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天來臨,展大人和杜艾大人終於來到牧瀨。


    我跟萌蔥姬一起迎接他們,還有伴隨而來的千名七宮士兵。


    今天是多雲的天氣,雖然是夏季午後,此刻的溫度也不至於讓人受不了。


    七宮士兵將暫住牧瀨的兵營,歡迎典禮在兵營前的廣場舉行,首先由身為六宮姬的萌蔥姬代表牧瀨表示歡迎。


    我們都待在陰涼的室內,透過敞開的門麵對階梯下的士兵。陽光下的士兵看不見陰影裏的萌蔥姬,也看不清站在她身旁的我。


    除非參加儀式和祭典,否則宮姬幾乎不會讓人看清自己的麵貌,理由是因為宮姬的主要任務是擔任巫女,如果太常在人們麵前拋頭露麵,人們心中的感動就會減少。


    這些從七宮遠道而來的士兵應該都是第一次近距離見到他國的公主,每個人臉上都是一副好奇又感動的表情。輪到我致詞時,我向眾人報告同盟的準備工作已順利完成,並且感謝大家特地前來保護我踏上歸途。


    士兵們保持肅靜聆聽我們說話,身為七宮姬的空澄姬本來就極少在人前露麵,對他們來說,兩位宮姬站在一起的景象應該非常稀奇。


    接下來輪到東征將軍展·鳳發言,內容不外乎宣布將會謹言慎行,在倉瀨與牧瀨完成應盡任務之類的場麵話。


    到此為止一切順利。


    此刻廣場外麵傳來快馬疾走的聲音,然後一名使者前來向萌蔥姬傳達急訊。


    “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萌蔥姬以若無其事的模樣將來使的事一笑帶過。直到致詞結束之後,與我一起走進舞台旁邊的小門,萌蔥姬的表情立刻嚴肅起來……


    “二宮開始準備撤退。”


    萌蔥姬沒有看著我,但是她的話卻像一支大槌重重衝擊我的胸口。


    在我開口之前,萌蔥姬繼續說道:


    “不隻如此,一宮也宣布準備撤退。”


    我想說些什麽,但是腦袋一片空白,隻能搖頭。


    千鳥戰爭能夠平息應該是件好事,但是如此大規模的戰爭竟然結束得如此突然,怎麽想都很不自然。


    “雙方有達成停戰協議嗎?”


    我隻能勉強提出這個疑問,萌蔥姬一臉憂心地點頭:


    “談和的使節似乎是透過其他管道往來於錫馬與神川之間。”


    表麵上彼此征戰,私底下派使者談和。杜艾大人曾經說過這樣的做法在戰場上很常見。


    從去年到今年春天這段期間,不管是賀川、鼓城還是夏目都曾經多次采取這種做法,就像以財界名義行動的春瀨先生。戰爭時期並非隻有軍隊忙碌,還有更多方麵的人牽涉其中。


    “對於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他們兩位不知有何看法?”


    萌蔥姬望向門外排列整齊的七宮軍隊,以及站立在一隊士兵後方的將軍和軍師。


    “等、等會兒我會問他們。”


    我發出沒出息的聲音。六宮的公主瞬間露出訝異神情,但是隨即換上招牌表情。


    溫柔的笑容,讓人好想摸摸她的臉頰。


    “他們什麽都沒有告訴您啊。”


    萌蔥姬沒有問我,隻是用一副理解的表情對我點頭。


    “是的,他們說我想怎麽做都沒關係,不管要跟誰見麵或是去哪裏都行。”


    所以我才能和這幾位公主一起歡笑、一起牽手、一起並肩而行。


    跟常磐姬、淺黃姬還有萌蔥姬一起。


    初了彼此相爭的一宮、二宮兩大國擁立的黑曜姬殿下與翡翠姬殿下,我跟其他每一位宮姬都說過很多話。


    “他們是我的右府與左府,絕不會阻止我走向自己期望的路。我想不管我做什麽,他們都有辦法讓事情往自己滿意的方向發展。”


    說到這裏,連我自己都覺得好笑。


    看來我好像真的很喜歡展大人跟杜艾大人。先不管他們到底是好是壞,我似乎很中意他們開懷大笑的樣子。


    “我們的府中或許也是同類的人,隻是您那邊的兩位是否太過頭了一些?”


    萌蔥姬說得多半沒錯,我有點難以招架……


    “呃、您說得沒錯,但是我想適時阻止他們正是我的責任。雖然我隻是個象征性的公主,不過幸好東和很照顧這個象征。”


    這是我的感想。


    東和七姬。黑曜、翡翠、常磐、琥珀、淺黃、萌蔥、還有空澄。


    我們東和七姬各自因為不同的原因誕生,我想我們的出現絕對有其意義。


    我喜歡這樣的景象。


    比起由可怕的將軍或偉大的老爺爺瓜分天下的世界,或是透過某些天啟挑選出來的國王統治的世界,我還是最喜歡有黑曜姬殿下,還有眼前這位公主存在的世界。


    雖然世界不會隨著我們的意思改變,雖然我們無法享受無拘無束的生活,但是隻要人們還需要宮姬,我就喜歡這個景象。


    曖昧的關係,弱小也沒關係,隻要能夠站起來,我就會一直努力站下去。


    東和如果能夠在宮姬攜手並進、在微笑中互吐心聲時變得更好,這個世界如果能夠因此變得更美麗,我很希望自己在這個景象裏占有一席之地。


    “七宮……不,空澄姬殿下。”


    東和六宮萌蔥姬殿下轉身麵對我,交疊的雙手放在身前。


    我也做出同樣的動作。


    “淺黃派遣快馬帶來消息,她與常磐姬兩人已從士逍將軍那裏得知我們不知道的情報,內容是有關鼓城的動向。”


    雖然溫和又穩重,也是無比認真的直率表情。


    六宮牧瀨宮姬的姿態讓我看得有些入迷,我還來不及理解話中的內容,下一句話已經傳進我的耳中。


    “空澄殿下身邊的兩人不久後應該也會告知您同樣的事——東和將會再次擁有七位公主。”


    “啊?”


    發出奇怪聲音的同時,我在心中反複思考這句話的意義。


    隻是我完全想不透“擁有七位公主”是什麽意思?


    看見我思考的模樣,萌蔥色的公主忍不住笑道:


    “看來我現在終於見識到七宮真正的樣子,那兩個人之所以擁立您,想必是為了看見您現在的表情吧。”


    雖然不知是怎麽回事,但是我被笑了。


    不管到哪裏,我好像總是會惹人發笑。


    我有點不甘心,同時又覺得這樣也好。


    看著這樣的我,萌蔥姬露出了平靜眼神說道:


    “我們無法預測以後東和的情勢將會如何演變。其他國家心中的未來藍圖,還有您身邊的兩人的目標,都不是我們可以得知之事。但是不管東和的未來將展現何種模樣,我和淺黃都將秉持好意與您共處。隻要您保持現在的樣子,保有您現在的心,繼續用充滿好奇心的眼睛注視這個世界,我們願意保證您眼中所見的我們永遠不變。”


    東和六宮萌蔥姬殿下的微笑溫柔到了極點。


    她的溫柔滲入我的心中,讓我幾乎無法承受。


    我不知該怎麽回答才好,隻能趕緊低頭道謝。


    現在的我隻能這麽做。


    我的手被從萌蔥色袖口伸出的雙手輕輕握住。


    這是我第一次觸碰萌蔥色的公主,那是一種無比柔軟的觸感。


    ——————————


    “開什麽玩笑!”


    常磐姬氣的不得了。


    她與淺黃姬兩人在客房裏相對而坐,淺黃姬臉上剛掛著正在思考什麽的表情。


    這間客房平時專供萌蔥姬來訪時使用,寬廣的房間裏充滿樸素與整潔的氣氛。


    淺黃姬一麵注視以來自異國的彩色玻璃製成的花瓶


    與瓶中的紫龍膽,一麵把左手食指靠著嘴唇不停思考。


    “在這種關頭開這種玩笑,什麽解放鼓城!都到了這個地步,他們還想去拿那塊土地做什麽!七宮跟我們的執政院竟然瞞著我!”


    等到激動的常磐姬發泄完怒氣,一直注視鮮豔龍膽花的淺黃姬才把手指移開嘴唇:


    “七宮一方麵宣傳四都同盟,一方麵又暗中認可鼓城重回宮都市地位,我們可以把這件功勞歸於三宮夏目。如果三宮殿下可以說服任意妄為的七宮,夏目與鼓城的隔閡必定可以因此消除。”


    “哼,老爺子想必已經采取行動,我們三宮夏目已經累積太多負擔,非得想辦法找機會賣鼓城一些人情。”


    在東和的宮都市裏,三宮夏目一向是收入最少的城市。因為地處山區的地理限製,夏目的經濟規模之中無法擴大。


    “老實說,光是籌措這次訪問五宮、六宮的經費,就讓我們大費周章。淺黃應該知道我們是如何湊齊來這裏的旅費嗎?”


    “並不清楚。”


    “仔細看看七宮的士兵,他們身上全都穿戴全新的大刀和鎧甲,那些都是印有竹紋的夏目產鐵製品。”


    三宮夏目內有礦山,因此夏目輸出的貨品以武器居多。當鼓城的軍隊遭到解體,夏目的交易的對象自然變得很有限。


    於是新與都市七宮賀川才會成為夏目礦山的最大顧客。


    “真是諷刺,隻要戰爭越激烈,我國的財政狀況就越健全。所以有人想和七宮聯手,聯同鼓城一起發動戰爭。”


    如此情勢在她們不知道的期間逐漸擴大。


    七宮計劃讓鼓城重新取回四宮的地位,為此找上士道將軍,霧羽還有又稱執政院的三宮議會,而且他們最後都選擇默許這個決定。


    他們沒有征求三宮夏目常磐姬殿下的許可。


    世界在她不知道的地方轉了一圈。


    常磐姬看不見何處是世界的中心,因此顯得焦躁不安。


    “真正想要解放鼓城的人到底是誰?是七宮的那個人?還是鼓城的隱藏勢力?莫非是我們的府中?”


    “或許是東征將軍發現占領鼓城太過困難,所以想要找機會放棄鼓城也說不定,若是盡早解放鼓城,鼓城的人也會欠他一個人情。”


    “鼓城如果背叛怎麽辦?”


    “他們把七宮姬托付給三宮殿下,或許正是為了防備這件事,他們似乎利用這段時間放逐鼓城內部多位有力人士。”


    這是來自春瀨的情報,他們先把不讚同自己的人全部解決,然後再承認新的四宮政府。


    “這簡直就是傀儡國家!”


    “不是簡直,而是事實便是如此,隻是七宮能夠有效利用鼓城新權政府的時間,恐怕也隻有一、兩年。”


    等到鼓城恢複原有的國力,七宮賀川必定控製不住這股強大的力量。


    在不久之後的未來,七宮與三宮將無法操縱新生的四宮,商業都市鼓城一向是人潮匯集之處,等到重建工作順利進行,鼓城的領導階級很快就會改變態度。


    東和隻有一宮神川與二宮錫馬這種國力強大的國家,才有能力徹底管理他國,商業都市鼓城可是擁有東和排名第三的國力。


    “就算解放鼓城,可是該怎麽說?如果要成為宮都市……”


    “他們需要一個宮姬,據說東和的華姬已經回來了。”


    原本情緒激動的常磐姬聽見這句話立刻沉默不語,淺黃姬將視線從花朵移到她的身上……


    “此事應該符合您的期望,三宮常磐姬比任何人都期望東和四宮琥珀姬殿下歸來。”


    “話是沒錯,可是不該用這種形式,如此一來她也太可憐了。這次回來隻是遭到七宮利用,我還欠她一份人情,不能眼睜睜看她受人欺侮。”


    淺黃姬平靜注視一臉難過的常磐姬:


    “正如同三宮殿下有這份心意,我相信四宮殿下之所以願意回來,必定有她自己的想法,四宮殿下回到東和,絕非隻有純粹受到七宮操縱,別忘了四宮姬身邊,還有一位能夠聯係三宮殿下與四宮殿下的人。”


    常磐姬想起霧羽·良沙,雙眼望向立在房間角落的守護刀。


    這把線條優美的長刀,正收在與公主相同顏色的刀鞘中。


    刀名是彗星,與傭兵將軍現今使用的長刀隻有些微不同。


    “霧羽也沒跟我說過他和七宮合作的事,從頭到尾都沒有人把這件事告訴我。淺黃,對不起,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我相信七宮殿下同樣不知道這件事,就連大人們都無法判段事情能否盡如意料中的發展,想到我們有太多事情都不知道,就無法怪罪任何人或任何事。”


    雙子宮也經常在不明就裏的情況下麵對突然變化的事態——淺黃姬笑著如此解釋。


    “霧羽、叔父大人還有老爺子都感到很迷茫吧。”


    “或許可說每個人都在迷惘,現今的東和或許隻有兩個人心中沒有任何迷惘。”


    “你們兩個嗎?”


    常磐姬收拾心情,對著淺黃姬開玩笑。


    “是一宮殿下與二宮殿下。”


    常磐姬原以為對方會笑,但是淺黃姬的臉上沒有笑容。


    “七宮是在看穿一宮與二宮行動的情況下,試圖操縱鼓城嗎?”


    “仔細想想,有人認為光靠四都同盟的力量不足也很正常。七宮殿下的將軍一定認為必須結合五座都市的力量才足夠。”


    聽見淺黃姬這麽說,常磐姬顯得有點驚訝:


    “聽你這麽說,你……不,你們也有想過讓鼓城恢複宮都市的地位嗎?”


    所以鼓城發生紛爭時,雙子都市才擺出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麵對常磐姬質問的眼神,淺黃姬微笑說道:


    “我們從小看著一宮與二宮的鬥爭長大。”


    從小目睹雙親爭執的孩子,往往回去思考很多事:曾經在成長過程目睹兄弟或是親族互相鬥爭的人,往往會比普通人有更多感受。


    這就是雙子宮的處境。


    就算麵對同一個世界,所在的位置不同,看見的景色也不一樣。


    在這種情況下,每個人描繪的未來又會相似到什麽程度?又會不同到什麽程度?


    常磐姬想起曾經與自己對立的琥珀姬與空澄姬兩位鄰國宮姬,雙眼凝視露出溫柔微笑的淺黃色公主。


    ——————————


    “上級指示立刻撤軍。”


    使者跪在地上,自稱破軍王的男子騎在馬背上聽取使者的緊急命令。


    “這場火就快要熄滅囉。”


    破軍王的背後是一片燒成焦炭的黑色森林。


    這個人早已經習慣放火,而且能夠判斷火勢會蔓延到什麽程度,以及什麽時候會平息,他露出冷笑俯瞰使者。


    “公主殿下已發表聲明,表明我們錫馬願意原諒主動提出和談要求的神川,此次的戰爭是由我方獲勝。”


    破軍王以嘲諷的語氣問道:


    “千鳥怎麽辦?”


    “是,目前已經確定千鳥全權委由真都同盟管理,神川將會完全撤出這個地區,把此地交給我們。”


    “哼,這回的收獲隻要一片小得不能再小的焦土。”


    放火的主謀發出嘲笑。


    “公主殿下傳話給破軍王閣下,為了後續的協議工作,請破軍王閣下立即返回錫馬。”


    破軍王撇下使者策馬前進,直屬騎兵對立刻圍在他的身邊:


    “大王,我們接下來該怎麽做?”


    “我們的仗要怎麽打下去?”


    麵對情求說明的部下,北方王子豪邁笑道:


    “一宮和二宮似乎打


    算談和,那個老不死的大師害怕了,竟然瞞著我們和一宮交易,用大筆金錢換來千鳥這一小片土地。現在的我們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二宮的人想叫我們回家睡覺。”


    話說時的表情不帶一絲陰霾。


    “他們打算把我們當成與一宮交易的籌碼嗎?”


    “可惡的錫馬,竟然如此卑鄙。”


    部下們群情激憤,但是他們的主人依然保持冷靜的表情:


    “二宮的人打從一開始就是如此打算,他們要是真的想消滅一宮,千鳥這邊戰鬥根本不會拖這麽久。他們隻是在對神川展示自己的實力,然後乘勢與神川聯手罷了。”


    破軍王笑著策馬前進,像是在說微不足道的小事。


    周圍是一大片青綠色麥田。


    這裏是千鳥居民種植作物的穀倉地帶。


    千鳥雖然不富裕,周圍仍有相當麵積的農地。


    這些麥田到了秋天就會結成麥穗,破軍王看著眼前的麥田笑道:


    “東和有豐富的糧食,隻要能把這裏累積的財寶帶回去,我們不久就可以稱霸中原。”


    這是完全不在意這個國家未來的笑容。


    所以他們可以任意妄為,即使把這塊土地上的一切燒成灰燼也在所不惜。


    他從未把二宮錫馬或真都同盟放在眼裏。


    一宮神川還有其他都市當然也不重要,他的笑容顯示他對這塊土地的一切都不在意。


    “我現在沒空陪狸貓玩耍。”


    聽見主人這麽說,部下全都大笑起來,他們原本就不打算終老東和,隻打算在東和待個一年。這些人從來不認為自己是亡命之徒,而是把自己當成遠道而來賺取資金的傭兵團。


    “不過真姬也是自不量力,竟然妄想操縱大王。”


    “小狸貓有小狸貓的生存方式,她想怎麽做就隨她高興吧。我是王者,王者要活的有尊嚴,死也要死的有尊嚴,任何人在真正的王者之前,都是軟弱無力的。”


    流浪王子笑個不停。


    連日大火引來灰色積雨雲,雲層在他頭上不斷擴散,最後化成雨滴點點滴落。


    ——————————


    一宮神川的人們也很忙碌。


    與二宮錫馬之間的和談正式成立,許多人對這場戰爭的意義感到懷疑與感歎,也有許多士兵對戰爭的結束感到欣喜。


    不過大部份的人隻是默默進行撤退的準備工作。


    對於出征在外的他們來說,動手去做遠比思考重要。


    越是長期投身軍旅的職業軍人,越會把思考擺到最後。把長官指示的任務放在第一優先,與其說是軍人的天性,不如說是這個職業的習慣。


    遊擊長站在營寨這邊,抬頭仰望開始降雨的天空,他的身影在人群中顯得特別順眼。


    由於他不屬於現場的任何部隊,因此不需要準備撤退。既然沒有可以待的地方,他隻好獨自一人在營寨角落發呆。


    “真是的,雖說不想跟那家夥開打,但是沒想到以後竟然要跟二宮聯手。”


    遊擊長低聲念念有詞,將剛拿到的嶄新黑鞘軍刀扛在肩上。


    一宮神川的議會放在宣稱錫馬主動對神川提出議和,一宮神川也決定接受。


    神川暫時承認千鳥的自治權,允許該地在一定期間內參加真都同盟。


    奇妙的是,一宮和二宮都宣稱議和是由對方主要提起,所以大部份人根本無法得知事情真相如何。


    就連身居要職的遊擊長也是如此,一般士兵和民眾當然不可能理解。


    “不知道會有多少人反對這件事?”


    一宮神川與二宮錫馬的爭執不是一天兩天的事,誰都知道這兩個勢力一向視彼此為仇敵,事實上在這座營寨中也可以看見許多死傷者。


    一名傷者正好運過遊擊長麵前,看起來身受重傷的他是無法活著回到神川了,一旁同行的人淚流滿麵,似乎是傷者的同鄉。


    就連指揮這支軍隊的東軍閣下也在這場戰爭受傷,差一點丟掉性命。


    “現場的人未必會乖乖聽從上麵的話,這下子有好戲看了。”


    兩個勢力的對立與憎恨並非一時半刻可以消除,要讓所有軍民甘心聽從指令並不容易,就算逼迫所有人服從,這種不確定的和平是否真的有利也很難說。


    在這座營寨裏,也有許多人對指揮官提出抗議。


    身為指揮官的東軍閣下想必對這個決定感到不服,然而遭受大敗的東軍閣下沒有能力反對政府高層的決定,甚至在回國之後,很可能被高層以養傷為由撤換職位。


    如果一宮遭受的失敗更加嚴重,這場戰爭或許就會出現不同的發展,東軍閣下如果遇刺身亡,一宮神川與麾下軍隊或許會在盛怒之下一舉擊敗二宮錫馬。


    想到這裏,遊擊長不禁覺得自己當初救東軍閣下一命的決定是錯誤的。


    不過他隨即改變想法,要是當時的他能斬殺流浪王子,那麽一切事情都能迎刃而解,對手的士氣將會急速下降,主導權也會完全落入神川手中。


    “這次算是賭輸了。”


    當初是黑姬命令他前來這裏,那位王子是真姬的王牌,兩位公主都派出萬中選一的貴重人才應付對手。


    這兩位公主的危險賭注,最後是以真姬的勝利收場。


    這次的結盟等於是讓二宮錫馬得到幾乎與一宮神川對等的地位。


    原本高高在上的一方,失去的優勢自然比較多。


    黑騎士無可奈何地搖搖頭,開始漫步在營寨裏。


    過了不久,他在往來的軍人之中發現陌生人影。


    一名將領帶領一隊看似夫婦的中年男女,後麵還跟著十來名似乎是跟隨的大漢。


    “快點過來。”


    走在前麵的男子以不耐煩的語氣催促後麵的人,雖然他在這群人中看起來最矮,似乎也是年紀最大而且地位最高的一個。


    在空氣混雜血汗氣息的軍營裏,此人以一身商人打扮昂首闊步。


    那名男子的話中腔調讓遊擊長想到倉瀨與牧瀨那一方的人,他停下腳步,看著那一行人從自己麵前走過。


    “哎呀哎呀,可不能在這裏說鄉下的話。”


    像是妻子的中年婦人在他的身邊提醒,婦人身上的和服雖然顏色樸素,還是與四周的景色格格不入。


    “你說什麽,咱說家鄉話有什麽不對?”


    “要是不改掉一興奮就露出本性的毛病,采家的臉總有一天會被你丟光。”


    既然被說成這樣,男子隻好無可奈何閉上嘴,當他們一行人經過站在一旁的騎士身邊時,婦人輕輕對他點頭致意。


    遊擊長雖然不認識對方,依然感覺得到對方的笑容帶有上流社會的氣息。


    “畫師快快快,動作快一點,咱們可是身負聯係神川和錫馬的重責大任。”


    中年男子壓抑自己的口音,對著跟在一行人後麵東張西望的瘦弱身影叫道。


    “那個,請問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最後麵傳來與帶頭男子完全相反的心虛語調。


    一名背負竹簍的瘦弱少年出現在遊擊長眼前。


    一臉緊張的少年不停向周圍賠笑,一副不知所措的慌張模樣,年紀看起來大概在十五、六歲左右。


    竹簍裏裝滿畫筆以及折疊架之類的畫具,看來正如那位中年男子所說,這個少年是以替人作畫為生。


    “你不是說想和東和的公主殿下見麵嗎?我們現在就要帶你去見公主殿下,剛好對方的公主殿下說想看其他宮姬的肖像,這正是你的好機會。”


    在婦人的柔聲安慰下,遊擊長目送一臉不甘願的少年畫師經過。


    “嗚,這情況跟我想像中的不一樣。”


    少年畫師對於自己被帶來如此可怕的地方顯然頗有微詞,遊擊長聽著他的抱怨,用握刀的手抓抓腦袋:


    “那家夥不就是鼓城的那個畫師嗎?”


    遊擊長曾經見過他,隻是兩人互不相識。


    這對夫妻似乎是采家的有力人士,畫師則是近來遊走在各宮都市之間的幻想畫師。聽他們的對話,這一行人似乎打算在大火平息之後前往千鳥,與翡翠姬會麵。


    采家此行是擔任同盟的中介,畫師則是負責畫出其他公主的容貌給真姬過目。


    的確,宮姬與宮姬之間素未謀麵是很正常的事。


    這位畫師曾經待在鼓城,想必一定見過好幾位公主。


    “成名就是苦難的開始,這名年輕人真可憐。”


    一旦被卷進戰爭或是政治鬥爭裏,誰也無法保證這位年輕畫師未來的人生會如何演變。運氣好的話或許可以因此飛黃騰達,但是對他這種人來說,跟二宮的真姬和一宮的黑姬扯上關係,是件危險的事。


    想起自己也得應付騎士這個苦差事,成天被公主們耍得團團轉,遊擊長忍不住開始擔心年輕畫師的前途。


    另一方麵,采家的行動也令他心生戒備。


    采家家主春瀨·采如今正為促成四都同盟四處奔走,然而采家其他有力人士卻在此時介入一宮與二宮的關係。


    並非隻有采家有這種類似兩麵討好的舉動,為了爭取更多利益,也為了在混亂的時局裏生存下來,任何勢力內部都有諸多矛盾。


    一宮與二宮此次的結盟也是如此。


    “為擊潰四都同盟而生的中央大同盟啊。”


    身為東和最大勢力的舊王都一宮神川,加上在真都同盟的支持下,號稱副都的二宮錫馬,兩者聯手將會形成東和中央的最大勢力。


    這股勢力至少比四都同盟強大一倍。


    不過黑騎士還是露出苦澀的表情:


    “唉,公主小姐。”


    他望向灰色的天空喃喃自語:


    “你最討厭的時代就要來臨了,你真的不在乎嗎?這個聯合政權會把天下改造成真都所想要的樣子啊。”


    ——————————


    一宮神川城,公主坐在城內的玉座上,俯瞰跪拜在地的臣子。


    “你們要我和二宮姬見麵?”


    聽到公主冷冷的語氣,多位臣子露出緊張的表情。


    “錫馬此刻已壓下半世紀來對吾等的敵意,試圖接受一宮神川,吾等也必須對他們展現王者的度量。”


    議長以臣子之禮恭敬開口,話中卻透露一種此事已決,無從改變的意味。


    二宮錫馬的大師對神川提出講和的請求,還進一步提議讓一宮於二宮聯手對付共同的敵人四都同盟。當議會召開會議討論此事時,這位公主並沒有出席。


    缺席的人自然沒有決定權。


    在一宮神川裏也算是實力雄厚的議長表現出強硬態度,要讓公主知道自己沒有拒絕這項提案的權力。


    就算沒有缺席會議,宮姬也不可能有決定權,這種情形並非打從今天才開始。正因為知道自己無法阻止這件事的發展,黑姬才會故意缺席會議。


    她要測試在沒有象征性領導者出席的情況下,出席會議者敢不敢為自己做的決定負起全責,如今眼前可以看到測試的結果。


    “如此讓步有損一宮神川家的威嚴。”


    公主的話裏不帶任何感情,議長以同樣不帶任何感情的眼神望向公主:


    “公主殿下想必為了此事感到憂心,倘若公主殿下能夠為國民的福祉暫時委屈,所有人民將可以深刻體會公主殿下的愛國情操。”


    “將諸位的愛國情操傳達給國民更加重要,宮姬愛國乃是理所當然之事。”


    “這是當然,吾等政治家全部熱愛國家。”


    彼此瞪視的兩人,無論眼神還是聲音都不帶一絲情感。


    事情早已經決定。


    如今隻欠領導者的認同。


    宮姬並非女王,而是認同者。


    提出方針是議會和政治家的工作。


    “我無法離開一宮神川,如果真姬堅持與我見麵,請她自己來找我,若是她不願意遠道而來,那麽會麵之事就此作罷。”


    宮姬沒有決定權,頂多隻能對形式提出要求。


    “這是當然,若是二宮姬有此決心,微臣不惜賭上政治生命也會命令二宮姬親自前來麵見公主殿下。”


    就在議長因為得到許可而得意洋洋,其他臣子也鬆了一口氣的同時,黑姬一臉不悅地從玉座上起身。


    群臣立刻行禮恭送,身穿寬大黑衣的身影轉身消失在王室門扉的後方。


    騎團長獨自一人在門後麵等候公主。


    “情況相當不妙。”


    “是的,非常糟糕,議長完全搞不懂狀況。”


    那是無可奈何的聲音。


    “二宮名義上宣稱打倒神川是他們永遠的夢想,其實這才是他們最後的理想。現階段他們有個更實在的願望,就是與一宮合組東和中央政府。”


    這件事的理由也很清楚,但是議會還是選擇與二宮錫馬聯手。


    表麵的理由是議會判斷若不盡早破壞四都同盟,他們將成為比二宮錫馬更大的威脅。


    “其實比起和鄰國打仗,跟遠方的哪個國家打仗比較不會留下傷害與怨恨。”


    一宮神川與二宮錫馬雖然彼此對立,但是兩者的工商界有著深厚的關係。


    如果神川與錫馬的關係因為千鳥之戰凍結,早已債台高築的一宮神川城必定會出現財政問題,對手是全東和最難纏的真都,神川想以力服之並非易事。


    相較之下,戰勝四都同盟可以帶來更大的利益。


    隻要能壓製鼓城,等於同時壓製七宮賀川和三宮夏目。


    另一方麵,有性情溫和的宮姬統治的雙子都市既不強盛也不好戰,所以議會相信把矛盾轉向四都同盟,遠比繼續與二宮錫馬戰鬥來的輕鬆。


    “可惜無法讓議長理解遠征的困難之處。”


    身為曾經率兵進攻鼓城的騎士團團長,他很想讓那些文官知道長時間駐兵在外,是多麽辛苦的一件事。


    “議長無法理解的不是那件事。”


    黑姬發出歎息之後苦笑。


    “真姬會來到這裏,要是我們邀請她,她說不定明天就會迫不及待跑來,我已經用盡手段不讓她有機會過來,現在看來是反效果。”


    “怎麽會這樣?這裏對那些人來說,應該是最危險的敵陣才對。”


    考慮到可能遭遇的危險,真姬理應拒絕前來神川的邀請,就算真的有造訪的一天,應該也是在兩都市的關係改善的多年之後。


    “她既然自稱真姬,當然有這種程度的膽量,我是說為了真都的未來,不惜與我黑曜姬同歸於盡的膽量。”


    雖然口中說出驚人的話,但是名為東和一宮黑曜的少女不知為何開心笑了。


    看起來就像為了即將來臨的決鬥,雀躍不已的武士一樣。


    ——————————


    “哦,你還好吧?”


    “嗨,好久不見了。”


    這兩個人為何總是能笑的這麽開心啊?


    他們真的知道天下的局勢有多麽緊張嗎?


    雖然這兩個人讓我們如此覺得,但是很遺憾的,他們遠比我更了解這個世界。


    “鼓城、鼓城現在怎麽樣了!?”


    我在他們扯開話題之前趕緊開口逼問他們,心急的我已經知道東和七姬是什麽意思,心情整個興奮起來。


    “誰知道。”


    “還沒有收到報告啊。”


    待在我的房間裏,展大人和杜艾大人都是一臉笑容。


    房間裏除了我們三人之外,還有在我身後歎息不已的梳妝師,以及站在梳妝師身邊發呆的日影先生。


    展大人隻顧著觀察我興高采烈的樣子,杜艾大人則是突然說起他想喝綠茶,真不知道該拿他們怎麽辦才好。


    “你看,我們一路上都在賣這個東西喔,生意可好的。”


    我決定放棄拿起手工製作的四都同盟旗炫耀的展大人,這個人大概永遠都是這副德行,心想問杜艾大人至少還有一點希望,於是把視線轉向杜艾大人——


    “你看,回程我打算賣這個。”


    杜艾大人興衝衝地拿出一麵寫著“五都同盟”幾個大字的樣品給我看。


    這樣真的行嗎?這兩個人真的是將軍和大臣嗎?


    先是把四都同盟的話題炒到如此熱烈,現在又說要改成五都,做人應該不是這樣吧?而且這兩個人打算兩邊進賬。


    “公主殿下,我們把這兩個人丟在這裏,一起回去吧。”


    梳妝師以認真的表情對我這麽說,兩人隻好收起嬉皮笑臉的表情:


    “切,何必那麽嚴肅。”


    “好吧,該從哪裏說起才好?”


    在鼓著臉的展大人身旁,杜艾大人用一如往常很感興趣的表情看向我。


    好久沒看到這個表情,我不禁高興起來。


    杜艾大人的表情還有語氣都令我有種懷念的感覺。


    我想一定是因為我見到太多過去不認識的人,所以這種與熟人之間的親切感,特別讓我覺得貼心。


    “我們把琥珀姬找回來了,要是一切順利,霧羽閣下應該已經迎接琥珀姬入城,新的四宮鼓城也宣告誕生了吧?因為我在事前就已經盡量除掉可能與她敵對的有力人士,照理來說沒有什麽問題。”


    那位公主果然回到東和,而且回到鼓城。


    隻是聽見杜艾大人親口說出這件事,我心中湧現與別人告訴我這件事時不同的感覺。


    真糟糕,我隻有在這個人親口告訴我這件事時,才真正覺得安心。


    這個人明明就是我認識的人裏麵最愛說謊的一個,我還是因為杜艾大人給我的答案而安心。


    “那位公主願意回來嗎?”


    “是我們拜托她回來的,我們跟她說鼓城現在情勢危急,希望她趕快回來,就算隻待一個夏天也好。我沒有直接見過她,所以不知道她是因為什麽樣的理由答應回來,根據使者的說法,她隻願意在東和停留很短的時間。”


    “很短的時間嗎?”


    “她跟那些跟隨她移居南方的人似乎在當地發展的相當順利,看她的樣子似乎不太想與東和的紛爭扯上關係。”


    那位公主已經在遠離東和的地方擁有自己的生活,我覺得這對她來說是件好事,也很為她感到高興,卻也有種故人遠去的寂寞。


    就連我都有這種感覺,與那位公主關係密切的常磐姬在聽見這個消息時,不知又有什麽感想——我的腦中開始浮現許多事。


    “我們還沒有接到鼓城現況的消息,但是隻要讓重新振作的鼓城正式加入四都同盟,五都同盟將會就此誕生,我也在設法讓事情往這個方向發展。說穿了,光靠四都同盟根本贏不了一宮與二宮的聯盟,要是不好好利用四宮鼓城的財富、交易路線、以及大河,情況對我們非常不利。”


    “聯盟?他們不是隻有講和嗎?”


    我沒聽過這個消息。


    一宮與二宮是長期彼此對立的仇敵,很難想像他們會有聯手的一天,而且直到現在,我還可以從這裏看見他們引燃的戰火。


    東和紛爭的中心其實是在那裏,而不是我們或鼓城。


    “他們必定會聯手。一宮是無計可施,二宮是原本就希望如此,兩個大國會合作創造新的中央勢力。其實一宮和二宮隨時都有可能聯手,至少從十年前開始就是這樣,隻是黑曜姬殿下一直靠著一個人的力量阻止這個情形出現。”


    “那位公主為什麽要這麽做?”


    我想起一身黑衣黑帽的身影,她對我來說是個特別的人。


    “她想要在不借助二宮力量的情況下重整東和,她的本能讓她知道如果依靠二宮的力量,神川會失去身為中央政府的自尊與自覺。”


    原來如此,所以那位公主才會問我要不要和她一起走,她想讓中央與地方之間建立新的關係,一直為了重整東和獨自奮鬥。


    但是我拒絕她的邀請。


    其他公主也各自采取不同的行動。


    沒有人願意站在她身邊。


    這個結果讓二宮姬有機會站在一宮姬的麵前。


    我不禁感到害怕,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麽,還有我們的所作所為也許都會被時代的洪流給吞噬。


    “不管對方是誰,我都不會讓他們為所欲為。”


    杜艾大人一邊撥弄著頭發,一邊用特有的表情展露笑容。


    這個表情很有他的特色,對我來說是再平常不過的情景,就連我是小空或是阿空時,杜艾大人永遠都以杜艾大人的表情對我投以微笑。


    “對了,小空,你有和其他公主變成好朋友嗎?”


    對我來說,展大人的從旁邊插嘴也是日常生活的一部份。


    “嗯,他們都對我非常好,常磐姬自然不用說,淺黃姬和萌蔥姬也都是了不起的公主殿下。”


    我老實說出心裏的感想,我一點也不想跟自己見過的那些人互相爭鬥,隻想永遠和她們攜手並進。


    “那就得了。”


    “是啊,來場驚天動地的結盟典禮,給大國一點顏色瞧瞧。”


    兩人同時露出奸詐的表情,對我來說是既有趣又困擾的景象。


    梳妝師在我背後深深歎息。


    我總覺得最近開始可以體會梳妝師的心情。


    或許是因為我遇到的幾位公主殿下都是很認真的人,才會發現這兩個人的危險。


    不過現在才發現已經太遲了。


    “接下來局勢會如何演變呢?”


    我試著詢問一臉期待的杜艾大人。


    杜艾大人一如往常地笑道:


    “我要破壞大同盟,要是不這麽做,全天下都將任由他們為所欲為。”


    我不禁反問:


    “怎樣破壞?”


    “三宮雖然沒什麽好期待,但我很期待新生的四宮鼓城,還有五宮倉瀨跟六宮牧瀨。我要用這幾個國家的全部財產與一宮二宮一決勝負。”


    “那個……七宮的財產呢?”


    隻想用別人的錢,卻不用自己的錢來打仗不太好,雖說戰爭不管怎麽打都是壞事,就算是用別人的錢來打仗也不算特別惡劣。


    “沒了。”


    展大人從旁插嘴。


    “嗯,沒了。”


    杜艾也低頭附和。


    兩人不知為何學起雙子姬一搭一唱,還同時雙手一攤,做出什麽都沒有的姿勢。


    “我們在來到這裏之前,就把錢全部花光了。”


    “連三年後的預算都被我們用掉,接下來已經沒辦法隻靠自己打仗。”


    為什麽會這樣?


    是不是這兩個人花錢花太凶了?尤其是展大人。


    我不禁啞口無言,隻好回頭征求意見。


    梳妝師用憐憫的表情看著我,日影先生則是已經不見蹤影,也不用挑在這種時候表現隱身的功力吧。


    “小空,我以前不是說過嗎?戰爭可是比想像中還要花錢。”


    雖然杜艾大人說的很溫柔,但是我恨不得把以前那些事忘掉,或許這


    個人在說那句話時其實是語重心長,隻是我完全沒有發現。


    “幹脆把五年後的預算也花掉吧,這樣我們還可以做點事。”


    這下子該怎麽辦才好?以後我該怎麽麵對萌蔥姬他們?總覺得常磐姬一定會很生氣。


    其實我一直隱約覺得事情到目前為止有些順利過頭,雖然這麽覺得,卻從沒想到問題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枉費我還一直擔心會有戲劇性的大戰,或是發生什麽動亂。


    照這樣下去,下次見到黑葉小姐,見到黑曜姬殿下時該怎麽辦才好?先前我才對她誇下海口,這下子可糟糕了。


    我困擾的表情似乎讓展大人覺得很有趣,開始大笑起來;杜艾大人則是一臉苦笑;梳妝師的表情看起來很複雜;日影先生依然不知所蹤。


    真糟糕,雖然身處如此困擾的狀況下,我覺得自己有點喜歡這種困擾的感覺。


    我發現自己的嘴角正在上揚,趕緊忍住不讓自己笑出來。


    但是也忍耐不了多久,最後還是跟他們一起開懷大笑。


    看來我還是無法成為一個了不起的公主殿下,光是看見展大人和杜艾大人愉快的樣子,我的心中就充滿幸福的感覺。


    此時此刻的我是空澄姬?是小空?還是阿空?


    還是我的心裏存在的另一個角色?


    沒想到我對自己那麽不了解,或許這些事對我來說永遠是個迷。


    我們就這麽度過空澄月的最後一段時光。


    ——————————


    “杜艾爾·陶這個人滿腹奸計,絕對不能信任。”


    春瀨·采不禁歎息。


    記得當他到鼓城宣傳四都同盟時,杜艾爾·陶曾經說過不該讓鼓城加入同盟。


    但是他卻在暗地裏協助府城取回宮都市地位。


    在他們來訪的這一刻,同時立下將四都同盟變成五都同盟的功績。


    一直拚命拉攏四都關係的采家光芒立刻被掩蓋。


    可是如果沒有他們帶來的這個消息,四都同盟在大國的聯手之下根本不堪一擊。


    “他們早就料到一宮會和二宮聯手嗎?”


    春瀨從未信任一宮與二宮,也曾經想過這些大國在麵對危機時可能聯手,但是在千鳥戰爭令兩國衝突情勢升高之際,他完全想不到局勢竟會出現如此天翻地覆的變化。


    做出派遣部下前往各地的指示之後,應該說如果他無法反過來讓杜艾爾變成配角,他將無顏自稱富商采家的家主。


    “我太大意了?”


    他在此時捫心自問。


    解放鼓城的功勞將讓七宮得到名譽和權勢,由於他們對鼓城很有影響力,未來在同盟裏也將擁有巨大的發言權,隻是這裏並非他們的領土。


    他們是倉瀨與牧瀨的客人。


    春瀨不想讓他們為所欲為,他們在這裏的兵力約有六千人,相較之下,倉瀨與牧瀨各自可以調動國內超過兩萬的兵力。


    夏目雖然也有三千兵力,但是他們不可能在有事之時援助七宮。


    我方的兵力合計超過五萬。


    對手一宮可以派出十萬大軍,二宮也可以輕鬆動員五萬兵力,如果有必要,兩國合計起來甚至有能力動員二十萬大軍。


    “真是不妙。”


    春瀨不得不感歎。


    跟七宮相比,一宮與二宮這兩個眼前的敵人實在太過強大。


    七宮賀川、三宮夏目,還有新生的四宮鼓城,來自這三個都市的援軍缺一不可,對付杜艾爾和展的事隻能留到以後再說。


    光是一個人煩惱,還是難以找出前進的道路。


    不過春瀨依然獨自煩惱所有事情。


    父母早已過世、親弟弟一心想要奪取他的地位,不惜發動流血戰爭,最後落敗身亡……剩下的弟弟妹妹因此疏遠他、叔父的等人向一宮及二宮靠攏,財經界也是你爭我奪的戰場。


    他沒有朋友,小時候還有人陪著他,隻是現在的他已經來到無人可以追隨的高度,隻有敵人越來越多。


    即使如此,隻要不斷贏下去,一定會有美好的明天。


    隻要撐過最痛苦的時期,安穩的日子終將到來。


    他曾經想過拋開身邊的一切遠走高飛,但是他知道這種想法毫無意義,春瀨暗自嘲笑自己的脆弱,同時仰望夏日的天空。


    天空一片陰霾,隨時有可能下起傾盆大雨。


    這場雨或許可以讓森林大火提早熄滅。


    等到大雨落下,一宮神川與二宮錫馬正式結交同盟,他們又會對其他都市提出什麽要求?


    他們或許不會再容許東和其他宮都市存在,出兵消滅其他城市;或許會要求其他都市乖乖臣服。不管是用哪個方法,雙子都市都會是他們第一個的目標。


    明知七宮不能信任,但是雙子都市除了與他們合作,已經沒有其他選擇。


    “我們必須和現實戰鬥下去。”


    春瀨如此告訴自己,這是他二十二年來的生存方式。


    自己唯一能為自己做的事,就是相信自己能夠活下來。


    為了家族、為了自己,也是為了兩位公主,他隻能不停奮戰下去。


    一條條細線突然劃過眼前,落在地上發出微弱聲響。


    細線隨即占滿整個視野。


    終於下雨了。


    天空的顏色越來越深,雨聲很快充斥四周。


    春瀨靜靜聆聽雨聲。


    當這場雨停止之時,時局會出現一場變動。這場雨究竟隻是午後陣雨,還是會持續到夜晚?現在的他無法判斷。


    要是這場雨永遠不停就好了——雨聲繼續傳入喃喃自語的春瀨的耳中。


    就像側耳聆聽樂曲一般的觀眾,青年獨自一人靜坐原地。


    ——————————


    夜已深沉。


    漫長的夏季黃昏已經結束,即使如此,夜晚的空氣還是帶有些許熱氣。


    在篝火圍繞的祭祀場中,武士獨自一人走進位於最深處的綠色庭院。


    為桂樹與楓樹所圍繞的步道是乳白色玉石鋪成,戰靴走在上麵發出清脆的聲響。


    所有人都被遣離這座庭院,隻有這裏的主人獨自在庭院迎接夜晚。


    主人是在中午過後入園,現在的時間接近深夜。


    在這段時間裏,這裏的主人一直都是獨自一人。


    這位主人不想和任何人見麵,自從進入鼓城之後,這個人一直把自己關在這裏,靜待時間不斷流逝。


    或許一直到早晨來臨之前都是如此。


    霧羽不想驚擾主人,但是鼓城的治安還不穩定,他不能任由這名重要人物落單。


    身負長刀的武士未帶一名部下,獨自在庭院裏尋找主人的身影。為了見獨處的主人一麵,獨自走過蟲鳴聲此起彼落的夜道。


    最後他終於在玉石步道的盡頭發現那道白色的身影。


    步道的盡頭連接一個用石英鋪設而成的遼闊廣場。


    白色的石磚上麵鑲有碧玉石板,在廣場上排列圓形。


    圓形呈現彎曲的螺旋構造,看起來就像一座封閉的階梯。


    廣場中心,朝四周回旋擴散的階梯正中央,有一道白色人影。


    人影肩披櫻色羽織,身穿白色的公主裝束,腰係琥珀的衣帶。靜靜佇立的模樣,像是沒注意有人前來迎接。


    佇立在篝火與星光交織的光影之中。


    身負長刀的武士不發一語,站立在步道的盡頭。


    眼前是隻有掌管祭祀者才能踏足的神聖領域。


    此地位於鼓城的中樞,是祭祀大河祭靈的場所。


    傳說長眠於此地的祭


    靈與祖靈結合,共同守護鼓城這塊土地,如今已傳承百年以上的歲月。


    時間靜靜流逝。


    入夜的鼓城一片沉靜,這座庭院更是籠罩在靜謐裏。


    像是失去聲音一般,主人與武士一言不發佇立不動。


    在有如鈴聲的夏季蟲鳴中,兩道身影與篝火照映的庭院景色融為一體。


    這副景象經曆了好長好長一段時間沒有變化,也沒有其他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身穿公主裝束的人影緩緩抬頭仰望天空。


    滿天星鬥。


    在點點繁星綴滿漆黑的夜空裏,月亮缺了一大半。


    漫天的星光照亮這塊土地,讓人無法想像其他都市正在下雨。


    “每個地方都有天空。”


    少女的聲音傳來,武士沉默點頭。


    “雖然會遲上一段時間,但是在南方也聽得見東和的消息,星姬的事、真姬的事、雙子姬的事、空姬的事,還有永姬的事。”


    不過卻沒有任何消息從南方傳來。


    東和每個宮都市都為了自己的事自顧不暇,沒有多餘心力關心南方的事。


    東和沒有一個人知道,獨自被放逐到那裏的人有過什麽經曆。


    不過人們還是把這個人找回來。


    “小時候的我就是在這裏訂立成為永姬的契約,在我離開宮姬之位時,他們沒有讓我進行放棄這個契約的儀式,我完全沒想到他們這麽做的原因,是為了某一天讓我回到宮姬的位子。”


    七宮的雙人組希望琥珀色的公主站在這裏,雖然過去將她放逐南方,但是他們原本就打算在時機到來時找她回來。


    “常磐與空澄姬在這裏攜手合作,現在還要聯合淺黃和萌蔥姬,當我還是四宮姬的時代,這樣的事情根本不可能發生。”


    直到不久之前還是如此,但是當時的事已在不知不覺之間遠去。


    琥珀色的公主首次對武士開口問道:


    “您認為有誰知道東和的未來會是如何?”


    武士把長刀放在身旁,單膝跪地:


    “每個人都嚐試畫出藍圖,不管是宮姬、軍人、政治家、商人、平民,甚至異國之人都擁有自己的藍圖,這些圖像形成此時此刻我們眼前的景象,最後更塑造出下一個時代的形狀。”


    武士認為許多顏色互相混合、眾多事件彼此交錯,最後形成東和的明天。


    “星姬不會染上其他顏色,因為她原本就是一片漆黑,還有真姬也一樣。”


    黑色無法染上其他顏色,真姬的名字來自堅硬無暇的磷石,顏色同樣恒久不變。


    公主的視線從星空轉移到武士身上,等待他說出關於公主的看法。


    “她們正在對抗時勢的浪潮,世上多的是有心抵抗之人。”


    四位公主拒絕臣服大國聯盟,聚集在一起攜手合作。


    許多人正在觀望他們的所作所為。


    不僅是東和各都市,南方還有山脈的另一頭也是如此。


    考慮到未來的事,最簡單的方法就是誰都不要做任何事。


    等待一宮與二宮聯手組成的政權號令全東和,各都市承認他們的地位,屈服在彼此的力量差距之下時,情勢將會變得簡單無比。


    但是四個宮都市不願意接受這樣的未來,試圖抗拒必須得到大國認可,才能維持自我存在的權利關係。


    若是四宮鼓城也加入抗拒的行列,東和的景象或許將會因此出現巨大變化。


    鼓城雖然失去力量,依然擁有交通要衝的地理位置,經濟力也在三宮與七宮之上。


    不斷在艱困之中奮戰的勇將,跪倒在公主麵前。


    若是碰上適合的時機與場所,這名武士或許有機會成為一代名將,但是這樣的事跡還在無人能夠預知的未來。


    肩上的櫻色羽織隨著深呼吸上下起伏:


    “好吧,接下來的三個月,我將重返宮姬之位,就像在花季外綻放的櫻花,我將留在東和,直到冬天來臨。”


    東和四宮琥珀姬。


    這就是這位少女的名字。


    “公主殿下必定不會因這個英明決斷後悔,與鼓城同盟的夏目與賀川都將竭盡全力。”


    武士的羽織上有三宮夏目的飾紋。


    不過他仍是唯一有資格鎮守此地,高舉四宮大旗的將軍。


    雖然他已歸附三宮夏目,但是沒有任何人會責備他為四宮姬而戰。


    許多人甚至滿心期望這個景象實現。


    他們都希望那個這位武士能夠成為聯係兩個都市的橋梁。


    “霧羽將軍,你我或許都將成為東和未來景象的一部份。”


    這是一個敵人無比巨大,朋友也未必永遠是朋友的時代。


    “我會揮舞這把銀星,斬斷別人對吾等的擺布。”


    美麗的公主刻意避開傭兵將軍這個稱呼,身負長刀的武士堅定地點頭回應。


    “我會時時保持前進,直到追上先走一步的各位。”


    如此說道的琥珀姬露出溫柔的微笑。


    這是她來到這片土地之後,第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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