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廢話一句,我讓你沒有輪椅可坐,爬著走。”


    這要不是柳家大院,忌血腥,她根本不可能跟眼前人廢話。


    “大姐,我給了銀子的,”段廷笑著講理,“在客棧,付了銀子的客人也有四處行走的權力吧?”


    “可惜了,這裏不是客棧,是柳家。”院牆暗影處突然冒出個腦袋來,“大紅,要不咱靜悄悄把他處理掉得了,橫豎老爺子老夫人他們也不會知曉。你看他賊眉鼠眼的,還想闖囡囡的小院,分明不安好心!”


    “在暗處好好呆著!”魏紅喝了聲,冒出來的腦袋立即縮了回去。


    段廷摸摸鼻子,轉著輪椅往後退了兩步,然後揚聲,“柳姑娘,不知方不方便讓我進去?”


    魏紅臉色一沉,“無賴!”


    執劍便往段廷座下砍去。


    頃刻間內院門口便是一片打鬥聲。


    內院房間裏,柳玉笙揉眉,“紅姨,讓他進來吧。”


    “囡囡?!”魏紅停下攻勢,皺眉,“他是男子,便是想進內院,也該白日裏再來,這個時辰放他進去,不好。”


    “無妨。”


    “怎麽無妨,這樣會壞了你名聲的!”魏藍也輕叫道,不敢大聲,免得擾了柳家長輩安眠。


    房門咿呀打開,柳玉笙站在門內,看著院門口模糊的身影,笑了笑,“放心,便是他想,他也做不到。”


    魏藍立即突了眼珠子,這話信息量太大!是不是他想的那個意思?


    察覺身前剛才還跟他交手的兩人,此時投注在他身上的眼神既怪異又同情,段廷,“……”


    突然很想揍人。


    既然沒有威脅,魏紅跟魏藍沒再阻攔,頃刻消失了身影。


    段廷黑著臉,驅動輪椅進入內院,“沒想到一戶小小農家,院子裏竟然藏了侍衛。”


    “公子想不到的事情多的是,隻是尚未遇到罷了。”出了房門,走到院中石桌旁坐下,柳玉笙看向緩緩駛近的男子,“這麽晚闖我內院,公子不止是想進來曬月光吧?”


    “你先說清楚,我做不到是什麽意思?”驅著輪椅,直逼少女,至幾乎膝蓋相貼才堪堪停下。


    寡淡月色下,男人一雙眼睛深沉難辨,緊迫盯著她。


    柳玉笙不閃不避,直視男子,笑了下,“我說的什麽意思,公子不知?你的身體,你自己最是清楚。”


    白色廣袖之下,段廷搭在扶手上十指緩緩扣緊,指節泛白變形。


    好一會之後,整個人突然鬆了下來,靠在輪椅靠背上,扶額輕笑。


    “不過一次診脈,就能診出這種東西,小神醫不愧為小神醫,名副其實。”


    “這倒並非完全診出來的,是看出來的。”邊說,少女眼神邊落在他垂在輪椅前的雙腿。


    段廷覺得,今天這月光,曬得很不愉快。


    斂了神色,抬手捶上毫無知覺的雙腿,“大陸四國六洲,幾乎所有名醫我都看過,無一能醫。近半年來,小神醫名聲鵲起,你這裏是我最後希望,若是連你也束手無策……嗬。”


    段廷苦笑,身上力氣像被抽去大半,抬頭仰望頭頂月色。


    月色寡淡昏暗,照著他精致眉眼,覆上一層朦朧。


    失去了表情的臉,多了一股迷茫。


    柳玉笙也仰望月光,單手撐腮,“今日隻是診了脈,明日再行用金針探查一次,我才能給出確切結果。大夫亦是尋常人,能醫便醫,不能醫,那是你的命。”


    頓了下,“我有個朋友,對研究疑難雜症尤為感興趣,倘若他在此,有他跟我一起探討,或許把握會大些。”


    “你朋友?”


    “你既曾尋遍名醫,南陵死不醫的名頭你該聽過吧?”


    段廷慢慢坐直了身子,深深凝著女子,最後輕笑兩聲,“柳姑娘之聰慧,大出我所料,能認識你這樣的女子,我很高興。”


    她說,南陵死不醫。


    意即,她知道他非南陵人。


    “我也隻是猜測。”柳玉笙笑笑。


    “一猜即中,已是不簡單。”


    “北倉廷王,傳聞身有殘疾,是坐著輪椅來使南陵的。”柳玉笙歪頭看向男子,“我隻是有些費解,明明該在邊關九死一生的人,為何會於這個時間,出現在千裏之外的杏花村。”


    被道破身份,段廷也不瞞著了,聳肩,“邊關那個,是替身。”


    “你覺得你的替身,現在是死是活?”


    “八成死了吧。坐著輪椅,還能怎麽跑?”


    柳玉笙默然。


    上位者眼裏,他人的命,皆是草芥。


    從他們嘴裏說出一個人的死亡,總是不痛不癢。


    “夜深了,公子若是無事,早些回房歇著吧。內院的月光跟外院一樣,沒什麽好看的。”


    “要不你在內院給我辟個房間,我在這裏歇息得了,我倒是挺喜歡這裏的布置,雅致幽靜。”


    柳玉笙起身,朝著空氣道了句,“紅姨,將廷王現身柳家大院的事情告訴風青柏,讓他直接來這裏逮人,這段時間把人好好看著,莫讓他離開大院一步。”


    劇情陡變。


    段廷坐在原地,看著少女施施然回房,關門,熄燈。


    好半晌回不過神。


    所以,他成了自投羅網的傻缺?


    此時千裏之外的京城,皇宮籠罩著同樣朦朧的月色。


    禦書房裏,燈光未眠。


    風青柏坐在長案旁側,單手支頜,眸光幽深莫測,叫人看不透他在想什麽。


    視線轉向窗外,看著圓月流瀉下來的如水月華,頃刻後,眸心突然驟縮,整個人豁地站起。


    “皇叔?”風墨晗小心翼翼,這幾日皇叔臉色都不好看,搞得他說話都要小情小意,不敢撒野。男子已然拂袖往外疾走,“好好處理政務,我需離京一趟,歸期不定。”


    “……”不是,皇叔,你好歹交代清楚再走啊!你要去哪裏!


    等他反應過來想要問出口,門外早沒了男子影子。


    說走就走,什麽時候想把他丟下就把他丟下。


    我、去!


    城郊碼頭停泊的客船,夜半起航,直往雲州。


    坐在船上,風青柏臉色比前幾日更為難看。


    疏忽大意,竟至現在才想起!


    以段廷的心機城府,在京中都能尋他南陵王府為自己庇護,擋去了好幾撥的刺客攻擊,他會不知道隨時有人想要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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