方形跡可疑,才會提出增援的請求,懇請公主殿下答應。」


    如此一來,派兵增援就變成理所當然。


    而且還讓人有種大事即將發生的預感。


    我深吸一口氣,盡可能用平靜的語氣說:


    「我考慮下派兵增援的事。但我不認為與夏目的衝突能為七宮賀川帶來任何利益。左府閣下,請召開議會商討此事。」


    事實上我等於是許可增援之事。


    這個人早就已經跟在場的文官們以及賀川大大小小的當權者打好關係。在眼前的狀況下,宮姬既沒有表明反對的立場,那麽會議的結果已是顯而易見。


    「遵命,臣馬上召開議會。」


    朱紅椅子位於高高在上的台座,我可以俯視趴在地上的杜艾大人。


    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麽,不知道該做出什麽表情的我,隻能呆呆地看著台下的人們一一行禮退下。


    人很快就走光了。


    侍從長在我的身邊深深行禮,告訴我他要先去準備更衣室,便消失在上座的出入口。


    我一言不發坐著不動,隻是有意無意點點頭。


    時間就在沉默中慢慢經過,最後隻剩下我與杜艾大人兩個人。


    兩人在同樣的地方、同樣的距離、同樣的位置保持不動。


    隻是文官們與侍從長都已離開,現場沒有其他人。


    隻有我們兩人的距離與時間。


    「好啦,該從哪裏說起呢?」


    杜艾大人換成令人愉快的語調。


    一如往常的輕鬆舉動取代充滿威嚴的站姿。


    「請告訴我跟常磐姬的出征有關的事。」


    我用一半是空澄姬殿下,一半是阿空的聲音道出心中的疑問。


    「應該隻是謠言,可能性很低。」


    杜艾大人用輕鬆的口氣回答。


    「我的問題是,這個傳聞的來源或背景是什麽。」


    我試著加重話中公主殿下的成分。


    「這應該是部分的軍方人士為了提振前線士氣所放出的消息。如果公主親自出馬,很多人會更願意拚命,軍隊的凝聚力也會變得更強。與公主殿下並肩作戰,或者是守護公主殿下,這樣的大前提可以讓夏目團結起來,進而發揮超出實力的力量。雖說這樣的事情不可能真的實現。」


    左府閣下說完之後兩手一攤,露出輕鬆的表情:


    「宮姬是和平的象征,也是眾人守護的對象。如果真的把公主殿下送到前線,誰敢在公主殿下麵前上演殘酷的戰鬥?展雖然是個粗暴的家夥,但在你跟其他女性麵前也不會做什麽壞事。同樣的,其他將領也沒辦法全力進攻,因此要宮姬出征應該是不可能的。」


    「就是說啊。」


    我想也是。


    如果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國王親自率領軍隊出征的年代,武門的將軍可能會為了在勇敢的君主麵前展現武勳而爭相立功。然而當對象換成公主殿下,將軍們總不能提著敵將的頭去向公主殿下誇耀自己的戰功吧。


    話說回來,這個時代幾乎已經沒有人會用斬首這種殘酷的手段對付敵人了。


    「如果是防守的一方就不一樣的了。畢竟守護的對象是各都市的守護姬,在以守護本國為目的的防衛戰中,公主殿下親自前往戰場慰問可以讓士氣大幅提升,若能再認真地來一場感動人心的演說,效果可是非常驚人的。即使演說的內容再空洞、再虛假也沒關係。」


    我不禁覺得,杜艾大人的話多半是在暗示四宮戰爭中讓那位公主發表感動人心的演說,局勢的發展或許會變得完全不同。


    現在就算想這種事情也沒用,為了讓自己忘記這種想法,我清了清喉嚨端正姿態:


    「東征將軍展大人之所以從國境一帶撤退,為的就是不讓對方得到守護宮姬的大義嗎?」


    我戰戰兢兢說出一直以來很在意的問題。雖然打從一開始我就有這種感覺,但直到現在我才把自己的感覺說出來。


    「一點也沒錯。這麽做是為了清楚營造出是我方遭到攻擊的形勢,同時也是為了測試決心,還帶著一點挑撥的成分。」


    「決心?對方的決心嗎?」


    「看他們是不是真心想要跟我們開打,還有他們打算為東和的明天做些什麽。」


    「東和的明天?誰管得了那種事。」


    夜晚將至,剛走下山路的常磐姬沒好氣地說著。


    「很遺憾,現在的夏目除了夏目本身的明天之外,什麽事都管不了。以東和都市之一的身份獨立自主,並以此為榮生存下去,這就是我們的全部。你有什麽不滿嗎?」


    穿著羽織的身影回頭麵對剛走完的石階,還有石階兩側的常綠樹林。


    靈山神野一座呈現漂亮圓錐形的小山,山頂上就是常磐姬的宅邸。


    背後寬廣參道的另一頭,在經過仔細照料的樹木圍繞下,一座古樸的木造宅邸靜靜坐落在那裏,那是公主的居所。隻是從這個角度看去,隻能看見淡淡的天空。


    天空微微泛紅,斜陽讓原本翠綠的樹木染上別的顏色。石造階梯在這個時候也顯得特別柔和,成為春天午後情景的一部分。


    公主上移的視線在半途就停止。


    因為她看到在山路上單膝下跪的男子。


    男子背對著回頭看他的公主,朝著山頂方向跪伏在地,從之前就一直維持這樣的姿勢。


    在漸漸變濃的暮色裏,橙黃色的背影靜靜起身,在畢恭畢敬地行禮之後轉身。


    麵對剛才隻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自己便逕自走過的少女,男子畢恭畢敬彎腰。


    原本往下俯視的角度變成抬頭仰望,用自己的雙腳走下來的常磐姬與身邊的幾個侍從看著眼前逐漸變紅的景色。


    「我不管你們打算對東和的未來做什麽,也不管七宮有什麽企圖、鼓城內部有什麽抗爭,更不打算隨這些事情起舞。我,常磐乃是夏目人民擁立的宮姬,能夠為夏目的人民做事是我的榮耀,我既不受其他的都市雇用,也無須靠與其他勢力的交易維生。」


    「確實如此,請恕在下直言,三宮與七宮的衝突


    是全東和各都市矚目的大事,無論最後結果如何都將左右東和的未來。」


    橙黃色的男子保持低頭的姿勢開口。


    「哼、對於商人采家來說,利用別人的衝突趁機賺取利益不就是你們的做法嗎?」


    即使遭人諷刺,男子依然不為所動。


    「采家比任何人都期望和平,更希望能在安定中經商,因此才希望為了消弭戰爭盡心盡力。」


    「鼓城的商家在上一次戰爭中大受打擊,倉瀨、牧瀨因此接收到不少流失的客人。這不正是你們賺取金錢物資,用來對抗神川、錫馬的大好機會嗎?」


    戰時供需。為了填補戰爭中的損失,許多商機因此產生,能夠搭上這股潮流的人將可獲得遠超過和平時期的經濟效益。身為當事者的三宮、四宮由於無法靠著自己的力量從損害中迅速恢複,大多數的利益都落入獲勝的七宮以及立場中立的周邊都市手中。


    雖說若是從整個東和的角度來看,隻不過是東和內部的成員自相爭利,這種短期的內部變動對於國家來說有害無益。考慮到戰爭對於都市交流的不良影響,唯一得益的,恐怕隻有極少數善於投資的商家而已。


    常磐姬也想到這點,因此她不再回頭。


    聲音從她背後傳來:


    「若三個都市中有任何一方在戰爭中受到損傷,最高興的將會是勢力最大的一宮與二宮。唯有各都市都保持一定程度的力量,五宮倉瀨、六宮牧瀨才得以繼續保持獨立。」


    「我很感謝兩都市的公主對我們夏目的物資援助,總有一天我會在政治上好好答謝你們的好意,但你們沒有資格出言幹涉夏目的國政。」


    常磐姬不想再繼續停留,用眼神示意侍從繼續前進。


    「再次懇求公主殿下務必阻止這次的衝突繼續擴大。本人以五宮倉瀨、六宮牧瀨所有商家代表的身份在此表達最深切的懇願。」


    「囉嗦。」


    長長的衣袖用力一甩,常磐姬重新邁開腳步:


    「你如果是官方使節,就用兩位公主的名義來找我。倘若你隻是商家的代表,那就別來我這裏,去跟夏目的商家談吧。你來錯地方了。」


    「在下隻是先遣的使節,由淺黃姬、萌蔥姬正式派遣的和平使節團很快就會前來。」


    「但現在沒有正式的使節、也沒有任何聲明,這就是現實。我勸你放棄吧。」


    不高興地說完之後,擺動長發的常磐姬稍微停下腳步:


    「你應該先到七宮吧?去跟那個剛展露頭角的好戰分子提出你的和平方案吧。如果對方願意從鼓城抽手,根本不會發生任何衝突。」


    「明白了,那麽在下立刻趕往七宮。」


    快步走去的常磐姬心裏想著:


    「隨便你。」


    「那個年輕商人叫做春瀨嗎」


    從背後傳來的說話聲帶著誠實的音色,語尾聽起來還帶有微微的笑意。


    是錯覺嗎?雖然不像是在愚弄自己,但總覺得自己的反應在某種程度正中對方的下懷。


    「老爺子,剛才的男人是何方神聖?」


    在護衛的侍從之中,有一位個子矮小的老人獨自走在前頭引導眾人前進。


    十年來一直侍奉在公主身邊的老人搖搖滿是白發的頭:


    「聽說他是大商家采家的繼承人,同時也是兩都市的仲介者,在五宮大人與六宮大人麵前頗有份量。」


    「以商人來說,他剛才的行為太不尋常,簡直像是政治家。」


    那完全是年輕人才做得出的衝動行為。也因為年輕的緣故,這樣的行為反而讓人感受到一種正當性,一種早就設計好的正當性。常磐姬不喜歡這種感覺。


    「當勢力擴大到某種程度之後,商人就會開始想扮演政治家,甚至會想要爬到比政治家更高的地位。」


    這點倒是可以理解。


    政治活動需要金錢的支持。當政治家本身沒有特別從事生產或是貿易時,政治獻金的提供者就變得極為重要。


    如果想要追求理想的政治,對民眾征收的稅金當然是越少越好。在這種情況下,為政者自然會希望從其他的管道獲取更多的資金。而商人通常都是一國之中最大的資金擁有者,因此各都市比較具代表性的商家,諸如七葉及特定的大財閥往往可對國政產生強大的影響力。特別是東和並非集權統治的國家,而是由割據四方的都市國家群所組成,因此以各都市為據點的財閥大多擁有龐大的勢力,影響層麵遍及看得到與看不到的範圍。


    「我不喜歡他。」


    走在鋪設整齊的道路上,常磐姬說道:


    「武人的勢力太強固然不好,但像那樣的有錢人勢力太強也很糟糕。老爺子不這麽認為嗎?」


    「這個問題太難了,不是我這把老骨頭可以回答的。」


    聽到的答案跟預料中完全相同,公主輕歎口氣。


    一行人不再說話。隻是在暮色中不斷前進。


    天空如同楓葉般暗紅的黃昏時刻,一行人沿著紅土小路往前走,進入城鎮之中。


    就快到了晚餐時間,四周隨處可見炊煙嫋嫋的景象。


    雖然已經特意選擇大家都已回家,街上行人較少的時刻前來,可是被一群侍從簇擁,穿著武家裝扮的公主依然吸引不少人的注意。


    注意到公主的民眾連忙讓出道路,許多人更直接在路旁低頭下跪。


    「真傷腦筋。」


    想到自己連走在外麵都不得輕鬆,常磐姬不禁苦笑。


    這樣的情況簡直就像是過去的國王出巡,其實常磐姬本人寧願用比較輕鬆的方式跟民眾接觸。隻是就護衛的立場來看,眼前的狀態也是理所當然。當公主走在街上的時候,如果周圍的群眾還可以自由行動,要保護公主的安全就會變得更加困難。


    「公主來了!」


    一行人剛走過轉角,一個小孩發出驚呼,不知所措地呆站在路中央。


    小孩似乎是獨自一個人,周圍沒有其他兄弟的身影。


    夕陽把小孩的身體拉出長長的影子,拿在他手上的茅草花穗正在隨風搖動。


    「讓開,宮姬要過了。」


    某個侍從出聲叫小孩讓路,但這個小孩依然一動也不動呆站在一行人的行進路線上。


    「喂,那邊的孩子。」


    老人一邊製止試圖走上前去的侍從,一邊試著呼喚眼前的小孩,可是他還是沒有反應。


    抬頭仰望的視線緊盯公主殿下,偶爾眨眨眼睛。


    被人緊盯不放的公主有點難為情,隻好把視線轉向小孩身上被夕陽染成橘紅色的衣服,想看清楚衣服本來的顏色看起來好像是草綠色。


    與公主的服裝顏色相同,這對三宮夏目的民眾來說是很普通的穿著。不過一般孩童的服裝不管是染色還是質料自然都無法與公主相提並論。


    小孩遲遲不肯讓路,正當周圍的侍從不知如何是好時,常磐姬開口了:


    「小弟弟,可以請你讓開嗎?」


    說話的聲音溫柔到連自己都驚訝。


    或許因為如此,一言不發的小孩用力點點頭,便鑽進路旁的小徑裏消失無蹤。


    看著小孩消失的身影,常磐姬的臉上微微露出苦笑:


    「茅草花穗咬起來甜甜的呢。小時候我也常常摘來玩。」


    背負現在這個頭銜之前,在隨風搖擺的茅草叢尋找花穗的童年,已經是有點遙遠的過去。


    「公主。」


    身旁的老人看著自己。


    「不要隨便跟下麵的人說話,是吧?」


    浮現在腦中的回憶遭人打斷,常磐姬有點不高興。


    自己成為公主並非出於自願


    ,雖然如今的自己知道這麽做的意義,但常磐姬仍然討厭在各種生活瑣事受到限製。


    「不、公主殿下剛才做得太好了。那個孩子回家之後一定會把公主殿下和藹可親的言行告訴他的家人。」


    「然後大家就會認為常磐色的公主出乎意料容易親近嗎?」


    公主露出惡作劇般的表情。


    「怎麽會是出乎意料呢?公主殿下的為人一直受到夏目全體人民的愛戴。對於他們來說,公主殿下一句溫柔的話語,就能帶來無比的幸福。」


    公主朝著別的方向粗魯地哼了一聲。


    此地是位於山間的城鎮,山脈的稜線在家家戶戶的屋頂上留下影子,常磐姬眺望逐漸變暗的影子,筆直的眉毛皺了起來。


    不少民眾正聚集在遠處看著公主殿下一行人。


    「平白受人愛戴也是件讓人困擾的事。」


    喃喃自語的常磐姬接著說道:


    「七宮的公主受到愛戴、琥珀受到愛戴、神川與錫馬的公主也是,那對相親相愛的姐妹同樣也是如此。」


    沒有說話的對象,隻是一個人喃喃自語。


    「可是這些公主跟擁立她們的人們卻毫不留情發起戰爭,強迫士兵與人民流血。誰能保證剛才那個孩子的家人之中有沒有人已經在前一場戰爭裏殞命呢?」


    有些事情要說出來才能理解。


    或許常磐姬早有這樣的感覺,所以剛剛才會不知不覺說出這麽溫柔的話。想到這一點,常磐姬也不得不承認自己的性格十分單純。


    「不快點趕路的話,太陽就快要下山了。」


    老人沒有追問公主在想什麽,隻是催促公主加快速度。


    公主也發現自己似乎太愛講道理,於是默默跟著老人前進。


    其他擔任護衛的侍從也保持沉默,一行人靜靜從這條街走到下一條街。


    當一行人來到平緩的下坡路,一陣熱鬧的樂曲聲傳入他們耳中。


    「哦,有祭典嗎?」


    「不,沒聽說有這類活動。」


    麵對公主的問題,有點不知怎麽回答的老人詢問侍從,沒能得到明確的答案。


    「不過還真是異常熱鬧啊。」


    再往前走就是平常舉辦早市的大片空地,過去常磐姬也曾經多次經過這裏。照理來說,除非碰上夏日祭典或是收獲祭,否則人們是不會在黃昏時刻聚集在那裏的。


    「去看看就知道了。」


    老人原本打算先派一個人去打探情況,但常磐姬搶先阻止他。


    「不能浪費時間。公主殿下的母親大人大病初愈,現在正殷切期待公主殿下前去探望。」


    「母親大人總是喜歡找理由叫我過去。就讓她等一會兒吧。」


    結束了半開玩笑的對話之後,一行人開始朝空地走去。


    大片紅土鋪成的空地上長著稀稀疏疏的雜草,在黃昏暮色裏,無數篝火圍成一圈,形成一個舞台。


    來到空地上,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十幾個身著輕裝的年輕人,他們正扛著竹竿在空地各處搭設棚架。一旁是一群樂師,每個樂師都拿著自己的樂器,自顧自地演奏音樂。在空地的另一頭的右手邊,有幾個女人正忙著準備晚餐。


    最後才看見空地上最巨大的物體在左手邊深處,麵積相當於一棟小房子的平台設置在視野最好的地方,幾個年輕人正拿著木槌在這個看起來像是木板走廊的平台上敲敲打打。


    木板走廊的另一側是由木板搭建的圍欄。


    看來這些人正在搭建一座舞台,公主一行人也發現了。


    「看來似乎是巡回藝人。選在這裏大概是想吸引早市的客人吧。」


    「表演節目是什麽?是戲劇還是歌唱?快去確認一下,我們可不能容許有人在領土內搗亂。也不能讓人藉此妖言惑眾。」


    現在正值動蕩不安的時期,不得不提防心懷不軌的人以奇怪的言行擾亂民眾。畢竟這個世界上存在著不少把正當的文化事業當幌子,實際卻藉此散播有利於本身勢力風聲的人。


    「馬上就去確認,如果是不良分子就麻煩了。」


    老人獨自前去尋找這群年輕人的代表,常磐姬的視線跟著老人的背影往空地右後方移去,那裏搭起幾個陳舊的帳篷,可以看到篝火圍著一位上了年紀的老人。


    「你們快去保護老爺子。」


    留在公主身旁的侍從沒有人敢點頭。


    「現在是黃昏,加上我們人數不多,必須提防其他都市的刺客趁機危害公主殿下。」


    「老爺子從我小時候就一直照顧我,如果他出事,對我來說等於失去至親。」


    公主的態度非常堅決,終於有名侍從往老人的方向跑去。


    另外四個人繼續留在原地。


    圍繞在自己身邊的男性侍從都是體格壯碩、值得信賴的武士,隻是往往不懂得因時製宜。


    這也讓公主多了些不為人知的煩惱。


    「忠心雖然是種美德,但對於一個少女,你們也靠得太近了。」


    常磐姬心裏想著真拿這些人沒辦法,故意裝出不高興的模樣。侍從連忙退開兩、三步。


    「以後多注意一點。」


    說話的公主顯然很高興,常磐色羽織隨著肩膀搖動。


    轉身麵對與老人相反的方向,往搭建中的舞台走去。


    這一邊的人數較少,首先引起常磐姬注意的是一個像是樂師的年輕人,坐在舞台邊緣的他正在為一把異國的琴調音。


    以公主來說,常磐姬的穿著算是比較樸素,因此年輕人看見她之後,隻是微微一笑點頭致意,大概是把她當成哪個出身武門的地主或是商家的千金小姐。


    常磐姬點頭回應,並在擦身而過時揮手致意。


    身為宮姬,就連日常的招呼也必須合乎禮儀,因此這種時候特別令人感到麻煩。


    春裝的鞋子踩上通往舞台的簡陋踏板,常磐姬停下腳步,往後退去。


    隨意站上別人搭建中的舞台實在有點失禮,更何況自己還帶著這麽多人。眼前這個看起來像是組合式的木頭舞台給人一種脆弱的感覺,仿佛一站上去就會吱吱作響,因此公主停下腳步。


    抬頭看見,舞台上有兩道人影。


    舞台中央後方,一名站立的中年男子背對這裏,一旁的折疊梯上坐著另一個年輕人,兩人似乎都沒有注意到背後的訪客,隻是自顧自地談笑。


    「我就說我是在都會長大的,你懂了嗎?」


    做在梯子上的人用尖銳的聲音說著。


    因為身材細瘦,梯子上的背影看起來頗為瘦小。透過背影可以看見一根畫筆正在來回移動。仔細一看,可以隱約見到這個人右手拿著畫筆,左手拿著調色盤。


    「可是你的畫風怎麽看都不像是從鼓城學來的。」


    中年男子看著畫筆的另一頭如此說道。


    「鼓城的畫風太古板了,我討厭古板。」


    年輕的畫師手中的畫筆沒有絲毫停歇,隻是順口回答。


    「話說回來,你這幅畫到底是在畫哪裏啊?我實在看不出來。」


    「我不就說過,主題是遙遠異國的風景嗎?是用來搭配外國樂器演奏的。難得有這個機會,自由自在地畫些有趣的東西不是很好嗎?心飛到哪裏,筆就畫到哪裏。」


    常磐姬也把視線轉向舞台後方藉由篝火照亮的壁板,一塊塊豎立的板子塗上一層薄薄的石灰,畫師的筆直接在塗成白色的牆麵上作畫。


    看來畫師正在繪製演戲時的背景。


    畫中內容十分不可思議。


    白色的牆壁以從未見過的方式組合出一座城。


    無數石材組成數千、數萬


    道石牆,石牆中間有好幾座圓筒形、或是四角柱形的石造建築物,筆直朝著天空延伸。飄著白雲的藍天,四周是一片荒野,畫中沒有任何人影,隻有仿佛廢墟的建築靜靜矗立,整張畫的顏色就隻有藍與白,還有荒野的土黃。


    自己雖然看過不少描繪異國風景的圖畫,但如此奇妙的建築物卻是第一次看見。公主先是露出驚訝的表情,然後微微一笑:


    「請恕我從背後說話,這樣子的城看樣子得花大錢才蓋得出來呢。」


    公主忍不住說話了,中年男子回頭一看,馬上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


    看樣子對方似乎馬上認出說話的人正是三宮夏目的宮姬,隻是一時反應不過來,正在努力想著該說什麽。


    常磐姬揮手阻止準備開口的中年男子,接著雙手在胸前交叉,重新仔細審視還未完成的背景與畫師的背影。


    作品已經完成一半以上,年輕畫師正忙著用畫筆為藍天的部分抹上色彩,完全沒有注意到身旁中年男子的變化。


    「是啊,你看過鼓城的堤防嗎?全都是用漂亮的石材堆砌起來的。我一直以為,如果用那種方法來築城的話一定非常堅固。」


    畫師大概以為是哪個同伴跑來搭腔,所以沒有停下畫筆的動作,隻以輕鬆的語氣說下去:


    「能夠消除河川泛濫的威脅,鼓城的治水技術確實值得敬佩,但以同樣構想建造的城牆卻很脆弱,根本不堪一擊。」


    公主用視線製止侍從,以同樣輕鬆的聲音說:


    「那東西自從很久以前蓋好之後,人們便置之不理。而且也沒有人真的知道該怎麽使用,其實那東西隻是蓋起來騙人的。以前的人錢太多了,所以才會做出那種東西。」


    常磐姬的雙手依然交叉在胸前,眼神顯得若有所思。


    「夏目一直信賴鼓城那些騙人的玩意,可是在先前的戰爭裏,賀川看穿了他們的底細。」


    「那也是理所當然的。聽說東征鳳展還有黑心狸貓陶杜艾年輕的時候曾經在鼓城做生意,大家都說那兩個人早就親眼看過鼓城的防衛工事了。」


    「鳳展?你是說那個自稱東征將軍的展鳳嗎?」


    「對對對。這種人根本沒必要認真喊他的名字,像這種叫法在都市裏還滿流行的。」


    「夏目是個鄉下地方,沒什麽機會聽到這種說法。」


    「是嗎?小姐是這裏人嗎?不是跟我們一起從賀川過來的同伴嗎?」


    原來這群人來自賀川,聽到這句話的侍從馬上惡狠狠盯著中年男子,對方趕緊拚命搖頭表示自己是無辜的。


    「嗯,是啊。畫畫的,你是來自賀川或鼓城嗎?」


    「嗯,我之前在鼓城學畫,後來流落到賀川,在軍隊裏吃了不少苦頭,最後才來到夏目。」


    畫師說得興起,突然發現自己好像說得太多了。


    「啊,這件事可別告訴這裏的人。曾經在那邊軍隊待過的人,出現在這個都市可不太好。雖說我那時候也是什麽都不知道就被拉進軍隊。」


    照理說話題到此就該打住,但畫師是屬於話匣子一打開就停不了的人。


    「更何況我還在生意上跟東征、還有陶杜艾來往過。這件事要是被知道可就危險了。不過這也可以證明我是個大人物啦。」


    說到這裏,畫師終於停下手邊的工作,在梯子上轉過身麵向與自己說話的人。


    「不過你不應該叫我『畫畫的』吧?我可是有繪津楊都這個了不起的名字喔。」


    原來畫師是個年紀與公主相仿的年輕人,有著看似少年的清秀臉孔,笑容滿麵地確認剛才說話的對象。


    然後嚇了一跳。


    眼前抱著雙手的少女穿著雖然不算華麗,還是可以一眼看出是出身豪門以上的家族。


    少女的眼神透露堅定的意誌。仔細一看,腰間還配戴護身用的小太刀,衣服袖口隱約可見三宮的徽記。


    更可怕的是她背後那群眼神凶狠的高大男子。每個人都把手伸向腰間的刀鞘。情況不妙,雖然不知道為什麽,可是就是情況不妙。


    雖然不知道為何到剛才為止都沒有人出聲提醒自己,總之自己碰上了大麻煩。


    不知所措的畫師繪津用僵硬的笑容望向身旁的中年男子


    「團、團長?」


    「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我隻是在旅途上碰巧遇到你,看你可憐才帶你一起走。」


    團長哭喪著臉拚命撇清關係,還後退了好幾步。


    「公主,請您退後。」


    侍從開始爬上舞台。


    「此人是可疑人物,應該立刻拘捕至附近的衙門。」


    另一個侍從說完,兩個高大的男子從左右兩邊一步一步朝梯子逼近。


    「咦!?」


    畫師嚇得幾乎要從梯子上摔下來,連忙環顧四周找尋逃脫的機會。然而自己的右手拿著畫筆,左手拿著調色盤,總不能把自己的生財工具丟掉,於是畫師就在一轉眼間被人抓住。


    「哇啊!別這樣!在下什麽都不知道啊?在下隻是個普通的畫師啊?」


    畫師的口氣突然變得很客氣。看到他狼狽的樣子,站在台下旁觀的少女不禁啞然失笑。


    「放棄吧,畫師繪津。」


    還是親自告訴他實情吧。


    「我們三宮夏目與七宮賀川正處於一觸即發的緊張關係。如果單純隻是經過賀川的巡回雜技團也就罷了,你不但曾經是軍人,而且還認識那裏的將軍,這下子就算我想幫你也沒辦法。」


    「怎麽會這樣?你不是公主嗎!?隻要你肯開口說句話,事情不就解決了嗎!?」


    正當畫師忙著說話的時候,他的雙手遭人握住,接著整個人從梯子上抓了起來,就這樣兩腳懸空被人抓著走。


    因為體型的差距,他的腳連地都碰不到。


    「隻是掛名的公主而已,很遺憾我沒有這麽大的權利。能成為公主隻是因為母親那邊繼承了地方豪族的血統。」


    父親的血統其實地位更高,隻是並非夏目當地的舊有勢力,所以並未在此明說。事實上,公主對於父親那邊的血緣關係也沒有太深的認識。


    才剛表示自己愛莫能助,對方馬上用帶著怨恨的哀怨眼神看著自己,出身武門的公主不禁感到十分困擾。


    「沒事的,我會交代他們不要對你太嚴苛。如果你沒有什麽可疑的地方,頂多隻要關個幾天就可以重獲自由了。」


    能做的事就隻有這麽多。


    在沒有正當理由的情況下,誰也不能開口幹涉跟都市安全有關的問題。雖然公主擁有這樣的權力,但如果真的這麽做,對於鼓城內部的有力同胞將無法交代。


    而且這麽一來,其他都市勢力必定有人出來批評三宮公主濫用權勢。特別是七宮與二宮,他們都很擅長運用流言為自己製造優勢。對於跟這兩個勢力關係不佳的三宮夏目公主來說,這點更是需要特別小心。


    不過這樣下去讓人覺得不太舒服,她開始思考還有什麽方法可以幫忙,接著一麵迎接有事前來拜會的老臣,一麵對畫師說道:


    「對了,你在夏目有認識的人嗎?如果有人能夠證明你的身份,應該比較容易得到釋放。」


    「認識的人?你是說親戚或是以前當學徒的工房裏的人嗎?」


    「就是一般所說的身份保證人。可以的話,最好是世世代代居住在這裏的人。不然的話,有點地位的商人或是官員也可以。」


    這個畫師應該沒有這種人脈吧?這麽說隻是為了多少盡點心力。


    「呃,這、這、這個嘛」


    看著畫師支支吾吾的樣子,公主心想大概沒希望了,正當她轉身打算離開之時


    「啊!有了!有了!軍隊的人也可以吧!?」


    出乎意料興奮的聲音,就連左右架住他的人也聽得一頭霧水。


    團長等人也搞不清楚怎麽回事,正當公主打算回頭,說話聲從背後傳來:


    「他的名字叫霧羽。身為良沙一門的首領,就是在這裏工作的那個將軍啦。大家應該都認識他吧?對不對?」


    繪津用仿佛快要哭出來的笑容向轉身的公主、從左右兩邊架住自己的侍從以及在場的每個人征求同意。


    「我不對、在下跟那個人的關係就像義兄弟一樣親密!當那個人跟驕傲的東征將軍對峙,要逃出賀川的時候,在下還助他一臂之力呢!我們兩個雖然不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早已經發誓往後要同生共死了。」


    絕對是騙人的周圍的人全都用懷疑的眼神盯著他,繪津連忙說下去:


    「真的啦!在下還曾經親眼看過他跟東征的激戰!長刀在雪地裏鏘鏘互相交擊,那個聲音真的高到刺耳啊、在下隻是個生存在和平世界的普通人,那時候因為太過害怕所以中途逃走了。但在下跟他絕對是生死與共的關係,他絕對還記得在下的!這次之所以會來這裏,就是為了再見到他一麵啊!」


    前半部怎麽聽都像謊話,但後半部又說得很正經,令人難以判斷事情的真假。


    實際上,剛才說的話有一半是臨時編的,也有一半是事實。


    「公主,這樣一來就麻煩了。」


    年老的侍從在耳邊如此說道,抱著手臂的公主也點頭同意:


    「若他真的是傭兵將軍閣下的友人,我們自然不能對他無禮,可惜良沙一門日前全數出征,現在根本無法確認。」


    嘴巴上雖然這麽說,心中卻想著其他的事。


    傭兵將軍及其一門才剛投靠夏目不久,為了盡快鞏固尚未穩定的地位,他們必須展現高度的忠誠給夏目的眾將軍與諸侯看才行。眼前這個可疑的家夥若是不小心被其他人看到,他們可能會被冠上不必要的嫌疑。


    有人懷疑霧羽良沙其實在暗中與賀川秘密串通;有人懷疑他與東征將軍的互鬥根本就是演戲。人們對於新來的人總會保持猜疑的態度。


    常磐姬本人十分信賴霧羽的為人與實力,而且根據可靠情報表示,東征將軍確實因為身受重傷而在賀川的宅邸裏修養,整個冬天都無法動彈。


    然而在某些情況下,光靠事實無法證明一切,還需要有實際的功績來證明。


    在這種時期,放任一個背景有問題的流浪者自由行動是件危險的事。


    因此她放開交疊在胸前的雙手,換成兩手叉腰的姿勢,開始仔細打量眼前這個畫師。


    從頭到腳看過繪津畏畏縮縮的纖瘦身體,她的感想是


    好弱。


    結論隻有這樣。


    瘦弱的四肢明顯比經過認真鍛煉的常磐姬柔弱,斜肩也證明這個人完全沒有鍛煉過上半身。即使身上穿著寬鬆的衣服,旁人還是可以一眼看出他的弱不禁風。


    就連在他身邊架住他的侍從也不敢使盡全力抓他,總覺得要是抓得太用力,他的手臂或許會應聲折斷。


    至於身高則是跟在少女裏算高的常磐姬差不多,或許還比常磐姬矮一點。


    老實說,像常磐姬這種以武家公主的身份養大的少女,就算赤手空拳也可以打贏他。可是常磐姬並不打算這麽做,畫師纖細的手指跟手臂都讓人很難狠心對他出手。


    那雙手正在顫抖,還是小心翼翼抱著畫師的生財工具。


    所以公主心想,還是算了。


    於是對侍從下令:


    「放了他。」


    「可是,這樣真的好嗎?」


    「這個人或許是間諜啊?」


    架住畫師的兩名侍從以困惑的語氣向公主確認。


    畫師的抵抗實在太過虛弱,因此他們也不認為此人跟七宮軍方有關。不過像這種口才好的人難保不會肩負收集情報或是散布流言的任務,所以他們不敢輕易依照指示放人。


    「讓我來看管他吧。」


    常磐姬歎了一口氣,繼續說道:


    「霧羽閣下算是我的武術師父,我在道場上受了他不少照顧。所以這個人的身份保證人就由我來擔任。」


    侍從們麵麵想覷,顯得有點猶豫不決。


    「總之現在得趕緊前去探望母親大人,今晚就先放了他。」


    這個說法等於間接提醒侍從應該優先執行本來的職務,於是他們終於放開畫師。


    「咦?哇、得救了嗎?在下沒事了嗎?」


    或許是因為緊張到全身無力,畫師瘦小的身體癱坐到梯子旁。


    實在太虛弱了,讓人懷疑他平常有沒有好好吃飯。


    「畫畫的,你叫做繪津是吧?這幅畫什麽時候可以完成?」


    「咦?啊、您是說這幅畫嗎?明天一早就可以完成了,大小姐。」


    繪津一邊想著道謝的話,一邊不停鞠躬,問完問題的公主再次轉身背對他。


    「那我明天中午派人來接你,你就暫時當我家的畫師吧。當然,你也可以繼續在這裏兼職,我那裏沒有什麽特別要緊的工作。」


    「您、您要雇用在下嗎?您不但救了在下,還要賞賜工作給在下這種流浪畫師,這應該怎麽答謝您的大恩大德呢?」


    「別在意,我隻是喜歡那幅畫而已。」


    「啊、真是多謝您!」


    看著侍從們簇擁的背影,深深鞠躬道謝的繪津突然想起一件事:


    「大小姐!還沒有請教您的名字!」


    這個笨蛋。皺著眉頭的團長偷偷罵了一聲,隻是聲音沒有傳到其他人耳裏。


    「說的也是。」


    這個年輕畫師稱呼他為大小姐,看來他似乎認為她隻是三宮某個有力人士的子女。畢竟隻要是出身不錯的女子,周圍的人稱呼她為公主也沒什麽好奇怪的。


    她決定用最簡單的方式表明自己的身份,於是用右手把綁在後腦勺的頭發輕輕撥起,讓身後的人看見羽織上的圖案。


    然後她轉身用眼角的餘光看著他:


    「我叫常磐,名字就跟這件衣服的顏色一樣。意思是永久的綠。職務是公主。」


    果然不出其所料,年輕人目瞪口呆的表情,簡直像是一幅畫。


    「常磐姬自稱是永遠的綠,但草木的綠跟我們真姬的深綠相比之下,顯得太過淺薄的脆弱。」


    她站在日落時分的窗邊,耳邊傳來臣下的說話聲。


    裝飾得十分華美的吊掛燈籠照亮室內,把她身上的服裝襯托得光鮮亮麗。雖然服裝的顏色跟常磐姬一樣是以綠色為主,但這位公主身上的綠是屬於礦物的綠,服裝款式也是截然不同。


    同樣是取自大自然的綠,陽光透過植物的鮮綠與精調細琢的寶石翠綠,帶給人的印象完全不同。後者給人的感覺更加耀眼。


    「據說她開始動員更多的兵力。這個消息是真的嗎?」


    東和二宮的翡翠姬殿下閉著眼睛發問。令人聯想到法衣的長擺公主裝扮,加上將服裝化為漂亮圓錐形的站姿,使得這位公主被譽為七姬之中最優雅的一位。


    「是的,另一方麵七宮也有進一步的行動,這也為人民帶來更多的不安。」


    「鼓城當然不會保持沉默吧?他們對七宮的服從隻是表麵的,真正的目的應該是先保住賀川這個生意往來的對象,之後再花個十年、十五年的時間逆轉雙方的地位。」


    佇立在窗邊的公主緩緩睜開雙眼。


    燈光在彩色玻璃窗上映出影子,這座采用異國建築設計的宮廷,原本是為了當成王族的行宮所建的。


    隨著二宮錫馬對


    獨立自主的要求日趨積極,王侯、貴族等家世顯赫的人越來越難在錫馬生存,最後終於從這座城市完全消失。


    於是這些王侯貴族所遺留的土地以及建築物,自然而然地被二宮錫馬當成重要設施重新利用,這座宮廷也是當時留下的設施之一。


    這個房間裏原本還有更多由以前的貴族所布置的華麗裝飾,如今大部分都已撤除,換上低調的家具,成了給人靜謐印象的公主殿下居室。


    「我們錫馬不、我們真都同盟的盟友們又是如何?」


    公主用沉著的語氣詢問,臣子隻是趴在地上:


    「他們都對此次的戰爭感到極度恐懼,且對東和的未來感到憂心。」


    「理當如此。第一次的戰爭還可以視為鼓城本身的內部鬥爭所引發短暫衝突,但這次的紛爭恐怕沒有這麽容易平息。即便衝突能順利落幕,其結果也無益於東和不、無益於世界的真正統合,隻會助長地方勢力而已。」


    「因此我們錫馬已經在真都的名義下完成一切準備,隻待公主殿下一聲令下。」


    一陣沉默,翡翠姬的視線移向頭上的吊掛燈籠:


    「陷入混沌不清的東和需要一盞指引明路的燈籠。為了真正的統合、為了至善的將來,無論未來要往哪裏走,我都將與各位同在。」


    「戰場轉到鼓城?」


    采家的春瀨捎來書信,然而裏麵的內容卻令五宮的淺黃姬失望。


    「常磐姬與她身邊的人似乎很難說服。」


    六宮萌蔥姬露出悲傷的神情。


    在晚餐的座席上,水藍色與草綠色的公主裝扮一如往常相對而坐。


    在所有宮姬之中,除了七宮空澄姬之外最年輕的兩位公主,所穿的服裝乃是比其他公主更淡的顏色。服裝的設計概念注重宮姬身為巫女的身份,因而特別強調淡薄柔和的感覺。


    「春瀨閣下在信上提到,若是與常磐姬的交涉不順利,他將直接前往鼓城與東征將軍會談。看樣子也很難以成功吧。」


    萌蔥姬點頭讚同淺黃姬的想法。


    「東征將軍不就是那位以粗暴聞名的嗜血將軍嗎?」


    「春瀨閣下隻要能將道理傳達給衝突雙方就算是成功了。這是五宮輔佐官們的共同意見。」


    「六宮內部的意見也是如此。隻要能夠做到這點,我們雙子都市就算為和平盡了心力。」


    「不能讓二宮獨占和平的功績。」


    「實際上,我們也一直為了保持東和的勢力均衡而努力。」


    「比起改革、統治與勝利。」


    「調停者的的價值總是難以為人所理解。」


    像是在照鏡子一般,容貌極其相似的兩人相視而笑。


    「三宮與七宮的衝突若是持續下去,產生的餘波不但會造成危害,而且一宮神川與二宮錫馬更會趁機擴大支配範圍。」


    「屆時不僅是身為當事者的兩個都市,就連我們倉瀨與牧瀨也會遭到波及。」


    「因此我們兩人」


    「因此兩都市的所有人民」


    「為了創造調和的世界」


    「為了開拓共存的道路」


    兩人同時伸出右手,緩緩貼上對方的手心。


    「在這個春天將要攜手合作。」


    兩人的說話聲幾乎完全重疊。


    黑曜石依然在胸口閃耀光輝。


    「這套春裝又是新的作品。」


    舊國都一宮神川,深夜的王城裏,黑衣的少女像個孩子般笑著。


    「又是黑色嗎?」


    黑騎團的騎團長在一旁回話。他是一位正值壯年的騎士,身穿立領軍服的身影一動也不動地挺立在一旁。


    這裏是簡單的晉見室,跟正式的晉見室相比,大小隻有一半左右,主要是用來做為私人用途的場所。即使如此,還是比七宮公主所使用的正式晉見室來得寬敞。


    在前來通知夜間警衛交替的騎士團長麵前,坐在公主殿下專用朱紅椅子上的公主依然是一襲黑衣。


    公主今天的裝扮比平常更加華麗,裝飾在肩上的漆黑花朵是服裝設計師激烈競爭之後的心血結晶,正默默散發強烈的存在感。


    「騎團長不喜歡嗎?遊擊長覺得如何?」


    東和一宮黑曜姬轉頭詢問自己身旁負責今晚護衛工作的年輕黑騎士。


    「在下無法回答。在下對這類的事一竅不通。」


    回話的年輕騎士一動也不動,連視線也沒有移到公主身上。


    「這個顏色雖然跟春天不搭配,但卻代表我的名字,同時也代表我與各位之間的羈絆。可以的話,我很想聽見你們給我滿意的回答喔?」


    話中帶著調侃,但兩為騎士依然一動也不動,繼續保持沉默。


    黑曜姬莫可奈何地聳聳肩,豪華的肩飾隨之輕輕搖晃。這位身穿黑衣的少女將雙手手指交叉在胸前,眼神變得通明澄澈。


    原本端正的五官在這個表情的襯托下顯得非常成熟。


    這就是一宮神川不、是東和公主的表情。


    「玩笑就到此為止吧。」


    若用顏色比喻聲音,她的音色就像是黑曜石一般,部下們聽了無不肅然起敬。


    黑曜姬殿下說道:


    「騎團長閣下,請你報告。」


    「是,請容在下報告。」


    騎團長用禮服軍靴發出儀式性響聲,接著拉開嗓門說道:


    「西軍閣下打算自行壓製鼓城,目前正對諸侯以及各方麵進行遊說,但並不順利。」


    「西軍閣下打算如何應付鼓城、夏目與賀川呢?」


    「指揮五萬大軍,以優勢兵力威嚇三個都市。」


    黑色眼珠透出若有所思的眼神。


    「真是勇敢又高明的想法,隻是這可不是一個容易成功的策略。」


    「以如此龐大的兵力,即使同時對抗三個都市也足以獲勝。想要擊敗占據鼓城的東征或是使其降伏並非難事。」


    「五萬大軍的遠征需要莫大的軍費,雖說與神川現有的負債相比隻是九牛一毛,但也不能就此讓神川的財政繼續惡化。」


    對於公主說的話,騎團長點頭深表讚同。


    「更重要的是,如果賦予西軍閣下如此規模的兵力,進而讓西軍閣下立下戰功,他與同階將領之間必會產生摩擦,如此勢必使得神川內部的軍方派係再次分裂。這種情形無論如何都要避免。在二宮錫馬步步進逼的今天,任何一點破綻都會讓對方趁虛而入。」


    正因為是曆史悠久的古都,神川的軍閥也分成好幾個派係,數十年來,各個派係不斷地在台麵下相互較勁。其中包括一心一意守護中央都市神川的派係、希望對各都市擁有更大控製力的派係,以及打算建立極權統治社會對抗中原威脅的派係,此外也有傾向支持其他都市的派係。


    「東方有什麽動靜嗎?」


    公主話中的對象是人稱東軍閣下的地方軍將軍。


    這位將軍負責管轄的宮都市是二宮錫馬,錫馬是距離神川最近的強大都市,同時也是對立最為激烈的敵對都市。


    「二宮錫馬目前仍在靜觀其變。據傳錫馬軍方內部的看法,現在還不是采取行動的時機。但他們的真正想法目前還不得而知。」


    「今年以來錫馬表現得異常平靜,但這種沉默反而更加令人擔憂。若是輕易將我方的精銳部隊集結到地方,那我們將失去嚇阻錫馬的力量。」


    「若要嚇阻包括錫馬在內的各國,最好的方法就是鎮壓地方勢力的造反,向全東和展現神川的力量。此乃各派軍閥以及我等黑騎團的共同看法。」


    「相信神川的人民,應該說大多數的東和人民也是這麽想吧。也


    因為如此,錫馬勢必會全力阻止我方的遠征行動。三宮夏目、七宮賀川更不會輕易將鼓城拱手讓給我們。更何況五宮倉瀨、六宮牧瀨也不會袖手旁觀。中央的活躍固然可以維持東和的安定,但若弄巧成拙,反而可能使得各都市更加獨立。」


    說到這裏,一直保持銳利眼神的黑衣公主換上柔和的表情。


    「輕舉妄動隻會刺激各都市背離神川。議會的各位大人還有軍閥的各位大人,我完全可以體會各位的苦惱。無論未來事態將如何演變,我都是神川的宮姬,也是大家的公主。黑騎團也將做好萬全的準備,隻要有任何需要,他們都將為神川鞠躬盡瘁。」


    公主的眼神宣告會見到此為止,騎團長深深行禮,然後轉身離去。


    在堅硬軍靴發出的腳步聲中,黑衣公主與身旁待命的遊擊長目送一身黑的背影步出晉見室。


    腳步聲漸行漸遠,隻剩下席位的聲響在空氣裏回蕩。


    就在此時,公主背後傳來不像是從部下口中發出的聲音:


    「你打算讓黑騎團做什麽?」


    擔任遊擊長職務的年輕騎士用隨便的態度如此問道。


    「哎呀,可怕的長官剛走,你就露出真麵目啦?」


    公主的回答中帶著銀鈴般的笑聲。


    「你要是有什麽動作,辛苦的可都是我們這些手下啊。你不覺得最近騎團長的頭發越來越稀薄了嗎?」


    完全是不把公主當公主看的語氣。即使如此,黑姬還是帶著笑意回答:


    「我什麽都不做,黑騎團也是。不過若是七宮采取行動,我也不能這樣置之不理。」


    「兩邊一定會動手的。隔山觀虎鬥,讓各個勢力彼此消耗之後再坐收漁翁之利是神川的一貫手法,但這樣的手法早已被各個勢力看穿了。」


    「錫馬之所以變得如此強大,人們都說是因為神川日漸衰弱的緣故,實際上神川一直以來都是一樣。與五十年前相比並沒有太大的差別,就算比起一百年前,現在的神川雖然腐敗,擁有的實力並沒有大幅度衰減。」


    坐在椅子上的公主沒有回頭麵對遊擊長,隻是看著前方繼續說道:


    「隻是負債已經太過沉重了。半個世紀以來向各地方、各都市所累積的借貸、遺恨,還有失去的威信都已多到難以負擔。」


    越是擁有巨大力量的國家,累積的負債也越是龐大。在長期的和平歲月裏,負債一點一滴累積,而當人們意識到負債的存在,往往已經龐大到無法動搖。不管是哪個時代、哪個國家都無法逃過這種命運。


    「即便如此,神川依然聚集最多的人口。其他的宮都市即使全部加起來,實力還是比不上神川,中原應該也不敢小看神川。」


    「做為代表一個國家的首都,隻是讓人不敢小看是不夠的。」


    「你到底打算做什麽?」


    「黑姬與她的親衛隊黑騎團必須化為軍旗。」


    澄澈的聲音做出如此宣言。


    「擺著好看的旗子嗎?你想讓人有個可崇拜的偶像吧?」


    回答的聲音夾雜苦笑。


    清脆的說話聲中也混雜促狹的意味。


    「你不喜歡嗎?」


    「隨你高興。我們是你的親衛隊,無論宮姬走到哪裏,我們永遠是她的劍、她的盾,也是她的影子。在神川全軍之中,唯一不為神川,隻對你一個人效忠的就是我們黑騎團。各派軍閥想怎麽樣可不在我們的考慮範圍之內。」


    「聽到你這麽說,我就安心了。」


    接著是伴隨安心的氣息而來的沉默。


    年輕的騎士以若無其事的表情喃喃說道:


    「一族的肅正是我們的擅自行為,跟你沒有關係。」


    聽到帶有血腥味的話題,一宮公主的表情沒有絲毫改變。


    「謝謝你們如此幫我開脫,不過這並非屬實。」


    「我們是在你不知道的情況下動手,直到成功之後才向你報告。這就是事實。」


    黑衣公主輕輕回頭,黑發與發飾隨之搖動。身後的騎士仍然保持不動的姿勢,不過還是稍微轉動脖子麵對她。


    從剛剛到現在,一次也沒有麵對麵的公主與騎士,如今是第一次四目交會。


    「這樣一來,你們就得背上殺害王族的汙名。你們要是因此惡名昭彰,那可不太好。」


    「惡名昭彰的公主才是真的糟糕。巫女姬潔身自愛一點才是正常的。」


    「這裏不需要普通的公主,即使身為巫女也一樣。巫女姬在地方都市或許很重要,但對於這個中央都市來說並沒有太大的價值。這個都市需要的是扮演黑臉的角色。東和需要一個簡單明了的形勢,讓大家更容易解決各地的紛亂,更容易邁向明天。」


    「我們的惡名可以對神川內部產生鎮壓效果,所以各派軍閥都不敢小看我們,而且誌願入團的人也是源源不絕。」


    「對於神川的未來,你們的惡名的確很有幫助。但為了東和的未來,光靠一個騎士團當壞人是不夠的,你們的規模跟力量都太小了。」


    「你這女人嘴巴還真壞。」


    「很適合當個壞人吧?」


    兩人仿佛是在互相試探,又好像彼此傾訴心事。


    「無論哪個陣營都會將自己擁戴的公主視為正義的象征吧?可是我們不能讓任何一個陣營有機會一枝獨秀。當然,這麽一來不管是我還是神川都會被當成壞人看待,不過要是沒有人出麵扮黑臉,我們勢必會逐漸失去人心,神川的負債也隻會不斷增加。」


    「你好像特別在意七宮的公主吧?」


    「嗯,我很期待她的表現。因為她對事物的看法不同於其他公主,而且除了她之外也沒有公主有辦法駕馭那兩人。雖說把那兩人當成部下的公主,大概也沒資格自稱是正義的一方吧。」


    「要這麽說來,你也沒資格成為正義的一方啊。」


    騎士嘴角上揚,露出挖苦的神情。


    「看來遊擊長的嘴巴更壞。」


    兩人相視而笑。


    然後黑衣公主慢慢把頭轉回正麵,靜靜從朱紅椅子上起身:


    「水麵月那一夜,我族遭到肅正一事,諸位沒必要感到抱歉。」


    公主用冰冷的少女聲音開口。


    「我並不憎恨他們,但對他們也沒有任何好感。他們的腐敗已無法用任何方法糾正,所以他們才會被孤立在神川議會還有其他勢力之外。由我親手處理他們也是為了神川好。」


    「就說跟你沒關係了,那是我們擅自去做的。」


    不能弄髒主人的手。如果讓巫女姬的手沾上同族的鮮血,公主唯一的親衛隊勢必威名掃地,因此他們趕在年幼的公主下令之前展開行動。


    「所以第一代騎團長才會為了負起責任自殺。」


    遊擊長不知該如何回答,隻好沉默不語,等待公主說下去。


    「為了神川的將來,比起腐敗不堪的他們,你們才是真正必要的。」


    「讓大家都認為是你下的命令,對你來說才是最好的嗎?」


    「為了神川,以及為了東和著想,像現在這樣沒人知道誰是主使者的狀況才是最好的。究竟是由我下的命令,還是各位擅自行動,或者是神川議會、軍閥、分家的計謀,越是眾說紛紜對大家越好。」


    站立在朱紅椅子前的黑衣身影開始緩緩向前邁步。


    「在那個時候,你們能為我做的事情並不多。」


    不想再追究過去的語氣。


    公主轉頭用平靜的眼神看著身後的人:


    「黑騎團的各位,往後你們背負的將不再是惡名,各位的威名將隨著你們的活躍傳遍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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