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下起了雨, 但依舊有很多?良少年紮堆。這個年紀的孩子但凡回去晚了都會被父母訓斥,他們卻好似沒人管一樣,像孤魂野鬼, 猖獗遊蕩。


    靳珩低頭熟練的避開他們,身影隱入夜幕中,像空氣一樣毫無存在感,任由雨絲斜斜飄落在肩上,然後在記憶中生疏找到回家的路。


    一棟老式居民樓, 每一層都擠著五六家住戶, 鐵質的欄杆已經生了鏽, 亂七八糟的雜物把本就狹小的過道堆?更加擁擠。


    這個盛夏的雨夜, 天氣悶熱,蠅蟲亂飛,垃圾腐臭。


    靳珩閉眼吸了一口氣,於是感覺連身體也跟著腐朽起來。他在書包裏一層一層的翻找著,摸出一把生了鏽的鑰匙,然後打開了家門。


    裏麵很空蕩, 把“一貧如洗”這四個字展露無疑。


    靳珩上輩子離開後, 生活已經可以稱得上優渥, 再次回到這個地方, 看的出來, ?一絲絲的?適應。


    他掃視周圍一圈,在床邊落座, 然後緩緩攤開了自己的掌心, 上麵有一道很淺的劃痕,因為在教室打架時,將那把刀攥得太緊了。


    傷人傷己。


    但靳珩不在意, 他在回想剛才攥著蔣少龍的頭往門上大力撞擊的感覺,那種沉悶的聲響聽起來相當令人愉悅,以至於那雙骨節分明且無害的手,也顯得可怖起來。


    係統從沒?見過這樣的宿主,也沒有見過這樣的世界,明明都是一群未長成的少年,惡意卻偏偏比成年人還大。


    009輕輕扇動翅膀,飄落在靳珩眼前,把在教室裏說過的話又重複了一遍:【別殺人……】


    靳珩還很年輕,本不該為了?屬於自己的錯誤付出代價,人生這條路,他才堪堪行了一半而已。


    靳珩抬眼,瞳仁漆黑,塵埃在他指尖跳動,笑的詭異:“這句話?怎麽?對他們說?”


    ?去改造施暴者,反而在這裏改造受害者,?覺?諷刺嗎。


    靳珩那雙眼睛,像刀一樣銳利,似乎能剖開係統的外層,將那一串冰冷的數據盡收眼底,他譏諷收回視線,拿著換洗衣物進了浴室。


    係統靜靜漂浮在空氣中,思索著他說的話,罕見的?些怔愣,它扒拉了一下自己的身體構造,把所?星際執行官所編寫的指令數據都搜索了一遍。


    係統:【搜索第一順位指令】


    搜索成功,指令名為【改造】。


    係統:【修改指令】


    請輸入指令名。


    係統:【保護】


    權限?足,修改失敗。


    係統:【搜索第二順位指令】


    搜索成功,指令名為【拯救】


    ……


    提示音響起的時候,空氣陷入了短暫的靜默,係統輕扇著翅膀,好像明白了什麽,看?緊閉的浴室門,身形悄無聲息的隱沒了。


    第二天清早,天才剛蒙蒙亮,靳珩就背著書包出門上學了。這片居民樓太偏,交通?便,每天隻能提前半個小時走過去。


    靳珩上輩子在意成績,在意老師的看法,為的就是出人頭地,但這些他上輩子都得到過了,到手時候又覺稀鬆平常,興致缺缺。


    所以他重生的意義是什麽呢。


    走路速度散漫,絲毫不怕遲到。


    快到學校門口的時候,靳珩正準備過馬路,係統忽然撲棱著翅膀飛了出來,聲音焦急的提醒道:【快跑!】


    靳珩聞言腳步一頓,下意識看?四周,卻見隔著滾滾車流,蔣少龍那群人正站在街對麵,目光像是惡鬼般,要將人生吞活剝。


    街頭逃亡正式開始。


    靳珩調頭就跑,用手撐著欄杆利落的翻了出去,因為極速奔跑,校服裏麵灌滿了風,衣角被扯成了一條直線。蔣少龍他們在後麵窮追不舍,額頭尚且青紫腫脹的傷痕是他磅礴怒火的來源。


    大街上行人匆匆,僅?他們跑的飛快,卻沒?誰會去顧及原因。


    靳珩緊抿著唇,麵色冷靜,一邊躲避著蔣少龍他們,一邊飛速穿過彎曲縱橫的街道,跑路的方向卻不是六中,而是混混紮堆聚集的一所學校。


    他就那麽突兀的闖進了職高的地盤,像是一隻軟弱可欺的羊誤入了狼群——


    起碼表麵上看起來是這樣。


    崇明職高最近在翻修操場,校門口堆滿了水泥空心柱子,高高摞成了一個三角塔,?良少年三三兩兩的坐在上麵,把這裏當做了聚集區,抽煙,罵髒話,摟著女朋友談戀愛。


    聞炎早上?抽煙,他雙手插兜,懶懶散散的往學校走,還沒睡醒,背著一個單肩包,裏麵空蕩蕩的什麽都沒裝,隻放著一塊磚頭,打群架的時候掄人用,非常方便且趁手。


    徐猛手裏拿著一個籃球,在手上拋來拋去,隨口問道:“炎哥,劉禿子的作業?寫了沒,他今天好像要收上去檢查。”


    聞炎皺眉:“什麽玩意兒?”


    徐猛看了他一眼:“作業啊。”


    聞炎麵無表情罵了一句髒話,旁邊的幾個混混嘻嘻哈哈的推了徐猛一把:“艸你大爺的,明知道炎哥沒寫,問什麽問。”


    “就是,哪回?是交白卷。”


    聞炎正欲說話,腰間忽然襲來一股大力,整個人被撞了個趔趄,緊接著身後覆上一具微涼的身軀,衣角裹挾著疾風,帶著淺淺的洗衣液味道。


    靳珩跑的太快,一時刹不住速度,差點拉著聞炎一起摔趴下,而身後則是窮追不舍的蔣少龍??人。


    聞炎險險站直身體,髒話已經到了嘴邊,他陰沉著臉轉過身,正準備看看是誰找死,卻猝?及防對上了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幹淨剔透,清楚倒映著自己的模樣。


    因為極速奔跑,靳珩胸膛起伏?定,後背都是汗,他冰涼的指尖緊緊攥住了聞炎的手腕,那副無害的皮相極具迷惑性,看起來驚慌無助:“救我!”


    是他?


    聞炎眯眼,皺起了眉頭,把到嘴的髒話咽了回去,想起他就是昨天在六中門口碰見的那個男生,見靳珩模樣狼狽,又看見氣勢洶洶的蔣少龍??人,瞬間明白了是怎麽回事。


    “媽的,老子看?往哪兒跑!”


    蔣少龍一行人也追的夠嗆,一個個扶著牆直喘氣,然而待看見聞炎他們的時候,麵色又微?可察的變了變,環顧四周一圈,這才發現他們不知道什麽時候跑到崇明的地盤上來了。


    小混混打架不需要理由,無緣無故找茬的?在少數,更何況聞炎昨天才帶著人把六中的駱明收拾了一頓,兩邊關係實在尷尬。


    蔣少龍腿有些僵,他慢半拍的直起身,隻見崇明的那一群不良少年正似笑非笑的盯著自己,後背冷汗直冒,?心想走,卻又不甘心放了靳珩。


    幾經思慮,蔣少龍指著靳珩道:“那個人是我們學校的,惹了事,我隻找他麻煩。”


    他努力想表現的平靜一些,但在眾多視線的注視下,底氣?足,心虛害怕,藏也藏不住。


    靳珩沒?鬆開聞炎的手,胸膛仍是有些起伏?定,他緊緊攥著聞炎,就像攥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低聲道:“救我……”


    靳珩說,救我。


    他膚色蒼白,對於男生來說,好看的?些過於陰柔了,聞炎睨著靳珩,心想怎麽看起來比娘們兒還弱。


    徐猛壓根沒把六中的人當回事,?一下沒一下的拍著手中的籃球,準備看熱鬧,見靳珩居然找聞炎求救,沒忍住笑出了聲。


    一堆人裏麵,挑誰?好,挑了個最心狠的。


    那些?良少年也是和徐猛一樣的想法,?推我,我推你,都準備看看聞炎怎麽發飆。


    靳珩靜靜垂著眼,聽見耳畔響起了一陣若有若無的譏諷聲與嘲笑聲,無動於衷,繼續維持著那副狼狽慫弱的模樣。


    蔣少龍見聞炎他們沒動靜,看樣子是不打算出手幹涉,心頭微鬆,正準備上前把靳珩揪出來,誰曾想眼前一黑,一個籃球帶著破空聲陡然迎麵砸了過來,蔣少龍躲閃不及,噗通一聲摔在了地上。


    誰也沒料到這出。


    聞炎似笑非笑,雙手仍維持著那個投籃的姿勢,見蔣少龍捂著鼻子倒在地上?起來,用手一撐,動作利落的躍上那堆水泥最高處坐了下來,一腳踩在邊緣,一腳垂落下來,笑的惡劣張揚。


    聞炎晃了晃懸空的那條腿,校服袖子挽至手肘,露出精壯的小臂,隨意搭在膝蓋上:“?剛才說什麽,我沒聽見?”


    蔣少龍被砸的暈頭轉?,隻覺?鼻子一熱,流出了什麽鹹鹹腥腥的液體,用袖子一擦,這才發現是血,嚇的連忙從地上爬了起來,左右一看,卻見自己身後空空蕩蕩——


    那群跟他一起的人早就見勢不對溜了。


    蔣少龍一邊在心頭狠狠咒罵,一邊用袖口捂著鼻子,轉身準備離開,徐猛把籃球撿回來,一巴掌扇在他後腦上,啪的一聲脆響:“?剛才說什麽,炎哥聽不見,還?重複一遍。”


    周圍的那些?良少年見狀也嘻嘻哈哈的湊上前,把蔣少龍圍在了中間,?推一下,我踢一腳,將他耍弄?好不狼狽。


    蔣少龍被踢的生疼,臉色都白了,起初還能忍著,最後實在忍?住,哆哆嗦嗦的出聲求饒:“我錯了……我錯了……你們放過我吧……”


    聞炎無動於衷,手背上紋著一個月牙形狀的骷髏,在烈日下終於清晰了起來,抽了根煙叼在嘴裏,卻並?點著,懶洋洋掀了掀眼皮道:“?錯哪兒了?”


    蔣少龍怎麽會知道自己哪裏惹了聞炎這個瘋狗,雙手抱頭護住重要部位:“我哪兒都錯了,我哪兒都錯了……”


    徐猛的女朋友顏娜和靳珩是一個班的,穿著打扮就像個小太妹,男生打架的時候,她就站在旁邊看熱鬧,隨口問了一句:“炎哥,?幫靳珩幹嘛。”


    聞炎看了過去:“怎麽,?認識?”


    顏娜道:“跟他一個班的,?過?熟。”


    聞炎心想不熟就對了,靳珩一看就是那種隻知道學習的死書呆子,跟小混混八竿子打?著,順嘴問了一句:“他成績怎麽樣?”


    顏娜:“特別爛。”


    就比她高個十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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