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意識急遽浮上。腦中的雲霧散去,思考逐漸恢複。某處不斷發出颼颼的風聲。包住身體的空氣很安穩。


    「唔唔……嗯。」


    琴也緩緩地睜開眼睛了。


    他一瞬間厭到視野泛白。日光燈照明很刺眼,對不到焦的眼睛漸漸清晰起來。他好像睡太久醒來一樣,頭很重。


    這裏是哪裏?似乎是建築物裏麵,背後是毯子的觸感。是在床上嗎?琴也似乎被安置在某個房間躺著。


    有人衝到琴也身旁,探頭看他的臉。


    「羽田同學,你醒來了嗎!」


    一個熟悉的聲音,甚至覺得懷念。


    「雨宮同學……」


    琴也仰望著她擔心的表情,聲音沙啞地說了:


    「這裏是……」


    疲憊的手使力,坐起上半身,頭有點暈,他環視室內。


    四麵是淺駝色的牆壁,給人整潔印象的房間。約三坪大的質樸室內,是病房嗎?旁邊有點滴器具。


    琴也躺在一張大床上,換上睡衣。風拍打著枕邊的小窗戶。窗外天色昏暗,不確定是白天還是晚上。


    「這裏是修道院裏麵。你放心,已經沒事了……」


    由奈不知道是不是泛起眼淚,抬起手指擦了擦眼角。


    修道院……?琴也一瞬間困惑,思索起來。


    記憶中斷的前一刻……當時琴也拚了命在雪中朝留美華家奔馳。然後他在屋內看到的是……


    「唔嗚……」


    頭悶痛起來,琴也按住額頭。


    「沒事吧!?」


    由奈慌忙扶住琴也的背。


    「我到底是……」


    他悄悄地看由奈的臉,隻見她靜靜地有如宣告般這麽說了:


    「……羽田同學,你之前昏迷不醒。睡了整整三天。」


    「三天……?」


    琴也聽了還是毫無頭緒。頭還很昏沉,思考無法順利運作。


    他想要下床,於是踩著地板要站起來,身體就搖晃了。


    「不行,你還不能下床!」


    「不要緊的——謝謝你,雨宮同學。」


    由奈雖然顯得很不安,但還是幫忙攙扶站不穩的琴也。


    「我得回家才行……」


    琴也迷迷糊糊地說道。三天沒回家,母親想必也很擔心。


    「我們已經聯絡羽田同學家,說你因為暴風雪沒辦法回家,要家人不必擔心。至於詳細情況就沒說了,因為惡魔的存在必須保密……」


    「暴風雪……?」


    琴也看窗外。天色不僅昏暗,而且還強風不斷,原來就是因為暴風雪的關係。這裏是修道院的樓上嗎?大雪紛飛,幾乎看不見景色。甚至有種是不是來到其他國家的錯覺。


    「羽田同學被抬進來以後,雪勢就突然增強了。目前鎮上已經發布警報禁止外出。不僅交 通癱瘓,還有許多人到公民館避難,就好像台風來襲一樣。」


    「這麽說,暫時沒辦法回去了……」


    琴也稍微歎氣。接著突然厭到饑餓。


    「總覺得……肚子餓了……」


    明明沒有食欲,卻莫名饑餓。畢竟他昏睡了三天,也難怪會這樣。


    「要吃點東西嗎?我請人準備清淡的東西。」


    「嗯……麻煩你了……」


    琴也輕輕地點頭了,他現在沒有心思跟由奈客氣。


    他跟由奈一起出房間。一開門,外麵的確是修道院走廊的樣子。老舊的木牆非常眼熟,五、六扇房門排成一列。


    「大哥哥!」


    呼喚聲傳來,女孩子們踩著拖鞋啪嚏啪嚏地跑過來了。菜菜實近乎飛撲地抱住琴也,淚水沾濕的臉磨蹭著他的睡衣。


    「嗚哇~大哥哥,太好了……」


    菜菜實哭個不停。琴也輕輕地摸摸她的頭。


    「居然害女孩子擔心……真是最差勁的男人了……」


    在菜菜實身後,木乃實眼眶濕潤地瞪著他說了。


    「對你們兩個很不好意思……」


    「看樣子好像醒來了呢。」


    不知道是不是察覺動靜,隻見艾莉西亞從隔壁房間出來了。然後在她後麵是……


    「……霜月同學?」


    琴也稍微睜圓眼睛。原來連實彌都聚集在這裏。她跟當模特兒時不一樣,戴著眼鏡、頭發盤在後麵,顯得很不起眼。


    「我聽說羽田同學昏迷不醒……而且……」


    「而且?」


    實彌倉皇搖頭了。


    「沒、沒有,沒事。你已經不要緊了嗎?」


    「思,還撐得住……托大家的福。」


    「真是的,琴也同學就會給人添麻煩。誰教你老是亂來。我可是費了一番工夫才把你抬回這裏的。」


    艾莉西亞手叉腰,口氣有點像在抱怨。


    「是喔……原來是艾莉西亞救我的。謝謝你。」


    琴也一鞠躬道謝,艾莉西亞就無奈地輕輕歎氣了。


    「話說……」


    琴也忽然環視周圍,對著所有人問了:


    「留美華呢……?」


    隻有留美華——隻有她不見人影。


    隻見在場的少女表情不知所措地麵麵相覷了,琴也提起這個名字的瞬間,她們就困窘地別開眼神。


    琴也回想當時的狀況,印象中他要去找留美華,衝過雪地前往她家。


    之後……琴也進入洋房看到的是……


    留美華癱軟的身體,與纏繞她的大量頭發……


    「唔……嗚嗚……」


    琴也的頭再度悶痛起來,他蹲下了。


    「羽、羽田同學!」


    「大哥哥!」


    悶痛立刻消退,琴也扶著牆壁撐住身體。


    「我、我沒事……隻是還有點頭暈……」


    「總之你現在還沒康複,什麽都別想。沒什麽好擔心的——我去請人準備熱食,你就吃一點吧。」


    就像自己被抬進修道院一樣,留美華是不是也已經獲救待在某處呢——琴也希望如此。他腦袋昏沉地催眠自己。


    琴也再次麻煩由奈攙扶,走下樓梯。


    琴也拿回原本的衣服,換掉睡衣。他的衣服本來應該髒掉了才對,但修道院的人似乎幫他洗過,已經變得幹幹淨淨。


    至於書包很不巧地還掉在外麵沒撿回來。


    然後他到修道院二樓狹小的食堂,吃了修道院的人準備的蛋花湯和鬆軟的麵包。其他女生除了由奈之外都到別的房間去,以免吵到人。隻有艾莉西亞似乎在修道院有事情要辦,匆匆忙忙地來回奔走。


    吃過東西填飽肚子以後,體力也恢複不少。


    思路變得清晰,原本站不穩的腳也有了力氣。


    總算恢複平靜的琴也靠著椅背,深深地吐了一口氣。


    「怎麽樣?好吃嗎?」


    坐在對麵的由奈問道。


    「嗯,托你們的福,感覺好多了。」


    「那就好……那碗湯是我煮的喔。」


    「原來是你做的,非常順口,很好喝。」


    「嗬嗬嗬——謝謝。」


    由奈有點害羞地微笑了。


    ——不過話說回來,為什麽我會在這裏呢?為什麽我會昏睡了整整三天呢?為什麽留美華不在這裏呢……


    「留美華……」


    琴也突然脫口喃喃自語。


    「對了……!留美華她……留美華她……現在在哪裏?」


    「聽、聽我說,羽田同學!」


    由奈浮現閃爍其詞的笑容。


    「對、對了,你要不要吃甜點?我


    想想……有什麽好吃的呢……」


    「雨宮同學,拜托告訴我!留美華到底……」


    由奈這時有如失去力氣般垂下了頭。


    「不必擔心,一定會有辦法的,大家已經集思廣益……所以羽田同學……你得好好休息才行……」


    「一定會有辦法……?到底發生什麽事……?」


    琴也坐立不安起來,於是衝出食堂。他跑過走廊前往一樓,聽得到人聲吵雜,感覺得到大人們匆忙奔走。


    他下樓進入禮拜堂,發現眼熟的光景變了一個樣。


    以往無論何時來都靜悄悄的那個地方,如今聚集了二十名以上的外國人修道士。所有人都穿著法衣,大多是生麵孔。原本一排排長椅不知道收到哪裏去,換成幾張長桌,文件淩亂放置。


    男子們三五成群,或是在桌上攤開地圖,或是凝視電腦螢幕的圖表,所有人無不臉色凝重。他們各自忙於自己的工作,根本沒留意到琴也。


    離琴也一段距離的祭壇附近,有個高大的男子。他是修道會的修道士長克勞斯,他正拿著連接四方形盒子的話機怒吼。


    琴也在他們之中看到艾莉西亞,於是衝過去。


    「艾莉西亞!」


    就算琴也靠過去呼喊,艾莉西亞也沒轉頭,她好像正在跟某人說話。


    話說艾莉西亞那時候提到了『部隊』……


    「——所以就說了由我直接攻人!」


    艾莉西亞說得很不耐煩。在她麵前的人,是第一次看到的生麵孔。那是一名個子很高、臉型瘦長、長相中性的男子,一頭金發剃得短短的。


    「你有自己的崗位吧?要是不照作戰行動會很困擾。」


    「我知道!我會做好分內工作!所以再借我一次『白騎士』!」


    「要知道那還在調試階段,不是可以輕易運用的東西,這次是為了彌補戰力才不得已動用的——而且還聽說三天前,你不也趁我抵達前擅自借用了嗎?」


    「那是現場判斷,察覺梅爾裏斯出現的人可是我。不然應變應該會更慢才對。我反倒希望你們感謝我。」


    「不管怎樣,上級早就預料梅爾裏斯會在近日出現。所以我跟你才會來到日本,不過梅爾裏斯似乎比預期還早行動就是了。」


    「總之我們想救霧間同學!不會影響作戰的!」


    但是男子搖頭了。


    「救……留美華……這是怎麽回事……?」


    琴也杵在原地,茫然地喃喃自語了。


    不知道是不是發覺他的聲音,艾莉西亞與男子轉頭了。艾莉西亞驚愕地緘口。


    艾莉西亞瞥向男子,簡短交談。大概是改成德語,琴也聽不懂兩人在說什麽。最後男子輕輕點頭就離場了。


    「留美華怎麽了!告訴我,艾莉西亞!」


    「羽田同學,不好意思,現在正在協議對策……」


    不等艾莉西亞說完,琴也再度飛奔離開。


    他衝出禮拜堂,來到修道院外麵,得趕到留美華身邊才行。


    但是琴也才往外踏出一步,馬上就杵在那裏。


    外麵刮著舉步維艱的大風雪,天色陰沉,覆蓋著厚厚的雲層,就連對麵的建築物看起來都像淡淡的影子,雪花猛烈打在身上。


    然後修道院正麵,越過好幾棟街道建築物的遙遠對麵,一個異樣的物體聳入雲霄。


    那看起來像白色柱子,隻見又細又白的柱子從地麵伸向天空。


    琴也直覺到,那根柱子聳立處,就是留美華家。


    盡管在昏暗的天空下,那依然清楚地閃耀白光。


    2


    從禮拜堂傳來修道士的喧囂。在隔壁的小會客室,琴也坐在小沙發上,低頭不動。由奈站在旁邊,擔心地看著他。


    會客室裏還有三名男子。一名是老人,是琴也也認識的修道院祭司。另一名是同樣見過幾次的修道士雷恩。兩人站在稍遠處的房門附近。


    「你的身體已經沒有不舒服了嗎?」


    然後另一個法衣裝扮、站在琴也麵前的男子彎身問話。年紀可能在二十五到三十之間。身材偏矮稍胖,長相柔和的修道士。名字是李希特馮瀠拉德。他是修道會的戰士,同時也在 這間修道院負責醫療工作。


    「……對。」


    琴也低著頭回答。


    「那就好。大家都很擔心喔!」


    李希符不慌不忙地說了。從他的聲音聽起來,琴也的傷勢似乎不是太嚴重,令人安心。


    「……對不起,給你們添麻煩了。」


    「哪裏哪裏,你不需要道歉。」


    祭司說話了。


    「不小心害你卷入事件好幾次,反而是我們必須道歉才行——而且雷恩也受過你照顧。」


    雷恩害羞地搔搔頭。


    「不過話說回來,還好你平安無事。艾莉西亞說過,要是晚了一步,就來不及了。」


    「然後呢,羽田同學。」


    李希特稍微壓低聲調,表情嚴肅起來。


    「其實我們在你睡著時,替你做了身體檢查。這是為了確認你的傷勢如何——幸好並沒有發現嚴重外傷。雖然受了許多輕傷,不過幾乎都在你昏睡期間痊愈了。」


    這時李希特停頓一下。


    「於是我們想確認一下……你有沒有接觸過梅爾麗莎?」


    琴也不自覺拾起臉,正眼看著李希特的臉。


    梅爾麗莎……留著長發、麵無表情的少女。


    當時琴也追著要去找留美華的她。但是被梅爾裏斯阻撓,應該沒靠近她才對。就連碰都碰不到。


    琴也正要搖頭,卻有如僵住般停住了。


    記憶忽然重現。


    對了……這麽說來,那時候在時鍾台一戰,要保護留美華的琴也,被梅爾麗莎變色發黑的手刺中後腦勺。


    「有……一次而已……」


    「然後還有一件事。之後你有沒有精神衰弱的問題?比方說突然猛烈頭暈,或是每晚作惡夢……」


    琴也沉默地點頭。


    「是嗎……果然沒錯……身體檢查時,從你的身體偵測到些微惡魔反應。起初我們以為那是接觸惡魔的人感染的些微汙染,放著不管很快就會消失——不過為了慎重起見,還是掃描腦部做詳細確認。結果在你腦內發現惡魔的『影子』。那跟從采集到的梅爾麗莎頭發得到的惡魔反應一致。也就是說……」


    李希特再次停頓,稍微吐氣。表情就像宣告病名的醫師。


    「梅爾麗莎的一部分捕捉在羽田同學的腦部。」


    李希特盯著琴也的眼睛,有如要確認他的反應。無論他害怕或是精神崩潰,李希特想必都會盡力安撫他。


    然而琴也平靜得就連他自己都感到意外。既不害怕,也沒有崩潰。


    恐怕就是他腦子裏的梅爾麗莎的影子讓他作惡夢、引起頭痛或嘔吐的。不等李希特說明,琴也就理解這點了。


    但是琴也一點也不害怕。他沒有理由害怕。


    「那種事……無所謂……」


    琴也有如喃喃自語般說了。不知何時拳頭顫抖起來。


    「嗯?」


    李希持猜不到琴也這番話的意圖,歪頭不解。


    惡夢?頭痛?那種事根本就沒什麽大不了的。


    跟全身被梅爾麗莎的頭發纏住的留美華比起來……


    琴也正要開口時,房門打開,一名男子進來了。是剛剛跟艾莉西亞講話的人。


    「他是阿爾貝黎凡特隊長。羽田同學被抬進這裏的前一天,從德國的『火炬騎士團』總部連同整個部隊派遣過來的。」


    黎凡特跟祭司說了些悄悄話,祭司點頭


    離開房間。臨走前,他朝琴也投以要他放心的笑容,說:「你就放心地養傷。」雷恩也跟著祭司離開。


    黎凡特也作勢要離開。


    「請問……」


    琴也不自覺站起來叫住他。


    黎凡特停下腳步看琴也。


    「——什麽事?」


    「留美華她現在怎樣了?她在哪裏?剛剛艾莉西亞說要去救她……留美華現在被困在那根白色柱子裏麵嗎!?」


    「他是一般民眾嗎?」


    黎凡特問李希特。


    「對……不過他遇過惡魔事件好幾次,也協助過我們。或許沒有必要隱瞞。」


    「他跟留美華有什麽關係嗎?」


    李希特一臉不知道該怎麽回答的表情,瞥向琴也。


    「是朋……朋友!」


    由奈插嘴大喊。


    「他們是同校的……朋友……不對,大概比朋友更……」


    不知道是不是不好意思說。聲音愈來愈小。


    但黎凡特似乎馬上就理解了。他並沒有投以好奇的日光,隻是「唔嗯。」地瞥了琴也的臉一眼。


    「雖然隱瞞魔女的資訊也是我們的任務,不過算了,我來說吧。」


    他對李希特這麽說完,就拾了抬下巴示意李希特回避。雖然李希特顯得有些擔心地看了琴也,不過不知道是不是黎凡符的地位比較高,他照做了。


    「我們會替你清除梅爾麗莎的『影子』的,不用害怕。」


    李希特對琴也留下這句話後,關上門。


    由奈還留著,她看起來沒有離開的意思。黎凡特瞥了她一眼,但沒說什麽。


    黎凡特重新看向琴也。


    琴也從那雙看著自己的眼睛感覺到冷酷——琴也覺得他是狐狸。黎凡特不光是長相,就連氣質都教人聯想到期騙人類的狐狸。


    「你知道魔女琉美華嗎?」


    先開口的人是黎凡符。


    琴也默默地點頭。


    自己比黎凡特還清楚留美華的事。雖然他很想這麽說,但他保持沉默。


    「現在魔女琉美華身邊已經聚齊三個『魔女之王的資格』。『魔女之王的資格』,通稱『高貴的美麗』、『崇高的知性』、『純粹的靈魂』,那是人類精神的最佳要素,藉魔女之力純化的結晶。


    三者合而為一時,就會化為強力的存在,再也不會從這世上消失。那就是『魔女之王』,過去惡魔都急於栽培足以成為『魔女之王』容器的魔女。其中之一就是霧間留美華。而她現在終於如惡魔所願,擁有三個『資格』,就在你也看得到的那根柱子裏麵——那根白柱是梅爾裏斯製造出來的東西,換句話說就是類似孕育『魔女之王』的子宮。」


    黎凡特這時稍微沉默了。


    「——你有任何疑問嗎?」


    「……假使留美華變成『魔女之王』的話,會變成怎樣呢?」


    「『魔女之王』是永遠不會消失的終極影子,無論在任何強光中都保持黑暗的柱子。比任何物質都強大的『魔女之王』將會吞噬這世上的一切。就好像——」


    「黑洞……」


    琴也低聲說了。跟由奈說過的話一樣。


    黎凡特不知道是不是覺得琴也理解得很快,稍微揚起嘴角。


    「沒錯,就是黑洞。然後被吞噬的一切都會代謝為影子。意即這個世界將會成為從影子裏誕生的惡魔天下。」


    琴也起了錯覺,仿佛黎凡特就希望如此——但那大概是杞人憂天。琴也不想把所有人都當成像那個修道士阿爾馮斯一樣的背叛者。


    黎凡特看到琴也略顯不安的表情,語氣稍微轉為溫和。


    「你放心。我們來到這裏,就是為了防止那樣的世界到來。作戰計畫已經準備就緒。接下來將用車輛載運部隊到白柱下,從那裏攻堅。我也已經請艾莉西亞協助作戰,明天將會是晴朗的藍天吧。」


    雖然他是個難以摸清底細的人,但總覺得他的話可以信任。


    但……琴也最想知道的事,不是那個。


    「要怎麽做,才能救留美華呢?」


    「救她……嗎……?」


    「我什麽都願意做!隻要能夠救留美華,我什麽都做……」


    麵對激動得就快撲過來的琴也,黎凡特把手放在他肩上。


    「好。我就答應你,會盡最大的努力救出留美華。」


    ——騙人,琴也這麽直覺。跟剛才的話不一樣,黎凡特現在在說謊。他知道根本無法救出 留美華,但他還是有口無心地答應琴也。


    「那麽我要回去參與作戰了。」


    黎凡特說完便背對琴也,直接快步離開房間。門輕聲關上。琴也隻能垂頭懊惱。


    「雨宮同學,我希望你老實告訴我,留美華是不是已經不在了?她是不是已經變成別種東西,變成那個什麽王了……」


    「霧間同學還在,這點可以確定。畢竟要是『魔女之王』誕生的話,我們也不可能像現在這樣才對。」


    「這麽說,還有機會救出留美華……」


    「一定有的。」


    有人敲了敲房門。由奈回答「請進」,隻見艾莉西亞進來了。接著是木乃實和菜菜實,最後是實彌進來關上門。她們似乎一起探聽房內的情況。


    「真是的,黎凡特那家夥真是討人厭。」


    艾莉西亞憤慨地表示,然後麵向琴也。


    「琴也同學你也聽到了吧?我也會參加這次作戰。這次回日本就是為了這個目的。」


    「可是,為什麽是艾莉西亞?」


    「時鍾台事件後,回到德國的我再度參與騎士團的研究。畢竟我也沒其他地方可去。於是 我根據『傑伯沃基』開發者史黛拉博士留下的資料,嚐試改造壞掉的『傑伯沃基』。」


    「但是……史黛拉小姐不是也說過,那是危險的兵器嗎?」


    「所以我首先從消除那個缺點著手改良。我製造了類似人造惡魔的模擬惡魔,創造出讓兩個模擬惡魔互相監視的係統,藉此防止控製裝置失控——結果不需要在裝置埋入os,便成功透過外部遙控啟動了。新兵器的代號就叫做『希爾維(sylvie)』。」


    艾莉西亞稍微環視眾人。隻有菜菜實一臉完全聽不懂的表情,含著手指拉了拉站在隔壁的姊姊袖子。


    「接著我發明了新方法處理惡魔化的『影子』。這個方法不會在人類世界誕生新的惡魔,隻『解體』惡魔之力。接著『解體』後,被惡魔汙染的空間會利用自然治愈力『恢複』為原來的世界——我們要做的『解體』,換句話說就象是溶解冰塊恢複成水那樣。」


    「艾莉西亞所說的作戰,是要使用那個兵器嗎?」


    「『希爾維』已經搬進貝爾曼神學研究所,現在正在進行設置。我的任務就是操縱『希爾維』,將『魔女之王』,以及要促使『魔女之王』誕生的梅爾裏斯解體。」


    「這麽一來,留美華她……會怎樣!」


    「冷、冷靜一下,琴也同學,有機會救霧間同學。要啟動『希爾維』還需要一些時間。這段時間,黎凡特與克勞斯的部隊會攻進白柱內,攻擊逐漸覺醒為『魔女之王』的魔女琉美華及梅爾裏斯。這是為了盡可能減弱惡魔之力,促使『解體』確實成功。」


    「那麽,不能請黎凡特隊長他們幫忙救出霧間同學嗎?」


    由奈這麽說完,艾莉西亞搖搖頭。


    「他不會那麽做的。他甚至想打倒魔女琉美華——不光是黎凡特。分頭行動的克勞斯應該也是同樣想法……這也難怪。別說是救人,光是小心不要被魔女琉美華殺掉就已經自顧不暇了吧。雖然也考慮過由我去,但很遺憾的就像黎凡特


    說的一樣,或許是太魯莽了。」


    艾莉西亞把臉湊向琴也,轉為小聲。


    「但是假使有機會救霧間同學,就是那個時候。你要跟黎凡特的部隊一起行動,直接到魔女琉美華身邊。你是留美華同學的戀人,隻能賭賭看你是否可以喚醒她的心意了。」


    琴也正眼回應艾莉西亞的眼神,點了一下頭。


    「我也要幫忙!」


    由奈激動地大喊。


    「呃……我也……一起去。我想我能幫上一點忙……」


    開口的人是實彌。


    琴也若要一個人救出留美華,力量實在不夠。擁有魔女之力的她們願意協助是再好不過的了。


    「我,我也要……這是為了大哥哥……」


    菜菜實聲音有些顫抖地說道,她內心想必很害怕。


    「不,木乃實、菜菜實,我希望你們兩個可以幫忙我。」


    艾莉西亞看著菜菜實與木乃實這麽說。


    「為了啟動『希爾維』,我想要多一點魔力。」


    「……我知道了。」


    木乃實這麽回答,與菜菜實互相點頭。


    「謝謝你們大家……」


    琴也在少女麵前鞠躬。


    「那麽就這麽決定了——聽好了,琴也同學。一旦救到霧間同學,就要立刻帶她到柱子外麵。要是待在裏麵,就連現在已經擁有強大魔女力量的霧間同學都會被解體。」


    「沒辦法一救到留美華就關掉兵器嗎?」


    「從柱子外麵怎麽知道她已經獲救了?所謂的柱子,換句話說就是梅爾裏斯用來保護胎兒——『魔女之王』所製造出來的空間。來自外界的通訊都被阻絕。」


    艾莉西亞稍微板起臉。


    「當然我也無論如何都希望霧間同學得救。但在同時,阻止『魔女之王』也是我的使命。一旦準備就緒,我就會毫不遲疑地啟動『希爾維』的解體程序。我希望你把這當作是救出前的倒數計時。時限是解體最快開始的時刻,下午四點——距今大約三個小時後。」


    接著艾莉西亞依序看向由奈跟實彌的臉。


    「你們兩個也一樣。擁有魔女之力的人都會受到解體的影響。雖然不知道會受到怎樣的影響,但一樣危險。你們要盡早脫離白柱內部——還有琴也同學。」


    最後艾莉西亞筆直地看著琴也。


    「體內寄宿著琉美華路維特的影子、因此有能力把人變成魔女的你也不例外。假使無法在時限前逃出來,到時候無法保證你能安然無事。」


    琴也輕輕地點頭,然後說了:


    「我一定會帶著留美華逃出來的。」


    修道士已經全部聚集在禮拜堂待命。隊長黎凡特站在他們正前方。


    梢遠處,克勞斯雙手環胸,一如往常板著臉。


    「傷腦筋啊。」


    一得知琴也等人的行動,黎凡特就皺起眉頭,露骨地擺出嫌惡表情。


    「居然要我們保護一般民眾,你知道這會給我們添多大的麻煩嗎?這次作戰本來就已經夠危險了喔?」


    「你完全不需要在意我們,不救我們也沒關係,隻要能夠帶我們到柱子那邊就好……」


    「怎麽可能那麽做?要是到時候變成是我眼睜睜看人送死,會影響到我升遷……」


    話說到一半,黎凡符刻意清了輕喉嚨掩飾。


    「我希望盡可能減少作戰的變數,這是為了成功。」


    態度固然討厭,不過黎凡特的主張比較有理。


    「那……我就一個人走過去。」


    「不行,羽用同學,在這種暴風雪中走動是很危險的。」


    由奈這麽說完,以哀求的眼神看著黎凡特,但黎凡特表情不變。


    接著由奈看向克勞斯,克勞斯回瞥由奈。


    充滿威嚴的男子好像輕輕歎了一口氣。


    「黎凡特,希望你別忘了,地上部隊的指揮官是我。」


    「……我並沒有忘記,怎麽了嗎?」


    克勞斯無視黎凡特,對由奈說了:


    「雨宮,我命令你負責後方支援。支援內容……自己想。」


    由奈一瞬間浮現愣住的表情。然後終於理解意思,轉為笑靨。


    「謝、謝謝您!」


    她麵向琴也,點了一下頭。琴也也點頭回應。


    黎凡特浮現一絲不快的表情。


    克勞斯看到他的表情,浮現了挑釁的微笑。


    「你別擺出那種臉。世間多的是變數。」


    3


    風呼嘯而過。


    有如身在龍卷風裏般,旋風拍打臉頰,刮得頭發掹烈飄揚。


    留美華被安坐在人椅子十,朦嚨地睜開眼睛。身上被穿上梅爾麗莎的頭發織成的黑禮服。禮服邊緣到處冒出頭發,不停地抽動顫抖。


    周圍為非黑即白的影空問所支配。托住無力雙手的椅子扶於經過豪華的裝飾,這人概是王座吧。上座坐鎮於圓形地板的中央,地板鋪若令人想到大理石的黑白磁磚。


    又高又細的支柱沿著地板外緣排列,簡樸而神聖,猶如希臘神殿。支柱間沒有牆壁,看得見廣闊的白色天空。


    王座正麵的地板開了一個一公尺見方的洞,連接著通往樓下的階梯。有個人——不對,有個惡魔從樓下上來了。他在留美華的正麵站定,黑貓臉浮現的眼睛不停地轉動看著她。


    「感覺如何呢,留美華?」


    留美華沒有回答,隻有視線瞥向他。


    那家夥毫無疑問就是梅爾裏斯,但給人的印象似乎變了。口氣跟以往不一樣。


    「你冒出黑眼圈了!真是可惜了這張漂亮臉蛋!」


    咯咯咯——梅爾裏斯笑得嘴角露出獠牙。


    那還用說……留美華這麽想,連發怒的力氣都沒有。她已經三天沒吃沒睡。眼角餘光看到自己的手似乎瘦了一圈。


    不對,就連有沒有睡都不清楚,記憶斷斷續續,或許自己在不知不覺間一再昏厥。


    「來,留美華。你就別再固執,差不多該接納梅爾麗莎了吧?你與梅爾麗莎的靈魂統合時,你就會成為『魔女之王』。到時候你將是我等存在於這個世界的基石,成為名符其實的我等之王喔,你不覺得光榮嗎?」


    「…………」


    留美華眯起使不上力的眼睛,瞪了梅爾裏斯。


    她感覺到梅爾麗莎的靈魂侵入自己的精神,感到無比厭惡。有時候思考差點被她侵犯。


    但是——留美華一直抵抗,就算肉體毀滅,也休想要她接納梅爾麗莎的靈魂!


    腦中響起聲音。梅爾麗莎的聲音。留美華差點誤以為那是自己的心聲。


    「討……討厭死了……」


    留美華張開發黏的嘴巴出聲。


    (你想知道……我的事嗎?)


    「我才不想……知道……」


    (那……我就……告訴你。)


    梅爾麗莎的聲音忽然消失了。


    下一瞬間,留美華的意識急速稀薄,她被拖進深沉的夢鄉。


    在黑暗中充滿光,陌生的光景浮現。是夢,她在作夢。留美華雖然發覺這點,卻無法清醒。這一定是梅爾麗莎的靈魂強迫留美華作的夢


    而這就是梅爾麗莎的記憶……


    ◇


    一九二○年代後半,地點是德國南部曆史悠久的地方都市。那是一座遠離首都柏林喧囂的平靜工業城鎮。


    時代不景氣,街上充斥失業者。當時,名為國家社會主義德意誌工人黨的新政黨引起眾人矚目。


    黨名通稱納粹黨。


    黨魁阿道夫希特勒的演說,聽得眾人如癡如醉,漸漸將困苦生活


    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梅爾麗莎瀠伯格就出生在那樣的時代、地點。父親在銀行上班,家境小康。她排行老幺,上麵有兩個哥哥及一個姊姊。


    梅爾麗莎眼中的世界跟大家不一樣。


    梅爾麗莎不曉得大家眼中的世界。


    但她並不覺得痛苦或寂寞。因為梅爾麗莎根本就不曉得大家眼中的世界究竟是什麽樣子。


    梅爾麗莎從出生就是這樣厭覺世界的光景的:世界沒有顏色,非黑即白,有如剪影畫的世界。


    不光是顏色。不知道是不是光線屈折的關係,景象看起來常常是歪扭的。有時是街上的建築物扭成奇妙的螺旋狀,有時是行人宛如長腿巨人。


    小時候的梅爾麗莎覺得那樣奇妙的光景很有趣,拚命告訴父母自己看到的東西。今天有非常奇怪的車子開過!就像尺蠖那樣,一伸一縮地前進哦!就像這樣。


    然而每次聽到這種話,母親就斥責梅爾麗莎。不可以說那種話,你看到的東西是錯的!


    等到梅爾麗莎懂事時,她終於知道自己眼中的世界跟別人不一樣。街上的建築物其實是直的,車子不會伸縮。


    那種世界好無趣!梅爾麗莎這麽認為。所以梅爾麗莎很高興隻有自己看得到不一樣的世界。


    這是神隻送給我一個人的禮物!


    隻不過她羨慕大家一件事。


    那就是顏色。


    世界似乎有『顏色』。紅色、藍色、黃色。據說全世界的東西都塗成各式各樣不同的顏色。磚塊是紅的,海是藍的,太陽是黃色的。每次在書上看到這種敘述,她就會想象那是什麽樣子。但不管她再怎麽想象,都無法理解。


    不過,她並不覺得不懂是悲傷的事。那一定就象是神的臉那樣,就算不知道,它就在那裏,悄悄地包住自己。


    梅爾麗莎從小就有一個興趣那就是看剪影畫。梅爾麗莎不太懂普通的圖或畫。似乎是因為她眼中的世界跟別人不一樣。但是原本就畫成黑白世界的剪影畫,就算是她也能夠明白理解。隻要剪影畫劇團來到街上,她就會去看公演,跟大家一起歡笑、哭泣。


    某天父母帶梅爾麗莎去醫院。她首先被帶去眼科。


    比方說,人對顏色的判斷的確會因人、因色覺而有誤差。但那隻是比較難以區別特定顏色,跟大多數人看到的顏色並沒有太大差異。而且這也不是什麽稀奇事,就好像視力因人而異一樣,每個人對色彩的感覺也多少會有落差。


    另外偶爾也會有無法分辨顏色的狀態。但是那也不會像梅爾麗莎這樣,整個世界在眼中變成扭曲變形的剪影畫。


    也就是說,梅爾麗莎的情況無法以這些現象說明。


    接著父母帶她到別間大型國立醫院。


    主治醫生推測,會不會是她的腦將景色判斷成奇妙的形狀。她接受了許多心理測驗。墨水滴看起來象是什麽?最近作了什麽夢?每天都問這類的事。但是,並沒有發現任何異狀。


    然而梅爾麗莎描述的光景,就好像抽象畫般扭曲,甚至令人聯想到異世界。而且扭曲程度會隨著她的心情大幅改變。心情平靜時看見的景象,似乎跟其他人眼中的世界沒有太大差別。換作是處於高興或難過的興奮狀態時,眼中世界的形狀就會大大改變。


    某日診療時,梅爾麗莎將自己眼中的光景畫成圖,醫生看了皺眉,父母看了嫌詭異。


    「我沒聽過這種病例。」


    那家醫院的醫生歪頭這麽表示。


    得知沒有那麽容易治好後,父母開始猶豫要不要帶梅爾麗莎上醫院。


    那時,納粹政府製定了絕育法。為了健全『淨化』德意誌民族,強製遺傳病患接受避孕於術,以免留下子孫。德國以外的國家也製定了類似的法律。


    因為是那樣的時代,所以父母想要隱瞞梅爾麗莎的事。要是被世人知道,不僅會被迫接受手術,或許還會為父親的工作或哥哥姊姊的幸福帶來不好的影響。


    「聽好,梅爾麗莎。絕對不可以把自己看到的東西告訴別人。」


    母親一再這麽交待梅爾麗莎。


    「為什麽?為什麽不可以講我看到的東西?」


    「你認為的景色並不是真的。那是大家害怕的東西。可是其他人不知道你看得到的東西。所以隻要你不講,就不會被發現。你盡量不要跟人見麵,不要講話,靜靜地躲起來生活喔。」


    不久戰爭終於爆發了。收音機每天都播報德軍在國外的勝利。


    梅爾麗莎成長為十五歲的少女。


    接近春天的某天,梅爾麗莎到郊外的森林散步。梅爾麗莎遵守母親的交待,不交朋友,盡量不跟別人接觸,悄悄過活。


    這個地方很安靜,沒有製造槍彈的吵雜聲響,聽得到小鳥啁啾。


    走著走著,她發現森林裏有一間小屋。


    (是某個人的別墅嗎?)


    梅爾麗莎感興趣地走近。那是圓木搭蓋的簡樸小屋。


    梅爾麗莎湧起好奇心。或許是平常不與人來往的孤獨,不知不覺間讓她格外想念人。


    梅爾麗莎站在門前敲門了。


    「你好!」


    ……沒有回應。她再敲了一次門。


    「有人在嗎!」


    「哪位啊?」


    一個有些蒼老的聲音回應。


    「呃……我是湊巧經過的路人。我出來散步,剛好發現了這問迷人的小屋……」


    「是嗎——好啊,有興趣就請進。」


    梅爾麗莎靜靜地開門了。門不知道是不是沒裝好,隻能開一半。


    屋子很小。有一扇小窗戶,正門對麵有另一道疑似後門的門。家具隻有角落的小型書桌與中央的安樂椅。桌上擺著一架收音機,國營電台播放著流行音樂。


    有人坐在背對著這邊的安樂椅上,那個人麵向另一邊,看不見臉,不過年紀大概五十歲上下,似乎是一名上了年紀的紳士。


    「居然會來這麽偏僻的地方,小姐的喜好真特別。」


    老紳士轉頭。他穿著筆挺的燕尾服,仿佛要去參加宴會。


    「哎呀呀,這位小姑娘真美。這樣好嗎?你的男朋友想必很寂寞吧。」


    「我才沒有男朋友。」


    梅爾麗莎嘟著嘴。


    「哈、哈、哈,抱歉失禮了。不嫌棄的話,我老人家可以陪你喔?」


    梅爾麗莎繞到老紳士前麵,直接坐在圓木地板上,屁股有點痛。


    一隻黑貓蜷縮在坐著的老紳士大腿上。它一發覺梅爾麗莎,就豎起耳朵睜開眼睛,發出「喵」的一聲。然後意興闌珊地再度閉上眼睛。


    「這是你養的貓嗎?」


    「我替它受傷的腳包紮,結果它就擅自住下來了。不過呢,孤單一個人正好需要良伴。我甚至還希望這家夥能在我死後繼承我。」


    「要貓當繼承人嗎?」


    梅爾麗莎吃吃笑了。


    「我是梅爾麗莎。老爺爺的名字是?」


    「我的名字嗎……我沒有名字。」


    「沒有名字嗎?那麽你在這裏做什麽呢?」


    「我什麽也不做。隻是靜靜地等待。」


    「等待什麽呢?」


    「這個嘛,會是什麽呢……」


    老紳士不得要領的話語,聽得梅爾麗莎歪頭不解。


    「對了!老爺爺一定是作家對吧。因為是知名的小說家,所以隱瞞名字。然後現在正在構思故事內容!」


    「哈、哈、哈!」老紳士高聲笑了。


    「那還真是有趣呢。不過,要是讀了我寫的故事,這世上的人都會逃走吧。」


    老紳士不肯正麵回答,讓梅爾麗莎鼓起腮幫


    子。


    「小姐——假使我說我是惡魔的話,你會相信嗎?」


    梅爾麗莎愣了一下,然後拍手浮現笑容。


    「太美妙了!那是怎樣的故事?是小說新點子嗎?」


    「在我體內擠了許多惡魔。不知道哪個才是真正的我。無數惡魔的集合體,就是我——要是我體內的某個惡魔要報上姓名,別的惡魔就會阻撓,所以我沒有名字。」


    「哦……那,為什麽大家要聚集起來呢?」


    「因為大家都殷切地等待——等她蘇醒。」


    「她?……難道是以前分開的戀人!」


    「戀人嗎?或許的確是類似那種東西。像她那樣的人,很難遇上。百年隻有一次……」


    梅爾麗莎以為那是戀愛故事,不知不覺間問得愈來愈起勁。


    「噯,那個人叫什麽名字?」


    老紳士靜靜地閉上眼睛,搖著安樂椅回想:


    「琉美華路維特……」


    「她叫做琉美華呀……可是『等她蘇醒」是什麽意思?是不是像睡著的白雪公主那樣呢?」


    「那已經是很久以前,接近兩百年前的事了。我在世間盛行獵巫的時期,遇見了琉美華。我被她希望臥病在床的姊姊早日康複的心意打動,引導她與惡魔締結契約,祈禱家人幸福。遺憾的是琉美華不肯相信,也沒締結契約。盡管如此,世人卻懷疑琉美華是與惡魔締結契約的魔女。哎呀呀,人類這種生物的疑心病真重——總之,後來被抓到判死刑的琉美華為了擺脫恐懼,終於跟惡魔締結契約,變成真正的魔女。但為時已晚,她已經被教會那幫人大卸八塊,燒個精光了。」


    「哎呀,真可憐……」


    「那丫頭真傻。當初要是早點締結契約的話,就能夠當魔女繼續活命了。不過就這麽失去這個女孩實在太可惜所以我收集琉美華的骨灰,修複她的身體。但是骨灰有缺,隻有琉美華的頭部沒找到。琉美華被封印在可恨的教會深處,不讓我靠近——於是我一直等待。等待有一天封印解除,取回琉美華的頭。」


    這時老紳士閉上嘴。故事似乎講完了。


    「真是不可思議的故事。唔思,這故事或許不賣座,但是我喜歡,等出版以後我一定會買的。」


    老紳士稍微笑了笑。


    「怎麽樣?要不要看琉美華的身體?」


    「哎呀!如果可以的話當然想看看!」


    梅爾麗莎開心地合起雙掌。她認為這個老紳士在這個虛構故事裏麵,一定還藏了伏筆。


    老紳士嘿咻一聲站起來。腿上的黑貓跳到地板,一邊發出喵聲抱怨,一邊走到房間角落蜷縮起來。


    老紳土打開小屋的後門走到屋外。梅爾麗莎也追過去。


    他們走在森林間。


    陽光化們好幾條線,穿過樹葉縫隙灑落。


    走不到五分鍾,就來到堆著岩石的廣場。老紳士沿著岩石繞到另一側。梅爾麗莎滿懷期待地跟過去。


    一靠近岩石,就聞到一股奇妙的味道。好像放了好幾天爛掉的魚。


    繞到背麵一看,隻見岩石堆成灶狀,裏頭的地麵挖了坑。


    停下腳步注視那裏的梅爾麗莎,不知道該做何反應。


    灶坑裏麵似乎埋了東西。大部分藏在地麵下,看不見整體。但是憑露出的部分就知道那是什麽了。


    隻見灶坑冒出的手無力地伸到地麵。蒼蠅聚集在上頭。想必充滿灶內的腐臭彌漫到外麵。定睛仔細看,手臂根處附近有著血肉饃糊的割痕。髒兮兮的骨頭冒出來。


    那是脖子的斷麵。那具屍體被砍斷頭部了。


    「喝!不許靠近!這些該死的蒼蠅!」


    老紳士把手伸進灶內,「噓!噓!」地趕走聚集的蒼蠅。蒼蠅發出嗡聲飛到外麵。但隻要老紳士縮手,又會馬上聚集過來。


    「如何,她就是琉美華。很美吧?這樣你願意相信我的故事不是虛構的了嗎?」


    老紳士一臉得意的表情,看著梅爾麗莎。


    梅爾麗莎輕輕地點頭。然後直覺這麽認為:這些人一定是戰爭的犧牲者。這個老爺爺不知道是在戰爭遭遇事故還是敵軍,腦袋變得不正常了。至於女生大概是被人殺掉的。


    但梅爾麗莎沒說出口。相對地說了這麽一句:


    「我也會祈禱琉美華複蘇的。」


    名為琉美華的屍體的確很恐怖。但在梅爾麗莎扭曲的眼中,同時卻也宛如神聖的雕刻。


    「知道嗎?在這裏看到琉美華的事,不可以告訴任何人喔。」


    臨別前,老紳士在小屋前這麽叮囑梅爾麗莎。


    「要是你說出來——詛咒就會立刻撕裂你的嘴。」


    那聽起來就象是父母管教小孩的威脅恐嚇,梅爾麗莎微微地笑了。


    「我絕對不會說的——要再告訴我不可思議的故事喔。」


    之後梅爾麗莎幾乎每天到老紳士的小屋報到。


    「小姐又來了嗎?這裏不是你這種人該來的地方。」


    老紳士說完,梅爾麗莎這麽回答:


    「那也沒關係!與其獨處,聽老爺爺講故事比較有趣。」


    老紳士微微一笑歡迎梅爾麗莎進屋,將惡魔與魔女的故事給她聽。


    梅爾麗莎那天聽到老紳士誕生時的故事。


    老紳士是這麽說的:他出生於遙遠的過去,從小小的『影子』開始。他已經不記得是什麽影子。是人類的影子呢?還是動物的影子呢?又或者是桌子落在地板上的影子呢?總之,某天擁有意誌開始蠢動的『影子』一麵害怕變回普通的影子,一麵尋求同伴。同樣擁有微量意誌的『影子』聚集起來,合為一體,漸漸增強存在。最後『影子』吸收人類的意識,得到知識,進化為更強力的存在。他知道自己是強大到人稱『惡魔』的存在。


    『惡魔』為了鞏固自己的存在,學會招攬魔女當手下。他要魔女幫忙創造適合他們居住的世界。


    老紳士將自己與各種魔女締結契約的故事告訴梅爾麗莎。從流落街頭的少女化為殺人鬼遭到處刑,到一國公主毀滅鄰國。這些魔女的故事盡管殘酷卻也悲哀,讓梅爾麗莎聽得入迷。


    然後老紳士表示:總有一天這些魔女的靈魂將會合而為一,誕生出創造惡魔世界的『魔女之王』。


    到這時梅爾麗莎早就發覺老紳士不是作家,老紳士講述的故事不過是他的妄想,但是無所謂。老紳士講述的故事毫無疑問迷住了梅爾麗莎。


    梅爾麗莎根據這些故事創作了剪影劇給老紳士看,當作講故事的謝禮。她把木箱的底部拿掉包上白布幕,從背後照燈光。紙刻成的異國城堡與公主映在布幕上。


    老紳士看得很高興,有時大笑、有時掉淚。然後梅爾麗莎在心裏這麽決定——


    我將來要成立剪影畫劇團,在全國巡回公演這個故事。


    戰況日益激烈,起初處於優勢的德軍也不知何時節節敗退。現在鎮上每天都人心惶惶,擔心蘇聯、英國還是美國等同盟國軍會不會隨時攻過來。


    梅爾麗莎的父母幾乎每晚都商量要不要送孩子到鄉間避難。


    「可是,我實在不放心把梅爾麗莎交給別人。要是被人知道那孩子的秘密……」


    結果父母決定安排梅爾麗莎住院。他們認為,與其讓她曝光,不如待在醫院裏麵比較好。


    之前診療過梅爾麗莎的國立醫院醫師表示歡迎。他這麽說了:


    「我們的醫學日益進步。隻要令嬡住院治療,必定能夠康複。怎麽可以放著不治療呢!隻要恢複健康,令嬡就會樂意為國家奉獻,感到幸福的!」


    於是梅爾麗莎被送進市郊的醫院。


    梅爾麗莎住進了混凝


    土牆壁包圍的昏暗狹小房間。


    那間病房還住了另外三個小孩。從早到晚都念念有詞的十歲男生。窩在房間角落,不說話也不吃東西的十七歲女生。雙腳不能動,躺在床上的十三歲少年。


    「噯,你是從哪裏來的?」


    梅爾麗莎積極地找他們說話。但十歲男孩隻會發出聽不清楚的聲音叫喊,女生甚至不開口。躺著的少年不知道什麽時候是清醒的。結果她沒辦法跟任何人聊上話。


    大約兩星期後的某天,躺著的少年很難得睜開眼睛凝視天花板。


    「噯,我們來聊天嘛!」


    梅爾麗莎發覺後,馬上找他講話。


    「沒什麽好說的。」


    少年喃喃地說了。


    「哎呀,為什麽?」


    「……待在這裏會被殺掉——你不知道嗎?巴士會過來,載著人離開,從此一去不返。已經好幾個人被帶走了。這是希特勒總統的命令。」


    「會被帶去哪裏呢?」


    「不知道。不過住院前,我在之前住的鎮上看到過。郊區有一間很大的舊醫院,好幾個人被巴士載到哪裏。醫院後麵有焚化場,整天冒黑煙。大家都說,那裏在焚燒被殺掉的病人的屍體。」


    「為什麽要那麽做?」


    「據說我們是妨礙德意誌人成為健全民族的絆腳石。」


    梅爾麗莎不相信——這孩子一定是得了胡言亂語的病。


    結果要跟他們正常講話似乎是不可能的。


    梅爾麗莎思考後,跟護士小姐借了文具及箱子、照明用具,做了剪影劇給他們看——從那位不可思議的老紳士聽來的天馬行空故事。


    夢想將來成立剪影畫劇團的梅爾麗莎,這是她第一次公演。


    隻見孩子們本來有如行屍走肉的眼神稍微浮現好奇心,被剪影劇吸引。最後他們迷上剪影劇,央求梅爾麗莎講下一個故事。


    梅爾麗莎很幸福。她很慶幸自己來到醫院,因為她覺得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交到年紀相仿的朋友。


    後來剪影劇也成為醫師與護士的話題,某天梅爾麗莎的主治醫生拜托她務必表演。


    梅爾麗莎欣喜若狂,熬夜創作了新戲碼。因為醫生是大人,所以普通的故事在他看來一定會很無趣,覺得是騙小孩的東西。所以得搬出壓箱底故事給醫生驚喜才行。


    梅爾麗莎在醫生麵前表演剪影劇。那是老紳士講過的故事中,最為殘酷、奇妙、扭曲的故事。


    看完剪影劇的醫生一臉為難的表情。


    「很無聊嗎?」


    醫生慌忙展露笑容,表示「很有趣喔」。


    收拾剪影畫時,梅爾麗莎聽到醫生跟其他醫生講話。


    「她似乎相信世界是扭曲的。是啊,精神狀態嚴重惡化。治療?已經沒指望了吧。不如結束掉,這樣她也比較幸福。」


    梅爾麗莎聽不太懂那句話的意思。她心想,那一定是在講其他孩子。


    幾天後,一輛巴士來到醫院。細長的車體看起來彷佛棺材。好幾個孩子被叫過去。梅爾麗莎也被叫到名字。醫院的人說,他們要搭巴士轉到更舒適的醫院去。


    「等一下!我得去跟老爺爺道別!」


    但醫院的人不答應。麵對吵個不停的梅爾麗莎,護士們強迫她上巴士。


    腦海突然回想起少年說過的話。


    『待在這裏會被殺掉。』


    那時在梅爾麗莎眼中,大人們就好像露出獠牙的吸血鬼。


    梅爾麗莎在森林裏奔跑,盡管腳好幾次被樹根絆到差點跌倒,她還是拚命地跑。


    背後傳來追趕的腳步聲。怒吼衝著梅爾麗莎而來。


    看得見小屋了。梅爾麗莎撲向那道門,碰碰碰地猛敲。


    「拜托!開門!救救我!」


    門打開,老紳士采出頭來。


    「哦呀,小姐,好久不見了——怎麽了?臉色怎麽這麽難看?」


    梅爾麗莎撲向老紳士。


    「借我躲一下!有人在追我,我會被殺掉!」


    看向窗外,隻見兩名接到醫院通報的秘密國家警察(蓋世太保)逐漸接近這裏。


    「從後門出去。」


    老紳士以沉著的聲音說了。梅爾麗莎點頭,輕輕地打開後門,躡手躡腳地跑走。盡可能躲進樹蔭,盡可能逃得愈遠愈好。


    梅爾麗莎才離開,換灰綠色製服的蓋世太保敲了敲小屋的正門。瘦瘦高高的年輕隊員,與搖晃啤酒肚走路的中年隊員一組。


    「哪位啊?」


    從屋內傳來蒼老的說話聲。


    「給我開門!」


    小屋內傳來悠閑地腳步聲,門打開。一名老紳士出來,輪流看了看兩名蓋世太保的臉。


    「真是稀客稀客,工作辛苦了。擁有這麽精悍的部下,阿道夫還真是幸福。」


    「你……!」


    年輕職員要舉槍對準老紳士,另一人製止他。


    「剛剛有個女孩來這裏對吧。能不能把她交給我們?」


    「我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麽耶?我沒有女兒,長年獨身。說到家人的話,你看,就是那邊那隻黑貓。哎呀呀,好寂寞啊。」


    「少裝蒜!」


    「我們進屋裏搜。」


    中年職員說完,兩人就擅自踏進小屋內。他們檢查桌子底下,踢開安樂椅。


    「不在這裏……」


    「傷腦筋啊。那張椅子是我少數的財產喔?要是弄壞了會賠償我嗎?」


    年輕職員抓住老紳士的衣襟,揍他的臉頰。


    老紳士搖頭晃腦地倒退幾步。但臉上浮現了猥瑣的淺笑。


    「有話好說嘛,別那麽激動,年輕人。對了,來聽音樂好了。」


    老紳士打開桌上的收音機。沙沙的雜音響起,接著傳來外國話。


    「哦呀,原來現在是播報新聞的時間——如何?這是經過改造強化感度的收音機。你們知道嗎?現在聽到的是蘇聯的俄羅斯廣播。喝,待我聽聽,哦,首都莫斯科因為接連反擊而士氣大振。這下看來同盟軍很快就會來到這個鎮了。我不會害你們,你們要是不想死的話就趕快逃。」


    年輕職員踢了老紳士的側腹部。老紳士倒在地板上。原本意興闌珊地蹲在那裏的黑貓倉皇避開。


    接著職員抬起靴子踩住老紳士的背,槍口抵住他的後腦勺。


    「你是猶太人嗎!還是同盟國的走狗!」


    中年職員站在倒下的老紳士的頭前麵。他晃著福態的肚子,彎身俯視老紳士。


    「或許是間諜,最好帶回去逼供。」


    年輕職員點頭,拎著老紳士的後領要他站起來,銬住他的雙手。


    中年職員打開後門。


    「我們去追丫頭。」


    兩名蓋世太保押解著老紳士,從後門來到屋外。


    「喂,趕快走!」


    年輕職員踢了老紳士的腳好幾次,每次老紳士都故意誇張地摔跤。


    最後他們來到堆著岩石的空地,石堆很不自然,大概是出自人為。


    「……秘密小屋嗎?給我搜。」


    中年職員接管老紳士。年輕職員跑近石堆。


    然後一麵檢視岩石表麵一麵繞圈。


    「咿!」


    他繞到背麵時,喉嚨緊繃地叫了一聲。


    「怎麽了!?發生什麽事?」


    中年職員帶著老紳士趕過去。有股異臭。


    順著年輕職員顫抖的手指看去,中年職員瞠大眼睛了。


    隻見灶狀的岩石裏麵有具腐敗的屍體。那是人類的遺體。恐怕是女性。頭部不知道是不是被砍掉了,不見蹤影。


    中年


    職員把老紳士交給年輕職員後,搗著鼻子,手肘撐地,把頭伸進灶內。裏麵充斥著驚人的腐臭。鼻子快承受不住。就連應該習慣這類經驗的他,都費盡全力克製想吐的衝動。


    他伸手要拖出屍體。


    「別碰!」


    後麵傳來老紳士的叫喊。


    下一瞬間,有東西刺進中年職員的背。


    背脊碎裂的聲音響起。疼痛與麻痹籠罩全身。


    最後連同意識全部消失。


    總覺得無頭女屍好像在眼前笑了。


    那瞬間,年輕職員甚至無法掌握眼前發生什麽事,隻是瞠大眼睛。身體擅自發抖,動彈不得。


    中年職員把頭伸進灶內後,老紳士的身體隨即發生異變。頸根裂開,裏麵看得到濁黑、不像人類的肉。不對,那或許連肉都不是。從裂縫問噴出黑霧,有東西從中央伸長固定為細長的形狀,那是劍。黑劍從老紳士體內飛出,捅了中年職員的背一刀。


    他的手腳痙攣,像蟲一樣抽搐,最後再也不會動。劍一從肉裏麵拔出,鮮血就如噴泉般從背部貫穿的洞飛濺而出。


    沾著黏稠血漿的黑劍沒回到老紳士體內,像蛇一樣扭動身軀,轉動劍尖指向周圍。


    黑劍捕捉到年輕職員的身影。


    「咿!」


    他要倒退,卻跌坐在地。細長的臉失去血色,變得蒼白。


    老紳士逼近他。


    「別、別過來!你、你這怪物……!」


    他拔出手槍對準老紳士。老紳士毫不退縮。他要扣下扳機,但手臂發抖,連瞄準都沒辦法。


    似乎從小屋跟過來的黑貓仿佛把人當傻瓜般喵喵叫,在職員周圍打轉。


    「我說你沒上過戰場吧?」


    老紳士彎身盯著職員的眼睛看,臉上浮現獰笑。


    「不對,看你的樣子,似乎連屍體都沒看過吧。」


    「不……不要……別、別靠近……我……!」


    職員扣扳機了。第一發子彈擦過老紳士的太陽穴,飛向背後。第二發擊入老紳士的肩膀,第三發擊入腹部。


    ……不對,應該說是被吸進去才對。子彈僅在老紳士的衣服造成些微焦痕,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黑劍的劍尖掛著血滴,抵住職員的鼻尖。


    「這把劍呢,是中世紀斬殺過一百個人的劍的『影子』。傷腦筋的是,至今依然渴求鮮血。它是我體內最性急的家夥。這家夥一旦大鬧起來,我體內沒人拿它有辦法——直到鮮血消除饑渴為止。」


    職員渾身打顫地搖頭。


    劍尖筆直盯著他的喉嚨。


    梅爾麗莎在森林裏跌了好幾次跤,衣服已經被土弄髒。


    不知道跑了多遠。她不小心來到相當深的地方。這裏沒有路,放眼望去都是雜亂的林木。


    (是不是不會再追過來了呢……)


    梅爾麗莎倚靠樹幹,平複紊亂的呼吸。然後蹲坐下來抱住膝蓋。


    (接下來該怎麽辦才好……?)


    回到鎮上又會被抓。這次真的會被帶走……殺掉。


    但是她也沒有其他地方可去。也沒有錢。


    (老爺爺是不是已經替我趕走那些人了呢……)


    現在能夠投靠的地方,就隻有那位老紳士的小屋而已


    這時,梅爾麗莎好像聽到遠處傳來慘叫,嚇了一跳。


    (難道是……老爺爺他……?)


    被蓋世太保殺掉了嗎?梅爾麗莎的身體發抖了。


    隨後,遠處冒出漆黑的熊熊火柱,比森林的樹還要高。


    那正好是老紳士的小屋的方向——是那個岩石堆得像灶的地方。


    梅爾麗莎茫然仰望,耳朵聽到從天上傳來轟隆聲。


    那是組成編隊飛過市區上空的敵國轟炸機的聲音。


    街上陷入火海。在梅爾麗莎眼中,那就象是將建築物吞噬殆盡的巨大黑色幽靈。那些幽靈蠢動搖曳,一步步摧毀一切。


    一架架轟炸機扔下炸彈,大地震動,所有的東西都燒起來。


    梅爾麗莎回到鎮上,發現家被炸得全毀,家人不見蹤影,就連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梅爾麗莎在鎮上旁徨數天。無論晝夜,不吃不睡,聽著遠遠近近、搋動身體深處的轟炸聲,漫無目的地走。


    逃竄的人錯身而過、哭喊的人錯身而過,但梅爾麗莎連求救的力氣都沒有,不斷挪動累得不聽使喚的雙腳。


    最後筋疲力盡,癱坐在傾頹的大樓旁邊。她疲憊不堪,頭及腳都麻痹,不知道該怎麽辦,也不知道想做什麽。


    炸彈從頭上掉落的尖銳聲響急速接近。空氣發出悲鳴。


    梅爾麗莎連仰望的力氣也沒有。


    有如巨大鐵鎚敲打地麵般的振動。那甚至壓迫著梅爾麗莎體內。火焰般的熱風打在身上,燒灼皮膚。她摔出去,重重撞上地麵。


    軋軋聲響傳來,砰——低沉厚重的破壞聲接連響起。大樓外牆紛紛掉下石壁碎片,接著碎裂的牆壁掉在趴倒的梅爾麗莎腳上。


    腳血肉饃糊,骨頭碎掉,梅爾麗莎發出不成聲的慘叫。體內滾燙燒灼,翻騰欲嘔。手摳著地麵,抓得指甲脫落。


    火焰掉下來,在梅爾麗莎周圍延燒。衣服燒焦的味道。背好燙。好痛。皮膚仿佛被無數針紮。


    梅爾麗莎有如求救般,抬起不停顫抖的頭仰望時,有東西緩緩翩然降落在火焰中,那就好像是天使的影子。


    「哎呀呀,人類真是恬不知恥的生物。多虧教會半毀之賜,我還以為終於可以取回琉美華的頭部,沒想到居然出現宵小,連同財寶一並掠奪——我得早一刻找到那些人要回來才行。」


    那個人飄浮在空中,俯視梅爾麗莎。


    「……所以我想問你一件事,你有沒有看到有人拿著這個大小、剛好裝得下人頭的盒子呢?盒子畫著教會的紋章,應該一看就知道才對……哦呀?」


    那個人終於發覺,朝梅爾麗莎湊近臉。


    「這不是小姐嗎?你在這種地方做什麽?不趕快逃的話會死喔。」


    「拜……托……你……」


    梅爾麗莎朝那個人——朝老紳士伸出勉強還能動的左手。


    「哦呀,竟然拜托我……聽好,小姐,不可以隨便向我這種惡魔許願。不是一再告訴過你了嗎?到時候等待你的一定是不幸的結局。」


    老紳士從梅爾麗莎身上栘開目光,作勢要再度飄向上空。


    「等一下……拜托……救救……我……」


    老紳士停住,再度看向梅爾麗莎。


    「……希望我救你,是嗎?為什麽呢?」


    「我不想……死……我想活……下……去……」


    老紳士不說話,凝視梅爾麗莎的眼睛。


    「……原來如此,現在你的靈魂的確最為純粹,美得像水晶。能夠遇到像這樣的靈魂,或許百年一次……」


    老紳士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那張臉閃過殘忍的神色。


    「好啊,梅爾麗莎,我就締結契約實行你的願望吧。琉美華的頭找不到。但現在的你值得獻出琉美華路維特的寶貴身體——這也是命運的指引吧。」


    梅爾麗莎伸出的左手無名指尖被切下來,一道血絲流下。


    「梅爾麗莎,這是締結新契約的瞬間!我和你以紅線締結契約!從現在起,我就成為你的惡魔(梅爾裏斯)!」


    在梅爾麗莎眼中,流出的血染紅了。就好像一條紅線。


    這時梅爾麗莎第一次曉得何謂『顏色』。


    她理解紅色是什麽了。


    紅色是痛楚。紅色是羈絆。


    而紅色,是生命。


    ◇


    留美華睜開眼睛,她不知何時陷入沉睡。


    她好像作了一個很長的夢,潛入精神世界的梅爾麗莎所敘述的夢。


    她依然坐在王座上,梅爾麗莎從眼前消失了。


    留美華肚子凝視著支柱間塗成黑與白的寂靜空間。


    剪影畫的世界,扭曲的世界,那是梅爾麗莎平常所見的光景。


    「你要用那個世界籠罩一切嗎?」


    (我想,給大家看,這幅剪影畫。那樣一定就能,成為朋友。)


    「……可是呢,梅爾麗莎,我是不會接納你的。這是因為……你眼中的世界沒有琴也學長。」


    4


    纏著厚厚鏈條的輪胎削過雪麵行駛的聲音停止了。從厚重如裝甲車的車輛陸續走下法衣裝扮的修道士,他們手裏拿著鑲刀刃的法杖。


    李希特及雷恩等四名修道士聚集在克勞斯周圍。他們似乎在確認作戰行動。


    琴也與由奈、實彌一起跟著下車。有如重力的風與堅硬的雪立刻拍打全身。衝擊甚至傳進厚厚的防風外套裏麵。


    這裏是那根白柱根部附近。從近處仰望才知道,那與其說是柱子,不如說是龍卷風。比籠罩市街的風雪更加強勁的風猛烈回旋,聳入雲霄。風柱根部被風雪包住,看不清楚。


    柱子似乎以留美華家所在處為中心,包住小山丘。


    「裏麵現在不知道變成怎樣。」


    在琴也身旁,由奈低聲說了。接著看琴也與實彌的臉。


    「羽田同學和霜月同學也不可以大意喔。」


    琴也和實彌點頭。


    梢後,幾輛同樣森嚴的車輛跟在琴也等人搭乘的車輛後麵抵達。二十名修道士接連下車整隊。所有人都背著某樣大東西,就好像登山隊一樣。從藍色尼龍套的縫隙間看得到類似引擎的物體。


    最後下車的人是黎凡特,他也同樣背著機械。


    黎凡特走到先抵達的克勞斯前麵。


    「那麽就實行作戰——目標梅爾裏斯以及魔女琉美華。行動時間到『解體』開始時刻為止。」


    「那些家夥很強,別想著殺掉他們。我們的目的純粹在於削弱惡魔的力量,以便『魔女之王』解體成功。」


    聽到克勞斯的話,黎凡特稍微揚起嘴角回以淺笑。他行舉手禮後,回到部下前麵。


    「那麽我們走!各位!」


    他環視立正的部下說道,接著雙手伸向悲傷的機械,抽出兩根像操縱杆的東西,他在身體前固定操縱杆的位置,發出咯嚓的一聲。


    隻見從黎凡特頭後麵的機械垂直彈出棒狀物體。摺疊起來的細長板子像傘一樣水平張開。三塊板子配置成放射狀,那是直徑約一公尺的小型螺旋槳。


    黎凡特接著將操縱杆往前倒。背後的引擎振動,螺旋槳開始高速旋轉。從螺旋槳的大小實在想象不到風壓會如此驚人,那刮起地麵的雪,浮上空中。雖然一瞬間被風雪吹得失去平衡,但黎凡特迅速操作後就馬上安定


    「請注意風速!我們從上空穿過氣流間隙入侵!記住千萬不要急躁,慎重前進!」


    黎凡特朝著柱子頂部一口氣飛上天。


    接著部下也同樣啟動螺旋槳飛走。地麵雪花亂舞。


    「那、那是什麽……」


    琴也愣愣地目送飛上天空消失在風雪中的他們。


    「雖然我曾經聽過,但這還是第一次親眼看到……據說連飛天惡魔都能夠擊墜。黎凡特隊長的空降部隊,外號是機械兵團。」


    「——這些家夥每次都這麽引人注目。」


    克勞斯側眼目送,同時喃喃自語。然後看向自己的四名部下。


    「我們從地上進攻!別落後了!」


    修道士舉起拳頭吆暍回應。


    克勞斯衝向白柱,其他修道士也跟上去。他們的背影逐漸消失在風雪中,再也看不見。


    大家都是為了與留美華戰鬥,不是為了救她……


    琴也感到五味雜陳,但琴也沒辦法責備他們。


    因為現在留美華已經成為世界公敵


    「我們也過去吧。」


    「可是,羽田同學,在那之一剛……就是……」


    實彌有些害羞地這麽說。


    「我、我也要拜托你。現在這樣力量不夠……」


    由奈也這麽要求。


    「唔、嗯。我知道……」


    現在琴也等人要潛入那根柱子裏麵,除了借助魔女之力就沒有其他辦法。


    必須藉著琴也的吻,讓兩人變成魔女。


    「那、那麽……就麻煩你了……」


    實彌打開大衣,卷起毛衣。


    「抱歉,霜月同學,馬上就好……」


    琴也跪在雪上,摟住實彌的側腹部。實彌打開腹部附近的襯衫紐扣。從縫隙間看得到肌膚,露出小小的肚臍。


    「呀……好冷……」


    實彌的身體打了一個寒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琴也從襯衫縫隙親吻實彌的腹部。皮膚幹燥,因為雞皮疙瘩的關係布滿顆粒。琴也的下唇按壓撐開肚臍眼。


    「呀嗯!」


    實彌輕聲尖叫。


    琴也的腹部有如針紮般一陣刺痛。感覺稍微滲出血。


    但是還不夠。完全不夠。獻給魔女的血與痛楚,這樣根本就不夠。


    「霜月同學……你再放鬆一點……」


    聽到琴也的話,實彌渾身發抖地點頭了。眼鏡滑下來,因為吐息而起白霧。實彌伸出顫抖的手,由下往上依序解開剩下的襯衫鈕扣。


    然後拉近琴也的頭往上挪。他的臉頰抵到配合呼吸上下起伏的堅硬肋骨。額頭被內衣包住的胸部彈力擠壓。


    「呀……嗯!……呀啊……!」


    實彌仿佛屏住呼吸般呻吟。琴也的疼痛愈來愈劇烈,針化作魚叉。魚叉尖端彷佛要挖開他的胸口般狠狠地捅下。魚叉愈來愈尖。血甚至滲出防風外套表麵,殷紅水珠一滴滴掉落在白雪上。


    「唔……唔啊……」


    琴也從實彌身上挪開臉,頹然伸手撐住雪地。每次呼吸,胸口就像裂開一樣一陣疼痛。


    「呼啊……呼啊……」


    實彌也羞得滿臉通紅,仿佛虛脫般跪下。


    琴也要站起來,手卻使不上力,往旁邊倒下。


    「羽田同學!」


    由奈蹲下扶住琴也的肩膀。琴也就這麽轉為俯臥,臉落在由奈大腿上。紅漬在她的法衣裙片染開。


    琴也把臉埋進由奈雙腿間,氣喘籲籲。他仿佛要逃避痛楚般,賴在她腿上。


    「羽田同學……你要吻那裏嗎……?」


    由奈低聲說完,便抓住法衣的裙子,挪動開高衩的位置。裙片栘除,由奈的雙腿肌膚直接夾住琴也的臉頰。


    「好啊……羽田同學……」


    由奈在雪地上坐下,稍微打開雙腿。


    琴也的臉從雙腿間緩緩地往下掉。嘴唇沿著由奈的大腿內側滑過。


    有如被刀子割開的血痕劃過琴也的腿。


    「唔啊啊!」


    琴也雙腿痙攣,整個人忍不住摔向前方。身體觸及雪麵,臉伸直抵進由奈雙腳深處。


    「嗯!啊嗯!」


    由奈的身體彈了兩、三下。內褲表麵摩擦著琴也的臉。內褲歪掉,皺摺夾進雙唇間。


    魚叉不斷地刺進琴也的腰,重重地粉碎骨盆。好幾道紅色噴泉湧出。


    「唔啊啊啊……」


    琴也的雙手有如抽搐般抓著雪顫抖了。整個人彈起來翻麵。他手腳一攤,仰天倒下,染紅周圍的雪。


    「雨、雨宮同學,做得太過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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