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節不斷流轉,抬頭仰望已是春日的天空。


    然而早晨的空氣依然帶著寒意,呼出的氣息偶而還是夾雜著幾絲白霧。


    雖然春天接近尾聲,但清晨時分還是不由自主地覺得寒冷,這就是東和的氣候。


    隨著太陽升高,溫度也跟著逐漸上升。


    正當我在感受氣溫變化,突然聽見腳下傳來鈍重的聲響,好像是潮濕土塊崩解的聲音。


    我的腳下突然晃了一下。


    「哇!」


    我一邊不爭氣地發出驚呼,一邊抓緊扶手。


    「喂!我們可是公主!小心一點!」


    還有一個人搖晃著淩亂的頭發大聲叱喝。


    一大清早,兩道姬影鬧成一團。


    同樣是公主,我們兩人卻是大不同。


    常磐姬始終維持放鬆的姿勢,任由束在腦後的長發晃動,背靠著山車的六角欄杆,臉上露出一副不滿的表情。


    這位公主幾乎都是一臉不滿。


    我覺得隨時保持平靜端正的表情,是公主殿下的職責之一。在我看來,這位總是在生氣的公主一點也不像是公主。


    如果硬是要說,我覺得她比較接近武裝公主,杜艾大人跟展大人一定也會讚同我的想法。


    「七宮沒事吧?」


    她沒有看著我,隻是一直望著下頭的侍從,就這麽出乎意料地發問。


    她從來不叫我「空澄」,而是稱呼我為「七宮」。


    「沒事。事前已經聽說會搖得很厲害,差不多習慣了。」


    這還是她從搭上山車之後第一次對我說話,我有點高興地用開朗的語氣回答。


    「覺得不舒服最好早點說。以前我就試著硬撐,結果之後反而更痛苦。」


    「非常感謝您的關心。」


    我們倆有一搭沒一搭的對話又停了。


    這位公主的三宮夏目跟我們的七宮賀川,直到不久之前都還處於交戰狀態。


    在去年的四宮攻防戰之後,曆經多次的衝突,兩個都市終於達成和議。雙方將軍隊駐留在鼓城北部與南部,一方麵彼此監視,一方麵警告其他都市。


    就在不久之前,三宮常磐姬殿下與七宮空澄姬殿下向東和全土發表共同聲明:以舊四宮鼓城為中心的爭端已經平息於未然。三宮與七宮雖有零星的衝突,如今決定采取和平的解決方式。


    那是還不到半個月前的事。


    局勢尚未穩定,想要安心還得再等上一段時間。


    自從我跟這位公主在葉櫻下相遇以來,這也不過是第二次和她獨處,一時之間還找不到可以跟她聊天的話題。


    「你說的以前,是指和琥珀姬在一起的時候嗎?」


    我的視線望向常磐姬,她看著其他的方向點頭:


    「我和她曾在這裏舉杯,彼此祈求鼓城還有夏目的繁榮。從我們還跟現在的七宮一樣大的時候開始,幾乎每年都會這麽做。」


    締結友好關係的兩個宮都市,雙方公主的會麵典禮。


    這是針對另一個鄰國的同盟,為的是對新興都市七宮賀川施加壓力。


    兩個都市對新興都市所采取的強硬外交政策便是以此為發端。然而早在之前,賀川與這兩個都市就一直保持微妙的關係。


    東和西邊最大的鼓城,以及長年以來一直是鼓城最大交易對象的夏目。


    經濟處於弱勢的夏目以及單方麵繁榮的鼓城,這種經濟上的不均衡衍生高額借貸,同時也使兩個都市的關係逐漸扭曲。


    在此同時,先前地位屈居兩都市之後的七宮賀川開始迅速成長茁壯,為兩個都市已經扭曲的關係增添更多變數。這些事情是我的左府閣下告訴我的。


    「不過,那樣的關係早已經斷絕。」


    繼續剛才的話題。


    我看向常磐姬的側臉,隻見她的視線望著遠方。


    當成發飾的常磐綠跟淡黃色小紙片,隨著束起的頭發搖動。


    我們站在山車上方的了望台,高度比周圍的櫻樹還高,宜人的微風徐徐吹來,輕輕搖動她的頭發跟發飾。


    「三個都市應該以四宮鼓城為主軸,與我們三宮夏目還有你們七宮賀川攜手合作,乘著西方山脈的風,接受中央大河的孕育,共有群山與清水的恩惠。」


    我也認為這對於地處東和西部的這個地方來說,應該是最好的辦法。


    還記得有一次,官拜右府的人跟官拜左府的人在下棋時聊過這件事。


    「聽說彼此都有不得已的理由。」


    即使到了現在,年紀還小的我仍有許多無法理解的事,所以隻能等待常磐姬繼續說下去。


    「我們並不想被七宮賀川奪去原有的地位。鼓城與七宮賀川的關係越密切,我們的國力就會越衰弱,所以我們無論如何都得讓鼓城站在我們這邊,而鼓城也想趁這個形勢繼續施恩。」


    兩個宮都市都想透過對賀川采取強硬態度,維持自身的利益,或是藉此找出新的利基。


    然而七宮賀川卻對兩個都市加以抵抗。


    「我們也有自己的理由,才會走到這一步。」


    介入鼓城與賀川,切斷兩者的聯係。


    「這就是各自立場不同。別人或許有別的看法,但我跟七宮隻要像現在這樣就好了。」


    有人抱持不同的論調,也有人主張不同的真相,但我認為眼前的狀況就是毫無虛假的真實。或許事實並非如此,不過我還是這麽覺得。


    所以我點點頭,雙手放在胸口。


    「雖然毀掉的東西無法複原,但是沉悶的空氣可以替換。城市的重建每天都在進行,此時此刻亦是如此。」


    我慢慢把臉轉向常磐姬眺望的方向。


    從高聳的山車上放眼望去,整座鼓城盡收眼底。無數的房層拚湊出一個平麵,遠處傳來工人敲打木槌及切割石材的聲響。


    混亂的時期已經過去,這個城市正要迎接安穩的早晨。


    在平地上整齊排列的泥灰牆壁、木頭柱子、紅藍相間的屋瓦,還有寬闊道路與路旁水道。


    我用力吸了一口早晨的清冷空氣。


    這讓我仿佛能與眼前所見融為一體。


    在此同時,這座比我們的賀川還有她的夏目都要寬廣豐饒的城市,已經占滿我們的視野。


    身穿黑衣的公主在早餐過後舉行一場茶會。


    與會者隻有寥寥數人,地點是在重重疊疊的房舍深處,一個寂靜至極的大房間。


    這裏位於中央大河上遊的鼓城北部,距離鼓城市區大約半天路程,在一宮神川為了祭祀而在各地建立的神社之中,也算是規模特別大的一處。人們在建築四周發展出小型的聚落,也形成了鼓城的外廓。


    這裏受到在地有力人士的管理,四周搭起無數黑色帳幕,並且豎立黑色旗幟。


    一宮神川的飾旗隨處可見,如果不是其中夾雜紫色與藍色的貴族旗幟,這個安靜的營地簡直像是在舉行葬禮。


    無聲無息的使者快步前進,穿過以黑色為基調的騎士團肅然而方的走廊。麵對求見公主的使者,身穿黑衣的侍女顯得有些為難。


    身穿將公主裝束加以簡化的侍女服,侍女正在煩惱是否該在公主小憩之時打擾她,此時一陣輕柔的聲音從侍女背後傳來。


    「無妨,讓使者進來吧。」


    茶會的主人透過紙門如此說道。


    她不想在古老的神社使用易碎的玻璃,因此這裏保留使用薄紙的古典風格。


    塗上黑漆的地板散發黯淡的光澤,來自神川的使者穿著長擺的正式服裝現身,在深深行禮之後緩步走到公主麵前。


    「我是一宮的黑曜,有勞使者了。


    」


    口裏說著慰勞使者的話,公主將喝到一半的茶杯放在一旁,朝著使者的方向端正坐姿態。


    就連春季樣式的坐墊也是一片漆黑,公主身上的裝束更是比平常更黑。


    或許是為了搭配這座古樸的神社,這身裝束也帶有古樸的樣式,與她在一宮神川一身異國風情的打扮相比,別有一番不同的風味。


    這位公主平日愛戴的大帽子也是異國文化的產物,但在這個早晨的房間裏,她的一頭亮麗黑發沒有施加任何裝飾。


    在木頭地板直接擺著坐墊,公主按照古代禮儀跪坐在坐墊上麵。雖然中央早已習慣使用椅子的生活,但是一宮宮姬的坐姿絲毫不失公主應有的儀態,就像每天都是如此一般,端坐在她的擁立者派來的使者麵前。


    「一宮姬殿下,議會再三請求殿下歸來,想必殿下應早有耳聞。懇請公主殿下此次務必回應臣等的請求。」


    這已經是第四次了,也是第四位使者。


    同時也是第一次要求自己回國。


    第一次的來使隻是形式,為的隻是祝賀自己平安達成任務,以及通知祝賀典禮即將舉行。


    第一次隻要隱含要求自己回國的暗示;第二次的使者則是以安定一宮政情為由,清楚作出早日回國的請求;第三次是藉由通知遠房親戚噩耗的委婉方式;然後就是今天早上。


    「話雖如此,這個時期的大河受風向與融雪影響,不適合乘船逆流而上。若是要改采陸路,則必須準備足夠的資金,因此我們現在無法立刻動身。更重要的是,現在的我們還肩負監視其他都市的重要任務。」


    「西軍閣下已經出馬確保陸路的安全,途中的投宿地點也已經準備妥當,絕不會讓姬殿下感到任何不適。無論如何,還請姬殿下務必考慮臣等的懇求。」


    「我們已經決定要逆流而上,請問有何不妥嗎?」


    乍聽之下若無其事的詢問,其實隱含不妥協的意思,這一點使者也知道。


    「春天雪水融化,想要在這個時期逆流而上實屬困難,更何況逆流而行的船程隻會對姬殿下的貴體造成不必要的負擔,宮姬實應以自身安康為重。」


    「如此說來,二宮的公主也會走陸路吧?若是如此恐怕難以避免武力衝突。」


    「那是對方的事,吾等大可不必在意,隻要走屬於自己的路。」


    「她打算在回程的時候逆流而上吧?」


    位於黑衣之上的完美臉龐露出看穿一切的表情。


    就算是在寬闊平緩的大河逆流而上,仍是與水流對抗的行為。


    逆流遠比順流更加困難,對船及人員都會有很大的負擔。為了減輕負擔,每艘船的載運人數勢必得大幅減少。


    防備減弱的一宮姬與二宮姬若在同一時期走上同一條路,任誰都會看得出來其中大有問題。畢竟這兩個都市實在不算和睦。


    而且雙方都不可能讓路,這一點彼此都很清楚。


    「我等絕對不可能讓路。若是讓二宮擺出凱旋而歸的姿態,一宮神川的人民會作何感想?」


    「二宮同樣也在準備撤退。吾等隻需在途中光明正大展現一宮的威容,如此一宮的威嚴必能在民間廣為散布。」


    「那也必須等到確定二宮撤退之後再動身。」


    一宮的公主一步也不退讓。


    「我等若先行動身,留下來的二宮必定擅自行動。夏目與賀川雖然已平靜下來,但並不代表整個東和已經歸於平靜。」


    「一宮如果不動,我等也絕對不能動。我等一旦先行撤退,難保一宮不會擅用外交政策或武力交涉對付鼓城與周遭勢力。」


    二宮錫馬的軍隊原本一直在鼓城附近與黑騎團對峙,如今已經稍微拉開距離,落腳在支持者所提供的村落。


    村落居民幾乎全部都是真都同盟的成員,這樣的聚落散布在東和各地,對於擁有真都同盟的二宮錫馬來說,的確是一大優勢。


    身穿翡翠色法衣的公主正對並排而立的心腹發表意見。


    地點是照得到明亮陽光的高台庭園。


    「若被誤解我等是因為一宮的威嚇而撤退,我等不但難以麵對各都市,甚至連真正改革派的聲譽都會受人詆毀。」


    精致的翡翠、澄澈的眼神與聲音帶有一股獨特的力量,就連年紀遠在她之上的心腹也被她深深打動。


    「黑姬無視議會的再三要求,直到現在仍以高姿態壓迫鼓城及周邊都市,她的做法是錯的。在對方撤退之前,我等絕不能就此離開。」


    說到這裏,二宮錫馬翡翠姬靜靜閉上雙眼。


    豎耳傾聽,隱約可以聽到聚集在庭園外麵的眾多人群鼓躁聲。


    民眾受到翡翠姬、東和真姬的名字吸引前來,為的就是一睹她清麗的身段。在將近半個月的逗留期間裏,有越來越多人聚集此地。


    民眾並非受到召集,而是因為真姬聲望的吸引自然而然靠過來。這個對翡翠姬來說隨處可見的尋常情景,現在就出現在庭園圍牆的另一頭。


    因此她悄然而立,任由他們的聲音傳入自己耳中。


    當她再次睜開眼睛,眼神裏已多了一股強大的信念。


    「什麽東西都比不上這些民眾的聲音,這才是真都同盟追求的人民心聲。人民不支持隻會互相爭鬥的三都,這些聲音正代表他們的決意。我們比誰都更被這塊土地需要,所以我們應當盡可能多留在這裏一段時間。」


    「真是些令人困擾的人。」


    「每個都在找理由,為的隻是繼續留在鼓城附近。」


    有著相同容貌的兩位公主並排而坐,看著窗邊藤花造形的裝飾品隨著震動不停搖擺。


    朱紅馬車上描繪著黃色與萌蔥色的紋飾,揭示象征五宮與六宮的飾旗。


    「為了持續對鼓城施加壓力,以彼此的存在為理由駐留在原地。」


    「如此一來就能在三宮夏目與七宮賀川發生問題之時馬上采取行動,贏得最後的勝利。」


    「即使沒有發生問題,也能主張是因為來自中央的抑製力發揮成效。」


    「雙方在接下來的一個月內恐怕都不會離開。」


    五宮倉瀨的淺黃姬殿下,還有六宮牧瀨的萌蔥姬殿下,兩位公主正在前往相鄰雙子都市的歸途。由於距離根據地已經不遠,巡行隊伍的行進速度相當緩慢。


    鼓城之亂發生時,在聚集鼓城周圍的各股勢力當中,這兩位公主以及擁護她們的雙子都市最早看清形勢,同時也是最早撤軍的勢力。


    打從一開始,這兩位公主,以及擁立兩人的倉瀨、牧瀨對於其他都市就沒有太多執著。


    因此她們跟每個勢力保持一定距離,不管好的方麵還是壞的方麵都是如此。


    及早看清形勢,在遭到一宮與二宮利用之前收手是明智決定。但是反過來說,她們也無法擴大支持自己的力量,對於東和的統一更是毫無幫助。


    「就算成天喊著統一也是毫無意義。」


    「不管是不是國家,隻懂得追求形式的做法,隻能說是不知變通。」


    「隻要大家共有東和這個框架,和諧之道自然清晰可見。」


    「柔和的曖昧才是東和應有的模樣。」


    淺黃與萌蔥,兩名公主以極為接近的聲調一搭一唱,然後輕歎口氣。


    「我們才是正確的。」


    「若隻懂訴諸爭執,這個國家又有什麽資格以東方之和自許。」


    「和並非教化,而是慈祥的文化。」


    「隻是因此顯得淡薄。」


    「就像我們的顏色,容易遭到強烈的色彩渲染。」


    「一旦染上強烈的顏色便無法複原。」


    兩位


    公主牽手並肩,與名字相同的公主裝束溫柔地疊在一起,彼此感受對方的溫度。


    「一宮與二宮無比強大。」


    「三宮與七宮的基礎未堅。」


    兩人靜靜感受彼此的溫暖與車身的震動。


    「就隻有我們在沉靜之中編織曆史。」


    聽著淺黃色公主的話,萌蔥色公主閉上眼睛,用沉默表示讚同。


    「吾等的公主展現明快的決斷與行動。為了傳達兩位公主的意思,彩家的春瀨謹代表兩都市前來拜見。」


    以正式使節的身分前來,畢恭畢敬地遞出手中高雅書簡的青年,就是春瀨·彩。


    他正打算進入鼓城,但是入城要道此刻受到三宮夏目軍的嚴格把守。


    「士道將軍忙著維持城內的治安,日前無法抽身。能否請您等到傍晚呢?」


    自稱將軍侍從的少年兵似乎不懂如何應付來使,回答裏頭充滿不確定。


    打從收下書簡的時候開始,他就一臉不安地不停環顧四周,想找一個能信賴的大人幫忙。


    「在下身為雙子都市的使節,無論如何都希望能夠出席今日的祭典。請您務必立刻安排在下與將軍見麵。」


    青年擺出強硬的態度。


    少年則是搬出基本原則:


    「禁止泄露執行軍務者的行蹤。這是軍規。」


    「那麽負責外交事務的官員,或是三宮常磐姬殿下的隨從是否在此?拜會公主殿下才是在下最主要的目的。」


    「大家都前去參加祭典了。畢竟與七宮還有鼓城的磋商工作實在是困難重重,現在每個人都必須待在公主殿下身邊出力才行。」


    少年兵一本正經地回答,但是表情卻掛著一抹陰霾。


    這是對此次和談的結果感到不滿的稚氣表情,可以看出他並不認為和談是值得慶賀的事情,同樣的表情在周圍的許多士兵臉上都能見到。


    因為沒能一決勝負而感到不滿,還有能夠有所成果安心回國的氛圍同時彌漫在軍中。春瀨也感受到這種氣氛,隻是他滿不在乎地搖頭:


    「若不是吾等五宮六宮在外交上竭盡心力,難保現在不會變成無可挽回的事態。三宮夏目從以前開始就不注重外交,所以才會與鼓城產生衝突,還得被迫跟七宮簽下充滿不確定的協定。」


    春瀨故意說出不客氣的發言。


    「這、這麽說就太過分了!」


    少年拉高了聲調:


    「與東征這個惡人合作絕非我們所願!一切都是為了不讓鼓城遭受戰火摧毀,我們是為了東和的和平才做出如此痛苦的選擇。」


    少年說的這些話,其實是身為總指揮官的士道將軍在幾天前對著萬名將士說過的話。


    高亢的語氣除了緊張,同時也是出自當事人的迷惘。


    「公主殿下的英明決斷也得到夏目執政院的支持。鼓城的和平是由我們來守護,不是五宮六宮,而是我們的公主還有士道大人!」


    「七宮恐怕打算利用你們,在曖昧的情況下掌控鼓城。」


    「我們如此努力就是為了避免發生這種情形。其他都市若是胡亂插手,對我們來說隻是徒增困擾而已。」


    「在下早已作好遭受責難的心理準備!」


    心中的激動讓春瀨的語氣變得激烈,不過他還是冷靜下來,在向對方道歉之後便回到護衛等待的地方。


    彩家的護衛立刻出來迎接。


    「眼前就先作個人情給夏目。」


    部下還不及開口,臉上依然帶著一絲激動的春瀨已經用冷靜到嚇人的語氣開口:


    「就算趕不上這次的典禮也沒關係。隻要製造夏目的疏忽,造成兩都市的使節行程受阻的事實,下次交涉我們就多了一些籌碼。」


    激動的表情原來是故意的,春瀨的這番話讓護衛安心許多。


    從父親那邊繼承的幹練老部下們默默點頭。


    這位年輕的商人巧妙運用「年輕」這項本錢。


    他故意采取有點激進的言行,把不管是身邊的這些男子,還是在遠處觀望的三宮民眾注意力都集中在這名青年身上。


    集中而來的視線並未讓春瀨·彩動搖,他眯起眼睛往上看。


    太陽逐漸升高,天空明亮到有些刺眼,寒冷的空氣逐漸遭到驅散。


    朝著正麵看去,眼前是一片開闊的景色。


    起伏平緩的春季草原、散布在草原上的零星樹木,還有將草原一分為二的白色路麵,路上可以看到稀稀落落的人群。


    在另一頭可以看到城市的遠景,紅褐色的石壁像是丘陵一般伸展,同時可以看到好幾座塔按照一定的間隔林立。


    這條就是通往位在不遠處的東和西部最大都市──舊四宮鼓城的路。


    他看著眼前寧靜的風景。


    雖然從這裏無法看見,但是在太陽高高升起的此時,許多人正在那裏過著自己的生活,兩位公主應該也在人們麵前現身。


    兩道姬影並不屬於他所擁護的公主,而是其他的公主。


    「一宮與二宮正在互相牽製,得趁這個機會把事情談成。」


    他用壓抑感情的聲音喃喃自語,讓人聽不出他是在說給自己聽,還是在對聲音傳不到的遠方人們說話。


    「以這座鼓城為中心的潮流並不屬於象征性的公主。我們商界才是都市議會的主流,若是少了七葉,東和這棵大樹絕對無法屹立不搖。」


    陽光之下,捏在指尖上的白木棋子顯得特別耀眼。


    「七葉鼓城派認為我們很礙事。」


    一邊說話,一邊移動棋子。


    「我想也是。七宮賀川派是七葉裏地位最低的新興勢力,憑他們的實力應該贏不過鼓城派。」


    「喀啦!」一聲,前進的棋子被一旁的棋子跳過來吃掉。


    「對鼓城派來說,夏目派跟賀川派隻是實力不如自己的商場對手罷了。」


    伴隨有如小孩的吆喝聲,這次是剛才跳過來的棋子被吃掉。


    「得設法讓他們和睦共處才行。要是讓區區的商人動搖大樹的根基,那可不妙了。」


    「話雖如此,讓區區的府中跟議會動搖大樹,也不是什麽好事。」


    棋子忙著動來動去。


    每走一步,堅硬橡木製成的棋子便會發出清脆的聲響。


    「大樹不該用來搖動,而是應該細心培育照顧吧?」


    「我可不想把一切都奉獻給一棵大樹,要培育也是培育一座森林。」


    「所以是要為了都市並吞?還是坐吃山空?」


    高大的男子一邊下棋一邊哈哈大笑。


    他的身體向前彎,把頭靠近小型將棋盤。


    膨鬆雜亂的頭發幾乎快要碰到對手的頭。


    「你說的都市是哪裏?鼓城?三宮夏目?還是我們的七宮賀川?」


    瘦小的男子坐在棋盤另一邊,有著一頭黑色短發的他正以冷靜的表情默默移動手中的棋子。


    「每個地方都是都市。一宮神川、二宮錫馬、五宮倉瀨,還有六宮牧瀨都是。」


    語氣還是一樣輕鬆,下棋的速度也很快。


    仿佛未經思考的下棋方式,看起來似乎隻是隨興移動棋子,期待在棋盤上看到有趣的變化。


    隻要有趣就好,其餘不重要。


    隔著棋盤相對而坐的兩個男人,下棋的目的隻是為了享受樂趣。


    就在棋局快要分出勝負之時,兩人不約而同抬起盯著棋盤的頭,伸展手腳擺出放鬆的姿勢。


    「我們是不是玩過頭了?」


    「連下二十局果然會膩。」


    「我是說並吞鼓城。」


    「我們花了一年。如


    果連同準備時間在內,從擁立公主殿下之前開始到現在,已經花了五年的時候。以花費的心力來看,我們這樣不算過分。」


    「府中一直在叫我們回去──我跟公主跟你。」


    瘦小的男子話中帶著一點無奈。


    「七宮賀川也開始覺得我們礙事啦?」


    高大的男子露出不以為然的笑容。


    「看樣子是鼓城派在暗中搞鬼。他們大概對賀川派開出豐厚的條件交換我們的離開,而且賀川本身也不希望我們再次有所表現。」


    「他們該不會在害怕一宮、二宮真的出手對付他們吧?也對,對商人來說,已經賺到的錢還是趕緊落袋為安比較好。」


    「商家其實是很保守的,而且保守到嚇人。」


    「為什麽?」


    「他們有自己的家族,不能隻顧慮到自己這一代。」


    「那又怎樣?真的要照他們說的退回賀川嗎?」


    「撤退吧。反正一直待在鼓城也得花不少錢,而且我們還有很多事得在明年之前弄好。」


    「也好。老實說,我們這邊還有一大堆非得好好訓練不可的新兵。」


    結束了仿佛是在討論棋局的對話,高大的男子站起身來。


    因為身高實在太高,兩人頭上深綠色的枝葉幾乎快要碰到他的頭發。


    擺在樹蔭下的棋桌,並非他們自己帶來的。


    陳舊的木桌跟椅子,上頭滿是大小傷痕。這些東西長年以來一直放置在這裏,任何人都可以自由使用。


    站在行道樹排排站立的大街一角,起身的男子活動筋骨,腰上的大刀隨之發出聲響。


    粗獷的大刀是份量十足的實戰武器,但收納它的全新刀鞘卻施以高雅的裝飾。那是為了參加典禮而特別訂掉的。


    一邊收拾自己帶來的棋子,小個子的男子說道:


    「你的將士也開始懷念故鄉了吧?」


    高大的男子愉快地回答:


    「不是我的,是空澄姬殿下的將士。」


    「宮姬的都市、宮軍嗎?那麽宮將軍,今天也要拜托你了。」


    「宮軍師也是。」


    深知彼此的兩人同時露出笑容,遠處傳來陣陣的鍾聲。


    早餐時間結束,將軍與大臣的部下陸續聚集而來。


    無論是軍官或文官,每個人都換上典禮用的正式服裝,瘦小的軍師與高大的將軍也不例外。


    「該去迎接我們的公主還有她的姊姬了。」


    瘦小的青年正在和與會的人打招呼。


    兩個人環顧四周,衣裝筆挺的將士一手拿著彩穗裝飾的長槍,抬頭挺胸列隊在大街上。


    每個士兵的長槍前端都用白布以繁雜的方式包起來,避免槍滿麵春風外露。這是雙方約定不流血的條件之一。由府中派遺的神僧施加的封印若是在今日解開,勢必引發嚴重的後果。


    一向隨便的兩人也跟眾人一起站直身體,同時戴上部下送來的典禮禮帽。


    曝曬在陽光底下的黑發越來越熱,有的人因此脫下帽子重新戴上。遠處傳來高雅的音色。


    樂師演奏的笛聲與打擊樂器的聲音正在逐漸接近。


    莊嚴澄澈的曲子,是專為巡行隊伍與這場典禮所作。


    典禮如同計劃進行,兩人不約而同露出滿意的表情。


    「現在我們要前去迎接公主。各位必須克盡自己的職責,不可有所疏忽。


    位居將軍的男子以與剛才玩鬧時截然不同,充滿威嚴的語氣對部屬下達號令。


    擔任軍師的青年站在將軍身後,一身整齊的文官正式服裝,臉上掛著符合職位的表情。


    遠遠傳來的打擊樂器聲開始混雜鈴鐺的聲響時,由市外朝著市內行進的巡行隊伍終於在眾人麵前展現威容。


    山車原本是一種靠人力或牛馬拖行,在陸上移動的交通工具。」


    因此山車這種東西不應該在這裏出現。


    然而兩層樓高的山車出現在眾人眼前,頂端有著了望台的山車浮在水上,靠著人力的劃動緩緩前進。


    這是水運發達的鼓城引以為傲的大運河。被兩條大街夾在中間的運河流經市區各處,號稱通往四方的運河則冠上「四方運河」之名,是大河賜給鼓城的恩惠。


    朱紅色的船身載著山車,在頂端旗幟飄揚的了望台上,隱約可以看見兩道人影。


    其中一個是常磐色人影,另一個是空色人影。


    兩道姬影一起佇立在裝飾華美的木造了望台上。


    進入市區之後,或許是城牆遮蔽的關係,原本吹個不停的河風停了。


    或許圍繞鼓城的高聳石壁,主要用途不是用來阻擋洪水與外敵,而是用來擋風。


    原本一直忙著調音的樂師在進入鼓城之後,開始彈奏單調但饒富傳統情調的音色,也讓周圍的氣氛為之一變。


    原本已經回暖的空氣,因為這陣旋律仿佛又讓時間回到清冷的早晨。


    站上山車頂端隻夠勉強伸展身體的了望台,我凝神看著前方的風景。


    鼓城的街景映入眼簾。城內大多數的房屋都是木材與泥灰建成的平房,並排的屋頂正好跟我的眼睛高度相同。


    了望台大概跟兩層樓的客棧一樣高,是麻雀之類的小鳥飛行時的高度。上麵的視野很遼闊,運河與左右兩邊街上整然羅列的樣子盡收眼底。


    雖然並非逆流而行,但是沉重的船身讓行進速度變得緩慢,四周的景物以步行的速度緩緩向後流逝。


    站在高度遠超過一般客船的了望台,船上還載著大群的船夫、樂師還有侍從,讓我不禁覺得自己正待在一棟水上房屋裏。


    在海上航行的寶船或許就是這種感覺吧?還是說為了不輸給風暴跟波浪那些難以抗拒的力量,船身還得做得更大更堅固才行?


    了望台上的風景讓我開始思考這樣的問題。依照山車樣式建造的了望台無法對抗強風,因此隻能在市區裏的典禮使用。


    「七宮是第一次看見鼓城的運河吧?但應該聽過四方運河的名字吧?」


    在我背後眺望其他方向的常磐姬主動跟我說話。


    「有聽過,隻是沒想到會以這樣的形式來到鼓城。」


    我專心看著周圍的風景,甚至忘了應該回頭看著對方回答的禮貌。


    眼前水藍色的光景在陽光照耀之下閃閃發亮。


    從高處往下看,腳下是切開水麵不斷前進的船身形成的漣漪反射陽光擴散開來。


    在山車周圍的紅色甲板上,可以看到保護我們的華服衛兵,以及穿著傳統正式服裝的樂師。


    不是朱紅馬車,而是朱船。這是在這個都市還叫四宮鼓城的時代,東和宮姬所使用的東西。過去這艘船上掛著染上「四」字的旗幟。


    然而現在掛在船緣的是空色的旗子跟深綠色的旗子,上麵分別寫著「七」與「三」。


    於是大小建築物排列整齊的大街出現在我眼前。大街沿著水路筆直延伸,路旁則是一整排翠綠的櫻樹。


    船來到沿著運河興建的大街起點,前來迎接的人們在街上列隊,左邊是三宮的人,右邊則是七宮的人。


    我跟常磐姬都各對方的同胞行禮,同時也對自己的出迎隊伍做出介紹彼此的動作。


    朱船位於運河中央,再加上立在甲板上的祭祀山車、兩邊陣營的人都無法看清我們站在山車上麵的表情。


    就算看得見,我們也施上典禮的正式化妝,現在的我們應該跟平常大不相同。


    為了參加這場重要的祭祀,我們的臉都抹上比平常更厚的白粉,看起來幾乎像是人偶。這樣的妝隻會在祭祀場合使用,為的是讓公主看起來更加莊嚴。至


    於參加一般典禮的時候,因為必須麵對群眾,所以很少會化這麽厚的妝。


    即便如此,岸上的人群似乎還是能從公主裝飾的華麗顏色分辨出我們,雖然值勤中的人們無法大聲喧嘩,但是兩邊的陣營都響起零星的歡呼聲。負責指揮七宮的展大人與杜艾大人都認出我來,而常磐姬的手下似乎也發現她了。


    衛兵在一聲令下開始動作,跟隨緩緩前進的朱船邁開步伐,形成從左右護衛朱船的隊伍。


    眼前的大街隻看得到守護我們的護衛,再往前走就是一般大眾也能進入的區域,到時又是另外一番不同的景象。


    運河另一頭傳來群眾的聲音,喧囂聲逐漸蓋過樂曲的聲音。


    引自中央大河及支流的水道,以和緩的水流載運我們。


    往舊四宮鼓城的中心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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