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節商都的天空


    夕陽西下,當我回到住所之時,有一道開朗的身影悠閑出現在我麵前。


    一身就便服來說太過華麗的服裝,似乎是鼓城現正流行的異國打扮。身材高大的他十分適合修長剪裁的衣服。


    「小空,你要仔細聽好喔?」


    正麵仰望這個人,我的脖子不禁覺得有點酸。


    「杜艾說的話幾乎都是謊話,你可別相信他說的話。」


    呃……這個嘛,記得杜艾大人也跟我說過類似的話,隻是對象換成眼前的展大人,這叫我該相信誰才好?


    「那家夥八成是在我周旋於強敵之間流血流汗拚命戰鬥,還有為了保護人民來回奔走維護治安之時亂說話。別擔心,已經沒事了。」


    這……


    「隻要我回到公主殿下身邊瞪他一眼,保證邪惡的左大臣就會乖乖閉嘴。」


    那位邪惡的左大臣不是你最親密的夥伴嗎?雖然很想這麽說,不過我隻是笑著點頭。要是隨便開口指正,隻會讓展大人吵個沒完。


    嗚哇!他的手伸過來了。


    人高馬大的展大人伸手一抓,舉起來不及逃跑的我。由於我本來就比較瘦小,加上這個人的腕力驚人,所以我的雙腳一下子就離開地麵。


    展大人的手讓我的腋下癢得不得了,但他毫不在意地抱著我轉來轉去,像是在戲弄小孩子。


    「你還真像個彩球啊。」


    身上五顏六色的春裝隨著我的身體擺動,展大人似乎看得很高興。


    「請問您在做什麽?」


    背後傳來冷冷的聲音,讓我眼前的這張笑容瞬間消失。


    這裏是當作宿舍的迎賓館。公主專用的大房間裏多出一道瘦長的身影──那是平常對我嗬護備至的梳妝師。


    「您把公主殿下當作什麽了?」


    接下來的話語並未摻雜太多感情,可是也因為這種淡然的語氣,讓人更加體會說話者的認真跟堅持。


    「沒什麽,隻是覺得小空很可愛。你看,她換了新衣服喔。」


    展大人一邊抱著我,一邊露出微笑回頭,完全是一副爽朗青年的模樣。


    「是的,這是剛修改好的春染布料,請您連公主殿下一起愛惜好嗎?」


    綠渡與水麵月分別是五月跟六月。


    在夏季時分短暫的東和,這兩個月是氣溫不高不低的時候,因此在人稱空澄的七月來臨之前,一般人都是穿著春裝。


    雖然布料沒有冬裝那麽厚,但是大家還是得穿上兩、三件長袖衣物。


    「修改?這家夥長高了嗎?」


    「不,是因為事先準備的尺寸太大,所以才要修改。」


    麵對展大人的隨口一問,梳妝師的表情顯得有些落寞。


    「明明吃了那麽多,為什麽長不大呢?」


    不不不,我可沒有吃很多,真的。


    我有好多話想說,但是隻要跟這兩個人在一起,我總是吞吞吐吐說不出口。


    這兩個人都長得很高,光是抬頭看他們就讓我覺得有些累。


    如果身邊沒有杜艾大人與日影先生那種普通人,我大概一整天都得抬著頭。


    話說回來,我的身材不管直的橫的都沒什麽變化。梳妝師先前為了應付我長高之後的需求特地把衣服做得大一點,現在終於發現自己估計錯誤。


    總覺得有點丟臉。


    「算了,長太大也傷腦筋,又不是要跟常磐、黑曜比高,而且這麽一個小不點也比較方便。」


    嗚……如果杜艾大人在就好了,他一定會阻止展大人亂說話。


    反正我永遠也說不過展大人,還是趕快換個話題。


    「今天我的表現還可以吧?」


    在今天一整天,我跟常磐姬完成議和典禮,還一起參加餞別茶會。


    幾乎從頭到尾都按照杜艾大人的指示扮演公主這個角色,隻是不知道在展大人眼中又是如何?雖然我覺得自己沒有冒犯到常磐姬,不過還是想聽聽同為武人的展大人意見。


    「嗯?還不錯吧。在旁人看來,兩位公主的巡行隊伍有看頭,不管是對方還是擔任仲介的鼓城都保住自己的麵子,短期之內應該沒問題。」


    展大人笑著回答。


    短期之內應該沒問題。


    真像這個人的風格,總是用簡單的幾句話表達現實狀況。


    他把事情先後分得很清楚,即使現在的所作所為就某種程度來說算是不錯,可是接下來如何又是另外一回事。


    「不知道其他人又是怎麽認為?」


    「不用擔心,短期之內不會有人跑來抱怨。就算有也會被我趕回去。」


    展大人說得倒是斬釘截鐵。


    他的表情就像剛完成麻煩的工作,心情似乎顯得特別好。


    看到他卸下身上的軍裝,想必他的工作也暫時告一段落。


    接下來輪到杜艾大人開始忙碌。


    現在的他正忙著四處會見鼓城的有力人士。


    至於我這個宮姬,在重要典禮結束之後,宮姬照例要遠離公務閉關淨身,所以現在對我來說是一段空閑時間。


    不過頂多隻有兩、三天。


    我們不能一直待在鼓城,啟程返回七宮賀川的準備工作早就開始進行。


    在各個勢力開始撤退的現在,空澄姬還有保護她的軍隊若是繼續駐留鼓城,之後一定會釀成大問題。


    「雙方談過之後,目前的計劃是七宮與三宮各派三千名兵力留守。如果到今年冬天都沒有出事,那就再減一半。我也會回賀川休息。」


    這個消息讓我有些高興。


    雖然我常常抱怨,不過還是待在展大人身邊比較安心。雖然應付大吵大鬧的展大人很麻煩,但是我還是很高興。


    「留在此地維持治安的兵力,是由何人指揮呢?」


    一直沒說話的梳妝師說出我沒有注意到的問題。


    「我的兩個副將,再加上來自鼓城的將領。」


    「看起來像是暫時的安排。」


    這是梳妝師的感想。


    「有名氣的將軍一個不留。眼前還是保持低調比較要緊。」


    東征將軍、山豪將軍、拜東將軍,擁有這類稱號的將領全部不能留下。展大人故意留下沒有名氣的可靠心腹,如此比較容易維持和平。


    「對方的士道將軍是否也會撤退?」


    我試著用公主的語氣發問。


    「會啊,畢竟他是對方的招牌。總之就是得讓雙方的有力人士回避。」


    如果不這麽做,雙方很難保持對等關係,同盟也會因此出現裂痕。


    結果直到最後,我都沒有見到士道將軍還有霧羽先生。


    常磐姬也沒有跟展大人碰麵,隻有隔著一段距離跟杜艾大人打過招呼。


    宮姬的立場原本就跟軍人格格不入,這樣的結果其實是正常的。


    我的心裏總覺得有點缺撼,好像有什麽事情沒做到。


    「回程的準備工作大概還要再三天。外來勢力開始減少,一宮撤退的影響果然很大。」


    開朗的聲音從頭上傳來,原來我的雙腳已經在不知不覺之間回到地麵。


    把我放下來的人,在我麵前彎下壯碩的身軀,然後一臉笑容看著我:


    「吵死人的杜艾忙得沒空回來,公主殿下可以淨身休息啦。」


    這個視線跟我一樣高的人,臉上掛著孩子般的笑容。


    「你也差不多該離開公主的位子了。」


    他用愉快無比的聲音如此說道。


    夕陽西下,年輕畫師孤伶伶一個人。


    「我還有工作,先回去了。」


    剛才身穿灰色羽織的少年如此說道。


    「嗯,那就有緣再見吧。」


    於是兩人在暮色之中告別。


    雖然不清楚那個年紀的小孩從事什麽工作,不過畫師自己也是從小住進工坊拜師學藝,仔細想想也沒什麽好奇怪。


    那位少年或許是無依無靠,被人收養的孤兒也說不定。名門大族的下任家主多半從小就會吸引眾多遠房眷屬的子弟,那位少年大概也是其中之一,因此才會有工作要做。


    「嘿!」


    用沙土蓋住餘燼,再用腳仔細把地踏平。燒成木炭的小樹枝在腳下碎裂,發出清脆的聲響。


    所幸現在已經是春天,身上的衣服也差不多幹了,加上手邊還有一些閑錢,於是便在路上的拋售攤位買了幾件時下流行的衣服。


    「看來這陣子是不愁沒衣服穿了。」


    一邊自顧自地點頭,一邊走向夜幕低垂的市郊。


    頭上的灰藍色天空逐漸染上深沉的色彩,街上民宅的窗戶一個接一個透出亮光,柔和的燈光流入眼中。


    即便是號稱東和第三大城市的鼓城,黃昏時刻的街上人影也是稀稀落落,連街燈都顯得有些昏暗。畢竟才剛經過一番動蕩,人們自然極力避免在夜間外出。


    「記得以前還比較熱鬧。」


    畫師覺得有些寂寞,一麵自言自語一麵快步走過留有些許戰時氣氛的大街,憑著街上燈火尋找雇主所在的迎賓館。


    等到太陽完全沉沒之時,他也來到燃著明亮篝火的正門前方,然後沿著高聳的圍牆朝迎賓館的後門走去。


    一路上有不少夜哨衛兵,於是畫師一一跟他們打招呼。


    這一帶有許多氣派的建築物,都是由鼓城長期派專人管理,專門提供給各勢力的要人使用。


    其中最具曆史的一座武家宅邸,便是專供鄰國三宮夏目使用的建築物。


    年輕畫師一個人走到這座宅邸的後門,然後在篝火前露出笑容,對著把守後門的衛兵說道:


    「你好,我是在這裏工作的畫師繪津·楊都。」


    繪津拿出先前掉進水裏也沒被衝走的半片木牌,雙手遞給衛兵。這位嚴肅的衛兵早已認識繪津,點頭之後全拿出繪津出門時留下的半片木牌。


    從正中間分成兩半的五角形木板靠在一起,顯現浮雕在上麵的竹林圖案。形式上的身分確認手續就此完成。


    對方認識自己,就算沒有這道手續,隻要拜托一下守門的衛兵應該也進得去,但畫師繪津明白身分越高貴的人越注重形式,因此總是盡可能遵守每一項規則。


    「通行證確認無誤,裏麵的人會來接待。」


    忠實的衛兵將接待的任務交給邸內公主殿下的侍從,繪津終於得以進入。


    來到宅邸的走廊,繪津向年老侍從打聽常磐姬的狀況,得到的回答是常磐姬現在心情正好。


    「公主殿下方才還在宴席上和嫁到鼓城的遠親談笑。重大的任務已經完成,公主殿下也算是放下心中的重擔。」


    常磐姬稱呼他「爺爺」的老臣對待來曆不明的畫師相當客氣,在三宮夏目的成員之中算是對繪津最好的一位。


    話雖如此,繪津還是有些害怕應付這位老人,從頭到尾隻能低著頭在一旁陪笑。


    常磐姬說過這位老臣年輕時是耍長槍的高手,繪津可以從他的和善臉龐與細長眼睛感受到一種剛毅的印象,所以對他交代的事情一向是言聽計從。


    繪津的原則就是絕對不違抗強者以及地位在自己之上的人。


    想說的話等到時候到了再說,遇到不想服從的對象大不了一走了之。這是繪津的一貫態度。


    隻是實際上他總是不知不覺反抗別人,也常常想走卻走不掉。


    「聽說公主殿下明天就要回國了。」


    繪津故意不用原本的名稱或都市一詞稱呼夏目,而是使用「國」這個美稱。這是他對夏目表示禮貌的方式,而在走廊上幫他領路的老人似乎感到很滿意:


    「一直待在這裏,公主也會擔心國內的事。」


    「如此說來也是。」


    繪津想也不想便點頭同意。


    繪津不喜歡亂說話遭人白眼,他認為複雜的事情還是別太深入追究。


    「畫師閣下是否一起回夏目?」


    老臣沒有回頭,聲音從有點駝背的身影傳來。


    「公主殿下若是有所指示,我自然奉命行事。況且我到夏目的目的也還沒達到。」


    其實繪津仍在猶豫,隻好作出這種模棱兩可的回答。


    「目的?如果我沒記錯,畫師閣下不是因為被巡回藝人收留才來到夏目的嗎?」


    「不,我是因為想要藍色才來的。」


    什麽意思?在走廊轉角回頭的老人麵露不解的表情。


    「我是說礦物。有一種石頭可以做出很好的藍色顏料。」


    恍然大悟的老人點點頭。


    有些珍奇的顏料礦物隻有山區才有。


    一過轉角就是常磐姬的起居室,屋裏的燈火從簡樸的拉門縫隙透出。


    「公主,畫師回來了。」


    老臣出聲稟報,房內隨即傳來走動的聲音。


    「讓畫師進來。爺爺去請人準備一些茶點。」


    「是。」


    老人在古式拉門前麵垂首作揖,留下畫師逕自離開。待在原地的畫師清過喉嚨之後說道:


    「您好,幻想畫師繪津現在回來了。」


    盡可能用恭敬的語氣稟報,繪津打開用細竹枝與薄紙做成的拉門,同時趴在地上對起居室裏的主人行禮。


    眼前射來一道銀光。


    「嗚哇!」


    繪津嚇得跳起來。


    在房間角落的玻璃燈籠燈光之下,舉著長刀的側臉浮現眼前。


    水平的刀刃靜止不動,可以清楚看見刀上的紋路。


    「別吵,把門關上。」


    側臉的另一邊是靠著右肩的刀柄,公主的視線沒有望向畫師,隻是靜靜凝望著房間另一頭空無一物的牆壁。


    「呃……可是、這……」


    繪津站在門口不知所措,心裏想著自己究竟是招誰惹誰,竟得跟手中拿著出鞘長刀的主人關在同一間密室。


    「放心,這把刀不適合在室內揮動。」


    公主邊說邊放鬆力道,刀尖跟著緩緩下降。


    「光是要舉起這把慧星,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公主低頭看著長刀,話中帶著些許遺憾。


    慧星。這是曾經讓東征將軍嚐到敗績的名刀,同時也是傭兵將軍霧羽·良沙擁有的雙刀之一。如今這把長刀交到常磐姬手上,成了她的守護刀。


    「畫師,把刀鞘拿來。」


    聽見公主的命令,年輕畫師才注意到立在門邊的深綠色刀鞘。


    原本的刀鞘注重實用,留在公主身邊顯得太過野蠻,因此這是來到鼓城之後重新訂製的刀鞘。與公主的名字顏色相同的刀鞘,在燈光底下反射新漆特有的光澤。


    「咦?是。」


    突如其來的命令讓畫師有些不明就理,不過還是用兩手拿起刀鞘遞向公主。


    「好,你別動。」


    手持白刃的公主轉過身子,刀尖正對畫師,然後就這樣朝著畫師緩緩走來。


    「嗚!我可沒做什麽壞事啊?」


    「把刀鞘立好。這把刀太長了,我一個人沒辦法收進刀鞘。」


    安撫作勢要逃跑的畫師之後,公主把長刀的刀尖朝向斜下方,往畫師雙手的方向移動。


    「嗚哇、為什麽我得幹這種事啊?」


    畫師嚇得直打哆嗦,還是隻能硬著頭皮把刀


    鞘對準刀尖。


    薄如剃刀的刀刃與堅硬厚實的刀身逐漸靠近,畫師開始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甚至不敢正視麵前的利刃。


    「別動,一不小心碰到可是會受傷的。」


    「嗚嗚──是。」


    刀身慢慢進入刀鞘,畫師緊張到快要哭出來,不過還是強行忍住,看著長刀完全沒入刀鞘。


    「鏘!」刀鞘發出清脆的聲音,畫師還來不及感受長刀的重量,整把刀就被它的主人連刀帶鞘拿過去。


    「決鬥的時候大概隻能把刀鞘丟掉。長刀真是麻煩的東西。」


    常磐色的公主把收好的刀當成手杖用右手立起來,用一副「真拿你沒辦法」的表情看了畫師一眼,於是自己走去把敞開的紙門關上,回到房裏的書桌旁邊。


    「公、公主殿下,您剛才在做什麽啊?」


    想到自己手上拿著一把貨真價實的利刃,畫師覺得渾身發冷,幾乎想找個地方躲起來。


    「白天舉行了宮姬巡行。」


    公主坐在凳子上,把長刀放在一旁。她似乎對畫師緊張兮兮的模樣不感興趣,用淡淡的語氣回答他的問題。


    「是,這我知道。」


    「我在護欄的車上看見一名年輕將軍站在杜艾爾·陶身邊。雖然隻是從遠處匆匆一瞥,但是那名將軍穿著華麗的典禮軍服,身高也高,所以看起來特別顯眼。那就是展·鳳吧?」


    應該沒錯,繪津用力點頭表示同意。


    「我沒讓七宮發現我注意到他,但我從他的身上感受到一股很強的力量。」


    常磐姬的視線落到身旁的慧星,輕歎口氣之後說道:


    「就算被這把慧星砍傷,那名男子還是站起來跟霧羽拚個兩敗俱傷。」


    原本心情很好的公主,如今露出痛苦的表情。


    「我曾經在道場跟霧羽交手,無論我試過幾次,都沒辦法跟他打成平手。單以劍術來說,恐怕整個夏目沒有人是他的對手。然而七宮的將軍卻能跟這種人旗鼓相當,我不由得感到可怕。」


    這位公主雖然沒有太多實戰經驗,但是大家都知道她的劍術不遜於道場師傅。也正因為她是這麽一位公主,在遇見同樣是武人之時感受特別深刻。


    「鳳·展嗎?」


    「嗯,就是他。」


    「那天晚上打得真是激烈啊。」


    畫師開始回憶自己在去年年底那個冬夜看見的景象。在七宮賀川裏,激烈交戰的兩人發出響亮的兵刃互擊聲,鋼刀迸出的火花四處飛散。畫師親眼見證這場決鬥的開始,可是卻害怕得不敢看到最後。


    在那之後,這兩名武人還交過一次手。雖然貴為將軍,他們的戰曆依然如此真實。


    「我應該沒辦法像那樣用刀互拚。這把刀我光是拿就覺得很重。」


    雖然刀身細長,鋼製的長刀依然非常沉重。


    「不過以後也不會再跟七宮戰鬥了吧?」


    畫師盡可能表現得開朗一些,用天真的笑容對公主說話,好讓自己不再去想可怕的事。


    「這個嘛,我也猜不透七宮的想法。」


    白天才剛完成締結同盟的典禮,如今常磐姬的回答卻帶著懷疑的語氣。


    畫師馬上露出厭惡的表情,常磐姬看了之後笑道:


    「你是來問七宮姬的事吧?」


    常磐姬放鬆心情,擺出輕鬆的姿勢。


    「是啊,畢竟沒有人知道她是一位什麽樣的公主。」


    七宮的空澄姬極少在人前現身,即使現身也僅限於宮姬需要出現的場合。而她總會在事成之後馬上消失,因此旁人少有機會認識這位宮姬,隻能從傳聞得知她是一位溫和勤勉的年幼公主。


    「空姬之名算是名副其實,是個跟空色很相配的公主。在東和七姬裏麵,她應該是最年幼乖巧的公主吧。」


    「她是個孩子嗎?」


    畫師如此反問,心中回想白天匆匆看到的嬌小背影跟古式發型的黑發。


    「嗯,她總是用心傾聽別人說話,也不會忘記體諒別人。以一個巫女姬來說,她的作為比我更像宮姬。」


    「唉呀,我覺得其他的七姬應該都比公主殿下更像巫女。」


    「閉嘴,就算是事實也不能說。」


    被狠狠瞪了一眼的畫師嚇得後退幾步。如果剛才站在公主身邊,恐怕早已經被揍了。


    「既然這樣,公主殿下應該不用懷疑七宮的想法吧?」


    為了不讓公主一直生氣下去,畫師趕忙轉移話題。常磐姬聽了則是露出凝重的表情:


    「那名公主心中還想著別的東西,她不像我和琥珀隻考慮自己國家的事。如果她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七宮賀川,那就跟我們更像了。」


    「那麽她的問題出在哪裏呢?」


    「那位公主從來沒想過要抑製她的將軍跟軍師。」


    說完這句話,常磐姬花了很長的時間思考接下來該怎麽說,畫師繪津隻能在一旁等待。


    「七宮的公主完全放任那兩個人去做任何事,簡直可以說是為了那兩個人而擔任公主。或許她認為這麽做對自己的國家還有東和都是最好的。」


    「她這麽信任那兩個可疑的家夥嗎?」


    「我也不知道。姑且不提那位公主,你不覺得那兩個人有什麽企圖嗎?他們該不會真的想要取得天下吧?」


    東和各個都市都在爭奪霸權,然而以統一天下為目標的行動卻很少見。雖然每個勢力都有自己的野心,但是本國的經營以及與周邊國家的關係,才是各個勢力所要麵對的最大問題。七宮賀川當然也不例外。


    「我想他們應該也是凡事隻顧及自己的人吧?隻是跟鼓城的人又不一樣。」


    「怎麽不一樣?」


    常磐姬想起畫師認識那兩個人,所以如此反問他。


    「他們大概是想能贏到哪裏就贏到哪裏,能賺到多少就賺多少。隻要一直贏下去,他們或許根本不在乎其他事。」


    「那跟小孩有什麽兩樣?他們好歹也是右將軍跟左大臣。」


    「哈哈哈,說的也是,應該沒有那麽誇張。」


    於是兩人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但是隨即陷入沉思。


    他們想的問題是:擁立小孩當公主的大人,真的算是大人嗎?


    「無論如何,我都不想跟七宮開戰。與鄰國之間的爭鬥對我們的傷害太大。」


    冤冤相報何時了,更何況還有其他都市在一旁虎視眈眈。


    「就是說啊,一直爭鬥下去也許隻會讓整個區域的勢力衰弱,眼前還是攜手合作比較好。」


    「重點是他們擁立了一個小孩,我們總不能對她刀劍相向。」


    常磐姬沒有看向畫師,而是靜靜看著玻璃燈籠的柔和燈光,仿佛是被毛玻璃透出的朦朧白光給吸引,然後她有些疑惑地抓抓頭:


    「難道那些將軍是看準這點才擁立年幼的公主嗎?還是宮姬的作用本就是如此?」


    畫師無法回答這個問題,隻能和公主一樣露出深思的神情。


    就在兩個人思考的時候,公主殿下貼身侍女送來點心。侍女俐落地送上兩人份的熱茶與餅幹,然後安靜退出房間。


    兩人都想休息一下,於是各自拿起茶杯啜飲。


    茶水散發濃鬱的香氣,聞起來像是高山出產的春茶。也隻有在物流興盛的鼓城才有機會喝到這樣的東西。


    隻是很遺憾的,這兩個人都不好此道,雖然覺得眼前這杯茶相當美味,喝起來倒也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觸。


    「如何?」


    公主輕聲問道,畫師隱約察覺她想問什麽。


    「看起來很漂亮啊。隻可惜沒能搶到好位置,隻能勉強瞄


    到幾眼。」


    沒能從近處仔細觀看,讓畫師感到非常不甘心,就連語氣也不自覺地變得粗魯。身穿與名字同色羽織的公主笑了。


    「你身上這件是新衣服吧?」


    「啊、看得出來嗎?白天的時候發現一間不錯的店,所以就買了。」


    那是一件有著都會特有華麗色彩的單衣,隻是使用的染料給人一種廉價的感覺,是繪津這個年紀的年輕人之間常見的流行裝扮。


    相較於做工精細的公主裝束,更是顯得廉價。不過公主仍然好奇看著它,還輕輕點頭說道:


    「下次也幫我買一套。」


    「咦?」


    「看起來很輕便。如果你不好意思買,不是女裝也沒關係,幫我買一件尺寸大一點的。」


    「要作什麽用啊?」


    「當然是拿來穿啊,笨蛋。」


    時間就在輕鬆的閑聊氣氛之中度過。


    過了一會兒,公主若無其事地問道:


    「你落水了吧?」


    「什、什麽!?」


    突如其來的問題讓畫師心虛起來。


    「算了,不是什麽重要的事。」


    畫師狼狽的樣子讓常磐姬不禁莞爾,決定放畫師一馬,不再繼續追問下去。才剛完成視為重擔的典禮,現在的她心情還不錯。


    「還好我們兩個都沒事。」


    「就、就是說啊,沒出什麽事真是太好了。」


    兩人都知道對方在裝傻,讓現場的氛圍變得有些奇怪。和樂的氣氛持續一陣子,兩人各自沉默下來,喝著杯中的茶水。


    「公主殿下要回去了嗎?」


    畫師先打破沉默。


    「明天啟程。」


    簡潔的回答。


    「公主殿下交代的畫已經完成了,接下來我要做什麽?」


    「你就留在這裏。」


    「什麽?」


    突然聽見如此明快的指示,繪津完全摸不著頭緒。


    「七宮會在這裏多待幾天,一宮、二宮也還沒完全撤退。我要你留下來看著,看哪些人采取了什麽行動,還有鼓城是如何對應。」


    「要我當間諜嗎?」


    「沒有那麽嚴重,隻要把你在街上聽到的聲音告訴我就行了。」


    常磐姬用輕鬆的表情歎了口氣。


    「這裏不像我的家鄉夏目,我在鼓城什麽都辦不到。不管是走在街上、跟人們說話,甚至連一個人獨處都不行。但是你不一樣,你可以輕鬆打聽人們的心聲,這對我很有幫助,也希望你能幫我這個忙。」


    「這樣啊,這倒是個好主意。」


    聽起來是份輕鬆的工作,畫師的語氣顯然很愉快,但是他馬上發現自己不該表現得太快樂,於是慌忙說道:


    「我可不是不喜歡待在公主殿下身邊,隻是一直待在這裏實在太拘束了。」


    畫師露出於心有愧的表情,但是他所說的確實是自己的心聲。


    這個人就是這樣。常磐姬看著畫師,不知不覺又笑了。


    「我知道。軍中的氣氛太過嚴肅,我自己待起來也不輕鬆。隻是身為武家子女,我非得認真麵對不可,這也是我的責任。」


    「哇、公主殿下真是了不起。」


    「嗯,別看我這樣,我可是公主殿下。」


    這個語氣簡直就像是跟弟弟開玩笑的姊姊,畫師聽了之後不禁感到心痛。


    他突然想跟這位公主並肩走在街上。


    不隻這位公主,他想讓每一位公主都擁有輕鬆自在的時間。


    雖然明知不可能,他的腦海仍然浮現這位公主跟琥珀姬一起愉快在街上漫步的情景,然後他又想起那位隻看見背影的七宮小公主。


    「這麽說來,七宮的公主殿下年紀雖小,倒也挺辛苦的。」


    「是啊,她看起來隻是個跟軍隊和政治扯不上關係的孩子。如果她穿著你這樣的衣服走在街上,看起來就跟普通的小女孩沒什麽兩樣。」


    「咦?她長得不漂亮嗎?」


    「嗯,還算漂亮。其實我們不管怎麽打扮也是如此,不像琥珀姬跟翡翠是天生的美女。」


    身為一個畫師,對美人畫也頗有堅持的繪津不禁問道:


    「公主殿下是不是常跟其他的宮姬見麵?」


    「我跟琥珀姬經常見麵,翡翠見過一次,淺黃和萌蔥大概見過兩次。」


    常磐姬臉色一沉,似乎是這個問題影響到她的心情,但是繪津沒有特別在意。


    看見繪津一言不發等著她,常磐姬隻好繼續說下去:


    「以前曾以祖先慰靈祭的名義跟翡翠見麵,淺黃跟萌蔥則是參加她們舉行的茶會。那時我們的年紀都很小,七宮也還沒出現,東和的動亂尚未台麵化。」


    各個都市表麵上維持和睦的關係。原本宮姬就是和平的象征,長期擔任這個職位的公主各自為自己的國家扮演親善大使的角色。


    以前曾經有過這樣的時期,一直到三、四年前都是如此。


    曾幾何時,曖昧不明的時局開始動蕩,當人們擁立七宮宮姬,七姬齊聚一堂之後,世界的情勢開始急速變化。


    「那時真的很和平,琥珀也還在這裏。」


    公主的自言自語帶著感歎。


    「那時候的公主殿下和琥珀姬,是不是跟現在的七宮姬一樣年紀?」


    公主閉上眼睛輕輕點頭。


    「公主殿下見過一宮的黑姬嗎?」


    畫師有點煩惱是不是該問這個問題,不過他還是問了。雖然有些難以啟齒,但是他覺得如果錯過這次,往後再也沒有機會從這位公主口中聽到答案。


    「我們沒有人曾經在正式場合見過一宮。」


    回答的聲音不帶一絲情感。


    「一開始隻有神川的公主,其他六姬都是相對於她而誕生。就某咱意義來說,每個勢力跟她都是處於敵對關係,並非隻有二宮跟他們關係惡劣。」


    語氣有點猶豫不決,一點也不像快人快語的三宮常磐姬。


    常磐姬自己也發現這點,低頭沉思了一會兒之後開口說道:


    「琥珀姬跟我曾經見過她的使者,使者的語氣跟態度簡直跟宮姬沒有兩樣,難道說……」


    就在此時,紙門的另一側忽然亮起來。


    遠處隨即傳來一陣悶響,等到聽見聲音之時,門外的亮光已然消退。


    對此感到懷疑起身的公主不再說話,帶著嚇了一跳的畫師走到門口。


    那股聲音仿佛是遠方發生地震,就連身體也可以感受微微的震動。


    「發生什麽事了?」


    猛然拉開紙門,發現聲音是從遠方傳來。拉開門隻能看到中庭與圍牆,因此常磐姬自然而然地將視線轉向頭上的夜空。


    原本應該漆黑一片的天空帶著一點白色。


    白色的東西不是雲,而是在低空逐漸散去的白霧。


    在常磐姬猜出那是什麽東西之前,一道細細的白光從下方升起。


    白光伴隨破空聲上升,隨即爆出火花,發出轟隆的聲響。


    紅光在夜空中綻放花朵,一眨眼便消失無蹤。


    隻剩下白色的煙霧映照地表的燈火與月光,然後慢慢消散。


    「哇啊、那是煙火。」


    「在春天的夜裏放煙火?而且還挑在這種戰亂時期?」


    相較於繪津鬆口氣的樣子,常磐姬的臉上罩了一層寒霜。


    抬頭望向遠方。


    煙火施放的位置是在都市北方,距離市區有段距離。


    「畫師,你知道那個方向有什麽嗎?」


    「不知道,有什麽呢?」


    宅邸各處開始有人


    對眼前不合時宜的景象議論紛紛,看來圍牆的另一頭應該也是同樣的狀況。恐怕全鼓城的人都在看著天空吧。


    「那個女人到底在想什麽?」


    常磐姬沒有回答畫師的問題,目光追逐不停發射的煙火軌跡,煙火光芒照亮她的臉頰。


    過了一會兒,穿著常磐色衣裳的她帶著不悅的表情轉身離去。


    留下出神望著夜空的畫師,公主快步踏上走廊,打算去找心腹的老人。


    夜空中的光芒照亮這個景象。


    黑衣公主站在篝火旁邊,看著煙火升空的軌跡。


    「全都用光,行李越少越好。」


    「是,遵命。」


    為了應付突發狀況而守在公主身前的騎團長,轉身對年輕團員下達指示。


    平常總是保持肅靜的黑衣親衛隊,此時難得大聲吆喝,興高采烈地發射煙火。


    在公主身後,有遊擊長頭銜的年輕男子用隻有他的主人才聽得見的聲音說道:


    「這樣好嗎?」


    「你不覺得該讓沒能痛快一戰的年輕騎士發泄一下嗎?」


    擁有黑姬稱號的少女輕輕往後一瞥,用同樣隻能讓身後的人聽見的聲音回答。


    「話是沒錯,但是這些煙火應該是慶祝打勝仗用的吧?」


    「我們確實贏了,至少我們成功阻止二宮繼續擴張勢力。其他勢力也都在我們意料之內,這次一宮神川可以說是不戰而勝。」


    「那不就成了勝利宣言?這擺明就是挑釁。」


    「他們要這麽認為也沒關係,扮演惹人厭的角色本來就是我跟各位的責任。」


    「你還真會找理由。急性子的三宮姬一定會生氣的,現在的她八成是在動員部下。」


    「她是位可愛的公主。」


    不管常磐姬多麽生氣,她手下的將軍必定會勸阻她。畢竟不管是哪一支軍隊,要跟一宮神川正麵開戰都必須作好相當的心理準備。


    在此地留有最多兵力的二宮軍也不會采取行動。


    黑衣公主繼續說道:


    「以一個小國的公主來說,常磐姬表現得很稱職。但是她跟琥珀姬一樣,隻懂得汲汲營營於保全自己的國家,以致於看不清楚大局。很遺憾的,正因為她太過重視對故鄉的節義,結果反而變得不知世事。」


    「不是還有一位公主待在這裏嗎?她又怎麽樣?」


    「那位公主也很可愛。她是七姬之中最不懂世事,因此也是七姬之中最好奇的一位。雖然她柔弱無力,但也因此不容易被打倒。」


    「看樣子似乎更適合擔任大國的裝飾品,不過再讓七姬繼續擴大下去也是麻煩。不知道那位公主現在在做什麽?」


    公主看了身旁的人一眼,笑著說道:


    「現在的她,肯定跟我們一樣。」


    新的爆炸聲在夜空綻放碩大的絢麗花朵,火光染紅公主的側臉。


    「煙火耶!」


    這樣好嗎?


    搬梯子爬上宿舍的屋頂,展大人手裏拿著酒興奮叫道:


    「小空,幫我拿下酒菜。我要鹹一點的豆子。」


    「是。」


    我一下子變成打雜的,穿著侍女服去拜托廚房的人。拿了現成的食物回來之後,發現日影先生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一個人站在梯子旁邊。


    「幫我拿上去好嗎?」


    「好。」


    我不敢爬上去,所以拜托日影先生幫忙。他一如往常麵無表情地點頭。


    然後日影先生三兩下就爬上梯子,隻是才一上去,展大人就搭住他的肩膀,拉著他坐下來。


    唉呀,看樣子日影先生一時之間是走不開了。


    「一宮的公主還挺有一套的。阿空,你也這麽認為吧?」


    「是啊。可是究竟是為什麽呢?」


    從一宮神川軍開始發射煙火到現在,也過了好一陣子。


    雖然不是特別華麗,但是煙火數量很多,火光斷斷續續照亮整個鼓城。


    「那是他們的撤退宣言。」


    不是來自上麵,而是來自背後的回答。


    回頭一看,結束外頭工作的杜艾大人正雙手抱胸站在那裏。


    「啊,歡迎回來。」


    「嗯,我回來了。」


    瘦小的男子一臉正經抬頭望去,他看的不是夜空,而是展大人所在的屋頂。


    「一宮宮姬似乎送了一份通知給鼓城臨時政府,說是黑騎團與一宮神川的勢力明天就會返回本國,現在似乎是慶祝鼓城解放的禮炮。」


    說話的語氣就跟平常一樣沉穩,喜歡待在高處的將軍聽了之後笑著說道:


    「說得真好聽。黑姬真愛出風頭,來的時候聲勢浩大,回去的時候也要大張旗鼓。」


    「你沒資格說別人。」


    「所以說呢?」


    聽到這個人如此反問,通常都是代表他想詢問軍師的見解。


    「一宮無視我們七宮賀川還有三宮夏目,直接對鼓城的臨時政府派出使者,可見他們直到最後都保持不理會我們的態度。常磐姬現在應該暴跳如雷吧?當其他三姬跟他們的勢力知道這件事,我們就會變成嘲笑的對象。他們會笑一宮的蠻橫態度,更會嘲笑我們的無能為力。」


    「派兵追擊就不會被笑嗎?」


    「那樣做才真的好笑。最想開戰的其實是一宮。」


    不管哪個勢力都想在遠征之時獲得明確的收獲。麵對主動來襲的敵人給予迎麵痛擊,不管哪支軍隊都歡迎這種自己送上門來的戰鬥。


    唯一不這麽想的,或許隻有率先撤軍的五宮與六宮。


    杜艾大人把視線落在我身上。


    「一宮把他們的公主連她的親衛隊也全部一起送來,你知道這代表什麽嗎?這代表一宮神川的黑曜姬殿下跟她自己的勢力不合。」


    「派係鬥爭嗎?」


    聽說派係問題在東和排名第一的大都市神川裏麵非常嚴重。


    「派兵鼓城的行動,表麵上是一宮公主的獨斷獨行。為了讓情況看起來像是這樣,他們的議會還暗中動了不少手腳。雖然他們不停催促公主回神川,其實從頭到尾都沒有做出強硬的要求。事實上那位公主不在反而有利於政治家的內部鬥爭,不過如果讓受到人民愛戴的黑曜姬殿下死掉也很麻煩,所以他們想讓她離開一段時間。」


    我大概可以理解。


    七宮的空澄姬也是一樣,當不需要的時候就隱居在城裏。有時我不禁覺得,七姬的工作大概就是在有人需要的時候出來露麵。


    「原來是這樣啊。一宮姬跟黑騎團如果做得好,神川的聲望自然會提高;就算結果不順利,黑騎團的兵力減少了,那些忙著你爭我奪的派係也樂得輕鬆,因為來自黑姬的壓力也會因此減少。而且要是那位公主在這裏遭遇什麽不幸,神川也有藉口對這裏大舉用兵。」


    這是在屋頂上伸展四肢的展大人說的話。


    我的心情不禁有點沉重。


    那個人一直背負如此沉重的責任,無時無刻都在應付周圍錯綜複雜的勢力關係,也因此不管是人還是東西,她總是能夠一笑置之。


    不知為何,那個人似乎挺中意我。


    比起正經八百的琥珀姬跟常磐姬,她更期待我的表現。我不清楚為什麽會這麽,或許是因為她覺得我比其他公主來得粗線條。


    也許她覺得像我這樣的人,比較容易在這個殘酷的世界上生存。那個從邀請我到她的身邊,雖然是個令我動心的提議,但是我最後還是選擇現在的這個位置。


    我經常在想。


    如果當時我選擇到她身邊,身為末姬的我轉而支持一宮姬的話,世界會有什麽變化?


    到那時候我會跟眼前這些人開戰嗎?還是他們也會跟我一起來到一宮,試圖從內部打倒一宮神川?


    明知道想太多也沒有用,我還是經常這麽想。就算無法像淺黃姬、萌蔥姬並排的畫那樣親密,但是我們或許可以成為像常磐姬與琥珀姬那樣的朋友。黑曜姬殿下與空澄姬並肩而立的姿態,感覺好像是幻想畫師筆下的畫作。


    這樣的想法讓我不禁說道:


    「那位公主就在煙火下麵吧。」


    我用誰也聽不見的聲音小聲說道,同時仰望夜空中的白色軌跡。


    「話說回來,我們的空澄姬在哪裏啊?」


    貴為左大臣的男子隨口問了穿著侍女服的我一聲。


    「啊、她已經被解雇了。」


    無數火花在空中迸裂,如同火箭往四麵八方飛射。


    「咦?在我不在的時候嗎?」


    聽見身為阿空的我若無其事的回答,杜艾大人顯得有些驚訝。


    杜艾大人裝出慌張的樣子開始東張西望,剛好看到梳妝師抱著我的睡衣走過一旁的走廊。


    「喂喂,我不在的時候發生了什麽事?」


    杜艾大人用小孩的語氣發問。


    梳妝師看了這邊一眼,然後又一言不發地走開。


    「啊?」


    「哈哈哈,你被甩啦!」


    現場隻留下目瞪口呆的杜艾大人跟一旁的我,展大人在屋頂上笑著開懷。屋頂上的這位仁兄把日影先生耍得團團轉,看起來高興得很。


    對著屋頂狠狠罵了幾聲,杜艾大人用好久不見的表情看著我,同時放鬆肩膀的力道。


    「嗯,算了。」


    貴為左大臣的人也一如往常地以漫不在乎的態度如此說道。


    一夜過去,許多事情都有了變化。


    最受人矚目的事就是三宮夏目的常磐姬率領麾下軍隊踏上回國之路。


    事前大肆宣傳的撤退行動在雄壯的樂聲中開始,鼓城方麵也以樂觀其成的態度歡送。


    同一天,一宮神川的黑曜姬也啟程回國。


    一宮紮營的位置距離鼓城有段距離,照理說受矚目的程度應該不及三宮夏目,但是一宮的撤退仍在民間引發熱烈論論,原因當然是因為前一天晚上的禮炮。


    隨著一宮黑曜姬動身,二宮錫馬也踏上歸途。派遣最多兵力的二宮並未一次全軍開拔,而是采取化整為零的方式逐漸撤退。一開始先將五千兵力分散到位於各地的真都同盟領地,其餘兵力分成三批陸續朝錫馬出發。


    確認一連串的撤退行動都已順利完成之後,前一場戰爭的勝利者七宮賀川也在數日之後將大部分的兵力撤出鼓城。


    仿佛撥雲見日一般,一直處在敗戰陰影的舊四宮鼓城逐漸恢複原有的活力。


    名叫「阿空」的我就處於這樣的時局,跟大多數的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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