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我們說要出麵,淺蔥姬和淺黃姬各自派了一百名士兵充當我們的護衛。


    隨從因此從一百人變成三百人,之後七宮和三宮還會派出大約百人的援軍從後麵趕上。


    「這場戰爭現在怎麽樣了?」


    「看起來很艱辛,連展都要認真應付。感覺比三宮之戰對上士道將軍時還要辛苦。」


    我們在朱紅馬車麵對麵坐下,杜艾大人按著眼睛忍住哈欠。


    這個人一直在各個地方向各種人進行遊說,所以很少有機會好好睡覺。


    杜艾大人做的事,幾乎都是跟戰後權利分配有關的承諾。


    他在各地宣傳五都同盟對地方發展帶來的幫助,說是可以讓集中在中央的國家利益分散到各個地方。


    他還說神川與錫馬的中央集權體製隻會壓榨地方,長久下來可能讓整個東和陷入衰退。


    「要是東征將軍輸了怎麽辦?」


    和我坐在一起的梳妝師總是對杜艾大人發出嚴厲的質問。


    「那就逃走吧。到時候我們隻能拋棄那家夥自己逃走。」


    好直接的答案,不過這樣的答案的確很有杜艾大人的風格。


    「公主殿下,這些人就是這樣。他們從以前就專挑險路,雖然到現在為止他們都是贏家,但隻要失敗一次就會馬上跌落穀底。」


    梳妝師好像從以前就認識杜艾大人與展大人,似乎還曾親眼看過他們以前因為大失敗而逃亡的樣子,所以梳妝師平常總是提醒我要小心這兩個人。


    「所以我們盡量不要出頭,在後方支援前線的人就好,這樣才能在必要時馬上逃走。我這個人連劍與槍都沒有好好拿過,能做的事也隻有支援。」


    之前露了一手的護身術,似乎被杜艾大人當成隻能施展一次的秘密招數。


    杜艾大人身邊的日影先生麵無表情地抬頭看著他。


    看見這個情景,我突然發現一件事。


    「日影先生是不是長高了一點?」


    「日影。」


    「嗯,日影。」


    「一點。」


    雖然隻有一點點,總覺得日影先生和杜艾大人並排看起來長大了些。


    「真好,我也好想長高。」


    我現在穿著的公主裝扮和去年是同一套。


    我的衣服連尺寸都不用修改,梳妝師因此露出複雜的表情。


    「明年會長高的。」


    「嗯,很快就會長得跟我一樣高。」


    梳妝師跟杜艾大人分別這麽說,但是我沒有半點真實感。


    實在無法想像自己和杜艾大人一樣高的樣子。


    在我心裏,我希望杜艾大人永遠是個必須仰望的人。


    「為了明年,我們得先撐過這個夏天。」


    杜艾大人閉上眼睛,像平常一樣開始思考。


    這個人很喜歡想事情,總覺得他隻有在睡覺時才沒有想東想西。


    「彩家的大人物正在對一宮提出交出羽隅的交涉。條件是要一宮退出這場戰爭。」


    杜艾大人有如自言自語一般開口,梳妝師沉聲說道:


    「他們會撤退嗎?」


    「不會撤退。但也不會進攻。」


    意思是一宮軍不會直接進攻六宮牧瀨城或雙子都市。杜艾大人繼續說下去:


    「一宮其實是希望雙子都市繼續存在。隻要雙子都市願意在某種程度聽從他們,他們就能感到滿足。」


    我聞言睜大眼睛,有些不明白為什麽會這樣。


    杜艾大人眯起眼睛,露出對我的反應感到滿意的表情:


    「其實他們也不想和二宮一起成立聯合政府。可是光靠一宮自己又沒辦法恢複對整個東和的支配,所以他們才要打這場戰爭,為的是削弱我們的力量。當達到目的之後,他們就打算取消聯盟,連二宮也一起舍棄。」


    我一方麵想有可能嗎?一方麵又覺得一宮神川好像一直都是這樣。


    不過我還是覺得事情不會那麽順利。


    「二宮錫馬那邊應該會想辦法不讓這種情形發生吧?」


    麵對我的問題,杜艾大人點頭回應:


    「你以為他們為什麽放任流浪王子為所欲為?因為他們想隻靠自己來削弱雙子都市和我們,好獨占所有的功勞與利益。他們想得到強大的實力,讓一宮就算想舍棄他們也沒辦法。他們希望我們的衰弱不是導致一宮更強,而是增加真都錫馬的實力。最好的狀況就是萬一雙子都市自動提議要臣服於一宮時,一宮根本不把雙子都市當成一回事。」


    「聯盟的對象之可以使自己,這就是錫馬的真心話。」


    聽到梳妝師開口,杜艾大人聳聳肩:


    「沒錯,所以我也有和一宮那邊接觸。我跟他們說等到五都同盟安定下來,我們想跟一宮神川中央政府談談合作建立新國家體製的事。」


    唔哇,這個人果然如同傳聞一樣,與一宮也有接觸。


    正如常磐姬與雙子公主所擔心的,我們的人總能麵不改色地說謊。


    無論何時都有表裏兩張臉孔。


    「你們想想,一宮要是崩潰就糟了。這個國家會陷入混亂,像流浪王子那樣的外國勢力說不定會趁機大舉入侵。與其這樣還不如和睦相處,大家一起治理這個國家。」


    「就像現在錫馬靠著聯盟與神川勾結那樣嗎?」


    梳妝師的聲音有些嚴厲。


    「那樣是不行的。那隻不過是錫馬——不,真都為了自己的發展擬定的計劃,不是為了整個國家。對他們來說,所謂的民眾、我國指的都是真都同盟不是東和。」


    那就是錫馬,應該說真都心目中的取得天下。凡是不屬於真都同盟的人,全都不包含在內。但是不管真都的勢力再怎麽強大,不屬於真都的人還是占大多數。


    我們也都是不屬於真都的人。


    「那麽應該怎麽做呢?」


    我如此問道,杜艾大人撩起前額的頭發,把手放在自己的額頭上:


    「我們要擊倒二宮錫馬,破壞他們與一宮的聯盟關係。為了這個目的,事情還沒結束,我們還有一個工作。」


    「那個,我是來終止戰爭的。」


    繪津邊抓頭邊笑個不停,破軍王威夷以像是看見珍禽異獸的眼神看著他。


    東和傳統的特使正式服裝,純白禮裝加上深藍色外套,穿在繪津身上不搭調至極。


    雖然繪津的樣子有如是要參加化妝遊行,但是掛在胸前以金線裝飾的袋子裏,確實裝有東和二宮翡翠姬的信函。


    「結束了啊。」


    破軍王環顧四周,指揮這場戰爭的前線指揮官忍不住喃喃自語。


    在這個畫家抵達的同時,威夷便感覺陣地的氣氛為之鬆懈。


    原因不是臨時特使滑稽的模樣。


    而是真姬派來的特使現身此地。


    「接下來要進行和談交涉了。」


    擔任監察官的軍官露出愉快的表情,對坐在上座的指揮官開口。


    「看來是這樣。你們滿足了嗎?」


    「我國已經充分展現力量,再來就是外交之戰。」


    監察官判斷繼續作戰。隻會徒然增加我軍的損傷。


    回顧先前的戰果,二宮成功奪取原屬五宮倉瀨的幾條貿易路線。


    光是這點就對往後的情勢發展頗有助益。


    「今後我國將會以強大中央政府的姿態令其他都市服從。如果有人不肯服從,隻要威脅他們要發動更大規模的攻勢就好。」


    監察官的判斷,可以說是真都錫馬軍官的共同意見。


    所有人都在等待收手的時刻。雖然有些失去親友的人仍然保持旺盛


    的鬥誌,但是這些人隻占了極少數。


    「你們聚集超過萬人的軍力,卻不打算真的廝殺啊。」


    整個陣地都在流傳即將和談的消息。直到前一天為止的氣勢和士氣逐漸消散,慣於戰爭的指揮官能夠清楚地感受。


    當能夠回國、戰爭結束的想法出現在士兵心中,這支軍隊就再也沒有戰鬥力可言。除非遇到某些極為特殊的狀況,否則不可能恢複已經失去的士氣。


    「我還想繼續打。直到取下那個人的首級為止。」


    沒有人回答,流浪王子隻能苦笑。


    「沒辦法了。這次就算我輸,誰叫我沒能在事情變成這樣之前解決他。」


    威夷的視線轉向繪津:


    「我送你一程吧。送你去跟展·鳳見麵。」


    「談和的特使來了?」


    展·鳳粗魯搔亂自己的頭發。


    來者不是密使而是正式的特使,依照慣例應該在保持監視的情況下予以放行。


    然而此刻的狀況十分詭異,因為對方沒有按照慣例,讓特使或特使團獨自前往目的地,


    特使出現在互相對峙的兩座陣地中間,而且是一個騎兵加上一位特使的組合。


    這兩個人待在陣地與陣地之間,在地上撐起一把大傘,就近在一旁的石頭坐下。


    他們就這樣安坐戰場中央,仿佛是在舉行露天茶會。


    破軍王威夷用這種挑釁的姿態,邀請對手前來迎接特使繪津。


    「要怎麽辦?」


    剛會合的傭兵將軍霧羽·良沙來到展的身邊。


    陣地裏正忙著插起新生四宮的旗幟,顯示他和他的門人以及四宮鼓城的軍隊剛到達。


    在我方軍力大幅增加,敵陣近在眼前的狀況,迎接和談使者對展來說是件氣人的事。


    「那家夥也不打算乖乖遵守上麵的命令吧。」


    展凝視遠處的大傘之下,被特使與愛馬夾在中間的敵將開口。


    從這裏看不清楚對方的表情。


    在這種距離箭也射不到,就算立刻下令全軍突擊,也不可能追上可以乘馬逃脫的對方。


    在這片視野廣闊的土地,就連要埋伏也做不到。


    「敵將看來有話想跟你說。」


    對方看來想在雙方陣營的眾人環視之下,與前來迎接特使的人對話。


    所以他用無聲的方式提出一對一交談的要求。


    「開什麽玩笑。」


    遠處的身影看來隻著輕裝,沒有攜帶配刀,隻有一身隨興的軍服。


    「我可以出麵。我認識那個特使。」


    在泰然自若的敵將身邊,是看起來很緊張的特使。他是與霧羽有過奇妙緣分的畫家。


    「我也認識他啊。他可是我可愛的小弟。」


    展·鳳一臉無奈地解開甲胄的係帶:


    「我去吧。既然敵將親自出馬,按照禮儀應該由我這個指揮官出麵才對。」


    展知道自己若是避不出麵,會降低我方的士氣。他也知道這支東拚西湊的軍隊一旦士氣低落,很快就會出現難以彌補的破綻。


    當這場戰爭結束之後,東征將軍懼怕手無寸鐵的破軍王之類的負麵傳聞也會繼續流傳,最後令他失去身為武將的號召力。


    「不管發生什麽事都不能出手。也許那家夥的目的就是要引發混戰。」


    破壞和平,讓戰爭無限期延續。誰也不能保證破軍王不會想出這種策略。


    「就算你被殺了也一樣嗎?」


    麵對霧羽的疑問,展傲然回答:


    「我的身體比較壯,要是互毆肯定是我贏。」


    展一麵展現不可動搖的自信,一麵解下腰上的大刀。


    也許比起劍術與弓術,空手搏鬥才是這個壯漢的拿手絕活。


    他環顧四周,對周圍的士兵喊道:


    「喂,叫夥食組的拿熱水來。我可不能全身髒兮兮地去迎接特使。」


    現在是夏天,身為前綫指揮官的展又得四處奔走,因此他不像平常那樣注重打扮。


    簡單整理儀容之後,他叫人為他準備新的軍服。


    「萬一發生意外,這裏的指揮官就由傭兵將軍接手。要小心黑騎團繞到側麵進攻,我們的目標隻要放在來自中央的鳳翼旗團就好。」


    「這是指不要跟一宮打嗎?」


    「是啊,他們本來的責任是為自己的君主而戰,但是一宮公主不會為了二宮鍚馬而戰。所以他們應該有得到不可全力行動的命令。」


    「我認為一宮公主想讓我們同歸於盡。」


    先前四宮鼓城與七宮賀川之所以爆發戰爭,部分原因便是來自一宮黑曜的暗中策劃,目的是讓勢力過度膨脹的商都鼓城與新興勢力賀川拚個兩敗俱傷。


    對於身為鼓城軍的霧羽·良沙來說,一宮是他真正的仇敵。


    「的確有可能,但是杜艾已經在暗地裏設法阻止這種事發生。而且破軍王也不相信一宮。」


    露出上半身的展·鳳正要衝個熱水,這時一名瘦小的士兵來到他的麵前。


    看起來還是少年,一隻手伸向還未出鞘的劍柄。


    「士道將軍的養子啊。」


    這名少年的父親是戰死的鼓城敗兵,因此對七宮、對展·鳳抱有恨意。


    「我、我的名字是……」


    「不準報名!」


    沉重的怒喝讓少年停下動作。


    麵對慣於戰爭者特有的壓迫感,少年兵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霧羽和其他軍人保持不動,靜靜旁觀事態的發展。


    「等你強到有資格報名再來。你要用槍還是用劍都行,先讓自己得到足夠跟我對抗的力量再報上名字。我願意接受任何人的挑戰,隻要那個人的實力強到有資格報上自己的名字,」


    「你、你是說真的吧?什麽時候都行嗎?」


    少年以顫抖的聲音開口,展·鳳用有力的動作點頭:


    「我記住你的臉和眼睛了。不管是五年後還是十年後,我保證接受你的挑戰。」


    霧羽終於移動腳步,來到展·鳳的身前:


    「你先退下吧。等到這場戰爭結束,我再教你怎麽用劍。」


    這番話讓少年決定退讓。


    他低下漲得通紅的臉,快步離開現場。


    「很抱歉。我沒有管好應該照顧的人。」


    「沒關係,他隻是太心急。因為我說不定會死。」


    對手是破軍王,目的地是戰場中央。自己的殺父仇人就要獨自一人走向那個險地,少年無法抑製自己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


    雖然明知敵不過對方,仍然要讓對方知道自己的存在。若是不這麽做,這份怒氣也許永遠無法傳達給對手。這就是這名不斷壓抑心中情緒的少年如今的想法。


    「十年後你打算跟他決鬥嗎?」


    麵對霧羽的問題,展·鳳露出在戰場留下無數傷痕的背部笑道:


    「我真正的特技就是這張嘴。」


    笑聲顯示他下一次也會用嘴巴解決問題。


    「那個……你現在打算幹什麽?」


    「隻是跟老朋友打個招呼。」


    破軍王威夷坐在小牛大小的幹燥岩石上,雙眼望向天空。


    正午的天空一片湛藍,遠方的山上有鳥群飛起。


    「那是地方同盟的伏兵部隊吧,」


    他看穿鳥群之所以驚飛,是因為有軍隊在山中移動的緣故。


    那多半是從幾天前便展開行動的另一支部隊。


    為了攻敵不備,雙方都在眼睛看不到的地方有動作。


    其中或許有人會在山中偶過,甚至爆發遭遇戰。他們的生死可能會被大


    局的潮流淹沒。


    「呐,畫家,你覺得現在談和對誰最有好處?」


    「啊、是、是,呃,應該是雙子都市吧?那邊的人討厭戰爭嘛。」


    繪津閑著沒事做,正打算觀察軍馬精悍的肌肉打發時間,於是說出最普通的回答。


    「是真都同盟鍚馬。這場戰爭從頭到尾都是為了他們打的。」


    「啊、果然是這樣。我就一直覺得奇怪,明明是和平都市為什麽要打仗。」


    「那些家夥想讓一宮和地方互相對立。為了讓一宮與鍚馬和睦相處,他們需要適當的敵人,所以他們才引導一宮跟地方同盟作對。」


    將世界一分為二。


    表麵上倡導東和統一與東和重整,實際上企圖將東和切割成中央與地方兩部分。


    這就是真都錫馬的戰略。


    「他們想證明中央與地方處於互相征討的關係,借此在世界畫出一條界線。這也正是這場戰爭的成果,領土跟主權紛爭之類的東西隻是附帶。」


    製造戰爭情勢,讓戰事出現擴大的征兆,他們便會提出和談的提議。


    一切都是讓真都錫馬成為中央政府內部一大勢力的策略。


    他們不願見到一宮神川與其它都市建立良好的關係。


    倘若雙子都市與一宮神川彼此和解,甚至建立起穩固的關係,真都鍚馬在聯合政府的實力就會減弱。


    為了擴大真都同盟的勢力,他們必須讓真都鍚馬成為一宮神川唯一的合作對象。


    「這樣根本隻是自私的做法。」


    「戰爭的本質就是自私。」


    威夷如此說道,停頓了一下:


    「無論它的結果會讓幾千還是幾萬人死亡。」


    冷酷的發書。


    對於這樣的結論,繪津雖然可以接受,還是覺得心有不甘。


    「這些全都是那位公主計劃的嗎?我還挺喜歡那個人的。」


    「在這個世界畫下界線,乃是真都的悲願。他們本來就是這樣的團體。這個計劃在他們看來,也許是百年大計。」


    也許這條界線本來是用以劃分其他的東西。


    有可能是統一的東和與中原為首的外國之間的界線,也有可能是真都主宰的地方同盟與代表舊勢力的一宮神川之間的界線。


    前者距離太遠,後者遭到拒絕。


    所以原本敵對的一宮神川與真都鍚馬隻能采取現實的做法,兩者開始互相勾結。然而他們無論是在內政還是內部情勢,依然存在許多問題。


    「如果真的在此談和會怎麽樣?」


    「他們會暫時休戰,然後利用明年還有後年跟一宮進行融合吧。也許再過十年,這兩個勢力就會融為一體了。」


    先讓其他地方都市得到短暫的自由,利用這段期間建立強力的中央政府,之後再重新發動統一戰爭。如此才是最穩當的做法。


    「我可不想配合他們啊,」


    「我也是。所以我才出來跟那家夥對話。」


    話才說完,有個人單騎從五都同盟的陣地跑過來。


    那個人沒有攜帶隨從,看起來也沒有武裝,馬上的身影穿著一身輕便的軍服。


    「大、大爺!」


    畫家一邊大喊一邊揮手,來到近處的展·鳳從馬上一躍而下。


    他讓愛馬繼續在周圍奔跑,這匹駿馬始終沒有離開主人太遠。


    「嘿。」


    展·鳳一麵走近兩人一麵輕鬆打聲招呼。


    「哼。」


    威夷也站起身來,朝迎麵而來的對手走去。


    議和的特使被冷落在一旁,雙方陣營的指揮官手無寸鐵,連護具也沒配戴,像平時在街上偶然碰麵一般麵對麵。


    任何一方隻要再前進一、兩步,就會進入對方的攻擊範圍。


    兩人互相注視,然後同時發出笑聲。


    然後在下一瞬間,兩人同時說道:


    「當我的手下吧。」


    兩人的話一字不差。


    雙方仿佛示威一般說出相同的話語。瞬間的沉默之後,這場令雙方陣營都摒息注視的會麵就此失控。


    雙方指揮官一言不發地開始互毆。


    「噫~~!」


    事態發展完全超乎意料。繪津雖然想逃,卻不知該逃向哪個陣營。


    他的視線不停在兩個陣營之間遊移,最後在五都同盟的陣地發現熟悉的四宮字樣。他想起霧羽·良沙就在那裏,同時也想起那位令他懷念的公主,於是朝那個方向衝去。


    「告辭了!我們等和平的時候再見吧!」


    繪津自己也不曉得這番話是對誰說,此刻的他隻能使盡全力連滾帶爬地逃離這兩個打成一團的武士。


    「真是蠢蛋。」


    黑騎團的遊擊長看得啼笑皆非。


    他把望遠鏡交給部下,自己跨上軍馬。


    同時下令黑騎團的兩千騎兵不得妄動。


    就算那位王子被活活打死,遊擊長也不打算出擊。


    這是那個人自己的希望。


    他早有覺悟,一旦落敗就會承認自己的失敗。


    隻是才說完第一句話就大打出手,絕不是指揮官該做的事。事實上根本不是一個成熟的大人該做的事。


    「不過敵人一有動靜就要出動。」


    如果敵方陣營擺出準備進攻的姿態,黑騎團也隻能采取行動。


    他們不能棄指揮官而不顧,也沒有理由臨陣脫逃。


    「他是想引發一場混戰,好破壞談和的可能性吧。」


    為此不顧自己的危險,在眾人環伺之下孤身赴會。對於破軍王的這份覺悟,遊擊長不由得露出苦笑:


    「那家夥隻會選擇戰爭。」


    「在敵人有動作之前,我們絕不能動。」


    接任五都同盟軍指揮官的霧羽也對躍躍欲試的士兵下達不可妄動的命令。


    從這裏無法看出那兩個人誰先出手。這場對決在任何人看來都是雙方同時動手。


    雖然看起來隻是普通的打架鬧事,不過每個入都知道事實沒有這麽簡單。


    展·鳳是個壯碩的男人,無論是誰都知道他如果真的想打,憑他的臂力可以輕鬆扭斷人的脖子。他甚至自稱曾經擊碎猛牛的頭骨。


    另一方麵,破軍王據稱也擁有極為驚人的體能,以及習自異國的格鬥術。


    如今這兩個人正打成一團。


    雙方揮出的每一拳都有一擊致命的威力。


    勝負必定會在任何人趕去阻止之前決定。


    「霧羽大人!」


    不知該如何是好的少年呼喊霧羽的名字。


    他無法決定要不要幫自己的仇人加油打氣,隻能不斷凝視那個人的背影。


    「那就是展·鳳。下次挑戰他時你得做好覺悟。」


    「您是說他會贏?」


    麵對帶有求助語氣的疑問,霧羽點頭:


    「這場戰爭的勝利屬於我們。你要知道他就是為此而戰。」


    用手擋住對方長手臂揮來的一拳,王子的身體離開地麵。


    他立刻重新踩穩腳步,壓低身體使出一記肘擊。


    手肘撞向腰部,展立刻用手格開,朝王子空出來的胸口揮出第二拳,然而就在此時,展感到一股氣流襲向自己的頭部。


    他立刻往後退。同一時間,對手的右手肘落在前一刻展的頭部所在之處。


    剛才一拳若是命中便能讓對手內髒破裂,但是不值得他付出被對手打碎透骨的代價。


    在因為拉開距離感到安心之前,這個壯漢用難以想像的速度踢出一記回旋踢。


    麵對一旦擊中便足以粉碎骨頭的一


    擊,對手順勢往後一跳。


    擋住因為施力點偏移,威力減弱的踢擊,這次輪到王子展開進攻。


    瞄準敵人眼睛揮出的拳頭擊中對手的臉頰,不過也被對手忍痛發出的反擊打中。


    王子忍了下來,可是體重的差距使他失去平衡。


    新的一拳趁勢逼近,王子壓低身體躲過攻擊,試圖抓住對手伸直的手臂。


    察覺意圖的敵人迅速縮手,王子未能製住對方的關節。


    接著兩人再次互毆對方的臉孔。


    雙方都靠超乎常人的強健肉體與驚人的反射神經,抵擋對手的攻擊。


    即使如此,兩人的腦部都受到震蕩。


    兩人心知不妙,立刻拉開距離防止對手追擊。


    他們喘著粗重的氣息彼此瞪視,肩膀、全身都在劇烈起伏,汗水浸濕的身體滿是創傷。


    雖然流血的傷口不多,全身到處可見紅腫的部分。


    那是激烈的打鬥所留下的痕跡。


    雙方包括肋骨在內已有好幾處骨折,也有幾條肌肉斷裂。


    雖然避開手腳等重要骨骼折斷的致命創傷,但是兩人都是賭上性命一戰。


    「真是痛快。」


    一直沉默交手的兩人,此刻終於有了對話。


    「是啊,真痛快。」


    第一句話與之後的回答都伴隨粗重的喘息。


    「你的軍隊為何不動?」


    「因為他們確信我會得勝吧。」


    「哼、說什麽笑話。」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兩人都靜靜調整呼吸,既沒有動作也沒有說話。


    「這場戰爭到此結束。」


    其中一方終於開口。


    「那個特使會促成雙方休戰,雙方很快就會撤軍了吧。」


    「真是蠢斃了。你不想在這裏分個勝負嗎?」


    「不想。我倒覺得這種做法挺有趣的。」


    「這個國家的做法隻適用這個國家。」


    「我討厭必須配合別人的戰爭。」


    「那你喜歡哪種戰爭?」


    「不必配合別人的戰爭。」


    「那隻是小孩的抵抗吧。」


    「不會抵抗的人一點也不有趣。」


    「是啊,這倒是。」


    兩人都是側身麵向對手,不露半點破綻地撐起發熱的身體。


    在夏日陽光的照耀下,兩人一麵確認對手的狀態,一麵思考自己的戰爭。


    然後不約而同地舉起手。


    「到此為止吧。」


    「下次總有一個人會死。」


    「殺死你是很可惜,但是我沒辦法手下留情。」


    「是啊,我也沒辦法。」


    兩人分別走向自己的愛馬。


    兩匹馬發出低鳴,迎接他們無可救藥的主人。


    兩個男人騎上愛馬,彼此沒有回頭,也沒有再次交談,就這樣回到各自的陣營。


    士兵們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反應,但是當他們見到滿身創傷的指揮官舉起手臂宣示勝利時,所有人都發出歡呼聲。


    如此情景同時出現在雙方陣營。


    「我們的展大人跟對方的將軍互毆?」


    這個報告讓我聽得腦袋一片空白。怎麽會發生這種事?


    杜艾大人和梳妝師也都顯得很頭痛。


    我們一進入常磐姬駐守的小城寨,來自前線的快馬就帶來這個令我們頭痛的報告。


    「您曾經聽過如此愚蠢的戰鬥嗎?」


    「我連想都沒想過。」


    在梳妝師的質問下,就連杜艾大人也邊搖頭邊垂頭喪氣。


    「那個、我現在是不是該去跟常磐姬見麵?」


    我們是來慰問常磐姬,雙方早已約好要見麵,所以我問杜艾大人該怎麽辦才好。


    「啊、照你的意思做就好。」


    杜艾大人有氣無力地回答,我不甘心地繼續追問,杜艾大人這才恢複平常的樣子:


    「談和的使者不也一起來了嗎?我想對方不希望戰爭繼續擴大,所以想在這時候提出暫時休戰的建議吧。我們應該先問清楚詳細情形再作決定。」


    「要接受和談嗎?」


    「不,這次一定要拒絕。」


    杜艾大人一臉認真地說出要象征和平的宮姬拒絕和平的話。


    「咦?咦?為什麽?」


    「因為……你看,我們還沒有什麽表現。」


    忍受梳妝師冰冷的視線,杜艾大人像平常一樣笑道:


    「談和的提案絕不能由真都主導。那樣會讓我們必須配合他們畫出的界線。」


    「界線?」


    「把世界分成敵我雙方的界線,這才是真都真正的目的。當世界上存在明確的敵方和我方,很多事情做起來都會容易許多。有哪些東西對自己有利,又有哪些東西不需要,當這些東西可以簡單區分出來,世界就會變得單純又有效率。真都就是靠這種方法擴充勢力的團體。他們那種不允許曖昧存在的論調,就是用來劃清界線的論調。」


    感覺好可怕。


    我不喜歡那樣的世界。


    我從來沒想過要在那樣的世界裏生活。我所知道的世界無論何時都交雜各式各樣的東西,我喜歡在這樣的世界裏生活的人。


    我不希望自己被人用單純的界線與其他人、其他公主或是其他國家分隔,甚至想都沒想過有那樣的界線。


    「難得我們來到這裏,為了不讓事情依照他們的劇本發展,你跟我都得做點事。」


    聲音聽起來很愉快,像是在打什麽壞主意。


    「呐,空澄。」


    杜艾大人用他招牌的笑容說道:


    「我們要把這個世界翻轉過來,再大家一起快快樂樂回七宮城吧。」


    「那個,這是翡翠姬的信。」


    戰戰兢兢地交出受托轉交的書信,對方在接過信的瞬間揍了自己一拳。


    「唔啊!打人啊!公主殿下打人啊!」


    剛用誇張的動作倒下,背上立刻被重重踩了一下。


    「你什麽時候成了二宮的手下!」


    怒氣衝衝的三宮常磐姬還想繼續動手,多虧一旁的侍從把她擋住。


    「這是不得已的!我隻是想畫真姬的肖像,結果回過神來就被帶到錫馬去了。」


    「你的人生都是這樣吧!」


    周圍的侍從拚命勸阻公主做出踢人的粗魯動作,三宮常磐姬隻好坐回椅子上,一臉心有未甘地拆開信封。


    讀過之後,表情為之一變。


    信上列的都是有利的條件。


    信件表示二宮已在這次的戰爭得知地方的堅定決心,願意與一宮共同商談暫時認可五都同盟地位的協議。接著提到願意保留羽隅的歸屬問題,從倉瀨撤軍,並在雙方之間設立緩衝地帶。


    如此內容等於完全接受五都同盟的聲明。信上甚至還說若是常磐姬願意率先響應談和的提議,二宮將對飽受財政困難所苦的三宮夏目提供相當程度的經濟協助。


    「爺爺!這不就等於是我們贏了嗎!」


    常磐姬急忙對身邊的人問道。


    「嗯,這麽一來的確沒話說。也許二宮內部也因為勉強與一宮合作招來很多反彈吧。」


    讓長年侍奉自己的心腹確認書信內容之後,對方也說出同樣的感想。


    「是啊,流浪王子好像也帶來不少麻煩,所以他們才想就此收手吧。」


    常磐姬一臉高興地把視線轉向繪津:


    「這樣一來士道也不用再冒險了。你這個人偶爾還是派得上用場嘛。」


    一聽到使者如果不是自己,就算是特使也見不到常磐


    姬,繪津立刻得意起來:


    「那當然,最照顧我的人就是常磐姬,能幫上公主殿下的忙是我的榮幸。」


    繪津堆起營業用的笑容自吹自擂。


    「這樣啊。對了,你不是答應過要把在鼓城街上看到的事物告訴我嗎?」


    「嘿?啊、我忘記了。」


    「咚!」一聲,繪津又被踢了,不過這次力道輕多了。


    「嗚嗚,對不起。」


    「真拿你沒辦法。好了,以後你就待在我身邊吧。」


    「咦?可是我還得帶著回覆回去。」


    「我另外派人送去,你就回來這裏吧。」


    隻是繪津還是一臉恕難從命的表情。


    這種意外的反應讓常磐姬露出不解的神色:


    「怎麽?你被翡翠看上了?聽說你還跟流浪王子一起上戰場,他也給你什麽照顧嗎?」


    「不是,該怎麽說……我對那些人挺有興趣的。翡翠姬總是很認真,王子大哥在某些奇怪的地方是個很正直的人,我覺得我應該跟他們好好道別。」


    「他們有叫你回去嗎?」


    「啊、沒有。」


    那隻是人生難得的偶遇。翡翠姬總是那麽忙碌,威夷則是隨時有可能消失在戰場上。


    他們和自己好像有關係,又好像沒有關係。


    彼此生存的地方完全不同。


    即使如此,現在回想起來,繪津還是喜歡那兩個人。


    他想知道,也想親眼看到那兩個人接下來的方向。


    「是啊,我挺喜歡他們的。」


    「這樣啊。」


    常磐姬發出意義不明的呢喃,臉上露出思考的神情:


    「人生在世上總會遇到自己無法說明的緣分。這就是人生啊。」


    「啊、這句話真棒。想不到常磐的公主還能說出這種話。」


    多餘的發言立刻引來公主作勢要踢自己,繪津連忙逃開。


    「算了,該怎麽說,我跟七宮的空澄還有四宮的琥珀之間的關係也很奇怪。我大概可以明白這種關係也是自己的一部分。」


    恢複平靜的常磐姬如此說道,繪津立刻回答:


    「啊、七宮的公主殿下也來到這座城寨了吧?可以讓我見見她嗎?我隻剩下空澄姬與黑曜姬沒見過了。」


    「不行。你得把二宮的內情詳細說給我們聽。」


    「咦?我不想做這種間諜才會做的事。」


    「你在那邊也說了不少我們的事吧?」


    「啊、這麽說來……」


    這次真的被踢了。


    當天夜裏,展·鳳終於躺在床上。


    激烈的互毆讓他全身上下到處都痛。


    騎馬回到陣地時還好,等到放鬆下來,無論走路還是騎馬的震動都令他痛苦不堪。


    雖說勉強還能動,但是除了必須向士兵表現自己平安無事之外,他決定專心在恢複上。


    在展康複之前,指揮官的工作交由霧羽·良沙擔任。


    霧羽比展更年長而且富有聲望,士兵們也對他十分尊敬。


    更重要的是,一個主動與人互毆出指揮官雖然受到愛戴,同時也會失去部分部下的信賴。


    「算了,沒什麽。」


    嘴巴裏的傷口隱隱作痛,他喝下一口酒當成消毒。


    「你怎麽看這場戰爭?」


    前來探望的霧羽如此問道。


    「那種和談還是推掉得好。」


    「接下來還打算繼續戰鬥嗎?」


    「我會等到大魚上鉤為止。」


    這句話讓霧羽知道展的想法,於是他接受讓混亂的陣地恢複秩序的工作。


    在那之後雙方沒有動作,兩者持續對峙狀態。


    「差不多了吧。」


    雖然還沒康複,至少恢複到能夠上場作戰的程度。展試著握拳。


    指尖傳來些許麻痹的感覺。


    當一萬名的援軍隨翡翠姬一起到達,整個陣地立刻為之沸騰。


    所有人都相信如此的兵力足以在這場戰爭取勝,也能讓和談在有利的條件下進行。


    「這是什麽模樣?」


    「這是光榮的負傷。」


    威夷同樣滿身都是接受治療的痕跡。由於無法出去迎接,隻能在寢室與公主會麵。這裏雖說是寢室,也不過是陣地後方的帳棚。裏頭隻有一張簡單的床供他養傷。


    「在這種地方是治不好傷的。」


    「有的戰鬥就是能讓人越痛越爽快。」


    「那隻是互毆吧?」


    「我們都打算殺了對方。隻要挨了全力一擊就無法動彈。」


    那不是街上常見的互毆。當戰場上的對手無法動彈時,補上致命一擊是理所當然的事。


    「您若是死了,鳳翼旗團會徹底崩潰。」


    「到時候就輪到黑騎士上場了。」


    「我不能欠下那個女人任何人情。」


    「想想那些因為你們的利害關係而死的將士吧。」


    麵對在床上支起上半身的威夷,跪坐的翡翠低聲說道:


    「我們要和談。」


    「為什麽要在這個時候?」


    「地方都市比我們想像中更要頑固。繼續戰爭隻會讓雙方的未來都蒙受巨大損傷,所以我想給雙方對話的機會。」


    「那隻是表麵上的理由吧。」


    知道再隱瞞也沒用,翡翠姬放鬆表情說道:


    「我們從沒想過隻靠夏季這場戰爭決定大局。隻要在冬天和明年繼續開戰,很快就可以拖垮小都市的財政。」


    光是在戰場上獲勝不能代表一切。


    長期被財政困難所苦的三宮夏目將會第一個退出,四宮鼓城多半也不會勉強出兵。


    當對手隻剩下雙子都市和七宮賀川,要打倒他們就不必花費太多力氣。


    「而且一宮神川也會變得更加衰弱吧?」


    連這點也被看穿了——翡翠姬點頭說道:


    「當東和畫分成為敵我雙方,一宮紳川會因為與其他都市的對立而孤立。隻有我們能夠與孤立的他們聯手。如此一來中央的體製使得以穩固。」


    「這是你想的計劃?」


    「這是我們的百年大計之一。為了讓真都同盟取得天下,我們經曆無數的忍耐,也擬出無數的計策。」


    「我不認為一宮會保持沉默。」


    「為了讓他們保持沉默,我們讓隱藏的真都人混進他們的議會和府中。每年我們都投入龐大的預算進行遊說工作。」


    翡翠姬邊說邊慢慢地從跪坐的姿勢起身。


    「即使愛好戰爭的您想引發混戰,既然我來了就不能再讓您為所欲為。現在我們要設法籠絡處境最艱難的三宮夏目,用我們的手結束這場戰爭。」


    就在翡翠姬如此宣言的同時。


    帳棚外麵突然亮了起來。


    遠處傳來轟隆轟隆的沉鬱聲響。


    一股紅光在帳棚外擴散,過了一會兒,巨大的聲響再次傳來,這次發出熾熱的白光。


    「煙火?」


    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翡翠姬衝向帳棚外麵。


    夏季的夜空出現眼前。


    斷續的轟隆聲響與閃光照亮夜空,明亮的光芒把仰望者的臉頰也染上顏色。


    議論紛紛的錫馬軍曾在過去見過相同的景象。


    所以翡翠姬揚起眉毛說道:


    「您果然到這裏來了,一宮的黑曜。」


    在西方的一段距離之外。


    眼角餘光可以看見黑騎團正在忙碌,為迎接他們的公主作準備。


    「看來隱藏的真都人沒能阻止黑姬啊,」


    毫不理會嘲笑的聲音,翡翠姬繼續仰望夜空。


    煙火帶起的煙霧逐漸消散,遠方的星星重現光亮。


    「看來阻止那個人是我的責任。」


    說話聲中不帶半點猶豫。


    夜空裏的煙火宣告黑姬的來訪。


    喜好排場的黑姬帶領三千名黑騎士朝進攻倉瀨的陣地前進。


    在農村地區的夜路上,黑騎士人人手持火把,在暗夜中形成明亮的群體。


    周圍村落的人們,隻能摒息注視這個奇異的景象。


    「好了,哪些人會有動作呢?」


    看著士兵忙著發射煙火,離開馬車稍作休息的黑曜喃喃說道。


    「這次改變路線會讓公主殿下失去立場。這個行為等於背叛在羽隅等待公主的人們。」


    背後傳來老學者斥責的聲音。


    「將一宮的所有力量集中在羽隅能有什麽作為?在此地幫助我們的聯盟夥伴二宮,才是最重要的事。」


    黑曜頭也不回地回答。


    「信任聯盟對象也是政治。錫馬方麵必定會將公主殿下此次的行動,視為不信任夥伴的行為。請公主殿下莫要繼續進軍。」


    「若是讓翡翠和鳳翼旗團成為這場戰爭的主角,一宮的尊嚴將蕩然無存。從現在起黑騎團和我黑曜會取代鳳翼旗團掌控大局。」


    「這樣一來正在推動一宮與二宮融合的議會也會提出抗議。公主殿下可能因此被迫退位。」


    說到這裏,黑曜終於回頭望著老政治學者:


    「我是賭上宮姬的地位,參加這場戰爭。決定這場戰爭是繼續還是就此結束的人不是翡翠,而是由我黑曜決定。」


    發出如此宣言的同時,華麗的煙火又一次在背後炸開,黑帽子公主的身影在火光當中顯得特別耀眼。


    「什麽?」


    「黑曜來了?」


    隔天早上,我跟常磐姬參加的會議氣氛十分緊張。


    因為我們剛接到報告,指出一宮公主與黑騎士團集結全軍,在倉瀨方麵建立陣地。


    陣地的位置與二宮軍和五都同盟軍都有一段距離,可以看出他們想利用這種布陣方式對雙方同時施加壓力。


    「我的提議是不要答應二宮公主的談和案。」


    杜艾大人正在扮演七宮公主輔佐大臣的角色,對三宮的成員和常磐姬陳述意見。


    「如果我們希望促成和平,就應該選擇身為舊王都的一宮神川為和談對象。五都同盟必須由一宮神川出麵認可,而不是自稱副都的真都同盟。」


    也隻有身為正統政府的一宮神川才擁有這種權力。


    「二宮錫馬的表現就像個仲介,目的不過是追求自己國家的發展。無論他們提出多麽有利的條件,我們都不該讓他們成為東和的代表。」


    杜艾大人用不帶感情的語氣講違道理。


    他的話聽起來不像是在訴說自己的好惡,而是提出理所當然的建議。


    「但是高傲的一宮會認同地方獨立嗎?」


    一宮神川必須顧全身為正統政府的麵子,所以他們不可能認同地方獨立和五都同盟。杜艾大人也說過,那樣會讓他們失去地位並且加速衰退。


    「我們必須承諾往後繳納更多地方稅給他們,並且表現出願意歸附中央的意願。當然,這些承諾會在經過漫長的交涉之後實現。」


    「如此一來隻會讓他們獲得更多利益,我們更加辛苦不是嗎?」


    「隻要讓一宮知道五都同盟願意支持他們,神川與鍚馬之間的關係就會動搖。對我們來說,最麻煩的事莫過於一宮與二宮合而為一。」


    雙子公主也采取應變措施,如今彩家的重要人物已經與一宮神川展開交涉。


    接下來輪到我們。


    「我想黑曜姬不是為了發動戰爭而布陣,她是為了與我們對話而來。」


    聽見我的說法,雙手抱胸的常磐姬露出苦悶的表情:


    「因為她也不喜歡二宮吧。」


    即使如此,常磐姬還是不想向一宮低頭。


    當三宮夏目因為不景氣而陷入衰退時,身為中央政府的一宮神川什麽事也沒做。不僅如此,隻顧眼前利益的一宮神川還不斷加強與商都鼓城的關係。根據夏目方麵的說法,這就是造成東和西部地區不均衡狀況嚴重惡化的根本原因。


    「七宮將對一宮公主派出和談的使者。相信此舉可以讓這場戰爭平安落幕。」


    杜艾大人的提案引來三宮方麵的異議。


    「與一宮勾結,不是違反東和各都市的獨立精神嗎?」


    常磐姬代表三宮提出這個意見,杜艾大人搖頭說道:


    「要達成我們的目的,最快的方法就是讓一宮認可東和的地方分權體製。事實上這也是東和各都市唯一的願望。」


    對於獨立這種過於遠大的夢想,東和各都市內部都有異議。


    實際上東和各都市之所以倡導獨立,為的隻是求得自身的繁榮。各都市之間沒有嚴重對立的背景因素存在。


    所有人隻是在反抗中央的腐敗。


    「隻要塑造出一個沒有地方支持就無法成立的中央政府,這個國家的體製就能朝我們的理想更近一步。」


    聽見杜艾大人的發言,常磐姬舉起雙手表示投降:


    「政治的事我不懂。這裏就交給七宮的左大臣吧。」


    「感謝三宮公主的同意。」


    杜艾大人點頭致謝,常磐姬看著我說道:


    「你打算派誰當使者?這位杜艾爾·陶大臣嗎?」


    「啊、不,我打算自己去。」


    我忍不住如此說道。包含常磐姬在內,在場所有人都聽得目瞪口呆。


    「因為宮姬是為了和平而存在的巫女姬,我覺得自己至少應該做一次這樣的事。」


    我連忙解釋,常磐姬先是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然後像是接受事實一般正色說道:


    「真想看看你和黑曜對話的樣子。不過總覺得那是很危險的事。」


    她的表情看起來真的很擔心。


    「支持公主是臣子的義務。」


    杜艾大人用一如平常的態度表示對我的支持。


    「真的要去嗎?」


    在臨時準備的房間裏,梳妝師一邊為我重新化妝一邊問道。


    從鏡中看去,這個人的表情一如平常,這讓我感到安心。


    「我想見黑耀姬殿下一麵。想要問清楚她心中的想法。我想知道過去發生的事,還有未來即將發生的事。我想說的和想知道的事太多了。」


    「這樣啊。」


    梳妝師還是一如往常,用熟練的動作整理我的頭發和假發上的傳統發髻。


    我的頭發比以前更長,假發的部分自然減少。


    這種默默把自己交給梳妝師打理的時間,特別令覺得我安心。


    「公主殿下隻需要做一點工作就好了。」


    「可是不做事我會過意不去。」


    「我認為日影閑著不工作是件好事。」


    這麽說是沒錯。


    日影先生能毫不遲疑地殺人,我猜他說不定比展大人還要慣於戰鬥。像那樣的人如果閑著沒事做,至少代表日子很和平。


    「當公主殿下不得不做事,隻代表公主殿下身邊的人沒有做好他們該做的事。」


    聽見這種說法,我試著思考其他公主的樣子。


    然後腦中浮現起一個人行動的黑葉小姐,還有據說總是辛勤工作的二宮公主。


    「一宮殿下也有在做事,而且聽說二宮殿下為了工作不惜犧牲睡眠時間。」


    「一宮內部的派係太多,所以有很多事要做。至於二宮公


    主,我想她應該是身邊缺乏好的離舅吧。」


    「不是說真都的人都很勤勞嗎?」


    後麵傳來一聲歎息,幫我梳頭的手停頓了一下。


    「那裏有太多從不會自己思考的人。要是沒有人提供他們具體的行事方針,他們根本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這些人的集合體就是真都同盟。」


    「翡翠姬要幫他們想所有事情嗎?」


    為什麽?


    想事情是這麽快樂的事,為什麽有人連想都不肯想?


    每天從早到晚,我最常做的事就是想辦法理解展大人、杜艾大人、黑曜姬殿下,還有梳妝師他們說的話還有想法。


    就像杜艾大人喜歡讀書,我的興趣是解讀別人說的話。


    這就是我的生活。


    當偶然發現新的事物,或是注意到小時候沒注意的東西時,我就會覺得非常高興。


    所以我無法想像什麽都不想的生活。


    「以前陶·杜艾說過,真正喜歡書的人是很少的。」


    梳妝師叫出杜艾大人的蔑稱,語氣像是在回憶往事。


    「他總是說真正會去體會書裏每分內容的愛書人非常少。真是些奇怪的人,陶·杜艾是,鳳·展是,公主殿下也是。」


    「我也是嗎?」


    「請您抱有自覺。那兩個人直到最近五年才終於領悟,那樣太遲了。所以他們年輕時才會不斷失敗,淪落到必須逃亡。」


    我不知道那兩個人過去的樣子,那時和他們在一起的人不是我,而是身後這個人。


    「梳妝師當時為什麽要離開展大人與杜艾大人呢?」


    這是我從好久以前就想問,卻一直問不出口的問題,現在終於說出來了。


    經過一段思考的沉默,梳頭發的手才再次動了起來。


    「因為我想變成大人。」


    和這句話一起出現在鏡子裏的,是難得一見的表情。


    懷念過去的微笑。


    看起來無比溫柔。


    「變成大人?」


    「是的。當時的我應該想獨自嚐試一些事吧。」


    「那麽梳妝師變成大人了嗎?」


    「沒有,直到現在我也不覺得自己變成大人。大概隻有在回憶自己小時候的樣子時,才會覺得自己是大人吧。」


    「唔,當大人選真難。」


    聽見梳妝師的話,我有種不知道該怎麽做才能變成大人的感覺。


    「是的,一點都沒錯。」


    之後我和梳妝師又聊了許多事。


    我不停說著,心中暗自希望明天、後天、以後也有這樣的時間。


    在傭兵將軍霧羽指揮的軍隊,與破軍王威夷指揮的軍隊對峙時,雙方曾經發生一場大戰。


    由於達成和平協議的消息遲還未到,戰端於是在雙方士兵的焦躁與猜疑下開殷。


    原因或許可以歸咎於那次前所未見的互毆,讓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受到鼓動。


    即使如此,展和威夷都沒有現身戰場。


    雙方都從稍遠的距離監視還沒有行動的一宮黑騎團,同時保留自己的兵力。


    「陣地建得很不錯啊。」


    展顯得很佩服。


    「你就不能說清楚是敵力還是我方嗎?」


    威夷發出嘲諷的笑聲。


    在此同時,翡翠姬對一宮公主的動向表示憤怒。


    「她打算隔山觀虎鬥嗎?」


    一宮與二宮雖然處於同盟關係,雙方的積怨仍然很深。


    一宮軍隨時可能將矛頭轉向二宮錫馬。


    「我去見黑曜。」


    翡翠姬不顧周圍的勸阻,帶著極少數的護衛團來到黑曜所在之地。


    令人吃驚的是黑曜姬竟然親自擔任一宮軍的總指揮官。


    「之後的事就交給騎團長了。」


    交出指揮權之後,黑曜與翡翠兩姐妹進入營帳,在組合式的亭子對話。


    「您為何來到這裏?」


    「因為我知道戰爭的關鍵在這裏。」


    「羽隅已經交給您了。」


    「就算我們攻陷那裏,應當出現在當地的您如果不在就沒有意義。」


    在這段時間裏,士道將軍已經開始進行交出羽隅的準備工作。


    然而最重要的錫馬軍完全沒有現身。羽隅之戰不是神川想要的戰爭。那是由錫馬發動的,因此斥責他們沒有在當地出現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很遺憾的,我們必須結束這裏的戰爭。我方已經透過三宮公主要求對方接受和談。」


    「您真的認為能成功嗎?」


    「雙方都有許多人死傷,我們不能犧牲更多人。讓雙方坐下來談是為政者的責任。」


    黑衣公主對身穿法衣的公主露出笑容:


    「這場戰爭本來就是錫馬操之過急所引發的,為什麽現在又要急著停戰?」


    「勉強地方順從我們或許可說是我方的失策。我承認我們是操之過急,所以才要趕緊開始下一步。」


    「其實您是害怕真的獲勝吧?」


    隨著笑容而來的是尖銳的問題。


    「翡翠,您沒有作好扮演惡人的覺悟。你們不斷高喊勝利,其實卻希望成為失敗者。你們的團體總是把加害者的角色推給一宮,自己用被害者的姿態主張正當性,卻不懂得如何以加害者和勝利者的姿態生存。」


    翡翠姬搖頭否定對方的冰冷批評。


    「我早已作好覺悟,也為此一直鍛煉自己。」


    「隻有您一個人吧。」


    翡翠姬沉默以對。


    「就連真都的大師都沒有這樣的覺悟。真都是個永遠隻會把惡人角色推給其他人扮演的組織,所以一宮神川和地方同盟都不能毀滅。因為一旦沒有強敵、沒有人扮演惡人,你們的組織就無法維持。」


    支持真都獨立自主的基礎,在於民眾對大國一宮神川的憤怒。當真都選擇與一宮攜手合作,他們自然需要一個能夠代替一宮的敵人。


    擅自宣揚獨立意識,為國家帶來混亂的地方同盟正是最好的對象。


    最好的方法是先製造敵對關係,然後在曖昧的和平之中不斷重複小規模的爭執。


    「您憑什麽證據如此臆測?」


    翡翠姬問道。


    「沒有證據,所以我想問您。」


    「我無法回答臆測,隻能告訴您這個世界不是您想得那樣簡單。」


    「的確如此,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打算,這個世界就是這樣。」


    急進的原因或許是因為大師的健康狀態,也或許是因為擔心外國壓力。組織內部的複雜情勢,隻有組織內部的人才能看清。


    然而在真都錫馬為自己打算的同時,一宮神川也有自己的打算。


    「什麽事都不做,大國的名聲會因此掃地。所以不能把這場戰爭的結尾交給你們。」


    雙方都無法退讓。


    因為他們各自代表一個國家。


    兩邊的國民都在看她們做了什麽,知曉內情的人更會看她們沒做什麽。


    「你們打算與地方同盟合作嗎?」


    漫長的沉默之後,翡翠姬如此間道。


    「我們已接到和談的請求。是杜艾爾·陶提出的。」


    這是預料中事。杜艾爾·陶很可能在二宮與三宮公主和談之前就有動作。


    「您打算取消與我們的聯合政府嗎?」


    「我沒有那種力量。不管對議會,對真都還是對地方,我都是以笑容對待。」


    「您知道自己的微笑是冰冷的嗎?」


    「注意到這一點的人隻有您。所以我才如此尊敬您。」


    一宮公主與


    二宮公主的會麵到此結束。


    結束沒有旁人打擾的對話,離席的翡翠姬轉過身子:


    「黑耀,您知道一宮議會正在設法逼您退位吧。」


    「比起宮姬的地位,我會選擇母國的未來。」


    「您說的母國是神川還是東和?」


    語氣平淡得不像發問。


    「我想應該和您一樣吧。」


    語氣柔和得不像回答。


    「那麽多半是不一樣的。」


    翡翠姬沒有回頭,直接向外走去,隻在中途停下腳步:


    「我們再見一次麵吧。用我們現在的地位再見麵一次。」


    一宮黑曜脫下愛用的黑帽子,把帽子放在胸口深深鞠躬:


    「願四季豐穰,也願這個約定有助於雙方。」


    我們一行三百人浩浩蕩蕩橫越戰場,敵軍見狀之後做出反應。


    展大人和霧羽先生指揮部隊前去迎戰。


    隨後常磐姬也帶兵助陣。我們一邊看著後方展開混戰,一邊進入一宮黑騎團的陣地。


    負責迎接我們的人是身穿閃亮軍裝的黑騎士。


    身形挺拔,幾乎沒有受傷的黑騎士提劍行禮,把我們當成賓客接待。


    「二宮也來了啊。」


    我注意到在遠處待命的鍚馬兵視線,杜艾大人也對負責護衛的士兵下達待命的指示。


    我的身邊隻剩下杜艾大人和梳妝師,以及換上格格不入的文官禮服的日影先生,除此之外別無他人。


    「嘿,小姐來啦。」


    挺拔的騎士裏走出一個人,以親切的態度靠近我們。


    我心想好像在哪裏見過這個人,日影先生輕碰我說道:


    「黑姬的護衛。在鼓城見過。」


    這才想起眼前此人就是之前與日影先生關係很不好的那個人。以前我們在賀川到處逃跑時,好像就是這個人負責把日影先生從我身邊引開。


    「還真的沒把我這個人放在眼裏。算了。」


    那個人轉身表示要帶路,我們四人跟隨在後,後麵是兩位一宮的文官。


    「你們打算和我們聯手?」


    問話的對象不是我,而是杜艾大人。


    「我認為這樣對雙方都有好處。」


    「也對,我討厭沒意義的戰爭。」


    我們邊說邊在陣地裏前進,一重又一重的營帳讓我眼花撩亂,陣地裏的構造就像迷宮。


    我們像是走在沒有天花板的走廊,每隔一段路就有竹製柱子的轉角。


    「這裏的建築樣式叫折鶴。是一宮王室特有的。」


    我正為這種麻煩的樣式感到不解時,前麵的人突然停下腳步。


    「糟糕,碰上了。」


    我聽見不情願的聲音,然後看見前方通道出現兩道人影。


    一個看似學者的老人,然後是跟在那個人身後的綠色人影。


    那是清澈的綠色,屬於礦物的顏色。不,應該是鳥兒羽毛的美麗顏色。


    服裝樣式看起來像法衣,我發現那種綠色是翡翠的顏色。


    黑騎士帶領下的七宮一行人迎麵走來,身穿法衣的公主表情變得僵硬。


    七宮的杜艾爾·陶就走在最前頭。


    雖然是第一次見麵,不過對方的外貌就與傳聞一模一樣。


    事實上光看對方的眼睛,就能猜出他的身分。


    他的眼神不一樣,那是一種腦中想法與眾不同的眼神。


    所以她向前走去,在近處與對方麵對麵。


    「初次見麵,我是真都同盟錫馬的翡翠,」


    「很榮幸見到您。我是七宮的左大臣杜艾爾·陶。」


    互相問好之後,兩人同時望向彼此的眼睛。


    「為了這個國家,我想雙方有必要互助合作。」


    「為了弭平戰爭,我們決定來此向一宮陳述道理。」


    兩人都不在言語中顯露破綻,現場的氣氛變得凝重。


    「您打算做什麽?」


    「隻是逆著人世的潮流求生。若是被潮流淹沒,我們隻能默默死去而無法有所作為。」


    「您難道看不出違抗潮流隻有死路一條嗎?」


    「您不也同樣在對抗潮流嗎?」


    翡翠姬的表情沒有改變。


    「您認為我在對抗什麽?」


    稍微陷入沉默的杜艾爾·陶開口:


    「應該說是在對抗真都同盟瓦解的潮流吧。」


    「您在說什麽?」


    「沒有大師的真都將失去人心。在這個完全由追隨大師的人構成的組織裏,沒有一個人可以取代大師。」


    「大師還在,隻是臥病在床。即使大師有朝一日不在我們身邊,隻要我們通力合作,真都的未來就不會有絲毫動搖。」


    「就隻有您一個人代替大師在操勞。您身為宮姬卻負擔大師的責任。」


    「勞動乃是高貴之事。這會有什麽問題嗎?」


    「這會讓有些人必須勉強自己。」


    「有些時候勉強也是必要的。」


    身穿法衣的公主搖搖頭,在這裏談論下去不會有結果。


    「杜艾爾·陶,隻要你們的野心繼續為東和帶來混亂,我們就會挺身而戰。隻要我們的人民還承擔這個國家的未來,彼此就是對立的。」


    「真都以外的人,隻想要離開真都的利害關係生活。」


    「再見。很慶幸在這裏遇見您。」


    這次見麵有可能是最後一次,所以翡翠姬低頭向對方道別。


    「請保重。若是還有機會,希望我們可以更積極地對話。」


    兩人的對話在毫無交集的情況下結束,事實上他們的關係在相遇之前就已注定。


    隻要他們仍在不同的道路求生,就毫無和解的可能性。


    所以身穿法衣的身影不打算停留,然而她的腳步還是再次停下。


    杜艾爾·陶身後有一道嬌小的人影。


    一對屬於孩子的眼睛向上凝視自己。


    其他還有兩個隨從打扮的人,隻有這個孩子的服裝明顯與他人不同。


    空色與白色的公主裝扮。


    頭發結成東和巫女姬自古以來慣用的傳統發髻,發髻上掛著向祭靈祈福的鈐鐺。


    這讓她知道七宮的使者並非杜艾爾·陶。


    她完全忽略這個人的存在。


    東和公主中排名最末的一位,就在眼前抬頭仰望自己。


    「初次見麵,我是七宮的空澄。」


    聽見對方的問好,這位公主難得有些不知所措。


    「初次見麵,請原諒我走過您身邊卻沒向您問好。我是錫馬的翡翠。」


    這個人的表情顯示她完全沒有考慮到我的事。


    我想這就跟我以前對琥珀姬沒有興趣一樣,這個人大概對我一點興趣也沒有。


    這也很正常。


    展大人負責上戰場,杜艾大人負責台麵下的行動,隻有我什麽都沒做。


    在這種情況下,被人遺忘也是沒辦法的事。


    不過隻要讓人以後能記得我就好。


    「空澄姬是來見黑曜嗎?」


    麵對帶有探聽語氣的問題,我老實地點點頭:


    「我想知道東和七姬到底是什麽,又應該做什麽,所以來到這裏。」


    隻要能站在一宮黑曜姬殿下身邊,空澄姬也許就能變成比較像個公主的公主殿下。我是抱著這種想法一路走過來。


    「那麽您知道什麽了嗎?」


    「黑曜姬殿下還未與七宮的空澄見麵。而且今天也是第一衣見到翡翠姬殿下,所以我還有太多不知道的事,隻希望今後能夠一一明白


    。」


    我甚至無法判斷這位公主是像杜艾大人他們說的那種人,還是有我不知道的另一麵。


    「您是由那幾位扶養長大,成為宮姬的嗎?」


    「是的,他們都是我珍惜的人。」


    「這樣啊,那就請您好好珍惜他們吧。」


    翡翠姬繼續對我說道:


    「想必您一定有著我不知道的人生,而我的人生同樣是您所不知道的。我有我的路要走,但是我衷心希望不用與年幼的您兵戎相見。」


    她說的路是指真都的路嗎?在這個人的世界裏,大師和破軍王又占有什麽樣的地位?


    也許杜艾大人和展大人之於我,就等於大師和破軍王之於這個人。也有可能根本不是這麽一回事。


    時間不允許我們談得那麽深入。


    「請保重,好奇的小姑娘。」


    翡翠姬往前走去。


    我連忙開口問道:


    「請、請問,對翡翠姬來說黑曜姬殿下是個什麽樣的人?」


    結果我還是問了這個問題。雖然心裏想著要問翡翠姬的事,一旦開口還是沒能離開黑曜姬殿下的事。


    不知是不是我的問題惹惱了對方,翡翠姬先是一陣沉默,然後與我擦身而過。


    「她是個好對手。是我永遠不想和她交朋友的人。」


    擦身而過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寂寞。


    翡翠姬沒有回頭,就這樣跟隨領路人一路遠去。


    我隻能傻傻目送她離去,直到梳妝師提醒我該繼續往前走。


    「你覺得二宮的翡翠姬如何?」


    我還想不出該怎麽回答杜艾大人。


    「我想我得變得更像大人才有辦法回答。」


    「這樣啊,也對。你能想到這種程度是件好事,我可是很期待聽見你說出答案的那天。」


    杜艾大人是因為我沒有隨便回答而高興。我邊想邊走了好一段路才發現這一點。


    「接下來必須由使者一個人前去謁見,請問準備好了嗎?」


    來到陣地的深處,黑騎士先生對我們如此說道。


    這裏就像是王室的殿堂,周圍掛滿高價的布幔,在陣地裏隔出許多個別的房間。此刻我們眼前是一處被黑布阻隔的入口。


    「隻有一個人的氣息。是那個女人。」


    日影先生告訴我裏麵沒有其他人,黑騎士先生聞言不禁目瞪口呆:


    「我總覺得我是贏不了你的。」


    聽著這樣的對話,我看向杜艾大人與梳妝師。


    「那麽我進去了。」


    這兩個人難得一起用臣子的禮節送我出發。


    穿過數十道厚重的黑色布幔,我看見一座組合式的小亭子。這種常在茶會上使用的簡單建築物漆成黑色,裏頭擺著紅色的坐墊。


    看來這裏就是黑曜姬殿下與翡翠姬會麵的地方。


    可是我沒有看見人影。


    照日影先生的說法,黑曜姬殿下應該在這裏等我。


    我到處張望,發現亭子另一邊的布幔上有道縫隙。


    看起來是一道後門,另一側好像有什麽東西。


    我向前走去,繞過亭子,走進布幔縫隙的另一邊。


    好幾道布幔的另一邊,看起來是個明亮的空間。


    走出布幔,我發現自己來到一處斷崖上。


    斷崖下方是一望無際的遼闊荒野,左右兩邊分別可以看見錫馬與五都同盟的陣地。


    有個人站在我眼前,眺望眼前的風景。


    黑色帽子搭配黑色裝束。


    那不是黑葉小姐所穿的那種輕便服裝,而是屬於東和宮姬的體麵禮服。


    長長的黑發隨風搖曳,此人就是東和一宮黑曜姬殿下。


    「請使者告訴我您的大名。」


    許久未曾聽到的聲音中帶有一絲玩鬧的語氣。


    黑色眼瞳發出的視線從戰場移向我的身上,胸前的黑曜石不斷反射陽光。


    「初次見麵,一宮殿下。我是七宮的空澄。」


    問好之後,拿下黑帽子的黑姬以微笑回應:


    「我是一宮的黑曜。和七宮公主是第一次見麵吧。」


    「是的,終於能用這身打扮見麵了。」


    這是我們第一次不是以黑葉小姐與小空,而是以一宮公主與七宮公主的身分見麵。


    「難得您敢來這裏,我應該誇獎您才對。」


    「謝、謝謝您。」


    不知為何被稱讚了,隻好先道謝再說。黑曜姬殿下用帽子遮住嘴巴笑了。


    「有什麽好笑的嗎?」


    「不,隻是想起先前我對翡翠說過一樣的話,結果被她反將一軍。」


    「怎麽被反將一軍呢?」


    我一邊回想剛才翡翠姬的表情一邊發問,黑曜姬殿下收起笑容,輕輕搖頭:


    「那是我跟那個人的回憶,我想好好保留它。」


    「這樣啊,沒錯。我覺得這樣很好。」


    翡翠姬有翡翠姬自己的想法,她一定是抱著和我不同的心情來跟這個人見麵吧。


    「所以說您是為了讓我們和睦相處,為了建立和平而來見我的嗎?」


    「是的,五都同盟是地方追求安定訂立的協定,目的絕對不是為了打倒一宮。與一宮合作也是我們將來的選項之一。」


    「好的,那就先讓我們結束那場戰爭吧。」


    毫不遲疑的回答讓我嚇了一跳,黑曜姬殿下笑道:


    「這場戰爭原本就不是為了一宮而戰。是少部分接受二宮財政支持的人出賣一宮的行為,對我國來說並不是好事。」


    「這樣會違反一宮府中和議會的決議,黑曜姬殿下的地位會受到威脅的。」


    就連提出請求的我也不禁感到不安。


    「事實上,他們打算讓我退位來責任。雖然最後多半會留任,不過其實引退也不錯。」


    「那樣不行!神川是因為有黑曜姬殿下才是一宮神川,我覺得七姬全部在任,對現在的東和是很重要的。」


    如果不是這樣,我會不知道該怎麽做才好。我很難想像沒有黑曜姬殿下的東和是什麽樣子。


    我希望七姬一個都不少。


    「也許就此逃亡也不錯。」


    「逃亡到哪裏呢?」


    「到七宮賀川如何?跟小空小姐一起當宮姬好像也挺有趣的。」


    稍微想像一下,連我都覺得那是件非常快樂的事。


    不過終究隻是遙遠的夢想。


    「那應該是最後不得已的辦法吧?」


    「是啊,到時候一宮肯定變得無藥可救,而我也失去一切了吧。」


    這個人喜歡為了東和,為了一宮神川做事。


    所以我想那樣的日子永遠不可能到來。


    「五宮殿下和六宮殿下的夢想,似乎是邀請東和七姬舉行茶會。」


    「那也是一個理想。七位公主齊聚一堂的情景,或許可說是東和走向健全未來的象征吧。」


    「這場戰爭結束之後,黑曜姬殿下是否願意親自主辦茶會呢?我一定會參加的。」


    由東和七姬的長女舉辦的祭典,不知會讓東和變得多麽熱鬧。


    「那樣多半不符合您那兩位將軍和軍師的目的。」


    「啊、這麽說來的確如此。」


    展大人與杜艾大人想要勝過一宮。


    那兩個人甚至想要勝過眼前這個人。


    「隻要我還是一宮公主,或許會有一天必須與他們決一死戰。到了那個時候,小空小姐打算怎麽做呢?」


    「我會想辦法阻止其中一邊。」


    彼此對我都很重要,所以我會那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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