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中午時分,進入六宮牧瀨城的我受到盛大的歡迎。


    來此的途中我們經過不少村鎮,每到一個地方,萌蔥姬和我都在隊伍中向民眾招手,每個地方的人民也很熱情地迎接我們。


    如今我們來到的城市比途中經過的任何村鎮都要龐大,巡行隊伍進入城內,我們就待在隊伍的中心。


    四周的歡呼聲震耳欲聾,情況遠比常磐姬和我一起搭樓船在鼓城遊行時還要熱鬧。


    對鼓城民眾來說,常磐姬跟我都是外來的公主。當時的結盟典禮是在壓製許多反彈聲浪的情況下舉行,因此民眾的歡呼聲顯得不是那麽熱烈。


    但是這裏不一樣,萌蔥姬一向是深受當地人民愛戴的巫女姬,此時夾道歡迎的民眾全都對我們投以真實的笑容,每當萌蔥姬以微笑響應民眾時,都會引起一陣熱烈的歡呼。


    我站在萌蔥姬身旁,舉起手向民眾打招呼,人們同樣對我投以笑容與友善的眼神。


    我們臉上化著典禮用的濃妝,撐著大傘擋住夏日的驕陽,置身在重重警護之中,任由民眾抬頭仰望我們。


    我有點害羞,還好有從大傘邊緣垂下來的藤花銀簾,稍微隔開我們與民眾的熱情視線。


    “六宮殿下真的很受歡迎。”


    我對坐在身旁的萌蔥色公主裝束開口,她也露出溫和的笑容回答:


    “都是因為七宮殿下遠道而來,大家才會如此高興,”


    真是令人高興的說法。


    我們坐在一輛沒有屋頂的大車上,雙子姬平時會見民眾時似乎都是搭乘這種車,因此坐在身旁的萌蔥姬看起來非常習慣。


    我們先搭朱紅馬車過來這裏,可是馬的腳程太快,不適合用來遊行,所以換搭大得驚人的牛車,以古代貴族之姿在街上緩緩前進,


    “馬匹會讓人想到戰馬。”


    六宮的公主殿下笑著如此告訴我,她似乎認為古色古香的牛車比較適合巫女姬。


    我也覺得她的說法很有道理,隻不過還是有些不習慣。


    對宮姬而言,最正式的交通工具是人力禦轎,但是現在隻有在重要祭祀時才會讓禦轎上場,絕大多數的情況,宮姬都是搭乘異國傳來的朱紅馬車。


    雖然首次搭牛車的經驗讓我有些不習慣,沿路的人們倒是一副司空見慣的樣子。


    “為了人們的安寧,我們要完成應盡的職責。”


    萌蔥姬表情寧靜,身上線條柔美的公主裝束也充滿巫女姬的風格,非常適合她。柔和的言行舉止讓我相信這位公主不隻是在牧瀨,在倉瀨一定也同樣受到愛戴。


    這兩位公主大概是東和七姬裏最常在人民麵前現身的兩人。


    聽說兩人一向積極參加各種祭祀及典禮,為倉瀨與牧瀨的發展與調和盡心盡力。


    她們說不定是東和七姬裏最認真從事巫女姬工作的兩位。一宮的黑曜姬殿下與二宮的翡翠姬殿下與其說是巫女姬,還不如說是象征性的君主,或者是國家的領導者,人們很少把她們與宮姬原本的巫女姬角色聯想在一起。


    常磐姬向來討厭這種繁文縟節,琥珀姬與周圍的人各有堅持,七宮空澄姬大部份時間都躲在城裏,免得在眾人麵前露出馬腳。


    想到這裏,我真的很高興能像這樣與萌蔥姬一起麵對群眾,為了扮演好空澄姬的角色,我還有很多事得要學習。


    空澄姬是個突然現身東和的公主。除了發動賀川與鼓城的紛爭以外,幾乎沒有任何值得一提的表現。


    “牧瀨的民眾似乎都願意接受四都同盟,如此我就安心了。”


    我望向滿臉笑容的人們說道。


    眼前的六宮牧瀨是個美麗的城市。


    這裏不像鼓城那麽熱鬧,也沒有許多金碧輝煌的巨大建築物,牧瀨的街景十分整齊,到處都是相同樣式的相連平房。


    相較之下新興的七宮賀川城還是個發展中的都市,商業都市鼓城因為貧富差距很大,街上建築物的大小差異非常明顯,牧瀨的街景幾乎沒有那種淩亂的感覺。


    做為一個長期穩定成長的城市,此地的建築物大多是代代相傳,市容顯得井然有序。整潔的街景讓人感覺此地長久以來沒有經曆太大變化,路旁茂密的行道樹更讓美麗的街道增添色彩。


    世世代代流傳下來的古老空氣融入街景,人們的衣著也十分整齊,大部份人故意穿上與公主們相同顏色的衣服。以傳統手藝染色的布料給人沉穩的感覺,整座城市的顏色與新興都市和商業都市都不一樣,平淡之中帶有豐富的層次感。


    我好想在這裏漫步。


    沒有任何目的,化身小空一個人在一棟又一棟建築物之間散步,或是和日影先生一起找間茶店邊吃點心邊乘涼。


    當我看見人群背後空無一人的小巷時,心中不禁湧現這個想法。


    隻是我不能這樣做。


    就算真的有實現的一天也得等到四都同盟的事,還有解決與大國之間的紛爭,眼前所有工作都告一段落之後。


    我的視線從小巷往上移,這方的山脈籠罩一大片黑煙。


    不同於浮在天上的夏日白雲,灰沉沉的煙覆蓋整個山脈,底下不斷有黑煙冒出,隱約還可以看見火光。


    神川境內麵向千鳥的山坡陷入火海,火勢更沿著山脈往錫馬的方向延伸而去。


    就連倉瀨與牧瀨的人們也能清楚目睹這場大火,相信同樣的情景一定也看在神川和錫馬的人們眼中。


    白灰色的煙霧在群山之間彌漫,逐漸擴大籠罩的範圍,汙染淡藍色的夏日天空。


    從遠方看去,這場大火彷佛隻是普通的天然災害。


    隻是位於那一帶的千鳥還有其它村莊此刻一定非常慌亂,濃煙逼得許多人不得不遠離家園,以至於流離失所。


    我又看向四周聚集在路旁,彷佛是在參加祭典的人們,他們一定也看見那個景象,更知道居住在那裏的人麵臨何種慘劇。雖然知道,這些民眾仍然滿臉笑容在這裏迎接我們。


    這是什麽?


    這種距離感是什麽?


    各種念頭在我腦中打轉,就連萌蔥姬都發現我心不在焉。


    “怎麽了嗎?”


    她一邊對人們揮手一邊小聲發問:


    “我有點害怕大家的期待。”


    我想一定是這樣。


    正因為知道這方天空的那片陰霾正在擴散,人們才會聚集在這裏期待我們有所作為。


    為了不讓那片陰霾擴散到這裏,讓空澄月的夏日天空維持原有的湛藍,人們才會歡迎七宮的空澄姬來到這裏。


    同時他們也對促成這個同盟的萌蔥姬殿下感動。


    “比起一宮殿下或二宮殿下,我相信大家更歡迎七宮殿下來到我們這裏。”


    萌蔥姬的話還是這麽令人高興,也讓我體認自己的責任是如何重大。


    直到今天為止,我一直隻是扮演別人幫我決定的角色——光是如此就讓我有深刻的感觸。


    空澄姬。七位宮姬之一,謹慎自持又能幹的公主殿下。不做任何壞事,隻需要對人們展現公主美麗的身影,說出人們希望聽到的話。


    對我來說,這是一個很難扮演的角色,我必須戰戰兢兢才行。


    一向隻會發呆的我有太多不懂的事、做不到的事,甚至還沒發現的事,距離完美的公主殿下還很遠。


    我一直很憧憬天生聰明的黑葉小姐,還有莊嚴肅穆的一宮姬殿下,同時也憧憬其它公主殿下的一言一行。


    扮演別人決定好的角色是件辛苦的事,因為所有人都在注意自己的演出,一旦站上舞台,肩上的責任就會變得無比重大。


    每當我說錯話、誤解別人的意思、不夠禮貌,


    或者是該學的東西沒學好,在台下注視我的人們都會受到影響。


    不過這就是我的角色,我不想讓空澄姬在這出戲演完以前就中途退場。


    身在舞台上,感覺到舞台下還有另一個自己,可說是小空也可說是阿空的我一直在台下注視舞台上的空澄姬。


    我希望自己永遠是空澄姬,卻也想回到不是空澄姬的自己。


    不知在我身旁微笑的這位公主殿下又是怎麽想,是打從心裏想讓自己成為巫女姬嗎?還是像常磐姬那樣,拉近距離之後可以發現她不同於傳聞的一麵。


    我盯著不停對人們露出微笑的萌蔥姬,她也用不解的表情看向我。


    不管是兩人獨處,還是像現在這樣受到眾人圍觀,這位公主總是比我更有公主殿下的樣子,也比我更溫柔。


    在這之後,我們繼續在六宮牧瀨城中心的大街上遊行,向城裏的居民打招呼。


    我們走到哪裏都是人山人海,充斥人群的街道兩旁除了掛上六宮的旗幟,也可以看到五宮、三宮還有七宮的旗子。


    看來即將成立的四都同盟已經廣為人們所接受,我不由得稍微感到安心。


    畢竟如果得不到民眾的讚成,我們這些宮姬不管見幾次麵,或是舉行多麽盛大的結盟典禮都沒有意義。雖說就算民意不認同,各都市的議會還有府中多半還是會繼續推動四都同盟,但是能像現在這樣受到牧瀨人民的歡迎,當然是再好不過。


    堆積在我腦中的念頭越來越多,漫長的巡行終於到達終點,來到位於牧瀨的宮姬居城。


    萌蔥館,人們直接用這位公主的名字為她的居所命名。


    多座古色古香的平房用附有屋頂的走廊串連在一起,形成廣闊的宮殿。


    此地的建築樣式與先前迎接我們的離宮十分相似,讓我知道這些建築物也是改建自過去貴族居住的宅邸。


    令人驚訝的是無論古老建築物還是廣大庭園,這裏的氣派程度都遠不及離宮,這座宮殿看起來明顯又小又樸素。


    “太大的城堡不適合這座城市。”


    我的表情似乎透露心中的想法,長居在這裏的公主如此解釋。


    我們離開牛車,走上兩旁飾滿萌蔥色小旗的石板道。


    路旁沒有行道樹,隻有小旗匯聚的綠意圍繞身邊。


    前後看不到任何隨從或是衛兵,隻能偶而透過旗杆之間的縫隙,窺見他們在遠方的身影。


    “淺黃館和這裏一樣嗎?”


    我問起淺黃姬為在五宮倉瀨的居城,身為妹姬的公主點頭說道:


    “那裏的曆史比這裏多了十年,但是沒有太大的差別。”


    “那裏是用淺黃色小旗的裝飾嗎?”


    “是的,那裏的景色比這裏更加清爽。”


    在夏季豔陽照耀的小旗圍繞之下,我們繼續在石板道上前進。


    漆皮鞋子走在石板上,發出喀啷喀啷的清脆聲音。


    在經曆眾人簇擁圍觀之後,走在這條寧靜的路上特別令人感到心情舒暢。


    “接下來還要一起參加幾場祭祀活動,七宮殿下準備好了嗎?”


    “是的,梳妝師……不,我的隨從已經為我準備好祭祀用的白裝束。”


    我們將透過儀式感謝六宮牧瀨供奉的祭靈,以及長眠在此地的祖先,這類巫女姬的工作才是我們這些宮姬本來的職務。


    造訪此地的雖然不是六宮姬,但是同樣身為東和宮姬,還是將和萌蔥姬一起參加儀式。這是宮姬應盡的責任。


    ——————————


    “跟你一起擔當巫女?”


    “您不願意嗎?”


    “那還用說?我討厭被人拿來與你比較。”


    “這也是宮姬的工作。”


    “不能想點別的辦法嗎?”


    “您這麽說實在令人困擾。”


    身穿常磐綠與淺黃色公主裝束的身影走在淺黃色小旗圍繞的小徑上,這裏是五宮倉瀨。


    五宮倉瀨的淺黃館與六宮的萌蔥館,基本上大同小異。


    兩座建築物在改建時特地采用相同的建築風格,館內的庭園雖然廣大,可是幾乎看不到過剩的裝飾,四處散發一股寧靜的氣氛。


    對於一向在靈山的武家宅邸生活的常磐姬來說,這種單純的景象頗為符合她的喜好。石板縫隙之間也隻有略帶青綠的普通碎石,可以看出此地的建築是以簡樸為取向。


    “我一直不習慣那種奢侈的離宮,不過這裏倒是挺舒適的。”


    “三宮殿下在任期結束之後何不嫁到倉瀨?屆時我可以把這座宅邸送給您。”


    淺黃姬說出捉弄的言語,常磐姬避開她的視線:


    “我那裏住起來更舒適。”


    常磐姬的宅邸位於高台之上,夏天十分通風,大雪紛飛的冬天雖然得應付嚴寒,但是溫一壺酒在館內小酌賞雪也別有一番風情。


    “你們的士兵真是高雅。”


    倉瀨的士兵身穿傳統羽織與淺黃色褲裙,這種裝扮並不適合實戰。


    武器也隻有手中的薙刀與腰間的武士刀,長槍、大刀等戰場上常見的武器似乎不受歡迎。


    “這是為了避免刺激。”


    聽見如此簡短的回答,常磐姬點頭說道:


    “原來如此,你們既不建造城池也不在士兵身上下工夫、就是為了不惹惱一宮和二宮。”


    “我們不能落人口實。就算隻是建造城池,其它人也有可能借題發揮。”


    “既然如此,你們打從一開始就別自稱宮姬不就得了?”


    “三宮殿下忘了自己是兩大國之外,最早登上宮姬位子的人嗎?”


    淺黃姬的聲音與眼神首次流露嚴厲的神色。


    這種反應反倒讓常磐姬高興地笑了,她一直不習慣雙子姬過度柔軟的態度,這種表情的變化,反而讓她有一種親切感。


    “很久以前,鼓城即將擁立宮姬的消息傳到夏目,當時傳說獲選為宮姬的人是個出身貴族的漂亮女孩,雖然無法確定她是否真為先王的骨肉,但是據說非常漂亮。”


    兩位公主在石板路上靜靜停下腳步,沒有望向彼此的眼神隻是漫無目的地眺望不停延伸出去的旗海。


    前方是通往宅邸的黑色木製階梯,階梯上有一間寬廣的建築敞開門戶,等待兩位公主進入。


    隻是兩位公主都沉浸在過去的故事裏,對於眼前的景象視而不見。


    “記得當時和現在一樣也是夏天,母親大人把正在與弟弟們玩水的我叫到麵前。那就是一切的開始。母親大人說夏目不能落在鼓城之後,必須搶先一步行動才行,所以我在琥珀即位之前七天成為宮姬,其實三宮姬的名號原本是屬於琥珀。”


    鼓城是一座商業都市,繁榮程度僅次於一宮與二宮,這座城市想借由擁立宮姬的方式進一步擴大勢力,與之為鄰的夏目自然緊張萬分。


    “或許是我從小一直看著大人對囂張的鼓城感到深惡痛絕,當我知道這一切都是為了夏目,所以很樂意接受成為宮姬的提議。我原本就是武家的長女,早已習慣怎麽扮演公主。”


    常磐姬臉上露出自嘲的神色。


    “夏目終於有機會反將鼓城一軍,母親大人和弟弟都很歡喜,周圍的大人們也都很高興。自從我冠上常磐這個名字之後,夏目與之後成為四宮的鼓城關係就不斷惡化,到了後來倉瀨和牧瀨自稱雙子宮,事情已經完全越出我的想像。”


    “我們出生於王室的旁係家族,與一宮的王室之間確實有血緣關係,母親與先王一向關係密切,因此自從遠方的兩國自立為宮都市之後,人們便希望我們兩人能夠即位,借此彰顯身為王室一族的正當性。”


    淺黃姬也說起過去的回憶讓常磐姬的心情輕鬆不少。


    “之後我們注意到原本大家都覺得是鄉下地方的賀川開始壯大,賀川那些鄉下人一向與夏目還有鼓城保持距離。雖然林業發達,不過當時所有人都覺得他們很快就會耗盡資源而沒落。可是曾幾何時出現了一些年輕的投機客,短短數年就把代代相傳的林產消耗殆盡之後。他們不知用什麽方法變成當地的領導者,帶頭發展紙業、玻璃、種茶等產業,等到發展數不清的事業之後,他們不知從哪裏帶來一個孩子,說她是第七位公主,之後事情發展便越來越奇怪。”


    “壓製賀川的過程很辛苦吧?”


    “賀川介入鼓城與我們的關係,這讓我們很傷腦筋,不得不與原本敵對的鼓城聯手。從那時候開始,府中要求我跟琥珀合作,我不得已隻好與琥珀見麵。見麵之後發現她是個令人完全找不到理由與她敵對的美麗公主,不禁感到不知所措,之後的我無法與琥珀保持距離,夏目和七宮賀川也在台麵下爭持不下,就這樣過了幾年,最後終於演變成我們主動發動戰爭。”


    “三宮是被逼出手的吧?”


    “沒錯,我們之所以進攻七宮,是因為他們不斷在外人看不見的地方挑釁我們。”


    七宮的右將軍和左大臣,都是常磐姬無論如何也無法喜歡的對象。


    “不過您還是選擇與七宮合作。”


    “問題不在我喜不喜歡,而是我們太窮了。”


    夏目與賀川如今已經締造同盟,夏目的礦山與賀川的商人也開始大規摸的交易,對於幾乎與鼓城斷絕關係的夏目城來說,鄰近的賀川逐漸成為重要的交易對象。


    “我國也非常願意與貴國的礦山交易。”


    “那個人也是嗎?”


    視線所到之處,一名年輕男子正站在通往宅邸的階梯旁邊。


    發現公主的視線望向自己,身穿澄色服裝的青年立刻低頭致意。


    “這麽說來,采家的春瀨先生似乎正在尋找結婚對象,三宮殿下若是與春瀨先生結為連理,夏目便能掌握采家的財產。”


    兩人的視線都回到眼前的現實。


    “那家夥可是對你們兩個宣誓效忠,要嫁也是你們嫁給他。


    宮姬一旦結婚就必須隱退,常磐姬聳肩表示自己還沒有隱退的意思。單身生活對她來說輕鬆得多,宮姬的工作也帶給她很多成就感。


    “我們有兩個人,隻有一個嫁出去,另一個會傷心的。”


    “少任性了~”


    兩位公主不約而同輕笑起來。


    青年在聽不見兩人對話的距離注視兩位公主的身影。


    對澄色的青年春瀨來說,這是一幅令人向往的動人景象,足以讓人忘記身後那片占滿北方的灰色天空。


    ——————————


    一陣風把薄霧般的煙塵吹向整個千鳥。


    夏天的太陽高掛天空,但是千鳥卻籠罩在陰霾的氣氛之下,就連錫馬派駐此地的人馬也是滿臉陰霾。


    在這樣的氣氛下翡翠姬親自迎接凱旋歸來的鳳翼旗團。


    “各位辛苦了,各位的攻勢更勝敵方的夜襲,實在令人欽佩。”


    王子身穿肩上繡有鳳凰的正式軍裝,在井然列隊的士兵麵前接受公主的迎接。


    地點是野外營地的廣場。


    正午時分的陽光直射而下,翡翠姬沒有撐起陽傘,選擇與在場眾人一起接受陽光的洗禮。


    公主的心意讓王子背後的所有士兵,還有公主背後的侍從都為之感動,全東和沒有一位公主會像她那樣事事為前線的將士著想。


    事實上幾乎沒有宮姬願意親上前線。雖然三宮的常磐姬也經常采取類似的行動,但是她的行動往往隻是隨性為之,不像這位公主是刻意為現場士兵著想。


    “在下身為客將,本不該采取如此激烈的行動,在此向公主殿下請罪。”


    號稱破軍王,又稱流浪王子的男子語氣畢恭畢敬,然而眼神滿是笑意。


    “根據軍方的報告,我方所受的損傷比預料中來得少,同時俘虜眾多神川士兵,這些都拜破軍王閣下的活躍所賜。”


    翡翠姬雖然語氣平淡,但是眼神隨即轉趨銳利:


    “可是這副景象是怎麽回事?一座山就在我們麵前燒成灰燼。”


    越過破軍王的肩膀,可以看見陷在火海之中的山脈與森林。


    大量灰燼隨著白煙不斷向上竄升的景象,從千鳥當然看得一清二楚。


    不同於位於這處的倉瀨與牧瀨,此地緊鄰連綿不絕的丘陵,昨天翡翠姬曾經眺望千鳥周遭的風景。可是短短一夜之後,景象已蕩然無存。


    火勢至今仍未停歇,還沿著山坡向周圍的森林蔓延,那些山和森林都是千鳥的人民所有,是支持當地人生活的財產。


    從昨夜開始,靠著四周山區資源為生的千鳥居民,以及外圍土地的所有者紛紛前來向翡翠姬陳情並且表達憤怒。


    公主與幕僚全都徹夜未眠,為了處理此事四處奔走。


    然而這場大火早已超出人類可以控製的範圍,最後隻能夠望大火而興歎。


    “火刑自古以來便是最殘酷的極刑,此次您犯下大錯了,請問有何解釋?”


    “請恕在下直言,這種程度的事在戰場上根本就是稀鬆平常。在中原,燒掉幾個千鳥根本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吾等隻是在可行的計策中找出最有效的辦法,還請公主殿下明鑒。”


    “啪!”的巴掌聲傳來。


    王子身後一陣嘩然,公主後方的衛兵紛紛把手放在劍柄上。


    被打了一巴掌的流浪王子將臉轉回原位,與真都的公主正麵相對。


    “那是異國的做法,東和有東和的做法,希望往後您可以好好學習在東和應該怎麽做。”


    公主把手放在胸前,手心打在堅硬臉頰的衝擊同樣讓她感到疼痛。


    可是王子絲毫不為所動,以騎士的動作單膝跪下:


    “為淑女而戰亦是武人的職責,在下會把公主殿下的指示傳達給麾下全軍,也請公主殿下給吾等時間改進。”


    王子做作的態度讓翡翠姬皺起眉頭:


    “我等立刻從千鳥撤退,關於對千鳥居民的賠償,我等會在真都錫馬為他們準備新的居所,同時全力照顧他們的生活。軍隊將為民眾殿後,各位也請等到最後再動身,接下來的幾天時間,請各位在熏人的煙霧裏好好反省。”


    周圍的山脈付之一炬,千鳥的居民頓失生活依靠,這個小都市原本就因為開墾不易而生活貧困,此次的大火更是雪上加霜。


    要讓森林重現生機至少得花十年時間,這些居民短期之內或許還能應付,卻很難長久在這裏生活下去。


    “已經決定了嗎?”


    “是的,居民已經開始整理行李,兩天之內就能讓所有人上路。在這幾天裏,錫馬的所有人還有鳳翼旗團的各位必須全力守護此地。”


    “遵命。”


    一身翡翠色法衣的公主轉過身,背對看起來謙恭有禮的王子,她的心腹在她身旁圍成一圈。


    “我們必須對所有居民宣布,向貧困的人們承諾保障他們的生活,也邀請生活寬裕的人慷慨解囊。”


    公主在心腹開口之前做出指示,幾個人隻好把要說的話吞回去,剩下的人把焦點放在流浪王子身上:


    “公主殿下訓誠得好,鳳翼旗團都對真姬的勇敢驚訝不止。”


    “這件事很快就會被士兵們傳到所有人耳裏,真姬的名聲必定大大上升。”


    有人大聲讚揚公主。


    “可是惹怒那個人恐怕會有危險。”


    “他或許會策動謀反,他的直屬士兵大多


    是異國之人,鳳翼旗團裏出身錫馬的人並不多,難保他們會對真都與真姬盡忠。”


    也有人提出這類的意見。


    翡翠姬默默傾聽心腹的發言,腳步往自己的居所前進,嚴肅的表情令周圍的人們不禁畏懼,隻能停下腳步目送公主。


    獨自一人遠離心腹的翡翠姬停下腳步,忍不住輕聲歎息:


    “大家難道不知道嗎?”


    翡翠姬仰望天空,獨自喃喃說道。


    “他故意引發這場大火,為的就是要我們舍棄千鳥,他在暗示我們繼續待在這裏隻會兩敗俱傷,這是在催促我們改變戰場。”


    千鳥沒有什麽價值。


    翡翠姬也深知這點,之所以選擇這裏做為決戰之地,乃是為了響應民眾的期望,不隻是她,所有人都明白這件事。


    破軍王對此感到不滿,所以放了這把火,令錫馬軍與神川軍無法繼續作戰。這場火不止讓山脈付之一炬,山區的官道更是遭到燒毀或是為濃煙所籠罩。


    神川軍此時此刻應該也因為無法發動攻勢,感到進退兩難吧?


    他連說服千鳥居民撤到錫馬的時間都準備好了。


    他是個久經戰陣的人,為了最終的利益會毫不猶豫地舍棄任何東西。打他的右手直到現在還在發熱。


    就算被打了一巴掌,他的臉上依然掛著淺笑,眼中的笑意透露他的不在乎。


    他的眼神像是在說,被女人打也是件有趣的事。


    “如果全錫馬隻有我能夠操縱他,那麽我就陪你演這場猴戲。”


    以錫馬為中心的真都同盟是個受到民眾熱烈支持的組織,因此真都同盟的高層官員大多是清廉正直的人。這些人唯一的缺點就是對他人複雜的惡意不夠敏感。


    “破軍王,北方的王子。你笑的是我,還是真都?亦或是……”


    翡翠姬抬頭仰望夏日的天空,夾雜濃煙無法到達的地方依然是潔淨的白色與藍色。


    “整個東和?”


    就在當天,翡翠姬以真都同盟的名義召集所有居民,向所有人提出撤離千鳥的建議,她的提議在入夜之前便傳到千鳥所有居民耳中。


    另一頭的神川軍被不斷擴散的濃煙所迫,不得已隻好撤軍。


    一萬五千名士兵撤退到邊關遺跡紮營。


    等到後續部隊全部到達,他們的兵力將有兩萬甚至三萬之多,然而即使是如此大軍,在這場森林大火熄滅之前也不可能對千鳥出兵。


    在野外營地大本營的白色帳幕裏,擁有東方軍指揮權的將軍坐在矮凳上說道:


    “至少得燒上三天啊。”


    他曾經目睹森林大火,因此判斷整座森林全部燒光,至少得花這麽長的時間。森林大火在一切燒盡之前不可能熄滅,除了豪雨,否則就算下雨也無法影響火勢。


    以副官為首的幕僚也抱持相同意見。


    “將軍的傷勢可有大礙?”


    “托黑騎士閣下的福,這點傷不礙事。”


    那天晚上將軍雖然一身輕裝,但依然穿戴著防具。他本身也是經驗豐富的軍人,當下的反應讓他避開致命要害,保住一條命。


    “流浪王子用的是屬下的暗器,是屬下太過疏忽。”


    一道身穿黑色軍服的身影在將軍身前起立,這是東和唯一擁有騎士團稱號的黑騎團戰袍,容易活動的輕裝缺乏騎士的特色,因此騎士團很少使用。


    隻是這名騎士在先前的戰役裏用掉大部份替換的軍服,隻好換上這身戰袍。


    “鳳翼旗團,他們也是騎士團嗎?”


    將軍出言詢問騎士的意見,黑騎團的遊擊長搖頭說道:


    “東和的騎士是王族的貼身侍衛,隻有象征一宮神川的黑曜姬殿下身邊的戰士,才有資格稱為騎士。”


    二宮翡翠姬雖然自稱先王的骨肉,卻從不以王族自居。


    因此她的部隊不叫騎士團,而是稱為旗團,鳳翼旗團就是效忠鳳凰旗的軍團。


    真都一向以鳳凰做鳥象征,這種誕生自人們想像的傳說生物,代表永不言敗的強韌精神。


    “此次真都的暴行可是大大超出你的預料。”


    正因為擁有高貴勇敢的鳳凰之心,才能展現出不對任何人屈服的堅強意誌。


    “此事讓屬下深感自己年少無知,實在不該因他是中原的失敗者而小看他,所以才會有今日的失敗。”


    “逃亡到東和的流浪王子也太大膽了,誰想得到他竟敢親身潛入敵陣。”


    同樣的情況很可能再也沒有第二次,也許上次是他唯一一次親自參與奇襲,往後他將會專心負起指揮官的責任,但是唯一一次奇襲的效果實在巨大。


    他讓神川軍認識到這名勇猛又狡猾的敵人,令所有神川士兵心生畏懼。


    大國神川的士兵雖多,不過其中少有嗜戰之人,甚至可以說大部份的神川士兵都不喜歡危險殘酷的戰爭,臨戰時他們往往寧願選擇安全的戰術靠大軍壓境逼退敵人。


    此次的失敗對士氣影響很大,帳外雖然不斷傳來士兵的宣泄聲,可是聽不見半句好話。


    “如果把東軍閣下換成東征將軍,你覺得打得贏那家夥嗎?”


    將軍麵無表情地如此問道。雖然沒有明言,不過他也知道這樣的話題不斷在士兵之間流傳。


    麵對沉重的質問,年輕騎士在短暫沉默之後慎重回答:


    “東征將軍與北方王子同為流浪之人,在很多時候會采取相似的戰術。旁人會把他們拿來比較也是理所當然,隻是正因為兩人如此相似,也許他們誰也奈何不了對方。”


    這兩個人都喜歡趁對手露出破綻時發動攻擊,因此很容易出現無謂的混戰,在兩軍賭上生死展開的戰鬥時,雙方都應該避免做出後果難料的勉強舉動。


    隻是世上根本沒有不勉強的戰爭,差別隻在於程度高低。


    “三宮的士道閣下也曾經敗在東征將軍手下,但是他不會讓那個年輕小夥子有第二次打敗他的機會。”


    聽到這種“敗上一場也是在所難免”的言論,將軍的臉色非常難看。


    他身負指揮大軍的重責大任,這次的失策對他的身心造成很大的打擊,比起身體所受的傷,沉重的責任感更是令他難以承受。


    “我又該如何對陣亡將士的遺族道歉。”


    “公主殿下會在戰爭結束後舉行慰靈祭,死去的每一位弟兄都是神川的英靈。”


    隸屬軍隊的戰死者便是英靈,隻是宮姬哀悼的對象並沒有英靈敵我之分,對象遍及東和的每一位死者。


    “你……不,我們的公主殿下早就知道流浪王子投靠真都的事嗎?”


    對話終於進入正題,遊擊長心中閃過一絲緊張。


    將軍特地支開旁人,找來自己單獨談話,遊擊長早就料到問題將會相當尖銳。


    “曾經聽過北方王子率領殘兵流亡東和的消息,但是無法得知他是投靠二宮還是逃到鄰近的五宮和六宮,屬下一直以為他們會流亡到一宮,想不到竟然前往二宮。”


    以中原為首的異國也知道一宮神川是東和中心,因此流亡東和的人投靠神川也是理所當然。


    “那些叛逆者真的覺得真都有那麽好嗎?”


    神川內部有許多人認為因為有真都同盟,或者是二宮錫馬這個沉重負擔的存在,一宮神川才會遲遲無法重拾過往的權威,錫馬若是願意支持神川,東和根本不會出現七姬,更不會有七座宮都市割據地方的情況。


    “據聞議會方麵亦有派人遊說他們歸順神川。”


    “那些政治家的確做了不少事,他們也派人去找七宮的將軍和大臣,當然沒忘了派人去他們的根據地。”


    遊擊


    長想起七宮賀川城與舊四宮鼓城,又想起那道背負長刀的身影以及鼓城的暮色。


    “聽說我們的公主打算派遣黑騎團南下。”


    占領鼓城可以迫使四都同盟瓦解,如此一來正麵反對一宮神川的勢力隻剩二宮錫馬,局勢將會因此逆轉。


    屆時神川將可以傾全力逼迫錫馬與真都同盟解體,等到真都同盟從東和消失,神川身為中央政府的地位將會徹底鞏固,重新統一東和的願望也不再遙不可及。


    “做不到吧。”


    將軍的話讓騎士也露出笑容:


    “的確做不到。”


    一宮神川曾在春天介入鼓城之爭,但是當時的神川軍打著阻止三宮與七宮開戰的旗號,因此所有人都承認一宮姬與黑騎團出兵的正當性,隻是這個理由如今不複存在,人們不會允許代表和平的宮姬與她的騎士團無故侵略他國。


    更重要的是壓迫鼓城容易,占領鼓城卻是非常困難。


    要長期占領鼓城、逼迫賀川與夏目服從,神川就必須從占領那天開始出動大軍駐守鼓城,並且派遣文官到鼓城處理政務。


    這些都不是王室親衛隊能夠負責的事,就算黑曜姬殿下親自來到鼓城,以宮姬身份尋求人民的支持,要長期統治還是十分困難。


    “如果派出黑騎團的消息隻是個幌子,府中的真正計劃到底是什麽?”


    “府中的真正意圖不得而知,但是屬下已派人探查府中的行動。”


    騎士站直身體,露出嚴肅的表情:


    “他們打算趁其它勢力全神戒備黑騎團的期間,動員鼓城內的親神川派以及鼓城舊有勢力,鼓城解放勢力才是府中的真正王牌。”


    “已經開始行動了吧?”


    “占領鼓城的行動應該開始了,一方麵從內部發動武裝政變,一方麵從外部封鎖交通要道。”


    “鼓城這下子也差不多了。”


    聽見這句話,騎士露出自嘲的表情移開視線:


    “是的,如果傭兵將軍願意屈服,而且展·鳳沒有做出任何應對。”


    ——————————


    霧羽一向不習慣傭兵將軍這個稱號。


    如果自己的目的隻是想讓武名傳遍天下,這種聽起來像是壞人的稱號倒也不壞,但是霧羽·良沙從來不以此為目標。


    正在吃早餐的霧羽聽完部下的報告,隻是稍微點頭響應。


    部下報告昨天夜裏,有人以解放鼓城為口號發起暴動,還有兩支軍隊出現在都市內外,彼此互相呼應。


    號稱解放勢力的他們為數不多,在都市內部隻有上百人。


    這些人的計劃似乎是綁架鼓城議會的重要人物,以此為人質逼迫守護鼓城的霧羽談判。


    這些人背後隱約可以看見一宮神川的暗中操縱。


    解放勢力選定的重要人物大多屬於親神川派,他們似乎與解放勢力早有勾結,打算故意遭到綁架,再裝出不得已協助神川的樣子,借此讓鼓城脫離七宮與三宮的控製,也因為早有串通,解放勢力不需要派出太多人進行綁架工作。


    先前來訪的一宮使者便是請霧羽不要插手這件事。


    雖然霧羽沒有做出正麵響應,但是神川這種大國早已經習慣采取強迫手段,隻要不顧一切強行動手,製造出符合大國原先計劃的狀況,大部份的人都會因為時勢所逼而屈服。


    等到重要人物全部就擒,解放勢力的下一步是讓千人部隊進逼都市外圍。


    如此兵力不足以勝過霧羽率領的鼓城駐軍。隻是雖然不足以戰勝,還是能夠用來脅迫,這支軍隊隻是逼迫霧羽就範的籌碼。


    “真是太小看我了。”


    霧羽手握長刀起身,帶領部下前往兵營。


    “七宮與三宮內部恐怕也有內賊。”


    擅長謀報工作的部下跟在霧羽背後如此說道。


    他說得沒錯,賀川與夏目對鼓城的補給與增兵一向不太積極,雙方明顯都不願意對鼓城投入太多戰力。


    當展和士道兩名猛將都帶領精銳部隊離開,賀川與夏目對鼓城的兵力支持便大幅減少,台麵下的外交談判更是如火如荼。


    “神川還有鼓城本身都投入大量金錢,用來對付三宮和七宮。”


    這類的情報早在展和杜艾駐留鼓城時便已經傳開,三宮與七宮內部都有人打算從鼓城……不,是想從四都同盟抽手。


    這些人把因為鼓城的內部紛爭而催生的四都同盟,視為燙手山芋。


    四都同盟隻是個夢想,他們認為隻要從鼓城抽手,大國就不會再把矛頭指向自己。


    隻要神川勢力順利解放鼓城,這些人就有理由讓期望四都同盟的公主乖乖放棄,也有理由光明正大壓抑勢力急速增長的展等人。


    一宮的使者曾經暗示黑騎團或許會出兵鼓城,事實卻是不太可能。不過這次的武裝暴動若是成功,神川必定會正式派兵南下,支持解放勢力的行動。


    “隻要我倒向他們,一切都可以順利成功吧。”


    霧羽繼續往兵營前進,但是一跨出宿舍大門,就看到一身黑衣的一宮使者站在那裏:


    “在下來聽取將軍的答複。”


    從獨自前來的男子臉上,可以看出他已經做好心理準備——被霧羽當場斬殺的心理準備。


    “一宮神川願意承諾將軍保有鼓城鎮守將軍的地位,無論三宮,七宮或是雙子宮,臣服一宮神川將是他們唯一的選擇。”


    止步的霧羽命令部下退後,同時拔出長刀。


    原本走在最後麵的少年侍從立刻上前接過刀鞘,然後迅速退開。


    線條優美的細長刀身在陽光下閃爍光芒,不過使者仍然麵不改色。


    “與二宮的戰爭又該如何了結?”


    傭兵將軍問得麵無表情。


    “很快就會用大人的方法結束。”


    使者的回答也毫不畏懼。


    “我想也是如此。”


    大國會用各種手段讓對手屈服,大軍壓境並非唯一的方法。


    “將軍原本的職務是為鼓城而戰,請立刻與夏目的公主切斷關係。”


    聽見這句話,霧羽露出今天第一個笑容。


    “就這麽辦。”


    手中的長刀揮出,使者的胸口立刻出現一道血痕,血跡迅速擴大,使者一臉痛苦。


    “我砍得很淺,死不了的。”


    霧羽用眼神向部下示意,要他們抓住使者。


    “這麽做會讓你完全孤立,常磐姬等人絕對不可能平安無事回到這裏。”


    被部下左右架住的使者大聲開口,並且懷疑霧羽打算與二宮錫馬聯手。


    將長刀扛在肩上的霧羽走過使者身邊,鮮血不斷從刀尖滴落。


    “不,東征將軍和他的軍師早就看穿一宮與二宮的所作所為,他們離開這裏不是因為大意,而是為了讓有異心的人露出馬腳。”


    霧羽的話令使者目瞪口呆。


    “你難道打算投靠七宮嗎?”


    就算逼出叛亂分子,在七宮的將軍與軍師離開之後,又有誰能出手收拾他們?如今的鼓城隻有一個人做得到這件事,那就是身負長刀的傭兵將軍。


    “我隻是在利用七宮,而且也已經事先告知士道將軍。”


    霧羽表明自己不是展等人的手下,走過使者身邊。


    “你到底打算做什麽?”


    霧羽在距離使者兩、三步的地方停下腳步:


    “我要解放鼓城,而且不依靠外人的力量。”


    霧羽這番話令站在遠處的少年雙眼發光,使者卻是臉色一沉:


    “你想當英雄嗎?”


    如果有人堅拒一宮與二宮的招


    降,利用七宮成功解放飽受其它都市壓榨的鼓城,此人毫無疑問會成為人們心中的英雄——但是這件事實在非常困難。


    霧羽所屬的三宮國力不強,象征三宮的公主也隨著七宮姬前往其它都市,若在此時與七宮撕破臉,三宮將會陷入孤立無援的狀況。


    光憑良沙一門很難解放鼓城,更別提之後的維持工作。


    “隻有在與異國爆發戰爭時,東和才需要英雄。”


    還有東和被昏君或暴君統治的時候。現在的一宮神川雖然勢力衰微,仍然力圖振作;二宮錫馬有真都同盟全力支持,其它宮都市也祭出宮姬這個深受人民愛戴的招牌,眼前的東和雖然勢力眾多,但是沒有眾所公認的敵人。


    在這種情況下,英雄根本沒有出場的餘地。


    七姬戰爭的時代不是英雄的時代。屬於英雄的時代是在多年之後,等到統一的中原對東和出手時才會來臨。


    當那個時代來臨,英雄豪傑都將得到活躍的舞台,無論與異國之間的戰爭是勝是敗,這些英雄都將在東和留下無數的戰爭故事。


    “你到底期望什麽?”


    使者知道霧羽之所以沒有殺死自己,是因為他不想明確與一宮神川為敵。


    “為了不被時代拋在後麵,我要改變時勢的流向。”


    “那麽做可以為誰帶來利益?”


    “我會設法讓東和勝利。”


    使者還打算繼續問下去,但是霧羽已經邁開腳步,不再開口,士兵早在兵營前方列隊等待霧羽下達指令。


    ——————————


    “春天那場戰爭結束後,神川派來潛伏在鼓城裏的那夥人一直指揮一群叫做鼓城解放戰線的烏合之眾,我看他們也差不多該在鼓城起事了。”


    在七宮軍的行軍途中,杜艾爾·陶一直從事販賣小旗子的生意。


    每到一個驛站與村落,他總是頂著大太陽揮汗叫賣。


    看著手拿四都同盟紀念旗的居民歡天喜地跑到同伴身邊,杜艾爾向身旁整理小旗子的展·鳳說道:


    “你想霧羽會按照我們的想像行動嗎?”


    杜艾爾的語氣就像在聊天,展沒有回答他,而是以曬衣服的動作攤開折疊起來的布旗。


    旗子的設計隻是在白旗上用代表宮姬的紅字寫下“四都同盟”幾個大字,這些旗子是他們出發之前臨時設計,並在鼓城大量製造的東西,跟五宮與六宮公主所準備的旗子大不相同,隻是用來湊熱鬧的。


    不過雖然是湊熱鬧的簡陋旗子,經過他們在行軍途中以極低的價錢大量販賣,對於宣傳四都同盟還是產生很大的效果。


    聽見帶著士兵向民眾叫賣旗子的人是惡名昭彰的七宮雙人組,許多人來買旗子的目的,就是為了要見識一下傳說中的兩人。


    “歡迎光臨。”


    有如老店掌櫃的杜艾爾向客人展露笑容。


    “通通便宜貨,買到賺到!”


    展也像個賣魚小販豪爽大笑,博得許多民眾的歡心。


    人們一直隻知道愛戴美麗又謹言慎行的東和宮姬,但是看到傳聞裏暗中活躍的七宮將軍如此平易近人,許多人都大感意外,也讓他們馬上成為民間熱烈討論的話題。


    雖然他們身邊還有一群麵目凶惡的大漢,但是事前沒有人想像得到他們的模樣,也讓人們對七宮的觀感大大改變。


    “我已經做出最大的讓步了,那麽便宜的事可不是天天有的,要是這樣他還不肯幫忙我們也隻能跟他一戰。”


    杜艾爾滿臉笑容地把商品交到客人手上,身旁的搭檔語出驚人:


    “那家夥很想殺我吧。”


    “那也要等到以後再說,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改造這個世界。”


    “改造成你想要的樣子?”


    展開口捉弄他,隨即看見遠方幾名年輕姑娘盯著他們,趕緊露出爽朗的笑容向她們揮手。


    年輕姑娘發出興奮尖叫的同時,軍師笑著說道:


    “不是,隻是要讓這個世界變得對每個人都更加方便。”


    “隻要變得方便,天下也會變成有用的道具吧?”


    “要是不能把天下當成道具,就算到手也沒有用啊。”


    兩人不約而同放聲大笑,杜艾爾的視線也落到旗子上“四都同盟”四個大字。


    這些旗子並非單純隻是用來宣傳。


    任何城市或村莊隻要掛上這麵旗子,旁人自然會認為當地人認同四都同盟。雖然一般民眾對政治未必有太多認識,掛上旗子可能隻是為了趕流行,但是隻要這麵旗子廣為流傳,四都同盟將可以向他國宣稱自己得到民意支持。


    “展,懂得利用整個世間的人才能成為勝利者,天下本來就是道具。”


    “隻是沒有人能夠使用這個道具,天下是一個比馬大上許多的生物。”


    杜艾爾最怕馬之類的大型動物,展笑著摟住他的肩膀。


    遠處的人們聽不見他們嚇人的對話,隻看見兩人看似肝膽相照的動作。姑娘們的尖叫更是大聲,惹得觀眾哈哈大笑。


    “也要看使用方式。”


    “說得也是。”


    在人聲鼎沸之中,分別扮演軍師與將軍的兩個無賴繼續交換奇怪的對話。


    ——————————


    長刀閃耀銀光,舉槍攻來的將領立刻噴血倒地。


    舊四宮鼓城的南門發生一場武裝政變。


    那已是過去式。


    都市內部的武裝政變發生在一大清早,試圖占領鼓城議會的軍人對臨時政府發動突擊。


    早在事前獲得情報的霧羽和良沙一門擋在他們麵前,經過一番血戰之後鎮壓突擊隊,隨後幾個地方發動武裝政變的計劃因此全部打亂。


    許多集團因為恐慌而自動解體,不少人遭到逮捕,其它人更是被迫潛逃。


    “下一個。”


    霧羽·良沙手握出鞘的長刀邁開步伐,周圍的將士隨即跟上。


    這裏是南門,鼓城內部規模最大的武裝政變就發生在這裏,人數超過百人的武裝分子占據南門,試圖開門讓城外軍隊進入鼓城。


    然而霧羽以及良沙一門的精銳展開反攻,南門的政變沒多久遭到到鎮壓。正確的說法是霧羽引誘發動政變的武裝分子聚集到這裏,然後派出精銳一口氣加以殲滅。


    如果多處同時發生武裝政變,單靠霧羽的部隊根本難以鎮壓,所以他以先聲奪人之勢挫敗武裝突擊隊的銳氣,如此一來殘餘的同黨就隻能在南門集中兵力。


    當霧羽徹底擊潰政變領導者率領的部隊,剩下的人在失去指揮係統以及自信之後,也就隻能作鳥獸散。


    除非雙方打的是賭上思想或生死存亡的殊死戰,不然這樣的方法必定有效,商業都市鼓城出身的士兵幾乎沒有人願意為戰爭犧牲,因此霧羽的策略很快就瓦解大部份的敵對勢力。


    “把褪色的舊旗拿掉。”


    霧羽對追隨而來的部下下令。


    南門的城牆上立著許多旗子。


    那些全是舊四宮鼓城的旗幟,解放戰線的人在發動政變時把這些旗子立在這裏。


    部下們立刻把旗子拿下,同時手拿另外一種旗子的人也出現在清理戰場的人群裏。


    “把旗子全部換掉,從現在起,鼓城要用新的旗子。”


    小規模的戰鬥還在繼續,將士隨著霧羽走向下一個戰場。


    霧羽把未入鞘的長刀扛在肩上邁開腳步,為的是讓躲在房屋與窗戶後麵的民眾能夠清楚看見刀上的鮮血。


    露羽不想依靠恐怖控製民眾,但是他知道此時若是不施壓,之後將會很難維持治安。


    他隻要亮出可怕的長刀,就能讓


    許多心懷不軌的人不敢妄動,多年來的劍客生涯早已讓霧羽威名遠播。


    少年侍從把長刀刀鞘抱在懷中,在距離霧羽幾步的背後抬頭仰望他的背影。


    霧羽在視野開闊的廣場中心停下腳步,其餘將士與少年也跟著止步。


    霧羽抬頭仰望石頭搭建的南門,追隨他的人們也跟著他的視線看去。


    抬起眼光到可以看見藍天的角度,在圍繞整座城市的城牆上,旗子一麵一麵換成新的。


    和風吹起新的旗子。


    少年望了一眼忍不住瞪大雙眼,其它將士也都一臉驚訝。


    不隻是他們,鼓城與夏目的士兵還有躲在房子裏的民眾在看見新的旗子之後,不由得一起議論紛紛。


    沒有人知道發生什麽事,混亂在周圍人群之間擴散,少年的視線也在周圍的大人和霧羽·良沙的背影之間不停切換。


    雖然看得到霧羽望向四周的側臉,卻無法清楚看見他的表情,隻知道他的視線正望著又高又遠的地方。


    少年不知該說什麽才好,隻能隨著霧羽的視線看去。


    那裏有一麵未曾見過的旗子。


    既不是舊四宮鼓城的旗子,也不是三宮夏目或七宮賀川的旗子。


    甚至不是四都同盟的旗子。


    人稱傭兵將軍的男子在未告知任何人的情況下秘密準備這些旗幟。


    飾有常磐綠、淺黃色、萌蔥色與空色四種顏色紙片的全新旗幟。


    那是琥珀色的大旗。


    與舊四宮鼓城所使用印有“四”字的琥珀色旗幟不同,這麵大旗的顏色更深,但是旗麵上沒有任何文字,隻用分別代表四位宮姬的色紙加以裝飾。


    “從現在起,這麵旗就代表這個城市。”


    霧羽以自言自語的模樣說道:


    “這個城市不臣服於大國或四都同盟,我們要在這裏構築出新的形勢。”


    有如閑聊的一番話卻讓周圍陷入驚慌:


    “將軍何出此言?您打算背叛常磐姬嗎?”


    三宮派遣到霧羽身邊的將領從良沙一門之中挺身而出,雖然他的任務是監視霧羽和良沙一門,但一直以來相處愉快。


    他已經把手放在刀柄上,隻是自知敵不過霧羽,所以沒有搶先動手。


    “我把慧星托付給三宮姬,絕對不會背叛她。”


    握緊名為銀星的長刀,高大的將軍露出緬懷的眼神,像是想起過去和常磐姬在道場一同度過的日子。


    霧羽緩緩轉身麵向手下將士與少年侍從:


    “這麵旗子的主人是常磐姬的摯友,我們將用這麵旗子迎接那個人歸來。”


    他的眼神十分溫柔像是想起一位老朋友。


    ——————————


    在鼓城外麵,自稱鼓城解放戰線的軍隊正準備舉弓射箭。


    他們原本計劃在城內的接應者打開南門之後衝入城內,如今計劃宣告失敗,更令他們訝異的是城門上升起從未見過的旗幟。


    看來城內的政變已經失敗。


    鼓城的城防並不嚴密,就算不經由南門也有辦法攻入城內。


    但是對方已有警戒,想靠硬攻的方式並不容易,所以他們把目標放在防守比較薄弱的南門。


    但是他們也不甘心就此逃跑,為數千人的步兵打算射下城牆上的旗幟。


    這些人大半是曾在舊四宮鼓城享有厚祿的人,或是在鼓城失陷之後遭到放逐的人。


    他們既沒有投靠七宮也沒有流向三宮,反而希望重建鼓城政權,如今東征將軍不在,鼓城由原本隸屬鼓城麾下的霧羽·良沙治理,對他們來說正是解放鼓城的最佳時機。


    神川在背後秘密提供協助,他們也有自信透過交涉取得錫馬的支持,隻要能夠占領議會,出身鼓城軍方的人也會重新投向他們。


    被東征將軍逐出鼓城的政經界人士更是在他們背後大力支持。


    隻要在此時掌控大局,往後的時勢將會出現巨大變化,四宮鼓城的重建將由趕跑三宮與七宮的人,也就是他們以及他們背後的人主導。


    “弓兵上前!”


    曾在舊四宮擔任高官的指揮官對素質參差不齊的士兵下達命令。


    他們是一群烏合之眾,從淩亂的布陣可以看出從未受過象樣的訓練。


    正因為如此,他們才必須以最快的速度攻進城內加以占領,否則就會陷入眼前這種進退兩難的狀況。


    最可恨的家夥就是霧羽·良沙。


    聽說這個傭兵與東征將軍等人私交甚篤,而且深受夏目的宮姬寵愛,就連神川試圖拉攏也遭到拒絕。


    這個傭兵將軍似乎不知道忤逆神川這種大國,會帶來什麽樣的後果。


    七宮那群可疑的家夥大老遠跑去和雙子都市聯手又能怎麽樣?三宮那些被財政困難所苦的山地人又能發揮什麽作用?這個四處流浪的將軍根本看不清時勢——指揮這些士兵的高官忍不住越想越生氣。


    他從神川的使者那裏得到消息。


    神川已經找到辦法,可以在短時間之內結束與二宮錫馬的戰爭,如此一來未成氣候的四都同盟絕對不會是一宮神川的對手。


    從鼓城出發的兩位宮姬和東征將軍等人都不可能回到自己的國家,如此一來重新取回獨立自主地位的鼓城就可以重整東和西部的局勢,成為新世代的領導者。


    雖然現在的鼓城還是敵不過神川或是錫馬,但十年後的鼓城一定可以恢複以前的力量——鼓城解放戰線的人們不斷在心中盤算這些大計。


    然而這些大計都已失敗,所以他們打算在離關之前射箭泄憤。


    就算眼前隻剩下撒退一條路可走,他們也要先射下四都同盟的旗子,讓所有鼓城居民,甚至整個東和知道解放戰線的存在。


    既然無法在短時間之內完成政變與占領,他們至少也得留下一些成果,才能夠支持之後的解放戰爭。


    然而弓兵卻在此時出現異狀。


    他們先是高舉弓箭瞄準飄揚在城門上的旗子,卻紛紛放下手中弓箭。


    “怎麽回事!”


    曾任高官的指揮官大聲斥責,視線同時望向與士兵相同的方向。


    城門上從剛才就換上未曾見過的旗子,四周空無一人,也沒有任何士兵試圖保護旗子。


    既然如此,這些弓兵為什麽會如此猶豫?指揮官定睛凝視,才發現一件意料之外的事。


    這是一麵琥珀色的旗子。


    乍看之下與過去四宮鼓城曾經使用的旗子很像,但是顏色更深,旗上的紙片也是過去的旗子沒有的。


    這是一麵新旗子。


    旗子上看不到四都同盟的名字,卻散發足以代表國家的氣度。


    最大的問題是這麵旗子是琥珀色,


    琥珀色並非代表鼓城的顏色,而是代表曾經受鼓城擁戴的那個人。


    全東和隻有一個人,就隻有那位宮姬會使用這個顏色。


    “這是怎麽回事!會用這種旗子的人應該不在鼓城才對!”


    這麵旗不是過去經常使用的四宮旗,豎立新旗幟的行為必定包含某種意義,所有人都對此感到困惑。


    就在此時,後方傳來警告敵兵來襲的鑼聲,所有人不約而同轉頭看去。


    一隊騎兵出現在南方的青翠山丘上。


    東和的丘陵大多不適耕種,因此有許多未經開發的丘淩。


    人們還是喜歡水源豐沛的低地。


    騎兵出現在低地邊緣的山丘上,位置剛好可以俯瞰鼓城,後麵還跟著一隊步兵。


    新出現的軍團在山丘布陣,此舉令南門前的解放戰線心生動搖。


    新到的兵力出現在山丘上


    ,低處無法看清他們的全貌,視線所及隻能看到約五十名步兵,以及最前方的十名騎兵。


    連解放戰線的人也猜不透這支部隊屬於哪個勢力。


    他們絕不會是鼓城的奇襲部隊。能夠繞到後方的路並不多,而旦這幾天根本沒有軍隊離開鼓城,情報顯示七宮和三宮現在自顧不暇,根本沒有餘力派兵過來鼓城。


    若是神川或錫馬的軍隊,出現在那個位置也不合常理,而且規模也不該隻有那樣!


    “怎麽連那邊也一樣?”


    仔細一看,指揮官發現帶隊騎兵身旁的斜坡,立著一麵旗子。


    一樣的顏色。


    這麵旗子跟鼓城新的旗子顏色相同,裝飾的紙片也一模一樣,這讓解放戰線確定來者是敵對的勢力。


    知道大勢已去的指揮官壓下心中的情緒,對手下士兵宣布:


    “撤退,所有人不要慌張,我們要抬頭挺胸離開這裏。”


    若是傭兵將軍帶兵從城內殺出來,憑他們現在的人數絕對無法對抗,他們原本認為在霧羽解決鼓城內部動亂之前,他們還有時間還以顏色,但是現在敵人的援軍出現在城外,一旦對他們發動夾擊,他們隻有待宰的份。


    解放戰線開始在不刺激都市守軍,也不刺激山丘軍團的情況下撤退。


    麵對用不安眼神抬頭看過來的士兵,指揮官搖頭說道:


    “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但是我們現在還是撤退比較好。如果那麵旗子代表的意義如同我的想像,那麽的確應該暫時按兵不動。”


    如果那麵旗子真的有特別的意義,撤退是他們最好的選擇,對方不會派兵追擊他們,因為那麵旗的顏色正是不希望開戰的象征。


    “這會是什麽奇招嗎?到底是誰暗地裏幹的好事?這些人到底打算做什麽?”


    前高官低聲喃喃自語,同時仰望藍天之下分立兩側的旗幟,最後視線落在自軍高舉的舊四宮鼓城旗上。


    旗子看起來就好像褪色了一般。


    ——————————


    “他們撤退了,這也是將軍的聲威所致。”


    位於山丘上的良沙一門年輕將領翻身下馬,把方才所見的情形告訴後方眾人。


    “應該的,他們畢竟曾經是鼓城的一員,絕對不敢冒犯那麵旗幟。”


    說話的男子身穿印有三宮夏目紋飾的羽織,另一個身穿印有七宮紋飾羽織的男子也在一旁點頭讚同。


    若是知這實情的人,必定可以看出這三個人分別是霧羽、士道、展三位將軍麾下忠心耿耿的高級將領。


    圍繞在他們身旁,人數介於五十到六十人之間的士兵,也是由三個勢力的部隊裏挑選出來。


    這些人不像沙場上的勇猛戰士,反而比較適合騎士裝扮。挑選他們的主要原因不是武藝,而是他們的品格。


    他們看往山丘後方,一輛馬車正沿著平緩小路爬上山丘,在斜坡下方遠可以看到另外兩輛褪色的馬車。


    斜坡下方的道路可以繞過山丘通往鼓城。


    馬車之所以特地爬上山丘,想必是因為乘客想從山頂眺望鼓城的全景。


    所有人都知道這位乘客有權利也有理由這麽做,所以沒有人試圖阻止。


    布陣在山丘上的所有士兵此時全部下馬,脫下頭盔單膝跪地。


    等到步兵後退排出圓陣,馬車終於來到丘頂,一名侍從上前打開車門。


    圍在一旁的士兵個個垂首表示敬意,一道動作優雅的身影出現在山丘上。


    那人身穿淡桃紅色的夏服,腰際圍著琥珀色的衣帶。


    周圍的人隻能看見她的長裙裙擺還有腳上柔軟的鞋子。


    “又發生戰爭了嗎?”


    溫和又隱約帶有憂鬱的女聲傳入眾人耳中。


    “是,但是霧羽閣下已經擊退來襲者,此人的忠義之心至今未曾改變,值得信賴。”


    身穿良沙一門黃綠色衣服的男子維持垂首的姿勢回答。


    “他的威名早已傳遍南方,常磐的事、空澄的事,還有鼓城的事也傳進我的耳裏,其中有值得高興的事,也有令人噓唏的事。”


    纖細的雙腳緩緩前進,來到丘頂能夠望遍整座鼓城的地方。


    為古老城牆所圍繞的大都市盡收眼底。


    墨綠色的大河從附近流過,從大河延伸出來的水道有如玻璃工藝品反射陽光,流遍城市的每個角落。


    城裏多了許多新的建築物。


    鼓城雖然麵對許多問題,仍然踏上複興的道路,由於來自夏目與賀川的人變多,現在的鼓城甚至比以前更熱鬧。


    自己離開這塊土地的時間還不到一年。


    記得去年自己也是在這個時期失去地位,之後被軟禁了好長一段時間,因此感覺起來比一年還要長。


    在初冬被逐出這塊土地,如今在即將邁入盛夏之際回到這裏。


    “這的確是東和的景色。”


    在自己不在的這段歲月裏,鼓城依然存活下來。


    這座城市看起來好像沒有發生任何事,在陽光的照射下看起來甚至有些令人目眩。


    “很多人都在等待您回來。”


    一名看似出身鼓城的將領抬頭如此說道。


    一位少女的身影落入早已紅了眼眶的將領眼中。


    沒有四宮的紋飾,沒有華美的公主裝束,隻有少女溫柔婉約的站姿。


    “也有不少人不希望我回來吧。”


    發出輕笑的她緩緩低下頭:


    “我也不想回到這裏,在南方的生活十分幸福,我原本不打算再回到東和。


    “請給鼓城重新出發的機會。”


    少女沒有回頭,所以無法判斷這句話出自誰的口中。


    或許對她來說,現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不讓眾人看到即將落下的眼淚。


    ——————————


    常磐綠的公生雙手抱胸而立。


    “聽說神川打算派遣軍隊南下鼓城,請問士道閣下對此有何意見?”


    在五宮淺黃姬的陪伴下,三宮常磐姬對麾下的老將士道將軍如此問道。


    帶來這個情報的人是采家的春瀨,他正在五宮姬的背後垂手而立。


    這裏是五宮倉瀨的宮姬宅邸,他們位於古色古香的平房所圍繞的中庭。


    經由石橋跨過五彩錦鯉悠遊的人工池子,在不許外人靠近的情況下,兩位公主與她們的兩位見證人展開會談。


    “那不是問題,鼓城早已做好萬全的防備,請放心把一切交給傭兵將軍閣下。”


    “根據手下的報告,一宮為了派兵南下,已經在神川召集士兵。一宮若是決定兩麵作戰,恐怕就連傭兵將軍也會應付得非常辛苦。”


    春瀨·采力陳當前情勢的危急程度,士道將軍仍然搖頭說道:


    “一宮不可能派遣精銳部隊南下,他們與二宮的戰爭現居劣勢,在這種情況下就連召集一般士兵也不容易,倉瀨與牧瀨現在有三宮的精銳部隊駐守,七宮的東征也將趕到,一宮絕不敢冒險讓太多兵力離開本國。”


    “但是將軍,傳說一宮已派人麵見那位傭兵將軍,打算以厚祿拉攏他歸順一宮,要是他與一宮派來的軍隊聯手,情勢不會因此大大改變嗎?”


    淺黃姬說出心中的疑慮,常磐姬忍不住加以反駁:


    “他是個可靠的人,絕對不會背叛。”


    接著眉頭緊皺,說出另一件值得擔心的事:


    “問題是鼓城裏圖謀不軌的人,如果私通神川的人發生暴動,引來大軍兵臨城下怎麽辦?”


    如果鼓城發生武裝政變或是暴動,癱瘓都市機能與居民生活,一宮神川軍就能以維持治安為


    由光明正大占領鼓城,傭兵將軍手中的兵力不足以跟神川的大軍正麵對抗。


    “七宮的東征和他的軍師之所以慢一步出發,正是為了這個理由。”


    士道將軍沒有明說,但是公主們和春瀨都了然於心。


    送走象征和平的宮姬之後,誰都不認為留在鼓城的七宮雙人組會無所事事。


    “短時間裏有很多人被逐出鼓城,鼓城內部圖謀不軌的人大部份都在不驚動公主的情況下受到處分。那兩個人在公主看不到的地方,做起壞事是不會手軟的。”


    “的確有這個可能,若非如此,他們怎會把可愛的公主一個人送出去。”


    常磐姬語帶諷刺,隨即想起另一件值得擔心的事。


    “您的意思是隻要一宮不派精銳部隊過來,我們完全不必擔心嗎?”


    士道將軍看起來信心十足,常磐姬猜想他還有其它計策,所以要士道說出實情。


    “東征他們正趕往六宮殿下所在的牧瀨吧?”


    “是的,萌蔥會在牧瀨與他們會合,之後再跟我們一起舉行締結四都同盟的儀式。”


    淺黃姬澄清七宮雙人組沒有前往這裏,同時強調這裏是五宮倉瀨,她的眼神像是在說不管有任何秘密策略,現在都應該開誠布公。


    “也好,也差不多是時候把七宮的企圖還有他們跟我們之間的約定告訴大家了。”


    聽到士道將軍語氣沉重,常磐姬用嚴厲的眼神看向自己的見證人:


    “您和他們暗中來往?”


    “我接受他們的提案,為了此次的同盟,留在鼓城的人必須瞞著他國完成某些行動。”


    “連我也瞞在鼓裏?”


    常磐姬與士道將軍是叔侄,她從來沒想過士道將軍竟然瞞著自己,聲音變得有點尖銳。


    “我隻是靜觀他們有何動作,兩位應該也知道,信任七宮的雙人組是非常不智的行為,您說是吧,采家家主?”


    春瀨聞言也點頭:


    “我也是從來沒有相信過他們,除非是在利害關係完全一致的情況下,隻是有很多約定在時機成熟之前是不能說出口的。”


    在四都同盟成形之前,春瀨自己也是一樣。


    聽見春瀨帶有聲援意味的話,士道將軍對著兩位公主說道:


    “據杜艾爾·陶的說法,他們進行的策略就連七宮姬也不知道,他們用來鞏固形勢的王牌,是來自南方的佳寶。”


    ——————————


    當我們交換過幹淨的樹枝,儀式來到最後階段。


    “東和七宮就在這裏。”


    六宮牧瀨的祭祀場位於鋪滿白色石扳的高台,雖然比賀川還有鼓城的祭祀場古老,不過石板的石材更為高級。


    在東和任何地方都看得到高台,但是六宮牧瀨特別有種都會的感覺。


    “就像五宮殿下與六宮殿下總是攜手並進,七宮也要以宮姬的身份,履行與各位攜手的責任。我們東和宮姬的出現並非為了引發爭端,而是為了東和各都市彼此交流而存在。”


    我照本宣科說起出發前杜艾大人教我的台詞。


    當空澄姬在眾人前發言時,說的幾乎都是事先準備好的劇本。雖然不是必然,但是大部份的情況下都是這樣。


    杜艾大人說過如果對劇本有意見,第一次看到時就要說出來,等到正式上場才來抱怨劇本的內容就太晚了。


    大部份的情況下,杜艾大人準備的劇本都非常周到,我也很少有意見。


    這次也是一樣。


    雖然跟我一起上場的萌蔥姬和牧瀨的府中有提出一些意見,讓我必須與侍從團的人們討論如何配合,不過基本上我的劇本在其它都市的祭典也適用。


    “讓我們在此祭祀祖靈,以兩位宮姬之名,奉上所有子民的誠心,願開拓出東和之地的先祖禦靈永久長存。”


    萌蔥姬輕聲說出這番話。


    她是東和七姬中最常在人前現身的雙子姬之一,當我們並肩站在一起,我總不禁要讚歎她那優雅的姿態。


    她總是用美麗的儀態和美麗的聲音,成功扮演公主的角色。


    我有點羨慕她,或許在東和七姬之中,人稱雙子宮的淺黃姬和萌蔥姬是最像宮姬的兩位。


    祭典的鈴聲響起。


    鈴聲來自在遠處圍繞我們的人們。


    他們是牧瀨的神僧,以及支持萌蔥姬的民眾。


    在一陣陣鈴聲之中我和萌蔥姬攜手並立:


    “我等宮姬在此攜手,為東和七座都市彼此融合的未來祈禱。”


    “爭亂若是繼續下去,祖靈將會悲傷,天地亦會逆亂。”


    六宮萌蔥姬先開口,七宮的我接著說下去。


    這場祭祀本來的目的是祭拜此地的祖靈與自然,同時也兼具向人們宣示前進道路的作用。本來的宮姬很少采取這種做法,就一般來說,宮姬隻有在新年致詞時,才會在祭祀典禮上提及國家的方針。


    如今東和局勢陷入混亂,宮姬身為宮都市代言人的責任越來越重大,一般人民和府中才會期望宮姬采取這種做法。


    “我們絕不會像過去那樣互相爭鬥。對於在千鳥挑起紛爭的悲哀之人,宮都市與宮姬應當以何種態度麵對,往後四位宮姬將以行動做出回答。”


    萌蔥姬的話暗示西北方熊熊燃燒的森林大火。


    這場火至今仍未熄滅,灰白色的濃煙依然清晰可見。


    “三宮殿下與五宮殿下也在倉瀨進行和我們一樣的事,我們四人此後將致力於四都的和諧,很快就會讓大家看到成果。”


    兩位公主並肩對在場眾人深深鞠躬,空澄姬的首次亮相兼牧瀨的小型祭典到此結束。


    空澄姬受到六宮牧瀨人民的承認,常磐姬也在五宮受到人民承認。


    之後我們將會移師位於雙子都市之間,座落於黎湖湖畔的大祭祀場,舉行四都同盟的正式發表會與結盟典禮。


    舉行時間是兩天之後。


    ——————————


    場景來到一宮神川,有場會議正在神川城的謁見室舉行。


    主要議題是神川與錫馬之間的千鳥爭奪戰。


    與會者針對遭到無法撲滅的森林大火所吞噬的戰場展開熱烈討論。


    東軍的責任問題、援軍遲到的原因,以及無法以政治手段解決千鳥問題的行政疏失,都是會議的討論重點,所有人都對如何收拾這場爛攤子感到頭痛。


    會中同時決定暫緩對鼓城派兵。


    雖然對不起在當地發動政變的鼓城解放戰線,但是千鳥問題已經成為一宮神川的沉重負擔,此時的他們沒有餘力出動大規模的軍隊。


    這個決定將會造成嚴重的後果。


    原本相信一宮神川與中央政府,因而不惜發動武裝政變的人們被神川置之不理,此舉當然讓鼓城解放戰線大感憤怒。另一方麵,神川軍內部也因為召集士兵之後無法出征,導致全體士氣嚴重低落。


    雖然必須麵對這些後果,但比起在千鳥遭遇的失敗,這些全部都是小事。神川隻要在下一次機會對鼓城派出大軍,就有機會恢複與當地民眾的關係。至於先前召集的士兵可以派往千鳥,令他們不至於無用武之地。


    但是千鳥不一樣。


    神川絕不能讓二宮錫馬奪走屬於自己的領土與人民,一旦受到如此挫敗,神川身為中央政府的存在價值將受到全東和的懷疑。


    許多人表示這場戰爭神川非勝不可,也有許多人搖頭反對。


    神川蒙受巨大的損失,花費的軍費早已超過千鳥這塊領土的價值。加上支撐當地人民生活的山地已經付之一炬,現在的千鳥隻不過是一塊荒地。


    就算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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