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完全不認為事出偶然。


    但是這個人卻如此堅持。真像這個人的做法,讓我感到很舒服。


    抬頭望去,石階大概有二十級,穿著藍紫色裝束的她站在石階頂端,手中抱著剛拿下來的帽子,偏著頭對我投以微笑。


    她就站在我的眼前,一頭亮麗的黑發綁在後麵,用相同顏色的眼睛注視石階下的我。


    跟當時相遇的時候一樣,抬頭看見的笑容一點也沒變。


    「要見麵嗎?」


    總是待在身邊的他難得主動發問。


    沒有主詞,突如其來的問題,但是我知道他的意思。


    我知道這個人就在這座城市裏,也知道灰色少年發現她的行蹤。


    所以我馬上點頭。


    於是我跟在灰色的背影身後,穿過擁擠的人群,最後來到這裏。


    就隻是這樣而已。


    途中那條人潮多到讓我跟畫師走散的街道就通往這裏,這個人所在的地方。


    「小空小姐,要不要兩個人獨處?」


    黑葉小姐一邊這麽說,一邊步下石階。


    「咦?」


    「帶著粗魯的男子一起散步,不是很煞風景嗎?」


    聽見這句話,我才注意到站在黑葉小姐身旁的男子。


    真是太疏忽了。直到剛才為止,我的注意力全都放在黑葉小姐身上,根本沒有注意到她的身邊還有同伴。


    一名體格結實的男子站在黑葉小姐身邊,有點褪色的藍色舊羽織穿在他身上顯得很合適。


    年紀大概介於畫師跟展大人之間,說不定還要再大一點。眼前的他正用一派輕鬆的樣子看著我們跟四周。


    「這位是我的監護人,不過他跟日影先生似乎有點合不來。」


    黑葉小姐在石階中央停下腳步。


    跟著她停下的男人說道:


    「那位小兄弟太強了,我應付不來。」


    他的腰間隱約可以看見帶著柴刀的皮袋。


    跟日影先生一樣隨身攜帶武器。


    「日影先生?」


    我試著詢問身邊的人。


    「日影。」


    「呃……日影,該怎麽辦?」


    我看著日影先生重新問了一遍,不過他還是一動也不動地盯著那個男人跟黑葉小姐,口中喃喃說道:


    「這家夥是黑騎士,很強。」


    「黑騎士?東和最強的集團?」


    這麽說來,這個人的身高雖然比不上展大人跟霧羽先生,不過身材還是相當高大,而且還有寬闊的肩膀跟結實的身體。


    看來似乎不是普通的護衛。


    「我們的確是很強,不過我可不是最強。」


    聽見我們的對話,擁有騎士稱號的男子主動對我們這麽說。


    「他在說謊,他的實力可比大名鼎鼎的傭兵將軍與東征將軍。」


    「胡說,我可不會去打危險的仗。」


    反駁黑葉小姐的話之後,男子走到石階的旁邊,靠著石燈籠坐下:


    「無意義的戰鬥就免了,在此還是和平相處吧。」


    然而表情卻是一副遊刃有餘,讓人覺得他並不討厭戰鬥,而且對自己的實力充滿信心。


    「保護你是我的工作。」


    日影先生依然不為所動,隻是這樣回答。


    我想他的意思應該是要我自己決定。


    「黑葉小姐,可以聊聊嗎?」


    我試著詢問眼前的黑發女性,她回了我溫柔的眼神。


    「嗯,我也是如此希望。」


    黑葉小姐一個人走下階梯,來到我的麵前。


    日影先生也走到路旁,在那裏抱著膝蓋坐下。


    雙方的帶刀護衛都在遠處,隻留下我們兩人麵對麵。


    就像是宮姬之間的會麵。


    打碎盾牌,兵器瞬間交鋒。


    全力刺出的長槍迸出火花,槍尖所到之處便是一道血花。


    大帝槍。


    這把長槍充分發揮為它命名的主人所擁有的力量。


    「你這家夥還挺麵熟的。」


    馬上的人對著滿身鮮血倒在草叢的武將吐出帶有嘲諷意味的話。


    戰敗的武將怒目瞪視從馬上指向自己的槍尖,試圖用傷痕累累的身體加以抵抗。


    奮力揮動還在流血的左手,目標是馬上之人的雙眼。


    騎手策馬輕鬆避過攻擊,同時把槍尖往武將的手一挑。


    「哇啊!」


    手臂立刻噴出鮮血,痛得武將不由得發出呻吟。身受重傷的武裝再也無力抵抗,此時頭上傳來冷酷的說話聲:


    「我記得你過去是四宮鼓城的將軍吧。」


    「東征!你這可惡的邪魔歪道!」


    話中帶著怨憤,但是馬上的東征將軍展·鳳沒有因此動搖。


    身後的兵馬還在持續進行零星的戰鬥,不過勝敗已見分曉。


    藏身在草叢之中,分散包圍發動襲擊的這隊步兵已經算是英勇奮戰,不但給東征將軍麾下的騎兵造成損傷,也成功拖住東征將軍的腳步。


    然而他們的戰果也就隻有如此。


    為了應付傭兵將軍良沙一門,展·鳳的直屬部隊曾投注心力進行對抗步兵的訓練,此時對應起來自然是得心應手。


    展·鳳更是以最快的速度找出敵人指揮官的所在位置,發動他最擅長的突擊戰術。


    戰鬥就此劃下句點。


    隨著指揮官與直屬部隊一一敗退,剩下的士兵就像無頭蒼蠅一般陷入混亂,不是被殺就是逃之夭夭。


    展·鳳並沒有加以追擊,而是任由他們逃亡。


    因為他已經浪費太多時間了。


    「將軍!後方有騎兵隊靠近,數量大約五十騎。」


    事先留在一宮附近的斥候以快馬傳來這樣的消息。


    「好險,剛才要是再多耗一些時間,現在可就遭到夾擊了。」


    展收回長槍,但是眼睛依然盯著倒在地上的手上敗將。


    「和一宮合作是你的主意吧?想殺了我來換取鼓城獨立嗎?」


    東征將軍展·鳳,七宮賀川的第一猛將。


    大家都認為隻要打倒他,東和西部地區的局勢就會出現巨變。


    「哼!快點殺了我。」


    敗將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一副抵死不從的態度。


    「當一宮的爪牙沒有任何意義,他們才不在乎你的死活。不信你看,他們可是算準你被打敗的時間趕來。」


    東征將軍的話讓敗將臉色一沉,他當然不會放過對方內心的破綻:


    「我看他們八成是口頭答應你解放鼓城,但是我告訴你,他們絕對不會照做。反正隻要把你們當成用完就丟的棄子,什麽承諾到最後還不是不了了之。」


    敗將的臉上表情證明展·鳳說得沒錯。


    「一宮神川承諾會保護鼓城,為此我非得幫助他們打倒你不可。」


    敗將的回答讓跨坐在馬背上的展露出不以為然的笑容。


    「是嗎?一宮的人可是跑來我們軍師的執務室,提出讓出鼓城的要求。他們說隻要把鼓城交給一宮神川,他們願意給予七宮賀川獨立自治權。」


    「什麽?怎麽會有這種事!」


    「中央根本就把地方勢力當成笨蛋。他們總是設計讓我們互相猜疑、互相攻伐,隻要有勢力因此衰弱就會馬上遭到並吞。這是常有的事。」


    「胡說八道!正統政府一宮要比七宮更加值得信任!」


    「喂喂,為了脫離一宮獨立企圖並吞七宮的人,不就是四宮鼓城嗎?怎麽打輸就變節了?」


    展的嘲諷讓敗將啞口無言。


    「算了,你們要是能夠跟一宮相處愉快就去吧。我是不介意回賀川過我的悠閑日子啦。」


    展決定不取手下敗將的性命,掉轉馬頭之後大喊:


    「撤退!回鼓城了。」


    用力一踢馬腹,座騎立刻邁開馬蹄向前飛奔。


    副官策馬跑來:


    「不殺他嗎?」


    副官刻意壓低音量,以免聲音傳入留在原地的敗將耳中。


    「我已經在他的心裏種下對一宮的不信任,接下來隻要等黑騎士把他接回去。」


    同樣壓低音量的回答。


    若是將剛才的敵人全部消滅,一宮軍就可以毫無阻礙地進攻,但是在有傷兵亟待救助的情況之下,一宮軍也不得不停下腳步。而且鼓城方麵對一宮的不信任也會成為他們的負擔。


    不僅如此,手下留情的結果也可以讓七宮避免遭受不必要的批評。這一切都出自展·鳳的冷靜判斷。


    「對方隻有五十騎,要贏應該不難。」


    七宮方麵在戰鬥之中所受的損傷極其輕微,副官因此提議正麵迎戰一宮的追兵。


    然而展·鳳卻扳起臉來:


    「笨蛋!也不想想他們為什麽隻派這麽一點人。」


    不等副官回話,展重新集合部下宣布撤退的命令。


    「看起來打得贏的數量才是最可怕的。這個數量擺明是在引誘我們上鉤。」


    「將軍是在擔心敵方的援軍嗎?」


    「不,問題出在馬身上。黑騎團每一匹馬都比得上我的愛馬,那個程度可不是你們這些尋常馬匹可以相比的,而且……」


    展以帶著自嘲意味的表情說道:


    「我年輕的時候曾經跟他們的騎士打過,那個男人現在已經當上遊擊長。如果這支追兵是那個家夥率領,我們的人就算多上一倍也是沒有勝算。」


    走在兩旁都是葉櫻的路上,總覺得空氣似乎帶著櫻樹新葉的清新氣息。


    就算實際沒有那種味道,我還是有這種感覺。


    避開動亂造成的喧囂,我們來到一條僻靜的街道。


    即使如此,天上的鳥鳴聲中還是隱約混雜遠處人們的怒罵。


    「今天穿的不是黑色呢。」


    我對著走在前麵的背影說話,於是對方轉頭笑著說道:


    「那套衣服才引人注目了,所以這次特別喬裝打扮了一番。」


    總覺得滿是繡球花刺繡的服裝也同樣引人注目,真不知道該不該說出口。


    「很好看,很適合您。」


    「繡球花是顏色多變的花,所以也有人叫它變節花。我覺得這次穿它剛好適合。」


    繡球花擁有多采多姿的樣貌,不同時節各有不同的顏色,因此似乎有不少人把繡球花跟喜新厭舊、三心兩意之類的壞印象聯想在一起。然而繡球花雖然在水量豐沛的鼓城十分常見,但在比較幹燥的七宮賀川卻是難得一見的花,所以我對這種花懷有憧憬。


    「剛好是這個季節的花。」


    「是啊,在春夏交會之際看到繡球花,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


    臉朝著前方的黑葉小姐用溫柔的語調繼續說道:


    「小空小姐為何會上街?現在的鼓城對外地人來說是很危險的。」


    這個問題讓我有點不知所措。


    「因為我想知道自己不知道的事,而且還想見到某個人。」


    「是嗎?小空小姐見到那個人了嗎?」


    「是,見到了。」


    一直想見的背影就在我的麵前。


    我一定是覺得隻要像這樣到處閑逛,總有一天會遇到這個人。


    這種想法一直藏在我心裏的某個角落。


    我從沒對人說過這個想法,甚至未去意識我有這個想法,但是我確實這麽想。有時候我會隱約感覺到心裏還有這麽一個自己。


    「我也是為了見小空小姐而來的。」


    令人高興的一句話,但是我知道自己沒有偉大到值得黑葉小姐期待,所以這句話也帶給我一些過意不去的感覺。


    「走在這個城市裏的感想如何?」


    我們沒有停下腳步,眼前的人看著成排櫻樹如此問道。


    「我覺得這裏是個美麗的城市。到處都是水、金錢、綠意,還有人。」


    「正是如此,我也是這麽想。」


    「所以我覺得好可怕,這裏的美麗令人害怕。」


    我害怕美麗的東西突然毀壞,就像帶有裂痕的彩色玻璃盤,稍微用力一碰就會變成碎片。


    這裏跟七宮賀川不一樣,沒有鄉下那種什麽都不怕的土氣。


    「說得也是。如果毀掉這裏,東和西部的貨幣輕濟與物資流通至少會癱瘓一半,的確是件恐怖的事。」


    即使是力求獨立自主的七宮賀川與三宮夏目,也無法不依靠鄰國獨自生存。


    東和每個都市的狀況都是如此。


    「大人都知道這件事吧?」


    「是的,不管哪個勢力都心知肚明。」


    所以這裏的人在經曆動亂之後仍然表現得若無其事,仿佛隻是發生一點無關痛癢的小事。


    日子還得過下去。生活一旦停擺,許多人將會無飯可吃,許多人將失去賴以維生的職業,所以每個人都刻意表現得一切如常。


    仿佛先前經曆的隻是一場暴風雨。雨過天青,生活也跟著恢複正常。


    「但是事情絕不會到此打住。隻要是人的所作所為,一定會伴隨著某些後果。」


    「沒錯,任何世間萬事都是由人類親手延續下去。」


    先前發生的終究不是天災,而是人為的戰爭。人們投入性命與都市的財產,形成傷痕。


    美麗的城市因此染上濃厚血腥味。


    這是我的感覺,黑葉小姐還有常磐姬一定也是這麽想。


    即便是掃扮得雍容華貴的公主殿下,也免不了沾上這種氣味。


    其他的公主也是這樣嗎?


    以理想遠大而聞名的翡翠姬,還有以良心為號召的淺黃姬與萌蔥姬又是如何?


    唯一能夠不沾染這種氣味的,大概隻有已經不在的琥珀姬。


    「已經下台一鞠躬的琥珀姬,不知會如何看待鼓城現在的樣子。」


    於是我自言自語。


    「想必跟您一樣。有時候保持一定的距離,會比靠得太近時要看得更清楚。」


    她用溫柔的語氣回答我,讓我覺得可以把心裏的話說出來。


    「我跟常磐姬見麵了,她是一個很好的人。黑葉小姐曾經說她太過懦弱,但我卻覺得她其實是很堅強的。」


    我與常磐姬同樣是在成排的葉櫻之下見麵。從第一次見麵開始,她的認真眼神就未曾有過絲毫改變。


    她跟黑葉小姐不同。若是用其他人來比喻,這位公主就像霧羽先生一樣,有著毫不扭曲的堅強意誌,也是一名我喜歡的人。


    「她變得更堅強了。」


    她看著我的側臉微笑說道:


    「與您的戰鬥,守護國家的責任,還有對摯友的想念。就是這些讓她變得堅強。」


    三宮常磐姬殿下帶領四千私兵前往的地方,是位於五宮倉瀨領土的小城市翠城。此地雖然屬於五宮的勢力範圍,但是位於領土的邊緣,因此距離三宮夏目不遠。


    這次她是以接受邀請的形式,來到位於翠城郊外的離宮。


    離宮翠園的庭園。在象征倉瀨與牧瀨的藤花盛開的棚架之下,三宮姬見到前來迎接的少女。


    人如其名,少女身穿淺黃色的公主裝束,兩手放在春裝的衣帶上,以優雅的動作行禮致意。


    這名少女正是人稱五宮姬的公主。


    「勞駕您親自前來,五宮淺黃在此致上最深的謝意。」


    五宮倉瀨淺黃姬殿下。身穿常磐色羽織的少女也對擁有如此稱號的少女行禮:


    「我是三宮常磐。這次您特別從倉瀨折回,不遠千裏來到此地,真是多謝了。」


    以一位公主來說,常磐姬的舉止顯得有些不自然,反而帶有武家特有的形式。


    看著這樣的常磐,淺黃姬微笑以對。


    「好久不見。我們已經不是第一次見麵,請您無須拘束。」


    「承蒙您的關心。」


    「很遺憾的是萌蔥無法立刻折返,眼下隻能由我獨自與您商談,但是我保證我等的立場不會有任何不同。」


    意思是與淺黃姬會談的結果,對萌蔥姬也同樣有效。常磐姬聽了之後點點頭。


    不過她知道淺黃姬是在說謊。


    如果淺黃姬真的是回到五宮倉瀨附近才折回,絕不可能如此迅速在這裏跟自己見麵。在那種狀況之下,就算雙方約在中途會麵也得花上好幾天的時間。


    可見淺黃姬在撤退途中就已停下腳步,藉由某種理由在附近逗留。


    目的就是等待常磐姬的行動。


    六宮萌蔥姬之所以沒有同行,為的就是不讓五宮六宮的行動太過顯眼。


    「彩家,還有倉瀨派的財界人士都在引見一事費了很多心力。」


    「聽說您已見過春瀨先生了。」


    常磐姬想起那名身穿橙色服裝的青年。


    這個人雖然不討她喜歡,但也不討厭。


    他隻是和常磐姬的個性不合。兩個頑固的人相遇時,經常會發生這種事。


    「他似乎還留在鼓城對當地勢力以及七宮進行遊說。不過他跟我等三宮處得並不好,當然從今以後將會不同。」


    常磐姬用委婉的說法表示這次的訪問並非彩家促成。為了不破壞彼此的關係,言談之間也顧及彩家與雙子姬的顏麵。


    「原來如此。此次鼓城的紛爭能夠和解,著實令我等高興,我等原本也想跟空澄姬見麵,四人一同合作。」


    這句話應當不假。


    常磐姬毫不懷疑倉瀨與牧瀨對和平的期望。


    淺黃姬與萌蔥姬一向訴求沒有爭亂的世界,她們手下的宮軍也幾乎未曾與其他勢力有過稍具規模的紛爭。事實上,此次對鼓城動亂的介入已是五宮六宮史上最大規模的軍事行動。在全東和的宮姬當中,這兩位公主受到愛戴的程度也算是名列前茅。


    「我之所以來到這裏,就是想讓您的想法成真。」


    常磐色的公主挺直身軀麵對眼前的人。


    淺黃色的公主靜靜迎上對方的視線。


    「我等兩人跟三宮殿下。」


    「還有七宮的空澄。」


    四周一片安靜,隻有偶而從庭園樹上飛起的鳥兒發出鳴叫。


    兩位公主彼此凝視,毫不在乎午後天空的雲朵緩緩染上暮色。


    身穿淺黃色公主裝束的少女終於開口:


    「您的意思是由三宮主導,藉此開拓新的時代嗎?」


    「由你們主導也沒關係。隻要不是七宮主導,就算把功勞讓給彩家也行。」


    身穿常磐色公主裝束的少女顯得意誌堅定。


    「既然如此,先前為何不理會身為我等使者的春瀨先生呢?」


    「那是為了明確表達我等夏目的意誌。我要讓所有人知道一切的發端是來自於我等。」


    親自來到這裏,為同盟開啟第一步的人是三宮常磐姬。擁有武家血統的公主想要強調就算最後統整大局的人是五宮六宮,同盟的發端還是來自三宮。


    「您與七宮殿下談論過了嗎?」


    「那是接下來的事。我要在得到五宮六宮同意的情況之下,重新審視與新興都市七宮賀川之間的關係。」


    武家的公主選擇停止戰鬥,並且與七宮賀川進行和談。


    然而她跟三宮的執政院都很清楚,兩個都市的關係對他們太過不利。


    對於因為去年的敗戰而財政吃緊的三宮夏目來說,對等的同盟關係是一種負擔,他們非得設法取得一些優勢才行。


    任何生長在夏目的人都知道,不對等的同盟會對弱勢的一方形成壓迫,也因為與七宮的關係讓他們深感不安,所以三宮的公主才會親自來到這裏。


    「您的意思是與五宮倉瀨及六宮牧瀨締結同盟的是三宮夏目,七宮賀川則是後來加入的嗎?」


    「現在不是夏目跟七宮賀川一起邀請你們加入同盟,而是我等夏目跟你們聯合起來邀請七宮賀川加入四都同盟。」


    並非以二都對二都,而是以三都對一都的形式發起的巨大同盟。


    在這樣的同盟構造之下,最晚加入的七宮賀川立場將是最薄弱的。


    春瀨所提出的二都對二都,讓每個都市的權力太過平均。


    所以三宮夏目的常磐姬跟士道將軍無視他的提議。


    「七宮賀川與東和七宮空澄姬殿下,真的如此危險嗎?」


    看見常磐姬強力要求壓抑七宮方麵的勢力,淺黃姬不禁麵露不安的表情。


    空澄姬是個幾乎不在人前現身的公主。據說在全東和的宮姬當中,唯一跟空澄姬見過麵的隻有眼前這位常磐色的公主。


    武家出身的少女依然保持挺立,視線望向別的地方。


    「賀川不是問題,他們隻想從鼓城那裏奪取財富提升自己的地位,如此便能得到滿足。至於七宮的空澄姬也隻是個孩子,一心隻想做好別人交代的事,好讓自己變成大人。」


    常磐姬重新麵對淺黃姬說道:


    「問題是空澄姬身邊的右將軍跟左大臣,展·鳳與杜艾爾·陶這兩個不知所謂的人。」


    「我也聽過他們的傳聞,他們真的這麽壞嗎?」


    雖然被常磐姬說話的氣勢鎮攝,淺黃姬仍然以認真的表情反問。


    「那兩個人太礙事了。他們把每件事做得太過完美,不管發生什麽事,七宮的勢力都會不知不覺擴大,仿佛一切都是按照他們的劇本發展。」


    「我等除了春瀨先生之外,還透過許多公開與非公開的管道遊說他們,現在回想起來才發現一直進行得不太順利。」


    「我不認為他們像我的士道或五宮的彩家那樣,隻是為了自己國家的利益。他們看起來就像是要利用這個亂世達成某件事。」


    「他們想要出名嗎?還是想學一、兩百年前的英雄豪傑,征服東和建立新的王朝?」


    「不知道。但是他們應該不至於這麽笨。現代真是戰亂之世嗎?現代人真的願意戰爭嗎?有哪個國家窮到沒飯吃嗎?誰跟誰有不共戴天之仇嗎?放眼全東和,真正憎恨彼此的,不是隻有一宮的貴族跟二宮的改革派嗎?」


    「我想每個人的內心都不希望發生戰爭。」


    「想打仗的大概隻有依賴戰爭為生的武家吧。」


    有親戚因此出現財政危機的常磐姬,語氣有點不自然。


    「可是聽說他們現在都是單身,而且也沒有繼承家業的子嗣。」


    「他們想當隻有一代霸業的英雄嗎?還是……」


    「還是?」


    「隻想操縱這個時代也說不定。」


    淺黃姬的臉上露出與平時溫和形象截然不同的嚴肅表情。


    「難道他們隻是耽溺於權力與享樂嗎?」


    「也許他們是認真想要改造這個世界。」


    三宮與五宮,東和的兩位宮姬用認真的眼神凝視彼此。


    「您是覺得不該給意圖不明的人太多自由嗎?」


    「自由是他們的財產,但我無法容許他們用自己的奇怪劇本創造奇怪


    的世界。要是時代被他們改變成有利於他們的模樣,那麽三宮夏目也很頭痛。」


    發覺自己有些太過興奮的常磐姬閉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氣,閉著眼睛繼續說道:


    「我不會讓大國一宮、二宮,還有新興的七宮為所欲為。所以我想建立一個不是以他們為中心的同盟。」


    說完該說的話,常磐姬就這樣抱胸靜靜站著。


    閉上眼睛的她隻聽見此起彼落的鳥鳴,還有風吹棚架的聲音。


    不知道過了多久,對麵傳來淺黃色公主裝束的布料摩擦聲。


    常磐色的公主張開眼睛,看見淺黃色的公主朝著自己走來。


    對方伸出纖細的手,常磐姬也伸手與淺黃姬握手。


    「我會找來萌蔥,這個同盟將采取雙子宮回應常磐姬熱切邀請的形式,七宮賀川方麵就由三宮夏目出麵邀請。發起同盟的宮姬將是積極促成此事的三宮殿下。」


    「彩家以及春瀨閣下又該如何?」


    這位商人現在應該正在對七宮提出同盟的提案,若是事情就此敲定,先前的努力都將徒勞無功。雖然早知如此,常磐姬還是覺得有點對不起他。


    「春瀨先生自有打算。他說過彩家要的隻是為此事暗中出力的風評,還說過商人不該在政治方麵太過突出。在曆史留名的商人充其量隻是二流,一流的商人不會在曆史留名。」


    「那不是太吃虧了嗎?」


    「將來我們會對彩家還有他有所回報,也請夏目在商場上多多照顧。這對他十年、二十年後的未來必定有所幫助。」


    「人情債嗎……」


    常磐姬不禁覺得這個利息絕對不低。


    看不見的利息才是最重的──長期為債務所苦的經驗如此告訴她。


    可是她也知道事到如今已經無法收手了。


    「聽說三宮姬有所行動。」


    穿過成排葉櫻的街道,我們一起站在小石橋上。


    「常磐姬?」


    我站在黑葉小姐身旁,透過褪色的欄杆俯瞰腳下的水道。


    換作其他的地方,像這種人工的小河一下子就幹涸了,但是眼前這條小河水流豐沛,看來就算到了冬天也不會幹涸。


    水麵倒映岸邊的垂柳,我們一起看著隨波搖動的綠影。


    時間已經接近黃昏。


    報時的鍾響從遠處傳來。


    如果是在不久之前,到了這個時候天色早就暗了。


    隨著天氣逐漸溫暖,日照的時間也不知不覺逐漸變長。


    即使如此,仍然可以感覺跟柳樹一起倒映水麵的天空正在逐漸變暗。


    「她似乎想建立新的同盟,正在跟五宮六宮交涉。」


    「那跟七宮的同盟呢?」


    我不知道這件事,所以有點驚訝。


    「看來她想讓鼓城退居配角,以夏目、倉瀨、牧瀨為首,加上賀川組成同盟。淺黃姬與萌蔥姬也有這種想法,所以才會派出富商彩家。」


    彩家的春瀨先生,我聽見這個名字好幾次,甚至跟他擦身而過。


    「常磐姬不想透過彩家,所以直接以宮姬對宮姬的方式來進行。這點應該也在五宮與六宮的預料之內。」


    事情好像很複雜,我聽得有些迷糊。


    「其實彩家真正的工作就是把五宮六宮想要締結同盟的消息傳達各方,之後隻要等待某個勢力對這個提議作出回應就行了。不管是三宮或七宮,或者鼓城也無妨。」


    我還是不懂。


    「如果宮姬或兩個都市大張旗鼓推動同盟,一宮神川與二宮錫馬就有藉口拿他們開刀。位在大國附近的五宮六宮,處境其實是很困難的。」


    「是……」


    聽了這麽多,終於有點明白。


    「所以這個同盟最好是由距離大國較遠的我們主動發起?」


    五宮六宮礙於立場無法有任何明確的動作,隻好等待其他勢力開口。


    「對於主動來訪的常磐姬展現誠意,這對於雙子都市來說是最有利的形式。不然鼓動杜艾爾·陶擴張新興都市賀川的勢力,然後再以友邦的身分提供協助也不錯。如此一來世人就不容易看穿雙子都市對中央的防備。」


    如果明顯表現出對中央的防備,五宮六宮勢必會遭受來自中央的批判與壓力。


    「可是我們的左府已經跟春瀨先生見麵,聽說春瀨先生是以兩位公主殿下的名義來訪。」


    「五宮六宮隻是以兩位公主的名義,派遣一名年輕商人到七宮,終究不是能夠代表兩上都市的正式使節。而且宮姬本人也沒有表態,如果大國怪罪起來,他們大可推托一切都是春瀨先生的擅自行動。」


    「這麽一來春瀨先生不是太可憐了嗎?」


    我想起春瀨先生的紅發,他看起來是個很認真的人。


    「他自己也許也很清楚一切的來龍去脈。即使如此,他還是想為了雙子都市盡一份心力,而且他本來就想跟杜艾爾·陶見麵。如果他的行動能讓三宮或七宮作出超乎預期的回應,那麽他就立下大功了。事實上常磐姬的行動就快得令人意外。」


    「常磐姬如此積極的行動,難道是個意外嗎?」


    「她應該是害怕七宮太過積極。不過您身邊的兩位想得非常周到,故意裝出沒有任何野心的樣子,旁觀整件事的發展。看來他們早已料到焦急的常磐姬會早一步采取行動吧?我想他們應該找了一些說詞敷衍春瀨先生。」


    事情越來越複雜,我似懂非懂。


    「老實說,四都同盟是您身邊的兩人所追求的最佳形勢。七宮賀川不想就此打道回府,所以想製造一個大話題。然而這個劇本必須要由別的勢力編寫,否則自己就會變得太顯眼,如此將會招來很多麻煩。」


    「聽您這麽說,的確很像是那兩個人會做的事。」


    雖然很複雜,但是我知道這種做法正合他們的胃口。


    黑葉小姐的視線離開水麵,望向隨風搖曳的柳枝。


    「好了,別人的事就談到這裏吧。」


    我看著清涼的河風吹起她的黑發與繡球花色的衣服。


    「四都同盟是個巨大的勢力,對一宮來說也是個麻煩。所以說……」


    黑葉小姐稍微轉過頭,把視線放在我身上。


    「小空小姐,要不要舍棄那兩個人,到我的身邊來呢?」


    令人害怕的笑容與聲音。


    夕陽西下,天空中混雜了橘色與靛藍兩種顏色,還可以看到灰色的雲朵。


    多虧稍早之前緊急出動維持治安的軍隊,街上的動亂大致平息。隨著晚餐時間的接近,原本四散避難的居民開始有如潮水湧上回家的路。


    人潮散盡,通往神社的石階上隻剩下兩道人影。


    「那年冬天的對決。」


    灰色少年從背後拔出銀白短刀。


    「真是的,不要靠近我。」


    麵對從石階下方仰望自己的少年,身穿藍色羽織的年輕人還是一副漫不在乎。


    「就是因為被你纏住,那家夥才會差點被黑衣人抓走。」


    「所以你這回才會這麽緊張吧?想打倒我之後回去保護她嗎?」


    年輕人俯視下方。


    灰色的瘦小身影瞬間變得模糊。


    「嘖!」


    發出嗟歎的同時,年輕人已經拔出腰間的柴刀。


    少年的身影無聲無息出現在距離年輕人隻有幾步的石階。


    對準小腿閃出一道銀光。


    來不及迎擊的年輕人立刻縱身一跳。


    年輕人從壓低身子瞄準雙腳的少年頭上跳過。


    一口氣飛越十來階,最後落在石階下的紅土地。


    等不及麻痹的雙腳恢複,年輕人立刻順勢在地上翻滾離開。


    等到年輕人重新站起身子,刀鋒的銀光已經來到他的眼前。


    久經使用的柴刀彈開來襲的短刀,接著再揮出一刀。


    尖銳的金屬碰撞伴隨火花一起迸出。


    無聲無息的灰色少年往後退。


    一道銀光同時劃過少年原本的位置,一把狀似槍尖的小刀刺進地麵。


    原來是來自年輕人沒有拿柴刀的那隻手。


    「教那家夥這招的人就是我。」


    年輕人亮出暗藏的三把小刀。


    「這把柴刀也很不錯,可以輕鬆打斷短刀喔。」


    年輕人不忘誇耀手中的柴刀,表示它並非臨時拿來湊數的武器。


    少年一邊檢查音切的刀鋒一邊說道:


    「你不像騎士。」


    「我是半路出家的。」


    少年一點一點拉近距離,年輕人一點一點拉開距離。


    一方想要近身肉搏,一方想阻止對方靠近。


    「小兄弟,你是認真的嗎?」


    年輕人麵帶冷笑。


    「不認真就打不贏你。」


    麵無表情的少年用不帶感情的語氣回答。


    「你太看得起我了。」


    臉上的冷笑消失,柴刀與音切蓄勢待發,但是就在即將有所動作之時,少年突然停下動作。


    年輕人隨即發現異樣。


    兩人的視線離開對方身上,轉頭看向石階上方原本空無一人的神社。


    月亮浮現在昏暗的空中,暮色下的陰暗樹林裏多了一道人影。


    背上背著一把長得驚人的長刀,手中還握著一把木刀。


    「原本隻是巡邏一下,沒想到能夠碰上如此精彩的戰鬥。」


    人影對著兩人說話。


    四周雖然陰暗,還是可以看出那個人身上衣服的顏色──那是代表良沙一門的黃綠色。


    「讓我加入如何?看是要用銀星或這把木刀都可以。」


    「我退出。」


    年輕人把柴刀掛回腰間,小刀收進懷裏,好像什麽事都沒發生。


    接著拍拍衣服的灰塵,以毫無防備的姿態走過去撿起刺在地上的小刀。


    看見年輕人的動作,音切也消失在少年的背上。


    「這場高手對決實在精彩,不過跟小孩打起來難免還是有所顧忌吧?」


    聽見來自石階上方的話語,年輕人聳聳肩:


    「是啊,所以不打了。」


    「跟我來一場如何?」


    「拿柴刀跟長刀打?對我太不利了。」


    「我也可以用木刀。這樣就對柴刀有利了吧?」


    「更不好。」


    抬頭仰望的年輕人突然露出嚴肅的表情:


    「那把木刀很輕吧?用那把刀的話,你一定是我們三個之中出招最快的。」


    木刀無法殺人。


    不過這也是木刀跟真刀唯一的不同。


    要是血肉之軀遭到木刀的一擊,肯定會斷個幾根骨頭。


    「喂、去迎接那對交情很好的大小姐吧。這樣你就沒話說了吧?」


    年輕人對少年招手,朝主人前往的方向走去。


    灰色少年也跟在年輕人身後。


    現場隻剩下一名劍客。


    「唉,最後能當我對手的,還是隻有那個男人吧。」


    錯過戰鬥的機會,劍客回頭轉向神社。


    那裏站著一位青年,橙色的衣服幾乎與黃昏的天空融為一體,身後還站著幾個侍從。


    「一門之人告訴我,閣下正在這一帶巡視。」


    聲音聽起來很年輕,從青年的體格可以看出此人並未受過嚴格的鍛煉。


    「閣下是?」


    「失禮了,在下是彩家領袖春瀨。以前曾代表我們的宮都市對閣下提出邀請。」


    這位青年不知道方才在石階下發生的事,用堅定的眼神看著眼前的人。


    「久仰大名,我是霧羽·良沙。現在在三宮姬手下做事。」


    劍客低頭作揖,商人的眼神一刻也沒有離開他身上。


    「為了往後的合作,在下特來與閣下見麵。」


    「往後的合作?」


    傭兵將軍還不知道三宮夏目將與倉瀨、牧瀨締結同盟的消息。


    不過他也預測到事情會往這個方向發展,隻是不確定是由哪一方主導,所以沒有深入追問對方話中的含意。


    「鼓城總有一天會取回獨立的地位。我說的並不是名義,而是實質的獨立。」


    春瀨的意思是目前的獨立是假的。


    「恐怕得等到東和穩定下來了。」


    「在下來到此地,就是為了讓那一天有機會到來。」


    「閣下不是為了本國的利益而來嗎?」


    聽見帶有試探性的問題,春瀨點頭答道:


    「我們為了戰後、為了鼓城所做的事會在十年後得到效果,同時也對倉瀨與牧瀨有利。」


    「閣下的意思是不讓陶·杜艾為所欲為嗎?」


    「四都同盟是用來解決眼前的問題。但是為了未來著想,我們還有更多事情要做。」


    「閣下出現在我麵前,就是為了告訴我這件事嗎?」


    「閣下也曾經是鼓城的一員,為了逼退氣焰高漲的七宮,請閣下務必協助我們。」


    「閣下想要我做什麽?」


    「削弱他們的力量。現在的七宮是四都同盟之中財勢最雄厚的勢力,我們要設法讓他們與大國開戰,藉此削弱他們的實力。」


    霧羽笑了。


    「閣下真是一個想得很多的年輕人。」


    霧羽的話讓春瀨臉色一沉。


    「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明天,閣下似乎做了不少事。但是閣下要記得,太多的行動很容易招致無謂的懷疑。」


    「這是在下的生存之道。」


    「不是令尊的生存之道嗎?」


    「家父是學習的榜樣,但是我們的關係並不算好。」


    「令尊似乎說過要把眼光放遠,但是閣下還是先解決眼前的問題之後再按部就班吧。現在立下的每件功績都將成為未來的資產。」


    春瀨沒有點頭認同霧羽的建議。


    「於內於外,在下的敵人太多了。」


    自幼開始不斷與族人鬥爭的春瀨,一直以來都被要求就算倒下也要馬上站起來。


    春瀨的視線讓霧羽覺得有些刺眼,於是他背對春瀨,邁步走下石階。


    「有機會再來喝一杯吧。」


    意思是現在沒什麽好說的,背影逐漸遠去。


    春瀨找不出理由叫住霧羽,隻能目送他的背影。


    轉眼間幕色已深。


    我眼前的黑葉小姐也罩上一層陰影。


    「小空小姐應該注意到了吧?真正的困難現在才要開始。」


    我明白黑葉小姐話中之意。


    這是我來到鼓城,看見少了琥珀姬的城市之後才領悟到的。


    「七姬之中就算隻少了一個人,其他人的責任卻都增加許多。」


    每過一天,這種感覺就變得更加深刻。


    原本分成七份的責任在琥珀姬消失之後變成六份,每當有人退場,剩下的宮姬就得擔負更加沉重的責任。


    不敢想像隻剩下一名宮姬之時,那個人要麵對何等重大的責任。


    「一心隻想保護自己國家的常磐姬往後會越來越辛苦吧?她們的四都同盟隻是為了讓這些小都市繼續撐下去。」


    「我們不一樣。」


    至少那兩個人不一樣。


    「他們想利用四


    都同盟往上爬嗎?那對搭檔或許不在乎,但利用姊妹壯大自己,不會讓您覺得難過嗎?」


    我想起常磐姬,又想起遭到流放的琥珀姬,還有尚未謀麵的兩位雙子姬。一想到必須與她們爭個你死我活,就讓我覺得很難過。


    「還有二宮直到現在都還沒有認真,她可是很厲害的。」


    因為國家有難而緊急撤退的公主,她受到的支持在七姬之中也是數一數二。


    「一宮姬又有什麽打算呢?」


    「若是四都同盟成為東和統一的障礙,她也隻能選擇最嚴苛的態度了。」


    一如往常的語氣反而讓我覺得害怕。


    這句話是指一宮神川會認真起來,還是眼前這個人會認真起來?


    「現在還來得及。隻要七宮空澄姬願意協助一宮黑曜,時代還有機會改變。中央將會在鼓城與七宮賀川的支持之下重獲新生。」


    那將會是一件不得了的事,但是對我來說太過遙遠。


    「現在已經沒有一個都市願意接受一宮神川支配。我想這個鼓城也不例外。」


    一定是這樣,不管鬧出多大的紛爭,最後的結果依舊如此。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每個人都想為了自己的家園努力。


    在過去的十幾二十年裏,大家都是這樣一路走過來。


    也許從我們出生之前就是這樣吧?


    「那麽小空小姐願意過來嗎?不是以公主的身分,而是您個人的想法。」


    聽見黑葉小姐的話,我才想起自己不在宮姬的位子,現在的我大可以前往鼓城或是其他都市逛一逛。


    但也隻有現在。


    總有一天,我會回到原來的地方。


    展大人、杜艾大人、日影先生、梳妝師,還有侍從長跟其他曾經照顧過我的人。雖然空澄姬是個幫不上什麽忙的公主,但是隻要待在他們身邊,我就會高興得無法自已。


    這就是我的生活。


    從那裏看見的世界總是那麽不可思議,甚至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力。


    所以我才能一路走到這裏。


    一直到有機會像這樣隨意漫步,我才發現正因為有那樣的生活,我才能夠跟黑葉小姐相遇然後像現在這樣無所不談。


    如果我隻是小空或阿空,永遠沒機會站在這個人麵前。


    因為這個人也不隻是黑葉小姐。


    所以我反問:


    「黑葉小姐又是如何?您不想就這樣歸隱在城市裏嗎?」


    「我還滿喜歡那個角色的。」


    「我也是。黑曜姬殿下跟空澄姬都是我喜歡的角色,就跟喜歡黑葉小姐一樣。」


    「往後會很辛苦喔。」


    「可是我想看看以後會發生什麽事,而且也想跟素不相識的公主見麵,更重要的是……」


    我看著黑葉小姐,露出有點靦腆的笑容:


    「我想親眼看見黑曜姬殿下跟空澄姬見麵的樣子。」


    未曾見麵的兩個人。


    就像黑葉小姐跟小空的相遇,我也想看看兩位公主見麵的模樣。


    「那會是個有趣的情景吧。」


    黑葉小姐一貫的笑容。


    仔細想想,我隻看過她的兩種表情。


    嚴肅的表情還有笑容,往後有機會在這個人臉上看見各式各樣的表情嗎?這樣的念頭不停在我腦中轉動。


    「老實說,我早已知道您會這麽回答。」


    黑葉小姐邊說邊望著遠處的天空。


    夜幕低垂,此時的天空有點像是我們初次見麵的時候,一片靛藍又帶著夕陽的橘紅,那是我們永遠摸不到的顏色。


    「真高興能夠見到您。」


    「下次見麵時,我就是身穿黑衣了。」


    那是東和一宮姬的黑色裝束。


    「那麽我也穿上珍藏的空色衣裳。」


    那是東和七宮姬的公主裝束。


    「空色是什麽顏色呢?」


    「咦?」


    我不知道怎麽回答。


    天空的顏色比繡球花更加多變。


    黑葉小姐麵帶微笑,看著不知所措的我。


    「我就期待看到藍天吧。那是屬於澄澈天空的顏色,是空澄的顏色。」


    「是,說得也是。」


    這麽說來我才想到。


    距離空澄已經不遠了,很快就可以看到七月的天空,空氣裏將會帶著夏季草木的氣息。


    「來接我們的人到了。」


    黑葉小姐的視線移向我的背後,看著橋畔的兩道人影。


    兩道身穿羽織的身影拖著長長的影子站在被暮色染紅的水邊,彼此保持相當的距離。一大一小的兩道身影,分別屬於大人與少年。


    「請多保重。」


    黑葉小姐向我道別,轉身往反方向走去。


    「請多保重。」


    身穿深藍色羽織的身影從目送黑葉小姐離開的我身邊走過。


    灰色的身影也跟平常一樣,無聲無息來到我身邊。


    在冷風吹拂的黃昏,我們就此道別。


    「小姐他們不知道平安回家了嗎?」


    想要送兩人一程卻在途中走散的畫師繪津,現正漫無目的地在街上晃蕩。迷路的人其實是他,兩個孩子把來時的路記得清清楚楚。


    「算了,反正大爺也出馬了,這一帶也變得平靜不少,他們應該沒事吧。」


    繪津一麵安慰自己一麵閑晃,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他終於在水道另一側的街上發現走散的兩個孩子,女孩子笑著說隻要直直走就可以到家。


    於是雙方揮手大聲告別。


    看樣子他們應該可以在太陽下山之前回家,繪津也鬆了一口氣。現在問題隻剩下自己。


    仔細想想,自己從今晚開始就沒有地方可以落腳。


    常磐姬離開之後,免費的住處也跟著沒有著落。


    良沙一門駐守的碉堡位在遙遠的城郊。雖然隻要拜托正在城裏巡邏的霧羽,一定可以得到幫忙,但是繪津不想再跟軍隊有所牽連。過去的經驗告訴他,跟軍隊扯上關係一定沒好事,而且他也不想跟一群男人窩在一起。


    他決定找間便宜的客棧投宿,於是便往大街走去。


    不過事情沒有這麽順利。


    現在的鼓城處於幾近戒嚴的狀態,每間客棧不是客滿就是早早關門,繪津連續跑了好幾家客棧都不得其門而入。


    「這家也不行啊……看來隻好露宿野外了。」


    最後的目標是以前經常投宿的便宜客棧,可是這間客棧早已倒閉,隻剩下深鎖的大門。


    既然客棧沒希望,繪津決定找個橋下之類的地方暫住一晚,然而不管哪裏都已經有人捷足先登。鼓城畢竟還沒從敗戰的傷痛中恢複,許多人至今依然無家可歸。


    這下真的麻煩了。


    至少得找個能夠遮蔽寒風的地方才行。繪津四處走動,想找個能夠熬過一晚的地方。


    走了好一會兒才發現遠處有塊地方特別明亮,走在陰暗路上的他燃起一絲希望。


    他就像被燈火所吸引的燈蛾,想也沒想就往那個方向走去。


    因為他的腦筋累了,身體也累了。


    最後來到一個熱鬧的地方。


    那裏到處都是燈火,把四周照得仿佛白天一樣。幾個年輕人待在那裏,全部都穿著顏色鮮豔的服裝,或坐或臥地在路旁歇息。


    有人口中念念有詞,也有人正漫無章法地彈奏手中的弦樂器。


    其中一個眼尖的人發現繪津。


    「喔、喂!你不是繪津嗎!」


    「啊?」


    突然聽見自己的名字


    ,繪津嚇了一跳,這時一個年輕人起身朝繪津跑來。


    「嘿,是我啊!我們不是在工坊一起工作過嗎?比你大一歲的那個,還記得嗎?」


    「啊、你是阿一?」


    「你終於想起來啦,小繪!」


    沒想到會在這裏巧遇以前工坊的同伴,兩人高興地抱在一起。


    「喂、最近過得可好?聽說你跟師傅大吵一架之後就跑去賀川了。」


    「這個嘛,後來我又到了不少地方,這回算是返鄉吧。大家呢?」


    兩人就這樣在路旁坐下,一邊喝著溫暖的飲料,一邊聊起過去的點點滴滴。


    「你們在幹什麽啊?這裏不是哪個大人物的房子前麵嗎?」


    聽見繪津的問題,工坊同伴馬上露出嚴肅的表情:


    「我們是要抗議鼓城政府的無能,所以在這裏舉行靜坐抗議。」


    根據工坊同伴的說法,住在這座宅邸裏的是早早就對七宮搖頭擺尾示好,之後從七宮那裏撈到不少好處的官員。


    為了逼迫這個官員辭職,這群人似乎已經在這裏靜坐抗議了好幾天。然而參加這場抗議的人似乎不多,放眼望去也隻有五、六個年輕人。


    「剛開始的時候人數還超過百人。」


    隨著日子一天一天過去,人數也不停減少,到最後隻剩下這幾個。


    那位官員似乎從不理會抗議群眾的要求,一開始宅邸還擺出全力戒備的態勢,如今連戒備的工夫也省了,整個抗議運動變得無人過問。


    「我記得你很喜歡琥珀姬吧?陪我們在這裏坐一晚吧。」


    工坊同伴一邊舉杯一邊這麽說。


    「我喜歡琥珀姬,可是我討厭鼓城。」


    繪津甚至還在半推半就之下加入七宮賀川的軍隊,成了包圍這座城市的軍隊之一。


    雖然不想加入抗議的行列,繪津還是顧及與工坊同伴之間的情誼,用一臉認真的表情傾聽同伴大談現在的鼓城如何腐敗,還不停點頭出聲附和。


    兩人喝了一杯又一杯,時間不知不覺來到半夜。


    不知是因為連日靜坐的疲勞,還是多喝幾杯的緣故,工坊同伴跟其他人都已經沉沉睡去,隻剩下繪津一個人醒著。


    「真是的,也不想想外麵都是真刀真槍在幹的。」


    繪津看了一眼對鼓城外麵情形一無所知的年輕人,然後看向他們靜坐的場地。


    這群人帶來的燈火照出一片高聳的白牆,黑暗之中看不清楚牆壁另一頭的宅邸。


    這麵牆後麵應該是廣大的中庭,除非這裏吵得過分,否則聲音是傳不到屋中居民的耳裏。


    「我可是個畫師。」


    繪津突然想起白天發生的事。


    那個女孩子請他幫忙畫一幅畫。


    當時他因為太麻煩而且太花時間,所以拒絕了。


    如今畫得下那幅畫的白牆就在眼前,正巧四下空無一人,而且繪津覺得自己的精神好到可以一夜不睡。


    於是畫師繪津從竹婁中取出畫筆、調色盤還有裝著顏料的小瓶子,在所有人陷入沉睡的時刻提起畫筆,在白牆上開始作畫。


    「我回來了。」


    一直在外麵忙到深夜的杜艾大人才剛回來,我就在走廊上叫住他。


    身上依然穿著小空的衣服。


    「『我回來了』應該是我要說的話吧?」


    杜艾大人像平常一樣麵帶笑容,然而當他發現展大人擅自占領自己的床鋪之後,又像平常一樣開始生氣。


    展大人在我回來的時候就已經在杜艾大人的房裏睡著了,身上還聞得到一點血腥味。


    「您回來啦?」


    在我看著杜艾大人罵展大人的時候,梳妝師也來到我身邊。


    小空的一天就此結束。


    我覺得這樣就好了。


    雖然有些寂寞,不過這樣是最好的。


    被開除的兩天就此劃下句點。


    年輕人與少女的身影趁著黑夜步出鼓城。


    月明星稀的夜裏,兩人都穿著黑色的夜行裝。


    「喂、我們就這樣跑去哪裏躲起來吧?」


    青年的語氣仿佛是在自言自語。


    「好啊,兩個人一起逃到遠方。為愛私奔是件浪漫的事。」


    少女笑著說道。


    「應該是為了躲債連夜逃走吧。」


    年輕人的話讓少女笑得更加開心。


    先行出發確保逃脫路線安全的四名男子,在遠處揮手迎接兩人。


    這是發生在明月與星光之下的一幕。


    常磐色的公主與淺黃色的公主一直促膝長談到深夜。


    萌蔥色的公主在遠處守候事情的發展。


    翡翠色的公主還在回國的路上。


    她們各自抱著不同的心思,度過這個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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