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洪泡茶的手勢很好看,粗中有細,連手法都是秦卿喜歡的傳統衝泡過濾的方法,再配合著頭頂上滿目金黃的銀杏樹,如果不是之前發生過那麽多事情,她當真會對這樣一位沉穩有度的老者產生幾分親近感。


    “陸小姐真是讓我驚訝,我還不知道你還懂這麽多國家的語言,真是博學多才。”樊洪穿著一身白褂子,在冬季蕭瑟的天氣裏有幾分仙風道骨的味道。


    “隻是在這裏待久了,了解過一些。”秦卿輕輕掃開桌上的銀杏葉,對這個問題並沒有避諱。她本身就有過目不忘的本事,自小就被迫學習了其他國家的語言,到了澳門後隻是觸類旁通了解了葡語,多數還是從日常生活裏學到的。


    “現在的年輕人很少有你這樣的氣質跟謙卑了,我要是真有你這麽個女兒就高枕無憂了。”樊洪感慨道,言語中的欣賞不似做假。


    然而這話在秦卿聽來卻有幾分可笑,“難道賭王現在不是用我在鍛煉他們嗎?想從一窩狼裏選出頭狼,最好的辦法就是放進去一隻更厲害的狼。”


    如今她充當了那隻測試通關的狼,未來誰能咬死她,誰就是頭狼。


    “嗬嗬,陸小姐心細如發,我自然是瞞不過你的。但是你放心,你是客人,我會讓他們做事有分寸的。”樊洪低笑出聲,取用紫砂杯子遞了一杯清茶過去,“這就當是我的謝禮。”


    謝禮。秦卿亦是笑著垂眸看手裏的茶,淡淡的清香裏似乎還夾著一股血腥味,“賭王的這杯茶,代價未免大了些。”


    說完,她還是一次分成三口,細細將好茶的味道品進了蓓蕾。


    其實她明白,現在不是對方在求著她幫忙,而是她自己選擇走進樊家,成為樊洪的勢力,那麽就必須做出成績給對方證明自己。


    同一個籠子裏的狼,以寡敵眾是一種絕對的實力。


    樊洪看著少女靜靜坐在那裏品茶的樣子,忽然有了片刻的失神,“每次看著陸小姐,我都會想起一個人。她也喜歡喝茶,我這泡茶的手藝還是她教我的。”


    “是嗎?”秦卿的牙齒輕輕磕到杯沿,像是觸動了某一根敏感的神經,幸好有所準備才避免了失態,“是上次賭王提起的那個人嗎?既然想她,為什麽不去找?”


    找……樊洪似是被少女這句天真無邪的問話給問住了,半晌才苦笑著搖頭,“我想找啊,但是找不到了,再也……找不到了。”


    伴隨著重重的一聲歎息,樹上飄下來一片銀杏的落葉,金黃的葉子掉到了少女的指尖,竟是帶上了刺骨的寒涼。


    “找不到了嗎?”秦卿的內心有些悵然若失,像是長久漂浮在心中不確定的想法在一瞬間得到了驗證,塵埃落地的一刻忍不住落寞。


    她知道賭王在說的那個人是她的母親,而找不到,隻不過是死亡的一種美化語。


    別人說的她不信,但在澳門,樊洪的話便代表著真相。


    她的母親,是真的死了。


    後來樊洪接了電話出了門,隻留下秦卿一個人接著泡茶。她代替了樊洪的位置,坐在銀杏樹下一杯接著一杯地衝泡,挺直著脊梁秀麗端莊,仍舊用了兩個杯子,一杯自己慢慢飲下,一杯留作祭奠。


    吃過早飯後,陸陸續續大宅外頭就有許多手下搬著行禮進門。財產繼承在即,賭王允許兒女們回來住,為了在老頭子麵前博取好感積極表現,所有人都拿出了十二萬分的熱情跟幹勁。的


    然而這番熱熱鬧鬧的景象落在剛剛起床下樓的樊經宇眼裏便不太美好了。


    “一大早瞎嚷嚷什麽,搬個東西就把你們給樂的,瞧你們那點出息。”


    瞧見這唯一被承認並且第一個入住大宅的兄弟,其他人都沒什麽好臉色。


    “五哥,昨晚又去花天酒地了啊,我就說爸爸最疼你,眼裏隻看得到你了。”樊嬌嬌抱著手臂半陰不陽地說著,對於早上的事情還是一口氣難咽下去,現在看誰都不順眼。


    “我去哪兒還用得著跟你多嘴,嘶……”樊經宇一邊捂著酸疼的脖子一邊下樓,蠻橫的脾氣也是不遑多讓。


    樊嬌嬌吃了一癟,氣得橫了他一眼,餘光卻瞥見了什麽,驚奇道:“五哥,你額頭怎麽腫成這樣,被人打了?”


    “你才被人打了呢,我這是喝……嘶,誒,我腦袋怎麽這麽大的包啊?”樊經宇本來還以為是樊嬌嬌胡說八道,結果順手一摸,疼得自己腦門就是一抽,還真是疼得厲害。


    “我剛聽管家說,五哥昨晚發酒瘋,去吵了四哥,那新來在隔壁的客人你見過了沒有?”樊嬌嬌眼珠子一轉悠,立刻就把話題往某個方向引。


    “客人?”樊經宇揉著發疼的額頭,經這一提醒,昨晚醉酒的記憶迷迷糊糊地終於有了印象。


    “是個非常厲害的人物呢,早上就坐在了爸爸的身邊,爸爸還說,她跟咱們以後是一家人。我看你這傷,八成就是她打的。”


    聽著樊嬌嬌添油加醋的描述,樊經宇的臉色已經黑成了鍋底,失去的記憶也慢慢回到了腦子裏,“不是八成,我這就是被她打的。我倒是要看看她夠不夠格當樊家人,她人呢?”


    樊嬌嬌一聽自己歪打正著還有些驚訝,但又反應迅速地指向了庭院外邊,“喏,大樹下泡茶呢,用的還是爸爸最心愛的茶具。”


    樊經宇也不過是二十出頭的小年輕,最是經不起挑釁跟激將法,這會兒起床氣正大著呢,回身問清楚管家,二話不說抄起棒球棍就衝了出去。


    秦卿還沒收拾好心情就感覺到宅子裏一股殺氣朝著自己湧過來,抬眼一瞧,還真的是昨晚一夜結仇的仇家,“樊五少,不知有何指教?”


    她還坐在椅子上沒動彈,手裏端著一杯清茶。


    “你就是我爸在外邊的遺珠?就你這幅德行還想進樊家,還敢打我?嗬嗬,我不得不說你勇氣可嘉,但卻是在自尋死路。”樊經宇握著棒球棒指著她的鼻子諷刺道,眸中鋒芒畢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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