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


    清爽舒服的夏天早晨。扮演母親的茵蒂克絲從睡夢中清醒,看見臉上掛著黑眼圈的一對父子正在大眼瞪小眼。


    「早安。哎呀呀,兩個男生聊天聊了整晚?真羨慕,好像校外教學或修學旅行的感覺呢。」


    的確,以現在充斥在房間中的鬱悶邪惡能量來看,大概可以跟「修學旅行期間的深夜在男子團體房內舉辦的真實體驗報告大會(八成以上是打腫臉充胖子及虛張聲勢)」相匹敵。不過上條喪失了記憶所以沒什麽深切體會。


    總而言之,昨天的疲勞與一整晚的奮戰,已經讓上條累到沒體力回應茵蒂克絲的話了。


    (哈……哈哈。可惡,我總算守住了……已經是早上,不要緊了……)


    上條才剛這麽想完便受到睡魔的襲擊,倒在棉被上。


    他帶著舒服的勝利感,進入夢鄉。


    「來,孩子的媽!當麻已經睡著了,我們偶而也可以早上親熱吧?」


    「哎呀,真拿你沒辦法。這麽早就滿腦子這種事情,真不曉得你們昨晚都聊了些什麽。」


    刀夜似乎把茵蒂克絲當成了白雪公主,希望來個睡醒之吻。


    就在夫妻的嘴唇即將碰到的瞬間,上條的雙眼突然張大。


    「恐怖的咬舌上勾拳!」


    嘴唇還沒碰到,刀夜已經被上條垂直上擊的拳頭打中下顎,仰天倒在棉被上。上條其實沒有使出很大的力道,但整夜沒睡的刀夜本來就已經相當疲累,中招之後便一動也不動了。這下子應該不要緊了吧?安心的上條再次倒下。


    但是,


    上條的勁敵可不是隻有刀夜而已。


    「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代替鬧鍾的壓製攻擊來了!」


    上條被突然來襲(而且似乎相當開心)的美琴以自由落體的全部體重壓在胸口上,整個身體以腹部為支點彎成了「く」字形,腦袋瞬間清醒(睡眠時間合計十五分鍾)。


    「嗚喔……咳……咳咳咳咳!發……發生什麽事了?」


    「哈哈哈哈哈!」


    「別壓在我身上傻笑!你給我說清楚!」


    「隊長!以奇特摔角技代替鬧鍾的mcall機能,是身為妹妹的基本配備!」


    「少囉唆!你還在演裝可愛的角色啊?我受夠了!我要用跳繩把你綁起來塞進體育倉庫裏!」


    這時,扮演茵蒂克絲的藍發耳環聽見騷動,也跑到房間裏來。


    「啊!當麻一大早就在玩有趣的遊戲!我也要玩我也要玩!」


    「等……等一下!你這個彪形大漢,你的壓製攻擊可是會出人命的!」


    「為什麽?為什麽當麻要排擠我?我也想玩嘛,我也想玩嘛!不行,我一定要玩!」


    「啊……等……等一下!對不起,是我錯了!我最多隻能給你兩千圓,拜托你高抬貴手放我……嘎啊啊!」上條受到的衝擊幾乎讓他內髒破裂。「嗚……嗚嗚嗚……嗬……嗬嗬……我要開殺戒了!我要把你們的蠢腦袋都當成西瓜一樣敲破!」


    就這樣,「天使墜落」的第二天也在騷動中揭開序幕。


    2


    正午十二點。


    上條一家人(包括上條家的吃閑飯修女)全部都跑到沙灘上去玩,隻有上條一個人以自己得了夏季熱病為由留在民宿內。大家前腳才剛走,神裂、土禦門、米夏三人後腳便踏進了海邊民宿「海神」。


    由於土禦門的外表是「剛惹事的男偶像」,如果被民宿老板看見或許會有些麻煩,所以作戰會議在上條的房間內召開。


    值得一提的是,早上什麽事都沒做的原因在於上條真的得了夏季熱病而無法動彈。這是由於睡眠不足、水分攝取不足及天氣太熱所造成的悲劇。


    米夏似乎在早上單獨外出搜索過火野,但是沒有任何發現。對於成了大家的拖油瓶,上條感到相當自責。


    「真是的……一整個晚上都沒睡,你到底在想什麽?」


    現在的上條看起來就好像長時間忘記澆水,而奄奄一息的植物。在神裂兼具憤怒及擔心的指責下,上條顯得更加沮喪了。


    這時,戴著藍色墨鏡的土禦門露出苦笑之色。


    「好了啦,神裂大姊頭。沒必要讓病人的心情變得更差吧。」


    「你太天真了,土禦門。該責罵的時候就應該重重責罵,否則他很有可能重蹈覆轍!不見得他每一次惹出事情,我們都有辦法幫忙解決的!」


    好像在責備一個玩火玩過頭的小孩子,神裂這些話深深打擊上條最介意的部分。看不下去的土禦門把嘴湊到神裂耳邊,宛如情侶在說著悄悄話一般輕聲說道:


    「……(大姊頭啊,你用這種高壓的態度對阿上,這樣好嗎?阿上可是拖著中毒的身體,保護了你最關心的禁書目錄哦!)」


    「嗚……」神裂不禁愣住了。


    「……(你應該感謝他才對吧,怎麽反而對他生氣?何況上次的事情,你也還沒跟他道謝跟致歉哦。)」


    「嗚嗚……」神裂全身僵硬。


    在稍遠的距離外看著神裂與土禦門的米夏,輕輕歎了一口氣。雖然什麽話都沒說,但米夏心裏想必覺得很可笑。她平常總是低著頭,臉孔被劉海蓋住,看不清楚表情。


    上條有一種感覺,似乎繼續這樣毫無交集地談論下去,這個臨時團隊恐怕就要崩潰瓦解了。開始擔起心來的上條決定肩負起會議司儀的角色。


    「對了,『天使墜落』的犯人真的是火野神作沒錯嗎?」


    火野神作——昨晚從地板下攻擊上條的偷襲者。


    「根據昨天我跟禦阪妹妹的目擊證詞,那家夥似乎沒被『替換』。」


    神裂望著上條說道:


    「我沒有直接見到火野神作,所以不敢下斷言。不過如果他真的沒有被『替換』,那他極有可能就是犯人。」


    「……換句話說,我們隻要把火野神作抓起來就可以了……可是……」


    土禦門撫摸著墨鏡鏡框,露出了困擾的表情。


    想要把火野神作抓起來並沒那麽容易,因為他究竟逃到哪裏去,根本沒留下線索。


    「既然火野是魔法師,能不能追蹤他的魔力殘跡?」


    「解答一,找不到火野昨夜使用過魔法的痕跡。想必他為了逃避追蹤,使用了某種掩飾手法。」


    「最重要的『天使』也沒留下任何跡象。『天使』等級的魔力如果置之不理,強大的力量甚至會讓土地扭曲,所以他一定是使用了某種方法掩藏了『天使』的力量。」


    「掩藏……有那麽簡單嗎?」


    針對上條的疑問,神裂稍微想了一下後說道:


    「根據舊約聖經中記載,天使曾經隱藏自己的身份來到凡人城市中,走進民宅與凡人一起用餐。另外,也有大天使在河中拯救溺水幼兒的文獻紀錄。或許我們必須要假設天使原本就擁有很高明的掩飾能力。」


    米夏聽著神裂的話,也微微點頭。


    雖然表情被劉海蓋住而看不見,但米夏似乎有點得意。這反應跟茵蒂克絲很像,看來隻要是修女,都喜歡談論聖經裏麵的事情。


    「總而言之,現在能做的隻有搜集情報了。」


    土禦門說著,便打開了房間角落的老舊電視機。


    新聞節目中,依然是小萌老師手握麥克風在念著新聞稿。


    「……火野神作從新府中監獄逃走,已經經過了整整一天的時間。在節目中我們請來了三輪大學犯罪心理學教授大野雷禪先生來為我們進行分析。大野教授,麻煩您了。」


    以穩重的口氣說著「不客氣」的大野教授看起來隻有小學三年級。這家夥跟小


    萌老師一起出現在畫麵上,感覺好像在看幼兒教育節目。大野教授說道:


    「火野神作的犯罪模式在犯罪史上極為罕見。他雖然下手殺害了二十八名無辜的受害者,但他卻主張這一切都不是他自願的,他說他隻是接受了『天使大人』的命令,這有點類似歐美的狂熱宗教犯罪中的『儀式殺人』……」


    身穿西裝,講話老成的小學生滔滔不絕地說著。上條輕輕點頭。


    「沒錯,昨天『火野』確實說了『天使大人』這句話。這個評論家說的應該是『替換前的火野』,這可以證明『替換前』跟『替換後』是一致的。」


    「問題一,再一次進行確認,火野神作就是發動『天使墜落』的犯人嗎?」


    聽見米夏的問話,上條點了點頭。


    火野不像上條一樣擁有幻想殺手的能力,但是卻沒被「替換」。以目前的狀況判斷,火野神作是最可疑的人選。


    「可是『天使大人』到底是什麽?」


    「關於這一點,昨天我在修地板的時候,在地板下麵找到這個東西。」


    土禦門取出了一塊筆記本大小的薄木板。木板表麵被人用釘子之類的工具刮得滿目瘡痍,幾乎找不到一處沒有傷痕的地方。


    「上麵刻的這些似乎是英文字母。因為不斷有新的字母被刻上去,所以才會變得這麽密密麻麻。」土禦門歎了一口氣。「這是類似神喻或自動書記之類的把戲,火野可能隻是依照『自動刻出文字的右手』的命令在行事而已,就跟什麽『碟仙』或『扶乩字母盤』(注:e,19世紀發明的心形拚字板,是西方最簡單也最常見的一種與亡靈溝通方式。)差不多吧。」


    (……碟仙?)


    上條感覺有點不太對勁,但沒有說出口,畢竟這方麵他們是專家。


    「光是查得出來的,這『天使大人』所指使的『儀式殺人』就已經害死了二十八條人命……這到底是什麽『儀式』?」


    「……該不會就是『天使墜落』吧?」


    之前聽到什麽世界級的大魔法、什麽巨大的儀式現場都難以讓上條有什麽體會,但是二十八個活人祭品卻著實讓人毛骨悚然。簡直像是故事書中所描述的那種崇拜惡魔的黑魔法。


    「可是這麽一來,事情就變得很複雜了。假設『天使墜落』真的是火野引發的,但是對他下命令的卻是『天使大人』耶。為什麽『天使』要故意施展『天使墜落』這樣的法術?」


    土禦門將兩手插在胸前苦思。這時上條毫不思索地說道:


    「……最簡單的理由就是天使想來到凡間?」


    「嗯,阿上啊,你這說法有相當大的破綻。所謂天使其實是沒有人格的。天使就是『天之使者』,真麵目是類似灌滿『異能之力』的人形氣球。在偶像崇拜理論中,假的十字架也可以獲得力量,而天使也一樣,在理論上天使可以切割成一百份,分別注入劍及鎧甲之中。而且如果沒有神的命令,基本上天使不會主動創造奇跡、幫助好人或是打擊罪惡。天使就跟一台遙控車沒兩樣。」


    「……原來天使是這樣的東西?」


    「是啊。在新約聖經『最後的審判』中記載,神將在世界末日時對凡人進行審判,將好人送上天堂,將壞人打入地獄。在這之前,天使是不能任意救人或殺人,造成曆史改變的。」


    土禦門接著又說道:


    「對了,就像我剛剛說的,天使就好像是神手中的遙控車一樣。如果這台遙控車因某種緣故而無法接收命令,或是命令接收錯誤,就會變成所謂的『惡魔』。」


    土禦門這席話讓上條頗感意外。電動裏麵出現的「天使」跟「惡魔」完全是不一樣的東西。在印象中,天使都是喜歡從天上看人的臭屁金發美女(附翅膀)。當然,這些印象都是從電影或漫畫中來的。


    「……」這時上條再次不經大腦思考地說道:「那會不會是天使想要一顆心?」


    「既然沒有心,怎麽可能『想要』一個心?天使雖然看起來好像擁有自己的意誌,可以自由行動,但那隻是假象而已。他們就跟木偶一樣,操縱的繩子一斷就動彈不得了。」


    說到這裏,土禦門搔了搔頭。


    「這其中的奧秘,也隻能在抓到火野之後向他逼問了。現在,我們來具體討論敵方戰力吧。」


    聽見土禦門這麽說,米夏隻是稍微向他瞄了一眼卻沒接話。看來她似乎不擅長主動發話,基本上隻會問問題及回答問題而已。於是神裂隻好接口說道:


    「第一點,火野神作是否已經控製了『天使』?」


    「從剛剛的討論來看,應該是否定的。何況如果火野已經完全能夠控製『天使』,昨天他在危急之際為什麽不使用『天使』的力量?」土禦門想了一下接著說道:「或許火野還沒有辦法將命令百分之百傳達給『天使』吧。就好像電波訊號有雜訊一樣。而且火野似乎反過來要聽『天使』的命令呢,所以在緊要關頭,火野不見得有辦法要求『天使』出手幫助自己。」


    這麽說來,昨晚被逼急的火野的確曾經對「天使大人」口出抱怨「為什麽不肯幫我」。


    「但是反過來說,如果『天使』接收到他的命令,也不是沒有可能在火野麵臨危機之時接受他的掌控囉?」


    聽神裂這麽一說,土禦門藏在藍色墨鏡下的眼神露出充滿霸氣的笑意。


    「這個嘛,隨時將最壞的狀況納入考量之中確實不是件壞事。不過……嗬嗬……如果真的要與『天使』為敵,人類的曆史恐怕要劃下句號了呢。」


    即使聽土禦門這麽說,上條也沒辦法有深切體會。


    「天使」到底是什麽,全世界的人類都被消滅又是什麽樣的景象。


    「接下來分析人際關係上的戰力。火野有沒有可能隸屬於某個團體或組織?」


    「這個可能性很低。如果火野真的有同伴,昨天『天使大人』下達『偷襲命令』的時候就不該隻有火野一個人現身。不過,如果其他同伴都在執行其他任務的話,那就另當別論。」


    「嗯……有共犯的可能性不高。這麽一來,受傷的火野會去哪裏接受治療?根據克洛伊潔芙的說法,火野被拔掉了兩顆牙齒,左手手腕也折斷了。」


    「如果笨笨地走到醫院去,一定會馬上被捕。就算想去找密醫,剛逃獄的他應該也沒有錢。所以他要不是準備搶運鈔車來籌措醫藥費,就是正在準備施展回複魔法。」


    「不論是哪一邊,我們都無法證實。另外,我也很在意他的刀子跟毒藥是怎麽弄到手的。或許是被逮捕前就預先藏在某個地方了,也或許是襲擊某人而獲得的武器。他有可能有資金,也可能沒有。又或許他有同伴,武器是同伴給的。畢竟我們不是心理分析的專家,過度對犯人進行推測隻會產生更多錯誤情報而已。」


    神裂歎了一口氣,不再說話。


    隻要一個人安靜下來,整個討論便中斷了。氣氛頗為沉重,隻有電視的聲音,不帶感情地回蕩著。


    這時,原本平淡的電視機內聲音突然顯得慌亂。


    上條轉頭一看,電視上秀了「緊急插播」幾個大字。莫名其妙的評論家被趕到了一邊,小萌老師訝異地看著突然送到自己手上的新聞稿。


    「啊,我們現在有了火野神作逃獄的最新消息!火野目前逃進了神奈川縣的一間民宅內,警方的機動部隊已經趕往現場將民宅重重包圍!位於現場的……聽得到嗎?位於現場的記者釘宮……」


    在場所有人都緊盯著電視。就連距離稍遠的米夏·克洛伊潔芙也安靜地探過頭來看著畫麵。


    畫麵切換了。


    一個隨處可見的平凡住宅街道景象,兩旁排列著兩層樓高的預建式住


    宅。原本安靜的街道如今聚集了看熱鬧的民眾、阻擋民眾的警察,以及全身穿得宛如要上戰場打仗的機動部隊,整個鬧哄哄的。但警察跟機動部隊的成員都變成了老爺爺跟幼稚園兒童,實在讓人感到不安。


    一個看起來像菜販的男人手裏握著麥克風說道:


    「各位觀眾,就如您所看見的,所有一般民眾包含我們記者在內,都被阻擋在距離火野神作所占據的民宅尚有六百公尺遠的外麵。周圍這些民眾似乎都是接到了避難勸告的居民。根據可靠消息指出,火野神作逃進民宅內後就把窗簾及遮雨窗全都拉上,外麵的人無法看到裏麵的情況。」


    土禦門低聲咒罵。


    藏在藍色墨鏡背後的眼睛流露出焦躁不安的感情。


    不知道他在擔心的是事情鬧大了之後不好下手,還是屋內居民的性命堪慮。


    「我們不知道民宅中的狀況。由於無法判斷是否有人質,也不知道火野神作手上有什麽武器,所以機動部隊似乎也不敢貿然進行攻堅……啊,有狀況發生了。一輛汽車開進了管製區域,那是警方的談判人員嗎?」


    畫麵一換,變成了從直升機上拍攝的鳥瞰圖。畫麵中的紅色屋頂,應該就是火野神作所占據的民宅吧。「白癡……」上條不禁破口而罵。把直升機開到民宅上空,會對火野神作造成不必要的刺激,而且火野很有可能也在看電視。幸好現在還是擴大影像,如果照出整個周邊的鳥瞰圖,等於是將機動部隊的布署狀態告訴了火野。


    (……咦?)


    突然間,這個畫麵讓上條有種奇妙的感覺。但是接著畫麵又很不自然地被拉回了攝影棚內,或許是受到製止了吧。小萌老師手足無措地念著新聞稿,內容是火野所犯下的罪狀及提醒周圍居民絕對不要外出。


    「好了,這下事情麻煩啦。如果火野落入警察手中,我們要讓他把『天使墜落』解除就會變得很不容易。如果可以,我們應該在警方行動前先將火野帶走,但是該怎麽做?」


    「土禦門!如果他手上有人質,你知道這樣的行動會帶來什麽後果?」


    難得見到神裂如此激動,但土禦門隻是悠哉地應對。


    「嗯,不管是要帶走火野或是先救出人質,總之我們都必須到現場去。不過現場在哪裏?神奈川縣可是很大的。」


    這時,上條畏畏縮縮地舉手要求發言。


    神裂以不耐煩的語氣說道:


    「你想說什麽?如果是想跟去現場,我拒絕。我跟史提爾不一樣,我不打算把你帶上戰場。」


    「不是啦,剛剛的空中影像讓我發現一件事……」


    「什麽事?」


    「啊……不是啦……那個……可能是我看錯了……而且就算是真的……」


    「快說,別拖拖拉拉。」


    「嗯……我媽她的興趣是飛行傘……啊,飛行傘也有很多種類,有一種是用馬達的。我也不太懂,總之就是坐在看起來像秋千的飛行傘上,背著巨大的螺旋槳在天空飛。我住院的時候她曾經帶了一堆照片給我看,我也不知道那到底有什麽好玩的,都是一些在我家附近的空中拍的……」


    「空中照片?那又怎麽……」


    一句話還沒說完,神裂突然理解了。


    上條點點頭說道:


    「那個紅色屋頂我總覺得很眼熟……在我家附近的空中照片上常常看到。」


    3


    疼痛會讓人失去冷靜的判斷力。


    逃獄死刑犯火野神作,在黑暗中抓著跟腐爛水果沒兩樣的左手腕暗暗咒罵。雖然現在還沒到中午,但所有窗子的遮雨窗及窗簾都已經拉上,光線完全無法透人。


    電力供應似乎已經被外麵的機動部隊給切斷了。正值八月下旬的炎熱盛夏時節,在沒開空調的情況下將窗戶全部封閉,房子內凝聚的熱氣跟溫室沒兩樣。雖然知道是自己想太多,但是室內的溫度實在太高,不禁讓人擔心傷口會不會因溫度的關係而開始腐爛。


    在來到這裏的路上,已經撿了一些鐵絲及木棍將折斷的手腕固定住,但被拔掉的牙齒就沒辦法做什麽醫療處置了。發燙的傷口帶來陣陣的奇妙抽痛感。


    熱跟痛讓火野神作流了滿臉的汗水,他在黑暗之中一個人喃喃自語。


    「天使大人,天使大人……」


    他喃喃自語,思索著現況。


    在火野成為家喻戶曉的「殺死二十八人的神秘儀式殺人犯」之後,網路上冒出很多他的崇拜者及模仿犯罪者。其中有一個製作支持連續殺人犯火野神作網頁的大學生,就住在這附近的公寓中。逃獄後的火野,本來是要仰賴他提供藏身處及逃亡資金的……


    失去電力供應的屋子裏沒辦法看電視,無法得知外麵的狀況。但是,周圍的居民似乎都已經接到撤離命令了。如此一來,住在附近的那個「協力者」應該也已經被趕到包圍網外麵去了吧。


    「天使大人,天使大人……」


    這下該如何是好?火野開始思考。目前機動部隊似乎還沒有攻堅的打算,或許是因為他們還不了解屋裏的狀況吧。如果讓他們發現屋裏沒有人質,他們立刻就會衝進來。


    但是如果虛張聲勢出了差錯,說不定反而會讓機動部隊掌握己方戰力,所以重點在於「維持神秘感」。擅長於精神攻擊的火野相當清楚,最讓人難以應付的不是大吵大鬧的凶暴犯罪者,而是安靜得可怕的沉默犯罪者。


    該怎麽辦?如何才能逃走?


    手頭上還有一把備用彎刀,但光靠一把刀子並無法突破重圍。


    「天使大人,天使大人……」


    這時候,火野的右手自己動了起來。


    刀子的尖端瞬間輕輕刺入火野的腹部,不斷遊走刻劃出文字。


    刻在肉上的紅色神諭,靜靜地回答了他的問題。


    canambnce


    原來如此,還有這招。火野大感佩服。果然天使大人說的話絕對不會有錯。雖然一度被警察逮捕而且被判死刑,但天使大人還是幫我實現想活下去的願望。天使大人會賜我幸福的未來。


    既然知道該怎麽做,就立刻開始行動吧。火野神作甚至沒有打算包紮腹部的傷痕,立刻開始進行「準備」工作。


    表演,當然是越盛大越好。


    4


    上條當麻喪失了記憶。


    所以,上條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老家在哪裏。以上廁所為借口離開土禦門等人身邊之後,上條回想著剛剛在電視上看到的空中影像,以附有衛星定位機能的手機輸入座標查詢大致上的位置。


    幸好在剛剛看到的空拍影像中,拍攝到一所大型的購物中心。這個大型購物中心主要分布在九州區域,神奈川縣內隻有一家,所以上條一下子就掌握到位置了。


    但是畢竟手機的衛星定位地圖中,是看不到民宅姓氏的。


    上條隻能確定大致的方位,接下來隻好往騷動的中心點搜索過去。


    確定位置之後,上條走出廁所,來到沙灘上。無視那些在淺灘玩耍的人,上條往稍遠處的大陽傘底下走去。真是太不謹慎了,裝了行李的包包全部都被擱在這裏。上條帶著些許的罪惡感找出父親的錢包,從裏麵取出老家的鑰匙後回到了民宿「海神」。


    神裂正在「海神」的一樓等著上條。


    「好吧,你的老家到底在哪裏?」


    「嗯,坐車大約要花二十分鍾。最簡單的方法是坐計程車過去。」


    「……我再問你一次,你真的要去嗎?其實你根本不必跟我們去的。」


    「……我再回答你一次,那是我家。如果交給你們亂搞,我家可能會從地圖上消失。」


    雖然嘴


    裏這麽說,其實上條有部分原因是在替神裂跟土禦門擔心。雖然昨晚米夏以壓倒性的實力擊退了火野神作,但不表示可以高枕無憂。


    「既然火野是魔法師,我的右手多少也能派上用場。關於這一點,你們昨天想要拉下我的海灘褲的時候,我們應該就已經達成共識了。」


    神裂不禁啞口無言。這時土禦門跟米夏也來了。雖然上條不知道米夏跟誰「替換」了,但至少土禦門現在是個「惹禍明星」,如果遇到了民宿老板,應該會挺麻煩的才對。


    「嗨,阿上!如果你下定決心就快出發吧!隻有你知道你家在哪裏,我們得靠你來帶路呢。」


    米夏依然沉默不語。天氣這麽熱,她卻一滴汗也沒流。


    「啊,關於這一點,從這裏到我家大概要二十分鍾車程,所以我們最好搭計程車去。」


    「咦?」土禦門以略帶不滿的語氣說道:「那在計程車來以前,看來我隻好躲起來了。要是被史提爾模樣的民宿老板看見就糗大了。」


    話剛說完,土禦門便以忍者般的動作離開了民宿。「土禦門!」神裂喊著隨後追去。或許是土禦門那種理所當然要把上條拖下水的語氣,讓神裂感到不滿吧。


    上條愣了片刻,接著便取出手機叫了一台計程車。掛斷電話後的上條心想:(對了,計程車錢誰要付啊?我可不想付哩!可是如果用猜舉決定,我一定會輸的……)想著想著,上條突然察覺背後好像有人。


    原來米夏·克洛伊潔芙還站在那裏。


    「哇啊啊!」


    原本以為米夏一定早就跑得不知人影的上條不禁大叫。


    「問題一,你為何如此驚慌?」


    「沒什麽……」上條不知如何解釋。


    米夏那種問題式的說話方式很適合用來進行情報交換,但不適合用來聊天。


    計程車大概要五至十分鍾後才會來。土禦門跟神裂已經跑得不見蹤影,沒有其他人可以說話。但上條又不好意思離開米夏身邊,隻好繼續待著。這種沉默的尷尬氣氛很像搭電梯的感覺。


    而且米夏身上隻穿著類似連身型內衣的襯衣,外麵套上一條披風而已。兩人獨處,上條甚至不好意思看她。


    (好……好沉重……真糟糕……完全擠不出笑容……)


    沉默僅僅維持了三十秒,上條就受不了了。上條最喜歡的東西是「和樂融融的餐桌」。為了找出聊天的話題,上條往四周東看西看,接著又伸手到口袋裏掏摸。好像摸到一個硬硬的東西,拿出來一看原來是條口香糖。


    「要……要吃嗎?」


    上條小心翼翼地攀談,米夏卻完全不為所動。


    「問題二,根據你的問題判斷,這應該是一種食物?」


    「可以吃,但是不能吞的食物。」


    米夏狐疑地歪著頭。上條再一次將口香糖遞到米夏眼前,米夏的手靜靜地動了起來。她用手指捏著口香糖的一角,完全沒有碰觸到上條的手指。米夏的動作非常見外,就好像是便利商店店員要將零錢遞給客人的模樣。


    米夏似乎從來沒看過口香糖,她看著手中被銀紙包覆住的物體好一陣子,然後才小心翼翼地剝開銀紙。接著她像小動物一樣將口香糖湊到鼻子前聞了聞,又微微伸出舌頭,用舌頭前端輕舔口香糖的表麵。


    (嗚嗚……看來我完全不受信任……這家夥竟然在試毒……)


    上條的臉上在笑,心中在哭泣。最後米夏終於將口香糖放進嘴裏。才嚼第一下,米夏就僵住不動。或許口香糖的口感,是她從來沒有體驗過的吧?米夏維持文風不動的姿勢好一陣子,小小的嘴巴才又開始嚼動。看來她似乎頗為滿意。


    「私人看法一,嗯,甜食是很好的東西,人家說糖類是長壽的源頭,讓人想到神的恩典。」


    雖然她的表情被劉海掩蓋而看不見,但嘴角好像出現了微笑。


    這時上條才終於從沉重的氣氛中獲得解脫。


    看米夏像個正在吃零食的小孩子,上條鬆了一口氣。


    但接著米夏的喉嚨卻「咕嚕」地動了一下。


    「哇啊啊!你為什麽吞下去了?」


    「解答三,你為什麽如此緊張?難道這是口嚼式香煙,不能吞下去嗎?」


    對於上條反射性的大叫,米夏隻是疑惑地微微偏著腦袋。接著她以理所當然的態度伸出手來,意思是「再來一片」。


    (真的不要緊嗎?)上條教導著米夏正確的口香糖吃法,在心中懷疑。(算了,畢竟是可以放進嘴裏嚼的東西,應該不會有毒吧……)於是上條又拿出一片口香糖遞給米夏,米夏依然捏著口香糖的一角接過。


    上條不知道,口香糖的主要成分可是合成樹脂。


    5


    過了一會,計程車來了。上條等人坐上車,朝包圍網而去。司機(因為「角色替換」的關係,握著方向盤的是個女高中生)說,警方已經將道路封鎖了,計程車隻能開到途中。上條等人表示沒關係。


    神裂的刀子有將近兩公尺長,在狹窄的車內從後座一直頂到了前座的前端。司機的表情顯得頗為困擾,但畢竟是把日本刀,根本不敢有半句怨言。


    四人在距離圍觀民眾尚有一段距離的地方下了車。


    在下車的時候,司機看見了土禦門的臉。「你是偶像明星一一一吧?我女兒很喜歡你呢!」司機說著開心地拿出記事本,土禦門麵帶微笑地在上麵簽了一個大大的名字。


    計程車開走了。如果電視上的情報沒錯,現場周圍的包圍網大到足足有半徑六百公尺。


    「話說回來,半徑六百公尺的大包圍網會不會太誇張了?為什麽要設定這種會讓警方人力不足的大範圍?把半徑縮小一點不是很好嗎?」


    對於這個疑問,上條的回答很簡單,但說出口的感覺並不是很舒服。


    「應該是因為上層已經下達開槍許可了吧?這麽做是為了確保民眾不會被流彈打到。」


    不過,就算是銀行強盜的劫持占據事件,警方應該也不至於進行如此大規模的道路封鎖。想必在警方的預期中,今天的事件可能不是開一兩槍就能解決,或許將演變為槍械及爆裂物齊出的大規模混戰。如此高度層級的警戒狀態,隻有在歐美的爆裂物處理事件中實施過,在日本可以說是頭一遭。更何況犯人隻有一個人。或許對警方來說,火野神作是相當特殊的犯罪者吧。


    上條在心中想著這些事情,神裂及土禦門則自顧自地開始討論接下來的行動。


    「嗯,電視台的直升機也不見了,應該是受到警方的警告了吧。」


    「地上那些媒體記者們也都被道路封鎖給擋在外麵。那些像豺狼一樣的家夥竟然會乖乖聽話,真是太奇怪了。或許是被某高層施壓了吧?」


    土禦門這麽說著,並將歪掉的藍色墨鏡重新戴好。看來他還挺怕這些他嘴裏說的媒體記者。


    「你的意思是說日本的警察機構中,有人察覺到火野神作的『天使墜落』了?根據上半期的報告,專門負責靈異案件的搜查零課的存在隻是空穴來風不是嗎?」


    「不,我指的不是那種次元的意思。那些人隻是害怕警方用點二二口徑的子彈,將火野的腦袋轟爆的瞬間被攝影機拍到而已。政客可是比偶像明星更重視形象的職業,利害關係很複雜的。」


    神裂露出一副厭惡的表情,看著遠方的禁止進入區域。米夏依然安靜地嚼著口香糖。上條將三個專家的臉逐一看過一遍後說道:


    「現在要怎麽辦?除了警察的重重包圍外,還有一大堆圍觀群眾呢。我們要怎麽接近我家?該不會是要鑽下水道吧?」


    「警察應該也考慮到火野可能會利用下水道逃走。嗯,


    好吧,總之先朝你家前進再說。」


    土禦門以理所當然的語氣如此說道。上條不禁愣住。


    「怎麽前進?」


    「你問怎麽前進?當然是穿過那裏前進啊。」


    土禦門這麽說著,並指向旁邊民宅的水泥圍牆。


    警察將附近所有的道路都封鎖了。


    但是反過來說,「不是道路的地方」就不會有警察。附近的民宅都因避難命令而人去樓空,因此民宅的庭院——在矮樹牆及水泥圍牆的遮蔽下,就成了「從道路上看不見的空間」。


    土禦門等人若無其事地在各個民宅庭院之間快速通過,上條則緊跟在後。跳過柵欄,爬過圍牆,從這間民宅到下間民宅。


    當然,光靠這麽做無法完全逃過警察的眼睛。


    雖然警察的警戒範圍隻有「道路」沒錯,但這並不表示他們會對民宅庭院、車子陰影等地方視若無睹。如果上條等人不小心被他們看到,馬上會遭到追捕。


    沒錯,如果不小心被看到。


    但是土禦門等人卻有辦法利用各種機會,例如警察剛好在跟隔壁警察講話、剛好專注於無線電通訊、剛好看向從陰暗處跳出來的野貓、剛好毫無理由地看了一下天空……趁著這些機會,從警察的身邊快速跑過。而且土禦門等人,可沒有為了躲在陰暗處等待警察露出空隙而有片刻停留。仿佛完全經過計算一樣,土禦門等人跑過去的瞬間,剛好也是警察露出空隙的瞬間。


    以結果來看,土禦門等人幾乎是完全沒有停步地全力奔馳,穿越包圍網。


    而且,他們還帶著門外漢上條。


    上條此時聯想到了一些電動遊戲——在恐怖分子占據的建築物中躲躲藏藏前進的間諜遊戲、在滿是守衛的日式建築中闖蕩的立體忍者動作遊戲等。上條產生了一種錯覺,好像自己正在看這些遊戲的最短破關紀錄。


    但是,現實跟遊戲有一點不同。


    遊戲中的舞台,從一開始就是為了用來突破而設計出來的。


    現實中的包圍網,則是為了讓人無法突破而設計出來的。


    講起來好像沒什麽,但兩者之間的差距絕對相當大。


    見識到如此驚人的技術,上條不得不深深體會到,原來感覺距離自己這麽近的土禦門確實是個專家。對上條來說這感想頗為苦澀。一路哼著歌突破包圍網的土禦門,在上條眼中似乎變得更遙遠了一點。


    越過半徑六百公尺的警方包圍網之後,有好一陣子看不到半個人影。但是繼續往前跑,就看見一些身穿裝甲服、手拿透明盾牌的人物。這些就是機動部隊的成員。不過裏麵有些人被「替換」成了老爺爺老奶奶,所以看起來實在有點不太可靠。


    土禦門這時停下腳步,躲在馬路上的車子後麵,其他人也跟著停步。


    「好了,接下來光靠鑽來鑽去已經很難不讓人發現了。包圍著阿上家的機動部隊全部都拿著雙筒望遠鏡注視著阿上家,想要在不被人發現的情況下,衝進去抓住火野似乎是不可能的。」


    「不可能……?那該如何是好?」


    沒想到都已經來到這邊了卻是束手無策,實在令上條大感驚訝,急忙開口詢問。


    「是啊,雖然靠著幹涉意識的魔法,可以讓機動隊員睡著或昏迷,但這個方法會造成無線電通訊無人回應,外麵的警察可能會因此察覺到不對勁。」


    說到這裏,神裂頓了一下。


    她在頭腦中思考著接下來的發言內容。


    「不如使用轉移判斷力的魔法如何?」


    上條完全聽不懂,米夏則是默默地看著神裂。


    「簡單來說,就是讓機動隊員把『其他民宅』當成是『上條當麻的家』。這樣一來不管『上條當麻的家』發生什麽事,機動隊員都會回報『沒有異常』。」


    唰!一陣風嘯之聲。


    神裂的身邊出現數條極細的鋼絲。如果不是反射了太陽光,肉眼絕對無法看見。


    「禁絲結界——源自於東南亞一帶的護家之神召喚陣。」


    「土禦門,你怎麽可以在觀眾麵前透露我手法的底細?」神裂歎了一口氣繼續說道:「如果要對所有機動隊員發揮效果——照這個規模看來,至少要結起一張半徑一百公尺的蜘蛛巢。作業時間大約要花二十分鍾,你們先找個地方躲起來吧。」


    「收到——」


    土禦門用手指撫摸藍色墨鏡的鏡框,輕描淡寫地回答。


    「還有,上條當麻,你別碰這些線。禁絲結界是種利用絲線畫出的三次元魔法陣,用以取代畫在地麵的二次元魔法陣。絲線是結界的核心要素,如果被你的右手碰到,魔法可能會解除。」


    「我知道啦,我再笨也不會想去碰這些可能會把手指輕易切斷的鋼絲。不久前才剛被切斷右手而已,我可不想馬上又四肢分家。就算我再怎麽『不幸』,也不至於這麽可憐吧?」


    突然間,神裂臉上的表情消失了。


    「咦?不過阿上啊,三澤塾戰中手被切掉,應該算『不幸中的大幸』?」


    土禦門跟上條都沒有察覺神裂臉上的細微變化。


    「有誰手被切斷還會高興?那個該死的戀童癖鏈金術師,遇到那種人已經是我的『不幸』了。」


    喀!神裂把鞋跟一轉,背對著上條。


    上條略感背脊發寒,不禁望向神裂的背影。那是一種下意識的反應,類似身體感覺到危險時的反射動作。


    神裂的背影不帶任何感情。


    「怎……怎麽了?你不高興嗎?」


    「沒什麽。」神裂回答。


    神裂離開上條的身邊前往張設禁絲結界。臨走之際,她完全沒有回頭。


    神裂奔跑在無人的住宅區內,一根一根地架設起結界的絲線。


    一般城市跟學園都市不同的地方在於馬路上有電線杆,而這剛好可以用來當作架設廣範圍隱形絲線的「支點」。神裂利用電線杆與絲線,從距離機動隊員稍遠的地方開始建立起一座半徑一百公尺的巨大三次元魔法陣。藉由這個結界所產生的特殊波長魔力,讓機動隊員的判斷力產生誤差。禁絲結界的形狀很像中華炒鍋,不過如果是上條,或許會認為看起來像個碟型天線吧。


    上條。


    想到從他口中說出來的「不幸」這個字眼,神裂皺起了眉頭。


    (這不是他的錯,我不該把氣出在他身上。)


    理性雖然很清楚這一點,但是某種非理性的情緒讓神裂不想再繼續待在那裏。


    神裂對於「不幸」這樣的字眼,有種不好的回憶。


    如果可以,她不想再聽到這個字眼。


    害怕塵封的記憶再度被打開,神裂選擇不斷奔跑。加快速度、增強力量、提高集中力。藉由專注的作業,讓注意力從那最讓自己害怕的事情上移開。


    神裂走了之後,躲在路邊車子陰影處的上條歎了一口氣。


    上條非常驚訝,雖然這些魔法師的能力很強,但沒想到行動卻是如此隨性而沒有計劃。說得明白一點,如果不是神裂剛好會使用那個「某某結界」,他們打算怎麽辦?難道要手足無措地站在這裏發愣?


    就算是動作電影裏麵那些「專門出來被幹掉」的特種部隊,在衝進恐怖分子占據的大樓前,也會有幾幕是拿著配置圖詳細討論作戰計劃的橋段。


    回想起來,當初跟符文魔法師聯手對抗鏈金術師的「三澤塾戰」中,似乎也沒有什麽詳細的作戰計劃。


    上條拿著這點向土禦門抱怨,土禦門的回答卻是「理所當然」。


    「阿上啊,我們魔法師這種生物雖然是專家沒錯,但是跟那種按照訓練課程訓練出來的特種部隊可是不一樣的。我


    們不像軍隊一樣接受過『組織性』的『殺人訓練』,也沒有被灌輸什麽『團體思想教育』。在戰鬥上,我們是門外漢。」


    「什麽?」上條皺起了眉頭。


    戰鬥門外漢這句話,跟上條遇到過的這些魔法師可說是絕對湊不在一塊。


    「你在開玩笑吧?像史提爾、奧雷歐斯那種人,就算對上九〇式戰車,也可以笑著從正麵把戰車打爆哩!那種戰鬥狂、那種破壞魔,怎麽可能是門外漢?」


    米夏默默地朝上條伸出手掌,上條又遞了一片口香糖給她。米夏依然像個正在把零錢遞給客人的便利商店店員一樣,在完全不碰到上條手指的前提下接過口香糖。


    土禦門透過墨鏡的藍色鏡片,看著上條與米夏的這個舉動。


    「這就跟手上握有核彈發射鈕的國中生一樣啦。我們雖然擁有優秀的魔法能力,但這不是經過軍事訓練的成果。」土禦門笑著說道:「否則的話你不覺得很奇怪嗎,阿上?如果魔法師接受過專業戰鬥訓練,為什麽在戰鬥中會夾帶那麽多私人感情?得知驚人的事實而在敵人麵前愣住、把敵人說的話全部都當真、同情敵人、想要跟敵人一對一堂堂正正對決等等——魔法師之間的戰鬥,實在太多無謂的要素了。」


    如果是一群真正經過戰鬥訓練的冷酷「殺人機器」,是不會傾聽敵人的言詞,不會同情敵人,不會想要正麵對抗敵人,甚至不會出現在敵人視線範圍內的。就算得知了令人震驚的真相,也會選擇先打倒敵人。隻要收到誅殺命令,就算敵人抓住小孩當盾牌,也會將敵人的心髒連同小孩的身體一起貫穿。這才是專業的戰鬥員。


    「就這點來看,魔法師根本都是小孩子。握著刀的小孩子。而且是曾經被世界背叛,邊哭邊發抖的小孩子。」


    土禦門微微歎氣。


    「魔法師就是這樣的生物。心中有願望卻無法實現、曾經向神祈禱卻沒有得到回應——失去了方向的人們,最後隻能投身魔法這個超級後門。」


    上條什麽話都說不出來。眼前的土禦門也是個魔法師。雖然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樣,畢竟也是個魔法師。這個臉上隨時帶著笑容的少年,心中一定也有一片幹涸的空白地帶。


    默默地嚼著口香糖的米夏,當然也一樣。


    「所謂的魔法師——特別是在十九世紀末建立起基礎的『近代魔法師』,都會將自己的願望刻在自己的靈魂上。這就是所謂的『魔法名』。把自己學魔法的理由,或是自己願意舍棄人生去追求的唯一夢想,以拉丁語刻在心中。例如我是fallere825,神裂大姊頭是salvere000。後麵的數字是為了怕有人使用的單字重複,這一點就跟e-mail的登錄名稱做法一樣。」


    「……這——」


    ——這需要多大的覺悟?上條心想。即使是沒有明確夢想的上條,也知道在眾人麵前談論自己的夢想,是很令人難為情的事。何況每個人都會害怕夢想遭到否定。很多想要當偶像明星或是運動選手的人在被雙親、老師等人嗤之以鼻之後,就放棄了夢想。因為夢想一旦被否定,那種打擊是很大的。


    他們想當魔法師,難道不會害怕?


    為什麽他們能夠擁有即使被人否定,也絕不放棄夢想的覺悟?


    「對於我們這種人來說,『組織』這種字眼沒有多大意義。我們隻是剛好目的相同,所以才聚集在一起。不管是神裂大姊頭還是史提爾,隻要組織成為自己人生道路上的阻礙,他們隨時可以背叛組織。不過,現在因為有禁書目錄這個人質的關係,他們不會輕易離開。」


    雖然「人質」這樣的字眼讓上條頗為訝異,但他最後還是歎了一口氣。


    魔法師的「專家」跟特種部隊的「專家」,在意義上有一百八十度的不同,現在上條已經稍微可以體會了。魔法師跟那些可以為了錢而違反自主意誌,做出殺人行為的特種部隊剛好相反。魔法師不聽任何人的命令,也不想要錢,但是卻絕對不會違背自己的意誌——將這種孩子氣的想法推到極致,就是魔法師這種「專家」。


    (……這麽說來……)


    上條望著神裂離開的方向。


    那裏已經沒有任何人了。眼前隻有一大片寬廣、空洞而寂靜的住宅街。


    神裂在離開的時候,背影看起來不太開心。上條心想,難道自己在不知不覺中,說了什麽傷害她「專家」信條的話?


    土禦門看見上條露出些許不安的表情,微微一笑。


    「啊,神裂大姊頭應該是因為聽到『不幸』這個字眼,才會心情不高興吧?」


    「不幸……?我有說過這句話嗎?」


    上條歪著腦袋回想。轉頭望向米夏,米夏什麽話也沒說,隻是默默嚼著口香糖。


    「對阿上來說,『不幸』這個字眼已經變成口頭禪了吧?事實上,神裂大姊頭其實也為自己的『不幸』感到相當苦惱。」


    「……『不幸』?」


    「其實也可以說是『幸運』,但神裂大姊頭無法原諒自己的『幸運』。」


    「『幸運』會讓人苦惱?」


    上條露出無法理解的表情。土禦門點了點頭說道:


    「日本有種名為『天草式』的神秘基督教組織,神裂大姊頭在出生前就被指定為這個組織的領導者『女教皇』。而且她還是被神賜予『聖痕』的『聖人』之一,據說這種人全世界找不到二十個呢。」


    土禦門臉上帶著笑容。


    但是他現在的笑容,跟平常那種輕浮的笑容不同。


    「她擁有即使不用努力也可以擭得成功的才能,她什麽都不用做就可以得到位居群眾中心點的人望。每天都在發生連她自己都意料不到的驚喜。就算遭到暗殺,她也可以僥幸存活。子彈會毫無理由地射偏,就算炸彈在身邊爆炸,也可以奇跡似地毫發無傷。」土禦門的語氣宛如在唱著催眠曲:「——所以神裂大姊頭無法原諒自己的『幸運』。不,應該說她在詛咒著自己的『厄運』。」


    「……什麽啊,這種事情需要煩惱嗎?」


    對於終日為「不幸」所苦的上條來說,這簡直是令人羨慕的狀況。


    「誰知道呢,或許實際體會過才知道個中滋味吧。」


    土禦門臉上帶著笑容。


    但是他的表情看起來一點也不開心。


    「不過,阿上啊,當個『幸運』的人到底是什麽樣的感覺?假如抽獎箱中隻有一支中獎簽,一定都是自己抽到。這意思不是代表自己周圍的人,永遠抽不到中獎簽嗎?」


    「……啊……」


    「她一生下來就獲得了『女教皇』的地位,但其他原本想當『女敦皇』的人們,因而無法實現夢想。她擁有不必努力也可以獲得成功的才能,但其他原本拚了命努力的人們因此而絕望了。她什麽都不用做就可以得到位居群眾中心點的人望,但其他原本在中心點的人因此而被擠到外麵去。她的願望都會實現,她一天到晚遇到連自己都意料不到的驚喜,但背後也有人無法實現任何願望,隻能選擇放棄一切希望。她被人暗殺也可以毫無理由地存活下來,但弱者們都為了保護她而死在她眼前。為了替她擋下子彈,為了替她抵禦爆炸衝擊,許多仰慕她的人因此犧牲了生命。」


    「……」


    「如果神裂大姊頭是大壞蛋,她根本不需要煩惱。但偏偏她就是無法原諒自己獨占『幸運』。正因為她相當重視身邊的人,所以才無法原諒自己這種為周圍帶來『不幸』的『幸運』人生。」


    土禦門歎了一口氣。


    他仰望著遙遠的天空,繼續說道:


    「最後,神裂大姊頭再也忍不住了。她不想再看到身邊這些因為她的關係而變得『不幸』的人們,即使


    在死前的最後一刻依然笑著跟她說:能夠遇見你是我最『幸運』的事。」


    上條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神裂隸屬於英國清敦,這表示她脫離了天草式這個組織。即使一生下來就獲得崇高地位,受到眾人仰慕,但為了阻止這些相信她的人們繼續「不幸」下去,她選擇了放棄一切地位。為了保護身邊的人,她隻能壓抑住想跟他們在一起的心情,自己選擇了孤獨。


    結果,能夠陪在她身邊的——


    隻有像必要之惡教會這樣強大,不會被「幸運」或「不幸」牽著鼻子走的特殊集團。


    那是一種什麽樣的心情?上條心想。


    上條很後悔讓神裂再度想起這些事情。上條很後悔在她麵前,若無其事地笑著談論自己的「不幸」。


    這時土禦門看著上條,開朗地笑了。


    「不過,阿上不必在意這件事啦,是神裂大姊頭自己要想到這些的。自己被自己的內心創傷搞得心情不好,關別人什麽事?」土禦門揮揮手說道:「她是在鬧小孩脾氣,你不用太放在心上。」


    雖然土禦門笑著如此告訴上條,但上條的憂鬱心情卻沒有獲得舒緩。


    沉默了片刻。


    住宅街上一點聲音都沒有,隻有偶而傳來幾聲被遺留在家中的狗兒吠叫聲,聽起來好似半夜的狗吠聲。此外,就是從極遠處傳來的電車聲音。


    隔了一會兒,上條在毫無人煙的住宅街道上左右看了看。


    「話說回來,神裂怎麽這麽慢?該不會是被警察發現了吧?」


    「不可能有那種狀況。神裂大姊頭即使是被戰車中隊逮到,也有能力正麵突破。不過大姊頭雖然是倫敦前十強的魔法師,但她的法術向來並不嚴謹。張設結界並不是她擅長的事情,或許是因此而花了比較多時間吧。」


    「……對了,我到現在都還不太習慣當你是個『魔法師』呢。這麽說來,你的職業也是神父,也會穿修道服囉?」


    「臥底刑警是不用穿製服的。神父的工作我不熟,雖然有聖經但是沾滿了灰塵。我的魔法理論基礎也不是卡巴拉,而是綜合了道教與日本文化的陰陽道。」


    「……陰陽道……好有日本文化氣息啊。」


    「是啊,不過卡巴拉跟陰陽道其實挺多相似處呢。」


    土禦門連點了兩次頭,接著說道:


    「例如象征五大元素的記號,東西方都一樣是五芒星。此外東西方都會為每一種屬性決定顏色與方位,張設魔法陣的時候都會在東西南北四個方向設置守護神,不過在西方稱為四大天使,在東方則稱為四大式神。」


    「喔……」對上條來說這些都是未知世界的東西,因此隨口敷衍:「真是不可思議。」


    「沒什麽不可思議,這些並不是偶然。將陰陽道集大成的是平安時代的安倍晴明,那個時代到處充斥著從絲路傳過來的外來物,根據我個人的看法,陰陽道應該有受到一定程度的影響,就連陰陽道的源頭經典『金烏玉兔集』也是從中國大陸流傳過來的。如果你有興趣的話,過一陣子可以拜托禁書從她腦袋裏找這本書出來看。」


    接著土禦門以自嘲的語氣說道:


    「不過,我擅長的是風水。對於土地的看法,東西方就完全不同了。」


    「風水?就像『小林老師』(注:日本有名的建築師兼風水師。)那樣?」


    在rpg遊戲裏麵確實曾經見過「風水師」這種職業。這麽說來這是他的副業囉?


    「對了,阿上,我要澄清一點,原本這個世界上是不存在風水師這種職業的。看風水在中國原本是道士的差事,在日本當然就是陰陽師的工作。」


    土禦門扳著手指頭開始數了起來。


    「風水原本隻是他們的工作內容之一。風水師、占術師、煉丹師、咒術師、祈禱師、曆法師、漏刻師等等。這些都是從道教、陰陽道中分化出來的職業。」


    「喔……就好像少林拳的一部分流傳到衝繩,就變成了空手道一樣嗎?」


    「很接近,類似那樣的感覺。道教的『道』是把『氣』灌入他人體內的術式,一樣的概念應用在土地及地球上就成了『風水』。以科學的觀點來看就是所謂的蓋亞理論。簡單來說就是把地球當成生命體的一種醫學。」土禦門接著好像想起來什麽,又補上一句:「而其中我又特別擅長黑術式,說得明白一點就是『製造水路』。」


    「製造水路?」


    「就是字麵上的意思,製造水路。藉由水流來安排出巨大的魔法陣,借以保護城堡或都市。將水路排成陣型的行為在世界上並不罕見。雖然跟風水沒關係,但意大利的『水都』就是其中之一。二次大戰末期的日軍據說也打算打通所有地下防空壕,創造一個巨大水路陣,但可惜失敗了。」


    土禦門似乎回想起了遙遠過去的回憶。


    「我原本最擅長的就是靠水路來布置陷阱。其實陰陽師的本質就是這樣,在沒人看得見的遠處偷偷召喚出式神,或是藉由在敵人周圍排列魔法陣來隱藏自己。平安京的人們害怕陰陽道,並非它有多強,而是因為陰陽道是種卑鄙、陰險、狡猾、無恥、專門用來暗算人的『禁忌』。」


    說著說著,便看見神裂在陰影之間快速移動,回到了上條等人身邊。


    她的表情相當冷靜,已經不帶任何情緒。


    「禁絲結界已經發動。包圍著上條家的機動部隊,如今應該把三百公尺外的空屋當成了『上條家』,開始轉移包圍網。」


    「好吧,那我們現在可以上沒人看管的阿上家叨擾一番了。」


    土禦門若無其事地說完,便大踏步走了出去。米夏跟神裂也跟在他的身後,隻有上條一個人在原地發愣。神裂轉過頭來問道:


    「快走吧,還是你打算留在這裏,讓我們去對付火野就好?」


    「啊……喔……」


    上條回應之後慌忙跟上,跟特地等著他的神裂並肩追上土禦門的背影。上條邊跑邊想,是不是應該為讓她想起不好的回憶而向她道歉?


    (……不,道歉反而會讓她再度想起那些事。)


    既然是不好的回憶,就不要再讓她想起。上條自顧自地搖了搖頭。神裂這時以疑惑的表情看著上條,為了避開神裂的視線,上條加快了腳步。


    6


    寫著「上條」的姓氏名牌,被貼在水泥圍牆盡頭的門口處——跟郵筒及門鈐擺在一起。


    上條等人躲在「上條家」對麵民宅的矮樹牆後麵窺探。


    看起來非常平凡的一幢兩層樓預建式木造建築。


    但是這麽炎熱的夏天中午,所有窗戶卻都被關上了遮雨窗並拉上厚重窗簾,光這一點就極為不對勁。雖然喪失了記憶,但本來應該多少會感到有一點懷念的上條,如今看見眼前這幢充滿邪氣的房子,卻隻會聯想到家庭暴力或是少女監禁案之類的悲慘事件。


    而事實上,這樣的感覺也不能說不對。


    在這間拒絕太陽光的宅邸中,的確正隱藏著一個以惡魔崇拜為理由,將二十八個人殘殺獻祭,並且讓全世界陷入「天使墜落」危機之中的逃獄死刑犯。


    神裂從矮樹牆後麵往二樓那個被窗簾遮住的窗戶偷看了一眼,小聲說道:


    「嗯,從這裏看不出火野到底藏在哪裏。如果史提爾在,或許他可以靠熱源感應來偵測出火野的位置。」神裂的語氣略帶惋惜。「不過既然關得如此密不通風,想來火野應該也沒發現我們已經接近他了。要進行突襲就得趁早,上條家的鑰匙在哪裏?」


    「在這裏!」


    不知為何,土禦門竟然從口袋裏拿出一支銀色鑰匙。上條急忙伸手往口袋內一探,鑰匙已經不見了。看來是土禦


    門摸走了上條的鑰匙,但下手時間跟手法卻是個謎。


    神裂似乎也對土禦門這種無意義的壞嗜好頗為感冒,她歎了一口氣說道:


    「好吧,我們采聲東擊西的戰術,土禦門從大門闖入,盡量發出聲響。我跟克洛伊潔芙聽到你的聲音之後,再偷偷從其他路線侵入。」


    「了解。米夏應該也沒有意見吧?」


    土禦門向米夏問道。米夏隻說了一句「解答一,肯定。」接著便從腰帶上抽出鋸子,在完全沒有助跑的情況下,一跳就跳上了上條家的一樓屋頂,然後躲在二樓小窗戶旁邊。


    上條才剛吃了一驚,便看見眼前的神裂也跳了上去。完全沒有助跑的垂直跳躍,竟然越過一樓屋頂上的米夏頭頂,毫無聲響地在二樓屋頂著地。神裂接著往屋頂的另一端——麵對庭院的陽台方向奔去。


    這太荒唐了。簡直不合常理。這就跟當小孩子問道「要怎麽樣才能跑得更快」時,大人認真地回答「在身上裝引擎」一樣不合常理。連最基本的常識都已經被顛覆了。


    以一切都理所當然的表情目送神裂及米夏離開之後,土禦門也從矮樹牆後走了出來。一個人被丟下的上條急忙向著土禦門的背影問道:


    「啊……喂!那我呢?」


    「神裂大姊頭完全沒提到你,這表示你最好的選擇就是留在這裏吧?」土禦門回頭說道:「你剛剛也看見了吧,阿上。這裏可是有三個超越人類極限能力的魔法師,你根本不需要擔心啦。」


    「可……可是……其中有兩個是女孩子耶。」


    聽到上條這句話,土禦門隔著藍色墨鏡以啼笑皆非的眼神望向上條。


    「拜托,阿上,神裂大姊頭可是擁有聖痕的聖人哩。那種具備聖人威力的兵器,能被歸類為女孩子嗎?」


    「……聖人兵器?」


    「沒錯,阿上。我昨天不是跟你說明過偶像崇拜的原理嗎?雖然教會屋頂上的十字架是假的,但隻要形狀跟用途相同,就可以獲得某種程度的力量。」


    土禦門說得很快,而且還邊說邊注意著先行離開的神裂兩人動向。


    「同樣的原理也可以套用在『神的複製品』上。人類是依照神的模樣創造出來的,所以『讓人類的身體受到神力加持』也是有可能做到的。當然,隻有極少數人有資格稱作『近似神的人類』。而像神裂大姊頭這種天生『受到神力加持』的人就稱為聖人,並擁有身為聖人的證據:『聖痕』。當她解放『聖痕』的力量,就可以在一定時間內獲得超越人類領域的能力。現在的大姊頭,一個人就可以攻下一座城市哦。」


    土禦門最後向上條丟下一句「掰掰」之後,便躲在大門旁邊,將手上的銀色鑰匙輕輕插進鑰匙孔。


    獨自被遺留在矮樹牆後麵的上條,開始在心中自問自答。


    把一切都交給他們,真的好嗎?的確,這些魔法師都是戰鬥專家。想到昨晚米夏曾以壓倒性的實力擊退火野神作,就讓人覺得似乎根本沒什麽好擔心。


    但是……


    這些人真的清楚,在封閉的黑暗中戰鬥有多困難嗎?


    黑暗之中的室內戰,最可怕的不是「來自敵人的攻擊」,而是「自己人彼此相互殘殺」。在黑暗中麵對麵的兩個人影,或是突然從角落衝出來的人影,都會造成不小心攻擊到同伴的狀況,而這正是最可怕的一點。上條雖然不是夜間戰高手,但當他在街頭鬥毆中,若因為逃不掉而被迫應戰時,也知道要盡量選擇空曠的地點,因為陰暗角落難保沒躲著伏兵。


    而這些想必火野神作也很清楚。


    他應該很了解如何在黑暗中讓敵人與敵人之間互相攻擊。或許昨晚的偷襲事件讓上條過度高估了火野的實力,但畢竟他是故意關上窗簾及遮雨窗,創造出黑暗空間的。預先設想他的目的可能是打算讓敵人互相殘殺,也是很合理的推論。


    (嘖……如此一來,同伴越強就越危險啊!)


    上條急忙跟著土禦門的腳步奔向大門口。在跑到土禦門身邊之前,還差點撞到大門旁矮樹枝頭上的人工鳥巢。


    「等等我,土禦門!」


    土禦門咒低聲罵了一聲,但是現在的情況根本沒有時間跟上條慢慢爭論。他以非常輕,但是卻讓人印象深刻的聲音向上條說道:


    「……我現在要衝進去了,阿上你躲在我背後吧。不過,可別以為自己是待在安全地帶,尤其要特別注意自己的身後。」


    上條也知道接下來不會有什麽地方是「安全地帶」。他正想要像個孩子一樣反譏土禦門,卻見土禦門已經轉動了插在鑰匙孔內的鑰匙。


    土禦門短短吸了一口氣,便用力將大門撞開。


    砰!如同炮擊一般的巨大開門聲,在無人的住宅街上回蕩。


    (嗚……!)


    往門裏一探頭,上條差點便叫出了聲音。


    從凝聚了黑暗的建築物內部,緩緩流出一股悶熱的空氣。而且這股聚集在密閉建築物內的熱氣還帶著某種奇怪的臭味。就好像將腐爛的螃蟹放進水槽中,一直放到水槽裏的水變得渾濁時所發出的臭味,不斷刺激著上條的鼻子與眼睛。


    從黑暗深處傳來「嘶——」的奇妙聲響,聽起來像是輪胎被放氣的聲音。


    門戶大開的四方形入口,看起來宛如某種神秘巨大生物的血盆大口。


    到了這時候,土禦門也不打算做無意義的交談。土禦門默默地往前進,而上條也跟在土禦門身後,往這個人工創造出來的黑暗中踏入了一步。


    大門的門板簡直像是裝子彈簧一樣,在上條的背後自動關上。


    凝聚的熱氣將上條整個包圍,宛如來到了野獸的巢穴。


    雖然藉由窗簾及遮雨窗將光線阻擋在外,但畢竟不是完全的黑暗。遮光性良好的厚重窗簾跟窗框之間的細微縫隙,依然有微微的光線透入。如果用膠帶將窗簾與窗框貼在一起,或許可以製造出完全的黑暗,但火野並沒有這麽做。


    (可是……)


    正因為不是完全的黑暗,而是微微透著光線的陰暗空間,才更容易讓人有不好的聯想。因為看得到東西的輪廓,所以平凡的傘架也會被誤認為是蹲著的人影。如果牆壁後麵突然冒出一個人,恐怕會忍不住在確認身分之前出手攻擊。鞋櫃上的狸貓及紅色郵筒形狀的擺飾變成了可怕的黑影,插在傘架裏那把旅行紀念品木刀看起來就像被斬斷的手臂。把走廊的地板翻開,裏麵可能有腐爛的屍體,把牆壁的壁紙撕下來,說不定會看到被釘子釘住的古老木門。


    屋子裏充斥著南美的巨大麵具、小摩艾像之類宗教色彩濃厚的擺飾品,這些應該都是刀夜去海外出差時買回來的。


    進人大門後的右手邊有扇玻璃門,正麵則是通往二樓的樓梯,樓梯旁邊又有兩扇門。其中一扇門上有鎖頭,應該是廁所的門吧?


    (神裂她們呢……?)


    上條抬頭看了一下,什麽聲音也沒有。當然,如果在這裏就可以聽見她們的聲音,那她們偷偷潛入就沒有意義了。


    土禦門繼續往前走。


    他朝廁所的方向走去,無聲無息地打開門,往裏麵張了張。接著他又把門關上,看來火野不在裏麵。然後上禦門又把廁所旁邊的門打開,這時上條也跟了上去。


    門一打開,如同氣球漏氣般的嘶嘶聲變得更大了,不斷刺激皮膚的刺鼻臭味也變得更強烈。


    門的後麵是脫衣間。


    隱約可以看見洗衣機、烘衣機及洗臉台的影子。旁邊有個毛玻璃的拉門,不難想像後麵連接著浴室。


    土禦門將毛玻璃的拉門慢慢拉開,往裏麵看了一眼確認。


    浴室變成了一個帶著濕氣的陰暗空間。地上有一個塑膠製


    的烏龜,應該是在浴缸裏可以浮起來的玩具吧。整個空間看起來不像個浴室,反而像個監禁著小孩子的地下室。


    土禦門往空浴缸中望了一眼。


    上條回頭看向脫衣問。洗臉台的鏡子深處是一大片黑暗,宛如夜晚的大海。洗臉台上排列著發膠、t型刮胡刀、西洋棋棋子及玻璃切割成的小瓶子。這些也是刀夜依個人興趣所選擇的海外紀念品?


    土禦門將上條往旁邊推開,朝脫衣間的另一邊走去。那個方向似乎是廚房。


    (……等一下……)


    上條的身體內部有種不好的預感。奇怪的臭味、空氣外泄的聲音、廚房。這種越接近越強烈,從廚房流出來的刺鼻臭味應該是……


    「……(土禦門!快離開!)」


    上條原本以為自己已經壓低了聲音,沒想到在黑暗之中,自己的聲音卻聽起來非常響亮。意料之外的音量,讓上條的心髒不自然地突了一下。


    但土禦門卻什麽話也沒說,他隻用眼神向上條問道:「什麽事?」


    「……(是瓦斯!這是瓦斯的味道!那家夥把瓦斯開關打開了!)」


    經上條這麽一說,土禦門似乎也頗為吃驚,肩膀震了一下。


    說不定火野早就發現上條等人想要侵入,而且已經早一步逃出去了。他可能打算從建築物外麵放火,將上條等人(或許火野以為入侵的是機動隊員也不一定)全部炸死。上條一步一步地往後退,盡量遠離廚房。這時土禦門或許也認為留在這裏很危險,於是朝上條的方向踏出了一步。


    突然間,一晃眼,


    土禦門背後——的廚房中,無聲無息地出現一個削瘦的影子。


    「土……!」


    上條才正要叫出口,那人影已經舉起彎刀畫出一道可怕的曲線,朝土禦門的頭頂揮下。


    有誰能夠預料得到?


    在這種充滿了瓦斯,整幢屋子隨時可能爆炸的狀況下,打開瓦斯的始作俑者竟然還躲在最危險的廚房中。


    被掌握了心理上死角的土禦門,還沒有察覺背後的死亡氣息。


    彎刀靜靜地朝土禦門的頭頂落下——


    「!」


    ——千鈞一發之際,上條將土禦門的身體撞到一旁。雖然脫衣間非常狹窄,隻要往旁邊移動一公尺就會撞到牆壁,但在距離上已經足夠避開從頭頂揮下來的彎刀了。


    刀刃在黑暗中呼嘯,將土禦門撞開的上條,感覺到手腕一陣灼熱的疼痛。


    被砍到了,不過傷口很淺。上條不顧疼痛,直盯著前方的人影。火野神作手中揮到下方的彎刀又往回勾上來,由下而上攻擊上條的臉部。


    麵對直逼而來的銀色刀刃,上條打算隨手抓住身邊的某樣東西,擋住這一擊。但是伸出去的右手還沒抓到任何東西,一個惡夢般的可怕念頭突然出現在上條腦海。


    雖然還不到充塞整個空間的程度,但這裏的瓦斯濃度已經相當高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如果以堅硬物體擋住刀刃,進射出來的火花可能會將脫衣間整個炸掉!


    「你這……混帳東西!」


    站在旁邊的土禦門急忙將幾乎要刺到上條脖子的火野手中彎刀(正確來說是握著彎刀的右手)用力踢開。彎刀脫手而出,掉在洗衣機上。上條嚇了一身冷汗,幸好沒有冒出火花。


    好機會。上條打算以身體衝撞火野的腹部,讓他動彈不得。


    但是,這時火野卻張開了沾滿黏糊唾液的血盆大口,


    「嘎啊!嘎啊啊!」


    如同野獸般吼叫。看見火野那沾滿黏液的嘴角,上條不禁感到一陣思心而遲疑了一下。就趁著這一瞬間,火野突然衝過上條的身旁,抓住洗衣機上的彎刀,朝大門口的方向飛奔而去。


    「別想逃!」


    土禦門叫喊著,從後麵追了上去。這時候,上條才好不容易從不到一秒鍾的僵硬中獲得解脫。他猶豫了一下該不該跟著土禦門追上去,但最後他決定先跑進廚房。


    廚房的瓦斯味濃得可怕。這樣的濃度隻要衣服摩擦出一點靜電,或許就會爆炸。上頭擺著三個老虎造型玩具的微波爐、黏著木牌造型磁鐵的冰箱、放著五顏六色玻璃小瓶子的不鏽鋼流理台……廚房所有的金屬及電器用品都有可能成為爆炸的起火點,令上條不禁全身發抖。


    (總之……總之得先將瓦斯開關關掉才行!我可不想在自己家裏被炸死!)


    上條在昏暗中找到了包覆著鋁製遮油罩的瓦斯爐。小心翼翼地往裏麵望去,可以看見瓦斯管線被拔開了。上條謹慎地伸出手,宛如正在切斷炸彈上的紅色電線一般,輕輕轉動瓦斯的開關。


    可怕的嘶嘶聲停止了。


    沒有爆炸。上條鬆了一口氣。接著,他把後門整個打開。盛暑的直射陽光讓已經習慣昏暗的雙眼感到一陣刺眼。皮膚可以感覺到有毒的瓦斯氣體正在逐漸流出去。原本一直認為對身體絕對有害的炎熱夏天室外空氣,如今卻是如此美好。


    這時候,


    背後突然傳來一陣男人的沙啞吼叫聲及激烈的腳步聲。


    上條回頭一看。打鬥聲應該是從通往客廳的黑暗空間深處傳來的。一定是火野跟土禦門。二樓也傳來清晰的腳步聲響,想必是神裂跟米夏認為已經不需要再壓低腳步聲了吧。


    上條急忙衝出廚房,往客廳奔去。


    客廳很寬廣。牆邊放置著一台大型電視,距離電視適當距離處擺著一張矮桌。地板上鋪了短毛地毯。電視對麵的牆壁旁有置物櫃,置物櫃旁邊的多餘空間,擺著一台舊型的組合音響。


    土禦門跟火野正站在電視跟矮桌中間。火野瘋狂地揮動彎刀,土禦門則完全不加格擋,完全以「閃避」來應付,並等待反擊機會。土禦門的身旁有煙灰缸、鐵製桌上型時鍾等適合拿來擋下彎刀的物品,但土禦門似乎也不敢隨便製造出火花,怕引爆空氣中的瓦斯。


    (難道……這也在他的計算之內……)


    上條再次體認到火野的可怕。藉由遊走於死亡邊緣的行為,從心理層麵讓對手的行動受到限製。上條過去從來沒見過這種戰鬥方式。


    這種情況下,上條根本無法上前幫忙。如果隨便拿武器衝上去,很可能會造成撞擊而引爆瓦斯。如果不拿武器,上條又沒有自信能夠躲過殺人慣犯火野那變幻自如的刀子。


    土禦門似乎也已經察覺上條心中在想的事情了。


    「阿上,別過來!」


    土禦門大叫的一瞬間,火野的注意力也被轉移到了上條身上。


    但就在這時候,


    趁火野注意力被轉栘的瞬間,土禦門竟然往前奔,衝進火野懷中。原來這是土禦門的計策。


    「!」


    吃驚的火野急忙想揮動刀子,但已經太遲了。幾乎跟火野貼身而立的土禦門扭動腰部,以全身的重量揮出手臂。但他並不像一般打架一樣用拳頭對著火野,而是以手肘朝火野的胸口頂過去。灌人了全身體重的這一擊,很有可能打斷肋骨、刺穿肺髒,完全是一記殺人招式。


    而火野神作,


    麵對像鐵鎚一樣朝著自己毫無防備的胸口頂來的肘擊,


    竟然以折斷的左手手腕將它擋了下來。


    咕吱!傳出彷佛用牙齒咬下一顆腐爛水果的聲音。


    上條忍不住緊緊閉上雙眼,並且反射性地別過頭。似乎有些溫熱的液體噴到上條臉上。


    上條再次懷疑火野神作是不是瘋了。


    嚴重的惡心感讓上條兩腳發抖。一股討厭的感覺,沿著兩手十指逐漸往上爬。「嘎啊!」上條聽見火野發出開心的叫聲。這也是火野的心理戰術。就算心裏明白這一點,也會不由自主地移開視線。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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