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彩家的春瀨結束與杜艾爾·陶左大臣的會見,時間已經接近正午。


    會談時間比預計來得長,所得到的成果卻是差強人意。


    春瀨來到宅邸旁邊的廣場,在前來迎接的馬車與三名部下會合。


    「結果還是隻能由我方主動提出。」


    春瀨是指締結同盟的請求。


    可以的話,他希望讓七宮方麵主動提議與雙子都市結盟。


    然而結果還是自己主動請求對方,這讓春瀨相當不高興。在同盟關係裏,提出要求的一方必定屈居弱勢,所以春瀨想讓對方開口。


    高傲的三宮夏目或許會為了顧全麵子不肯主動提案,不過身為新興都市的賀川應該會積極配合才對。


    然而一直到會談結束,對手始終保持遊刃有餘的姿態。


    他的態度仿佛在宣示七宮絕不會欠五宮六宮的人情。


    「看我年輕,所以小看我嗎?」


    雖然不想承認,不過或許從自己決定親自登門拜訪杜艾爾·陶的那一刻就已經輸了。


    「彩家剛完成世代交替,以少爺的立場本來就該先采取行動。」


    聽見侍從這麽說,春瀨的心情也寬慰一些。


    「過去的事也就罷了,但是正式開始之後一定要設法讓情勢往對我方有利的方向發展。為此我得回去倉瀨與牧瀨才行。」


    「要讓他們自己過來嗎?」


    「當然。如果由我方親自前去,難保不會被看扁了,所以非得讓對方過來不可。」


    以親善名義舉行茶會,把七宮姬請來倉瀨與牧瀨。


    接著隻要在現場完成同盟儀式就行了。


    最完美的狀況就是三宮姬也在現場。


    「回去吧,我擔心國內的事。」


    「有什麽急事嗎?」


    「我還必須跟議會還有兩位公主商討結盟之事,而且我更擔心叔父大人的動向,要是讓他們作出歸順一宮的結論就糟了。另外也得提防有人擅自與二宮結盟。」


    「可是今日已經無法出城了。夏目派出軍隊在城市外圍巡邏,除非持有特別通行證,否則不允許任何人外出。」


    部下的話立刻引起春瀨的懷疑。


    「連彩家的名號都無法通融的禁令?到底發生什麽事?」


    察覺情勢有變的春瀨刻意壓低說話的聲音。


    「各個勢力都出現異常動作。一宮黑騎團在回程途中突然停止行軍,二宮也以監視一宮為名在鄰近地區布陣。」


    彩家在每個勢力的軍中都有人脈,這個情報絕非空穴來風。


    「你剛剛說的是各個勢力吧?」


    若有動靜的隻有一宮、二宮,部下大可直接指名。


    「三宮夏目軍的動向也頗為怪異。」


    「什麽?」


    春瀨腦中浮現常磐姬佇立在黃昏山路的身影。


    那是一位帶著頑固的認真表情,對己對人都很嚴格的公主。


    很難想像已經公開宣布回國的她,竟然會半途反悔。


    「夏目軍的行進路線很怪,並未直接朝夏目方向前進,而是往東沿著大河南下,目的地似乎是碼頭。」


    「難道他們要渡河?」


    從鼓城出發,往南方前進就是常磐姬的家鄉夏目。


    蛇行的中央大河蜿蜒流過鼓城東南,與位處山區的夏目有一段距離。照理說打道回府的夏目軍沒有理由沿著河行進。


    「這是怎麽回事?」


    年輕商人再也無法隱藏心中的焦慮。


    三宮夏目的動向也傳入剛結束會見的另一個人耳中。


    「下遊的渡船還原封不動停在那裏。那些船雖然載不下整支軍隊,至少也能讓數千人渡河。」


    瘦小的政客啜飲已經冷掉的茶水,臉上露出一貫的表情。


    「常磐姬本人會渡河嗎?」


    在此之前一直待在公主寢室的高挑女性正站在男人所在的圓桌前方。


    「會吧。我想她八成打算親手把事情盡快解決。」


    言下之意是三宮並非打算暗地裏與其他勢力交易。杜艾爾繼續說道:


    「難得雙子姬來到附近,叫住她們來場會談也沒什麽奇怪。」


    「他們不想被七宮搶走主導權,所以主動進行締結同盟一事。」


    讓三宮夏目與雙子都市建立實質的友好關係,早一步取得優於七宮和鼓城的地位。若能更進一步把四都同盟變成三宮夏目的功勞更好。


    「三宮的執政院想藉此在政治方麵扳回一城。有所行動的不隻是彩家而已。」


    「你打算怎麽做?」


    「先靜觀其變。讓三宮常磐姬還有五宮六宮的雙子姬各自為同盟作好準備,我們的公主殿下隻要回應其他都市對和平的期望就好了。」


    杜艾爾聳聳肩笑道:


    「七宮無法永遠主導一切。我們越想控製一切,反抗我們的因素就越多,輿論如此,賀川府中與七葉亦是如此。所以我們要故意慢人一步,往後便能夠在世人麵前表現出不滿的樣子。展會因為同盟令他無法隨心所欲發動戰爭感到不滿,我則是忙著擔心七宮姬被卷入巨大的動亂。」


    「把功勞讓給別人,換來有利的立場嗎?」


    麵對辛辣的指摘,杜艾爾一邊把玩手中的茶杯一邊說道:


    「眼前我們隻需要扮演隻在乎從鼓城獲得的利益、夢想賀川永遠保持獨立的角色。我們必須表現得像從沒想過利用巨大的同盟包圍中央,直到時機成熟為止,我們的所作所為看起來就像是受到時勢所逼。」


    「你害怕正麵對抗那些大國嗎?」


    「當然。其實這次的戰爭也是,如果有哪個國家真的攻向鼓城,我們早就逃跑了。我們會趁有餘力保護公主殿下的時候回到自己的地盤。在那種情況下,我會把攻擊的一方塑造成破壞東和安定的侵略者,進而由我們來主導成立同盟。」


    身為公主隨身梳妝師的女性長歎了一口氣。


    「你們每次都是這樣,以想出一些鬼點子為樂,策劃事情之時總是帶著一大堆藉口。」


    「策略都是如此,找不到藉口的策略根本不該實行。若是沒辦法想出藉口,就代表這個人沒有考慮別人的事。」


    「你有考慮別人的事?」


    「有,這樣才能讓雙方生存下來。」


    「對剛才的客人也是如此?」


    「未來的他將是可怕的對手。畢竟我們不是真刀真槍廝殺,除非把他徹底擊垮,否則不管倒下幾次他都會再站起來。」


    年齡相去無幾的兩個人。


    明明屬於同一個世代,為什麽想法會如此天差地遠呢?俯視對手的女性不禁啞然失笑。


    「公主殿下一直努力想要了解你跟展·鳳。」


    「嗯。」


    杜艾爾露出無奈的表情低下頭。即使如此,他還是笑著說道:


    「有的時候我很害怕她的眼神。比起什麽都不管、勇往直前的模樣,她那種滿懷好奇心仰望我的眼神更讓人害怕。」


    「你們其實很像,一旦遇到好奇的事物就會去探究。就算再過十幾二十年,你們大概還是跟那些什麽都想知道的孩子沒有兩樣。」


    「沒辦法,想知道的事情就是想知道。」


    「如果想要活久一點,就要懂得適可而止。」


    「畢竟我的個性就是什麽都想要問個清楚。」


    杜艾爾擺出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卻發現眼前的女性似乎已經忍無可忍,馬上後退幾步。


    「我不會打你。我跟你不一樣,已經是大人了。」


    聽見對手的語氣表示不再計較,身為左大臣的男子重整一下姿勢。


    「話說回來,另一個人的個性又是如何?」


    「這個嘛……」


    杜艾爾·陶展露天真的笑容:


    「他是小動物裏的貂喔。」


    「我,展·鳳就是天下不滅的王啦。」


    狂妄的發言讓周圍的人不知該如何反應,但說話的人並不在意。


    騎在馬上的展·鳳舉起長槍望向天空。


    飄散在藍天的幾縷雲絲一直延伸到遠處的山邊。


    「果然還是太寬廣了。」


    露出煩惱表情的將軍身後,跟著一百三十名騎兵。


    持槍的騎兵不多,將近八成都是裝備弓箭的輕騎兵。


    這支七宮賀川軍全都穿著顏色鮮明的軍裝,高舉嶄新的旗幟在燦爛陽光下行軍。


    他們沿著長滿雜草的舊官道前進,行進路線從鼓城北部繞往東北部,接著再往西北方,延伸成為一條弧線。


    路上沒有人煙,紅土鋪成的道路幾乎快被兩旁的茅草與蘆葦淹沒。


    「這裏明明可以開發,為何任由路上長滿雜草?」


    「嗯,這是為什麽呢?」


    不明就裏的副官如此回問,展·鳳以孩子氣的表情瞄了他一眼:


    「當然是因為鼓城想跟一宮還有二宮保持距離。鼓城既不想打仗,又想保持獨立,所以就以這種方式證明他們就算沒有神川也可以過得很好。」


    故意荒廢官道,藉此減少與中央的往來。


    「啊、原來如此。」


    副官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周圍的人也紛紛點頭稱是。


    不過展卻用無聊的表情看向部下:


    「你們都太過單純了,偶而也該懷疑一下我說的話。我這個人除了工作之外,是不會說什麽真話的。」


    「是,可是我們都很信賴將軍。」


    「真是受不了,大家都是大人了,學著懷疑別人吧。」


    一麵像個鬧脾氣的小孩發牢騷,擁有東征將軍名號的男子一麵望向前方。


    遠方出現兩匹軍馬的身影,馬蹄聲逐漸接近。


    來者是先一步探查狀況的斥候。


    他們回到東征將軍的本隊,報告各國回程的最新動向。


    「一宮與二宮目前沒有動靜,兩個勢力都在山的另一頭紮營。」


    報告的內容讓展皺起眉頭。


    「離太陽下山還早,他們沒理由在這裏休息。」


    「難道是一宮的公主身體欠安嗎?從神川來到這裏,水土不服也是很正常的。」


    副官試著尋找理由,但是他的長官並不同意。


    「不可能,那名公主絕不會輕易暴露弱點,更何況他們的宿敵二宮軍就在附近。」


    「難道是在引誘吾等跟二宮嗎?或許一宮想引其他勢力主動出手。」


    「照常理來看是如此。但是一宮先前在鼓城附近等了那麽久,怎麽會到現在才挑釁?我看他們恐怕別有用心,例如把我引到這裏……」


    展·鳳的表情突然一變。


    「啊、原來如此。」


    以恍然大悟的語氣邊說邊環顧四周。


    隊伍裏有許多年輕軍官,此次隨行的人大多沒有什麽實戰經驗。


    「可惡,沒有半個人可以留在這裏指揮。」


    「怎麽了?」


    「我看一宮大概派了另一支部隊潛入鼓城,這裏的軍隊隻是用來把礙事的我牽製在這裏。」


    這段話讓周圍的軍官全都露出驚訝的表情。


    「他們又想襲擊我們的要人嗎?」


    「就像去年鼓城進攻賀川的時候一樣?」


    這份驚訝也傳給跨下的馬匹,隊伍傳出此起彼落的馬嘶聲。


    馬是很敏感的動物,因此騷動很快便往四周傳開。


    「放棄這裏,撤退。」


    不管一宮與二宮有什麽動作,這裏都已經無關緊要。隻要快馬加鞭,太陽下山之前就可以從這裏回到鼓城。


    展·鳳掉轉馬頭,高舉長槍在頭上揮動,指示後方的部下準備撤退。


    由於日常訓練有素,命令很快就傳達給所有人。


    然而才剛開始撤退,周圍的情況馬上有所變化。


    在數量破百的騎兵前方,出現一支身分不明的軍隊。


    緊鄰官道的草叢突然冒出多麵旗幟。


    其中有一宮神川的旗子,也有四宮鼓城的旗子。


    還有旗子上麵寫著大字。


    憑著過人的眼力,身在後方的展·鳳看得一清二楚。


    「『替天行道』是吧?天這個字真好用。」


    不管是草叢中冒出的旗幟,還是隨之出現的軍隊都是雜亂無章。


    人數大約兩百人,裏麵全是步兵,不但包含好幾個勢力的軍服,隊形也是亂七八糟。


    絕不會是黑騎團。看起來應該是一宮與舊四宮的地方勢力拚湊出來的部隊。


    「一邊用弓箭牽製一邊突破,不要跟他們交戰。」


    展·鳳以將軍的身分迅速作出判斷。


    「他們的目的不是殲滅我們。我看八成是想要製造混戰,讓一直監視我們的一宮軍有機會前來插手。」


    如此一來就說得過去。這群烏合之眾根本沒有能力對抗一整隊騎兵。


    他們的目的應該是替一宮製造回頭的藉口,進而改變鼓城的現況。


    隻是眼前無法確定這群人的行為究竟是自發行動,還是一宮黑騎團的策略。若是前者問題不大,不過若是後者,黑騎團便很可能隨即發動夾擊。


    「糟糕,太大意了。」


    展·鳳的自言自語,馬上就被敵軍驚嚇馬匹的敲打金屬聲與衝鋒的呐喊聲掩蓋。


    「所以我就逃出來啦。」


    年輕畫師伸手拿起黑炭的碎片,靠近白色的牆壁。


    牆上出現出乎意料的流暢線條。


    「東征太會指使人了。要是誰不幸被他看上,那真是會做到死。」


    畫師用輕盈的動作描繪線條,給人駕輕就熟的感覺。


    要是身邊沒有畫筆跟畫具,畫師就會用垂手可得的物品作畫。人們總是會為自己喜歡的事找出一套方法。


    畫師一臉愉快地拿炭塊畫畫,雖然沒有人回應,他還是自顧自地說下去:


    「相較之下,待在公主殿下身邊就好多了。雖然偶而會被打,可是公主殿下還是比較成熟。既不會要我做東做西,遇到討厭的事情也會忍耐,更重要的是腳實在太棒了。」


    「最後那個是什麽?」


    「腳踝啦,腳踝。公主殿下的腳踝很棒,既纖細又結實,就像這樣。」


    畫師放下畫到一半的草稿,在牆壁的空白部分一筆畫出美麗的線條。


    「原來你特別注重這種小地方啊?」


    「不不不,鎖骨也很棒,還有脖子到肩膀的線條我也很喜歡。」


    「為什麽不把重點放在比較明顯的地方?」


    「正因為明顯,所以大家早就知道了。這樣豈不是一點也不有趣嗎?」


    年輕畫師又開始畫起草稿。


    一邊哼歌一邊移動手中的炭塊,過了一會兒,他保持原來的姿勢問道:


    「大爺,公主殿下可以平安無事回去嗎?」


    問話的對象是站在身後的人。


    「你擔心也沒用,我們的任務是留在鼓城。」


    「嗯,這麽說也沒錯。」


    黑色的線條在白色牆壁上形成一幅圖。


    竹林隨風搖動的靜謐光景。


    在氣候比較寒冷的東和,越往北走就越不容易看見竹林。


    因此這樣的情景自然成為三宮夏目的象征。


    「


    還是別告訴別人自己在三宮底下做事。」


    鼓城這個地方混雜太多複雜的感情。


    一旦被危險的家夥盯上也很麻煩,這個年輕人多少也會考慮一下自己的處境。


    等他畫完竹林之後,便把目標轉移到另一麵白色牆壁。


    為了表示自己不單隻是站在夏目這一邊,他想要畫些別的東西,但一時之間也想不到該畫什麽才好。


    「有沒有什麽想畫的啊?」


    年輕畫師沒有回頭,隻是用輕鬆的語氣發問。


    「隨你高興。」


    聽到隨便的回答,畫師停下手中的動作。


    最後畫師還是決定依自己高興作畫,於是再次開始描繪線條。


    「那麽就來畫大爺吧。背景就用長著茂密樹葉的桐樹林(注:在日文當中,『桐葉』與『霧羽』發音相同)好了。」


    感覺背後的人似乎露出了笑容。


    我就這樣漫無目的地漫步。


    跟日影先生一起散步是件很快樂的事。


    我一麵回憶常磐色的公主與空澄姬一起眺望的風景,一麵走在水道旁的街上,一路走來看見好多從上麵無法看見的東西。


    路上各色行人來來往往,每個人臉上帶著不同的表情。


    進入鼓城隻聽得見歡呼聲,實際走在街上才能聽到人們在說七宮與三宮的壞話。


    到處都是沒聽過的地名、來自異國的人從我身邊走過、路旁的店家擺滿未曾見過的商品、鼻子聞到魚攤剛進貨所散發的氣息。


    在油行前排隊的人群、建材行的木材香氣、頭頂稀疏的櫻花、人們互相爭吵引發騷動,還有我眼前的葬儀隊伍。走著走著,我看見各種不同的事物。


    還有什麽沒能看見。


    因為看不見,所以不禁想問。


    「這個城市真是漂亮。」


    日影先生沒有回答。


    但是他的表情告訴我,他正在聽我說話。


    光是這樣就足以讓我感到高興。


    「真的很漂亮,但也因為這麽漂亮,我反而有點害怕。」


    七宮賀川是個急速發展的城市,因此不管建造房屋或是鋪設道路都顯得有些雜亂無章,但是沿著運河建設的鼓城市區絲毫沒有這種感覺。


    大街沿著四方運河鋪設,水道與街道以大街為中心,分別衍伸眾多分支,無數房屋整齊排列路旁,整個街景散發異國風情。這是生活在此的人們,花了幾十年時間營造的景色與風情。


    「因為害怕,所以我稍微可以理解當地居民的所作所為。我想正是因為害怕,所以這裏的人才會不想戰爭。」


    至少我是如此認為。


    日影先生沉默聽著。


    有時他會主動說話,有時則是點頭附和,一路上我都有種懷念的感覺。


    這種感覺就像那年夏天,我們兩個一起走在七宮賀川街上的時候。一切仿佛都跟當時一樣,讓我覺得很高興。


    可是一定有什麽不同。


    不同的地方不隻是我們所在的地方,還有我的內心。


    雖然不同,但我覺得自己沒有太大改變。


    一邊這麽想,我們一邊繼續漫無目的地在街上散步。


    離開水路,我們來到幹燥的空地,走在花草隨處生長的偏僻道路。


    腳下的土地相當堅硬,這裏的排水功能似乎很好,四周看不到什麽草木,隻有一片光禿禿。


    我們終於來到路的盡頭。


    這裏是城市的南端,眼前是遠處也能看見的巨大牆壁。


    由石塊堆砌而成的石造城牆。


    從剛到鼓城之時就一直想要親眼目睹的東西,終於出現在眼前,讓我感到有些興奮。


    號稱東和唯一一座要塞都市的鼓城城牆,現在聳立在我的麵前。


    「哇──」


    我不禁發出驚歎。


    跟房屋一樣高的石壁是用裁切精細的石灰岩堆砌而成,跟七宮城的石牆完全不一樣。


    切割成相同大小的方型石材毫無間隙地層層堆疊,看起來不管是麵對雪山雪崩還是初春激流,這麵堅固的城牆似乎都是屹立不搖。


    原本就是為了防備大河泛濫所建築的城牆,散發一股人力無法撼動的頑強氣勢,讓我一邊發出讚歎一邊抬頭仰望。


    「好厲害,真的好厲害。這麵牆就算再過一百年也不會倒吧?」


    日影先生沒有回答,隻是點頭。


    沒辦法的我隻好放棄征詢日影先生的意見,開始往城邊跑去。


    周圍還有一些看似跑來觀光的人,我穿過這些人來到牆下,試著伸出右手觸摸這麵牆。


    指尖傳來堅硬的觸感。我的手按住凹凸不平的粗糙表麵用力推,牆壁絲毫沒有動靜。我試著用自己的體重向前推,結果反而有種自己被牆壁彈回來的感覺。


    腳底的鞋子在砂地上滑了一下。


    「沒辦法,一動也不動。」


    親手證實牆壁的堅固,我高興地笑了。


    人們除了會築城之外,原來還能做出這樣東西──一想到這裏我就覺得有點高興。


    「可是實際上起不了作用。」


    日影先生對盯著城牆石塊接縫的我這麽說道。


    「城牆並沒有環繞整座城市,所以才會被七宮軍從沒有城牆的那一邊攻進來。」


    建設城牆隻是為了保護特定方向與低窪地區,因為除了特定幾條進城路線之外,在防守方麵毫無意義可言。


    這麵牆或許能夠有效抵擋洪水入侵,卻無法在戰爭之中發揮作用。


    「就算這樣還是很厲害。別的地方根本做不出這種東西。」


    當時應該動員數千人、花費上千日才得以完工吧。


    光是想到這裏就讓我覺得很不得了。


    或許在異國還有比這更了不起的東西,但眼前的牆已經帶給我巨大震撼。想到賀川竟然能戰勝做出這種偉大建築的都市,我真的覺得很驚訝。


    「我們到那裏去看看。」


    我開始往城牆的右邊走去。那裏可以看到稀稀落落的當地人跟旅人。


    還能夠看見遠處的盡頭。


    地形逐漸隆起形成小山丘,眼前的城牆越來越低,到了後麵已經幾乎崩塌。


    我想走到崩塌的牆邊,看看堆在地上的石壁。


    往前走了幾步,幾個人走過我的身邊,說話聲隱約傳入我的耳中。


    「鼓城已經玩完了,不但輸給七宮,這次竟然淪落到要讓七宮保護。」


    老人的說話聲。


    「把七宮趕出去之後,好戲才要開始。真姬殿下一定會來幫助我們。」


    大嬸的說話聲。


    「夏目也真是的,竟然跟七宮勾結。」


    「輸的人是利用琥珀姬的府中,並不是我們。」


    幾個年輕人的聲音。


    或許是因為在郊外,市區很難聽到的居民心聲,在這裏像是家常話一般不斷傳到我的耳裏。


    其中也有令人害怕的說法,但我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繼續往前走。


    在我的身後,日影先生則是擺出一副什麽都沒聽到的樣子。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每個人都有想說的話。


    不管好事還是壞事,隨時不斷在世界每個角落發生。


    所以我隻是傾聽,然後跟平常一樣深深思考。


    不管身為阿空,還是身為空澄姬,我一直都是這樣。


    為了在別人問我的時候能夠說出自己的答案,我像平常一樣把聽到的事記在腦裏,不斷記下每一件事,然後不斷思考。


    隻要一直這麽作,總有一天我會頓悟某些事。


    每當偶而想通一些事情,我都會感到非常高興。


    我覺得別人也抱持跟我一樣的想法。如果真是這樣,這個世界將會非常美妙。


    雖然有點奇怪,但這會讓我感覺自己是活著的。


    想著想著,我們不知不覺走了很長一段距離。


    就在眼前不遠,城牆崩落的石塊散落在地,其中還混雜著白色的牆壁碎片。


    一般民房用的泥灰牆明顯跟城牆不同,隻見碎片四處散落。


    「怎麽會這樣?」


    我回頭詢問日影先生,但他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搞不清楚狀況的我繼續往前走,前方傳來人的聲音。


    聲音是從小丘的另一頭傳來。這裏雖然看不到,不過另一頭有人在說話。


    隱約傳來的聲音混雜開朗的語氣,所以我鼓起勇氣走上小丘。


    「所以說欠錢這回事啊……」


    我停下腳步。


    突然發現是自己聽過的聲音,我的內心開始翻騰。


    「蒙混過去就是不還錢的最好方法。」


    「如果蒙混不過去又該如何?」


    接在高亢的聲音之後,發問的聲音也很熟悉。


    所以我想也不想便快步向前走去。


    爬上小丘,另一頭的景象映入眼簾。


    四處散布破碎的瓦礫,腳下是平緩寬廣的幹枯山坡。


    在雜草叢生的荒地上,一個瘦小的背影坐在石頭上,麵對半倒的白色牆壁。他的手中拿著黑炭,腳邊擺著一個竹婁。


    一道修長的身影站在他旁邊。


    或許是聽見我們的腳步聲,那個人轉頭望向我們的方向。


    黃綠色的羽織。


    身上不見過去見麵時那件冬季霧淞般的外套,他就像一棵粗壯的梧桐樹靜靜佇立。


    似曾相識的情景。


    那年冬天,在如今已經化為塵土的工藝館所看到的情景。


    就像一切重新開始,相同的情景再次出現在我麵前。


    「那就哭著磕頭乞求幫助啊。自尊心太高是不好的。」


    纖細的背影保持相同姿勢,一邊說話一邊飛快動手。


    「也有人一旦失去尊嚴就活不下去吧?」


    眼睛看著我們,身材高大的人如此說道。


    「從跟人借錢的那一刻開始,尊嚴就算是拿去典當了。如果想要拿回尊嚴,就先把錢還清。」


    他們似乎聊到一個段落。


    高大的霧羽大人對著我跟日影先生做出乍見故人的懷念表情,對著身旁的人說道:


    「大畫家繪津,令人懷念的客人來了。」


    「嗯?」


    這句話讓畫師轉過身來。


    「唉呀唉呀,這不是阿空小姐跟灰色小哥嗎?」


    畫師給我們一個愉快的笑容。


    我的心情也感到十分開心。


    「杜艾爾·陶,是他幹的嗎?」


    乘著小船通過四方水路的春瀨陷入苦思。


    「在我方主動提議之前,早一步策動常磐姬與雙子宮締結同盟。難道他無視我們彩家,想讓倉瀨與牧瀨的二葉分裂嗎?」


    還是說一切都是常磐姬的獨斷獨行?


    然而在前天的會麵當中,士道將軍對於五宮六宮始終保持保留的態度。身為常磐姬實質的輔佐者,實力雄厚的他理應不會輕易采取行動。


    「或許是三宮突然采取行動,藉由這種突發動作在七宮與我們之間取得相對優勢。常磐姬原本就是厭惡他國意見的人。」


    聽見部下的推論,春瀨點頭表示同意:


    「或許真是如此。那名公主也無意接受我的進言,看來同樣也會拒絕跟七宮的合作。這麽說來,她應該是憑自己的意誌想跟兩位公主殿下見麵。」


    「即便如此,也是我們努力遊說的成果。」


    理應如此。就算事實並非如此,也必須設法讓世人產生這種觀感。


    無論如此,城市遭到封鎖,就算想要追趕,距離也已經太過遙遠。


    「我該做的事就是在鼓城打好基礎。既然來到這裏,我就得替往後作好準備,絕不能輸給七宮的杜艾爾。」


    既然延後回國是逼不得已,至少也得趁這段時間多完成一些工作。


    「還有許多該見的人沒見到。七葉鼓城派的富商、三宮的要人,還有七宮的府中,此外也得跟真都還有一宮的人打招呼。」


    交待接下來的計劃之後,春瀨做個深呼吸。


    「我現在很焦急嗎?」


    年輕男子如此捫心自問。


    臉上瞬間露出這個年紀的男人特有的表情,在周圍的人回答之前便恢複原來的樣子。


    「我可能太過在意那個男人。」


    實在無法不在意這名深不可測的瘦小男子。


    「杜艾爾·陶。我無法容忍那個男人過得太過自由。」


    然後用自問自答的語氣繼續說:


    「與弟弟還有親族的鬥爭、背負來自家族的限製,我必須承受太多他不必承受的重擔,這叫我如何忍受他的自由?」


    他對展·鳳也有同樣的想法,隻是因為展·鳳是立場與自己無關的人,因此並不在乎。但是今天遇到的人是跟自己處於同一個世界的人。


    越是這麽想,越讓人無法不在意。


    「還是不一樣,我們是立場不同的人。」


    春瀨告訴自己,不能受到迷惑。


    「少爺越來越堅強了。任何有識之士都能理解,比起鄉間突然崛起的人,繼承名家傳統的人勢必得麵對更多的困難,此乃世間的常理。」


    「聽你這麽說我就輕鬆多了。」


    部下的話讓春瀨的表情緩和下來,躺在小船上。


    小船沿著水道而行,春瀨將視線望向左右街上熙來攘往的人群。


    冰冷的水流、空氣的濕氣,清涼的水聲讓他的心情沉澱下來。


    他發現過去一直沒注意的事。


    「原來是馬不夠吧。」


    「咦?」


    主人不經意的喃喃自語讓身邊的部下麵露訝異的表情。


    「那些人力車是用來掩飾馬不夠的事實。看來是因為展·鳳征收馬匹的關係吧。」


    一旦發現就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街上幾乎看不見任何馬車。仔細想想,東征將軍麾下的騎兵隊的確是在短時間之內增加不少。


    「隻要保持冷靜,任何難題都可以看出端倪。父親大人的教誨真是一點也沒錯。」


    於是他冷靜下來。


    躺在小船上的春瀨·彩靜靜聽著水流的聲音。


    自從來到這座城市,這是他第一次有安心的感覺。


    打過招呼之後,畫師繪津把目標轉向下一麵白色牆壁。


    他用黑炭畫出的作品展現在我們眼前──是一棵黑線畫成的大樹。


    一棵樹幹筆直,枝繁葉茂的梧桐樹。


    從枝上茂密的葉子來看,這幅畫描繪的應該是尚未到來的季節。


    「畫題借用大爺的名字,就算是我的祝賀吧。」


    來到一麵大小差不多的牆壁前,畫師開始煩惱接下來該畫什麽。


    「祝賀?」


    「派任鼓城的祝賀。三宮的大將軍把這個地方交給大爺了。」


    我嚇了一跳。


    之前從沒聽過這件事。我得到的消息是七宮與三宮都沒有留下特別有名的將軍。


    「大概是因為我跟鼓城有點淵源,所以才被指派這個臨時的工作。」


    霧羽先生邊說邊看著遠處的城牆。


    他並非出身三宮夏目,所以不算三宮旗下的有名將軍。當其他國家對霧


    羽先生的留任提出批評時,三宮大概會用這個理由來辯護。


    「原來畫師先生也在鼓城。」


    我知道霧羽先生投靠三宮夏目之後就被派來鼓城,隻是沒想到連畫師先生也來了。


    「啊、嗯,我也是遇到不少事情。前些日子去了不少地方,結果還是回到這裏,而且還遇到好久不見的大爺。」


    畫師先生一臉開心的樣子,看起來似乎一點也不在意之前火燒工藝館的事。


    霧羽先生靜靜站在那裏,看著我跟站在我身邊的人。


    日影先生一句話也沒有說。


    但是他刻意站在我身前半步的位置,擺出隨時可以動手的姿勢。


    我看見日影先生藏在羽織背後,那把名為音切的短刀。這把來自東方的名刀曾經與霧羽先生的長刀有過激烈交鋒。


    為了表示自己沒有動手的意思,霧羽先生故意跟日影先生保持相當的距離。


    事實上,霧羽先生根本沒帶那把長刀。


    他就站在我們麵前,把紅色木刀當成手杖立在地上。


    武人不帶刀是件奇怪的事。霧羽先生注意到我好奇的視線,不禁麵露苦笑:


    「長刀太過引人側目。而且我是來參拜故人墳墓,本來就不該帶刀。」


    這麽一說我才注意霧羽先生的袖子綁著服喪的黑帶,木刀刀柄也用黑線打了代表封印的結。


    「來這裏參拜嗎?」


    放眼望去全是雜亂無章的瓦礫跟荒地。


    春天午後的陽光暖暖照著城郊的景色。四周雖然沒有別人,但也看不見類似墳墓的東西。雖說散布四周的岩石跟瓦礫看起來是有點像墳墓,不過還是覺得太過牽強。


    「那邊的城牆是七宮軍弄塌的。七宮軍越過這座山丘進入城裏,舍棄琥珀姬的鼓城就是從這裏陷落。」


    霧羽先生的語氣顯得很平淡。


    「鼓城的軍隊集結在此對抗展·鳳的突擊,當時有不少將士死在這裏。整個鼓城唯一有流血的地方,就是這裏。」


    話雖如此,四周看不見類似的痕跡。崩塌的城牆還有城牆遺址原封不動留在原處,與其說這是激戰過後,看起來倒像是天災。


    「啊、是這樣啊?」


    畫師的聲音表示他是第一次聽到這件事。


    「糟糕,我竟然在這種地方塗鴉。不知道會不會惹人生氣?」


    畫師趕緊停下手中的動作,但霧羽先生搖頭表示不必在意。


    「散落在這裏的瓦礫往後會被埋進小丘的土裏。鼓城想藉由清除這塊地方,稍微消弭戰火造成的傷痕。」


    難怪先前一直沒人動手清理,看來這一帶的土地似乎都是填土造陸。


    「以前的這裏是一片沼澤。為了防止河水灌流,鼓城的人在興建了大運河之後,就把這塊地填了起來。」


    日影先生告訴我的事,是他花了好幾天走遍鼓城所得到的情報之一。


    「原來如此,這座城市就是這樣慢慢擴展。」


    再過一段時間,當填在這裏的土壤變得紮實之後,這一帶大概也會建起一棟一棟的民房跟倉庫吧?就好像這塊土地原本就在這裏。


    人們居住的範圍也是因此變得越來越大。


    開辟山林,理平原野,開拓適合居住的土地。


    隨著一代又一代的不斷開拓,最後終於出現都市──這是我以前讀書的時候學到的。


    「以後大概也不會再來這裏了。」


    不僅是付之一炬的工藝館還有其他建築,往後就連腳下的土地也會改頭換麵。雖然我知道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心中還是有些惆悵。


    「趁有機會的時候把想記的東西記住吧。消失的東西是不會再回來的。」


    霧羽先生說完之後靜靜看著我。


    「你為何會在這裏?」


    「我不了解鼓城,更不了解這個世界,所以才想走出來。就算隻是走走也沒關係,因為什麽都不知道讓我害怕。」


    我老實說出心中的話。


    因為我的心中沒有其他的想法。


    我有想知道的事,所以靠自己的雙腳尋找答案,隻是這樣而已。


    「這就是你出現在我麵前的原因嗎?」


    就像那天夜裏,有如梧桐樹的剛直身影露出笑容。


    「我很高興能在這裏見到您。」


    「放著工作不管,來到這裏沒關係嗎?」


    麵對饒富深意的一問,我點頭回答:


    「我不想什麽都不知道,我害怕一切在我什麽都不懂的情況之下結束。我覺得像這樣跟許多的人見麵,對以後的我一定有所幫助。」


    「有很多事情不知道會比較輕鬆。」


    我也這麽覺得,即使如此,我還是想知道。


    我想起小時候的自己伸手想要抓住的東西。


    如今離我還很遠,讓我有些不甘心。


    「喂喂,不用講得這麽複雜吧。」


    畫師聽不懂我們在說什麽,於是一邊動手一邊插嘴:


    「你們有沒有什麽要求啊?我什麽都能畫喔。」


    看見畫師一如往昔的樣子,我打從心底感到高興。


    試著爬上崩塌的城牆。


    大小相當雙手合抱的石塊堆在一起,崩塌的角落剛好提供立足之地,於是我從那裏爬上去。


    站在幹燥的石塊上張開雙手,遠方的景色映入眼簾。


    城牆內側可以看見大大小小的建築物,那是沐浴在柔和陽光下的街景。


    牆外是廣闊原野與茂密的蘆葦與茅草,再遠一點是長著許多樺樹的樹林,遠方是雲霧繚繞的山脈以及山上的杉樹林。


    往來的人車在開闊的原野上形成一個又一個小點。


    我所站的高度比普通大人高了一倍,從這裏可以看見許多平常看不到的東西。


    我一句話也沒說,隻是靜靜看著眼前的風景,心中想著許多事。


    灑在身上的陽光柔和又溫暖,偶而吹來的風還是帶著寒意。


    我在那裏站了一會兒,直到風把我的頭發吹得一團亂,我才想要下去,這才發現自己所在的高度有些可怕。


    日影先生在下麵著著我,像是擔心我會不會從上麵摔下來。


    「對不起,我一個人下不來。」


    一聽到我的哭訴,日影先生立刻爬上來接我,真是幫了我大忙。


    當我打算從牆上下來之時,城市的一角吸引我的注意。


    那裏正在冒煙。


    霧羽先生等人也注意到了。


    冒煙的原本隻有城市一角,但隨後就兩個、三個逐漸增加。


    冒出白煙的大多是大型建築聚集之處。


    看起來不像普通火災。這麽多地方不可能同時間一起失火。


    「哇!看樣子不妙了!」


    畫師對著霧羽先生大喊,這時霧羽先生已朝鬧區的方向走去。


    「看樣子是發生暴動。鼓城的舊派係與新派係之間一直有爭執,看來這次還有一宮與二宮的人在背後煽風點火。」


    霧羽先生頭也不回,我聽了之後微微一震。


    看起來一片安穩的城市突然露出不一樣的表情,不明就裏的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大爺要去阻止他們嗎?」


    畫師似乎覺得不帶刀過去太危險了,但是霧羽先生沒有停下腳步。


    「有人找我出麵,我才會去阻止。鼓城的自治權已經獲得承認,現在無論是三宮城或七宮都不敢有大動作。我的部下應該在找我,我先去跟他們會合。」


    不斷前行的背影突然停下。


    「你的工作是空姬的貼身侍女?」


    再問一


    次過去曾經問過的問題。


    「是的,正是如此。」


    所以我的回答也跟過去一樣。


    「七宮是否打算長久維持與三宮的同盟?」


    「我是這麽認為。常磐姬跟空澄姬一定可以處得很好。」


    我不想再跟三宮戰鬥。就算有再正當的理由,這樣的戰爭都沒有任何益處。


    「我如果想跟東征將軍再打一場,就得投靠別的勢力才行。」


    他的話讓我嚇了一跳。


    就連畫師也說不出話來。


    遲遲等不到我的回答,霧羽先生聳聳肩膀,歎了一口氣:


    「我是開玩笑的。何況我本來就不相信什麽同盟,不管骨子裏是什麽關係都一樣。」


    高大的身影再次邁開步伐。


    時間已經接近黃昏,高大的身影在地麵拉出長長的影子。


    「回去的時候小心一點,那些人或許會用火藥,進城之後別靠近太大的房子。」


    「霧羽先生也請多保重。」


    如此回答之後又連忙加了一句:


    「如果有機會再見,希望還能夠跟您聊聊。」


    霧羽先生沒有回答,隻是稍微舉起拿著木刀的手。


    我們一起站在原地,目送霧羽先生的背影遠去。


    過了一會兒,畫師在原地隨意坐了下來。


    「我們還是在這裏多待一會兒再回去。要是被卷入紛爭就麻煩了。」


    這麽說來的確沒錯,但是我不能這麽做。


    「太晚回去我會被罵。」


    我想在傍晚以前回去,所以不能在這裏待太久。而且我覺得在夜裏遇到騷動會更可怕。


    「那我們再待一下就回去吧!我可以帶你們走捷徑喔。」


    畫師擺出大哥哥的表情,像展大人一樣挺起胸膛。


    這個模樣讓我想起來這個人的出身正是鼓城。


    所以我試著問道:


    「現在的鼓城跟以前相比,有什麽改變嗎?」


    這是我想要問霧羽先生又沒有機會開口的問題。畫師總是開開心心,問起來也比較輕鬆。


    「完全沒變。」


    毫不猶豫的回答。


    但我覺得回答的話中似乎帶著一點怒氣。


    「不知道為什麽,什麽都沒變。」


    畫師繪津用莫可奈何的表情笑道:


    「我就是討厭這一點。」


    「一宮派與真都同盟發生衝突?」


    來自鼓城臨時政府的消息令杜艾爾·陶皺起眉頭。


    「市麵盛傳翡翠姬撤退的原因是大師遭到一宮暗殺,二宮的武裝集團似乎為此群起抗議。」


    報信的使者來得匆忙,連額頭的汗水都來不及擦幹,便氣喘籲籲開始報告。


    杜艾爾看了一眼坐在執務室客席的老人。


    「吾等不能插手,以免二宮有機會拿此事作文章。」


    身為一宮神川地方官吏的老人搖頭說道:


    「難道要眼睜睜看著抗議活動變成街頭鬥毆嗎?」


    鼓城內部沒有一宮或二宮的正規軍,取而代之的是由市民自己組成的民兵組織。


    這些組織實際能夠動員的兵力都是一、兩百人左右,至於支持一宮與二宮真都同盟民兵組織的人數,分別是這個數字的十倍以上。


    衝突一旦擴大,警察以及府中官員必定無力鎮壓。


    「請馬上讓本都市編入七宮的兵員回來。隻有軍隊的力量才能停止這場暴動。」


    來自鼓城臨時政府的使者如此拜托。


    但杜艾爾·陶麵有難色:


    「七宮剛承認鼓城的自治權,現在派兵於理不合。況且我沒有權力調動軍隊,必須得到將軍的許可才行。」


    軍師的地位隻是將軍的參謀,不能直接行使軍權。


    而且杜艾爾·陶的職位乃是輔佐七宮姬的左大臣,更必須跟軍方保持一定的距離。


    若非如此,世間對他的批評恐怕會更加激烈。


    眼前駐守鼓城的七宮軍隻有展·鳳一人,不過他與麾下部隊目前出城監視撤退當中的其他勢力,一時之間回不來。


    「請三宮夏目出麵如何?他們有號稱傭兵將軍的霧羽·良沙閣下,此人的實戰經驗豐富。」


    「已經對他提出請求,還不知他是否肯出手相助。」


    「原來如此,敵人是挑在各方都難有動作的時期進行煽動。」


    三宮、七宮,還有鼓城的合作尚未正式步上軌道。


    隨意行動隻會被人指責專橫,可是毫無動作也不免遭到非議。


    眼前似乎有人趁著這個尷尬的時期製造衝突。若是三個勢力一開始合作就發生問題,往後的同盟關係勢必會出現裂痕。這場騷動不管鬧得多大,對一宮與二宮來說都是有利無害。


    「我方也會派遣鼓城出身的士兵出動。」


    杜艾爾刻意不動用賀川的兵力,並且接著下達指示:


    「現場的指揮工作全部交給霧羽·良沙將軍負責。這些人都曾經為了鼓城而戰,對於當地環境應該十分熟悉。」


    七宮在此擺出低姿態,以協助三宮夏目的形式出兵。七宮賀川軍還有杜艾爾·陶軍師,皆不會直接參與行動。


    這對三宮夏目來說也是個機會,可以證明自己在解放鼓城方麵出的力比七宮賀川更多,他們沒有理由拒絕。


    使者行禮道謝之後便退下了。


    留在房裏的杜艾爾重新麵對午後會見的對象。


    「閣下是否擔心一宮支持者的安危?」


    「當然。他們若是平白遭到傷害,吾等勢必采取必要的應變措施。」


    聽見眼前的老人這麽說,杜艾爾擺出他的招牌表情:


    「大師遭到暗殺的傳聞在鼓城散布得異常迅速,讓人不免懷疑這是有人刻意傳播的消息。」


    「的確如此,這個情報照理來說應該隻有極少數人知道,就連二宮姬因為此事撤退的消息也還沒有傳開。」


    誰能夠因此得利?還有得利的一方真的是這場衝突的主謀嗎?


    「這個事件對一宮方麵的提案是否有所影響?」


    「隻要事情處理妥善就沒問題,不過今日就到此為止吧。我還得去關心親友的安危。」


    老人站起身來,看著年紀不及自己一半的年輕人說道:


    「請好好考慮吾等的提案。為了重新整頓東和,吾等非常重視這個地方。」


    年輕的左大臣笑著回望對方。


    「閣下是說由一宮直接統治鼓城吧?我不會忘記這個提案的。」


    「混帳,怎會遇上這種事。」


    暴動的喧囂蓋過春瀨的抱怨。


    他與部下藏身在運送木桶的貨船上,路上的混亂讓他們無法棄船登陸。


    水道兩邊的大街擠滿超過百名的人群,手裏拿著木棒互毆。


    城內的武器已經全被七宮賀川接收,除了少數人之外,普通人一律禁止持有刀槍,因此這群人都是拿手邊的東西當成武器。


    赤手空拳的人也不少。


    「準備刀劍應該不難吧?不是還可以使用菜刀嗎?」


    「他們應該是故意不使用刀劍,如此一來就算被捕,刑罰也比較輕。」


    不管是哪個國家的刑法,對於使用真刀真槍的人多半都會加以嚴懲。


    「他們都有遭到逮捕的覺悟,所以打算以此證明自己沒有殺人的意圖。」


    現場充斥鮮血與怒罵,即使如此,兩個勢力還是打算把這場衝突定位成一般的械鬥事件。


    「看來雙方都是有備而來,不過這種行為未免太過激烈。」


    特別是二宮


    真都同盟的支持者顯得特別激動,不少人不顧身上的傷,拚命揮動木棒。與之對抗的一宮支持者也逐漸殺紅了眼。


    「很多人在說暗殺大師是一宮為了擊垮二宮所使出的強硬手段。」


    這樣的喊聲也傳進春瀨耳中,但是掌握龐大情報網的春瀨,也無法判斷這則消息的真偽。


    周圍已有幾棟屬於一宮支持者的建築物起火燃燒,濃濃的白煙直竄天空。


    也不知是有人蓄意縱火,還是在混亂中不慎失火。過了不久,街道的另一頭竄出新的火苗,看來是一宮支持者對二宮方麵的報複。


    不久之前還很平靜的街道,如今陷入激烈的紛亂。


    街上看不見其他居民的身影,大家不是躲在家裏,就是跑到城郊避難,似乎沒有人被卷入這場混亂。


    看著打得你死我活的人群,春瀨厭惡地說:


    「衝突無法解決任何事情。在倉瀨跟牧瀨絕不會發生這種事。」


    突然出現的幾道人影吸引他的注意。


    越過冒著白煙的建築物,可以看見許多人逃進高台上的神社。在許多人影之中,有一藍一紫的身影顯得特別醒目。


    一道身影有點像是春瀨擁護的兩名藤色公主,隻不過眼前這道人影穿的是遠比藤色冷咧的繡球花色服裝。隻是距離遙遠無法看清對方的容貌,隻能隱約看出是名嬌小的少女。


    她的身旁還有一名身穿藍色羽織的年輕人,兩人正並肩俯視喧囂的人群。


    一邊是在水道抬頭仰望的春瀨,一邊是在高台低頭俯視的不知名女子。


    春瀨感到有些在意。


    或許是讓他想到在家鄉等待的兩名公主,春瀨的目光離不開遠處的鮮明色彩。


    雖然看不清對方的臉,這種感覺依然很不可思議。


    「如果──」


    眼睛望著遠處,春瀨對身旁的部下說道:


    「──我們的公主來到這裏,是否會那樣冷眼旁觀這場紛爭?」


    淺黃姬與萌蔥姬,他們內心敬愛、一路守護至今的兩名少女。


    「兩位公主殿下皆厭惡紛爭,看見這種情形一定會出麵調解。」


    春瀨點頭讚同部下的發言。


    「七宮的公主也是如此嗎?還是說眼前的情形正是那名公主跟他的部下所期望的?」


    「身為宮姬之人理當愛好和平,即使是其他勢力的紛爭也不該容忍。」


    「的確,宮姬就應該如此,不可能麵對如此紛爭還冷眼旁觀。」


    春瀨雖然表示同意,卻又繼續說下去:


    「但是在往後的路上,這種冷眼旁觀的無情或許是必要的──無論是對我,還是對我們的兩位公主都是如此。」


    「要幫忙嗎?」


    「一宮的公主早已回國,他們並不期待我的幫助。」


    聽到身穿藍色羽織的年輕人邊打嗬欠邊問的問題,繡球花色的少女馬上回答。


    有不少人從城裏逃到神社避難,因此兩人的身邊聚集了不少人。


    年輕人環顧四周,看到有人因為突如其來的動亂擔心害怕、有人正在藉由破口大罵來發泄心中的憤怒,也有人幸災樂禍地希望騷動擴大。


    「到底是誰在散布這個謠言?」


    「這個嘛,有嫌疑的人太多了。」


    留著一頭烏黑長發的少女,目不轉睛看著都市的情景,似乎對犯人的身分毫無興趣。


    年輕人心裏猜想,她有興趣的應該是這場騷動會讓鼓城的民意出現什麽變化。


    「鼓城這群人真是讓人搞不懂。」


    「是嗎?我倒覺得這裏的人最能代表東和的人性。」


    「比中央還行嗎?」


    「這裏的人不必顧及無聊的榮耀,所以更容易表現內心的本質。」


    「你是說膽小又吝嗇嗎?」


    「就當作是慎重又儉樸吧。」


    少女笑著說完之後,用手把寬大的帽子重新戴好。


    「你老是說些難聽的話,我隻好說些好話來彌補。」


    「嗯,有什麽不好?我偶爾當一次壞人也可以,不過真正的壞蛋應該是你。」


    「你還真是不會說話。這麽說來,聽說七宮的展·鳳也跟你一樣任性,真是討厭。」


    「怎麽把我跟那種人相提並論,這樣我會很傷腦筋的。」


    說著說著,少女不再看著下方騷動的景象,轉身背對青年。


    然後邁開腳步走進位於高台的人群裏。


    年輕人也跟了過去。


    「看那身橙色的衣服,是彩家的特使嗎?」


    前麵的帽子輕輕一點,回答年輕人滿不在乎的問題。


    「是啊,聽說名叫春瀨。許多人似乎都在期待新的同盟誕生,這對我們來說是個麻煩。」


    「要把他幹掉嗎?」


    「試著拉攏他。他把杜艾爾·陶當成父輩開始的家族敵人,我們可以讓他們互相對抗。」


    「為什麽?」


    「沒能跟父親一較高下,大概讓他感到不甘心吧。身為男人,光隻是繼承地位難免會讓人覺得有點空虛。」


    「嗯,那家夥真是正直啊。」


    少女的話讓年輕人對春瀨頗有好感,這時少女回頭說道:


    「他說不定會成為我未來的新郎。」


    「什麽?」


    「他的家族一直都在遊說,希望我從宮姬之位退下之後,能夠嫁到彩家。」


    若能迎娶一宮的公主,五宮六宮就能與中央建立密切的關係。由於有卸任宮姬禁止與貴族通婚的慣例,因此宮姬嫁入商家是很常有的事。


    「不過這個行為大概是彩家用來表明自己對一宮沒有敵意的牽製手段。他似乎比較喜歡自己侍奉的雙子姬,而且也比較傾向鞏固家族在當地的勢力。」


    「這樣也好,當你的夫婿實在太辛苦了。我看你幹脆跟杜艾爾·陶湊成一對如何?如此一來應該是全天下最可疑的組合了。」


    「為什麽你不肯自願呢?太讓我傷心了。」


    「我可不想過著這麽辛苦的人生。」


    「那就娶影姬吧,她們都很喜歡你。」


    「她們都是大小姐,照顧起來太麻煩了。」


    「你的職業不是騎士嗎?」


    「我選錯職業了。」


    「唉呀唉呀。」


    看起來很開心的少女笑了,腳下繼續穿過吵雜的人群。


    她突然停下腳步。


    一路跟來的年輕人也在她身邊止步。


    穿過神社周圍的人群,兩人來到通往下方的石階。


    細窄的石階擠滿前來避難的人群,就在石階下方,一名孩子抬頭看向這裏。


    那名孩子似乎有些吃驚,用好奇的眼神抬頭看著兩人……不,是看著繡球花色的少女。


    她的年紀比俯視的少女還要小。


    嬌小的少女留著及肩的頭發,身上穿著舊衣服。


    她用大大的眼睛仰望身穿繡球花色衣服的少女,仿佛是在仰望天空。


    她的身邊站著一名頭發、羽織全是灰色的少年。


    年輕人一句話也沒說,少年也同樣保持沉默,任由兩位少女注視彼此。


    然後年紀比較大的繡球花色少女輕輕拿下頭上的寬帽子,把帽子靠在自己胸前,讓人能夠看見她臉上的微笑。


    「真是湊巧,沒想到竟然在這裏遇見您。」


    這句話的對象是位於石階下方抬頭仰望的少女。


    「小空小姐,您好。」


    柔和的聲音傳到下方。


    看似驚訝到說不出話來的少女也緩緩開口:


    「黑葉小姐,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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