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轉自 雪名殘@負犬小說組(blog.sina../makeinunovels)


    年輕的阿米蘭堤國王那堤克·喬亞在祭壇上親自獻上罌粟酒,宰殺獻祭用的野獸。


    血腥味混雜著燭台的香油味,讓聚集在祈禱會場的高官貴族們暗暗蹙起了眉頭。這名身分最為高貴的神官,其身影隨著燈火與煙霧的搖曳而扭曲,在牆壁上投映出如怪物般的影子。


    盡管現在是白天,大廳內還是稍嫌昏暗,因為天花板上有一大片用絲繩掛起的黑色布幔,懸垂而下的布料,也用尾端有巨大流蘇的繩子綁在塗了金箔的圓柱之間。布幔上的黑珍珠盡管反射了無數排列在祭壇上的燈火,但反射出來的黯淡光芒並不足以照亮列隊的人們,徒增一室沉重晦暗。


    國王黑麻繩般的頭發披散在身後,隻有一束鬢發用圓筒狀的金環束起垂在胸前。額頭上仿造尖銳獸角的金冠正閃閃發光。透過亞麻長袍,可以見到他青銅色的肌膚上,從背部到臀部、四肢都畫上了無數顆眼睛。國王正在扮演國家守護神阿米蘭堤的化身「百眼角獸」。他用神巫們特有的虛幻眼神,向阿米蘭堤獻唱:


    多拉肯思予我恩賜


    自天空照亮我國土


    百眼角獸阿米蘭堤啊


    我操縱韁繩馳騁天際


    高舉弓箭射下蠻狼


    登上無垠天空征服凶星


    揚起長劍護我子民


    國王與化身融為一體,手舞足蹈、黑發狂亂飛舞的異樣姿態,讓臣子們對國王的恐懼更為加深。曆代的阿米蘭堤國王基於君權神授之說,同時要擔任神官之長,但近年的君主已經沒有如此虔誠的信仰了。前一任國王在五年前因急病而駕崩,然而流言卻指稱是那堤克,喬亞利用「守護神之力」將他的父親,也就是前任國王害死。


    「如果恐懼能提升絕對的權力,那倒也不錯。」希茲納凱斯自言自語地說道。


    希茲納凱斯伯爵是北方大國奧拉的大使,目前正派駐於阿米蘭堤的鄰國托勒斯。受邀出席這麽野蠻的儀式,令他作嘔。


    他派駐托勒斯已經三年,在托勒斯的大使館也有他專屬的魔法師,讓他能過著與故鄉相去無幾的生活,但前來阿米蘭堤,對他來說卻是一項苦差事。對生長在北國的希茲納凱斯而言,酷熱、其他接踵而至的不適,還有少了奧拉生命魔法技術來支援的日常生活,都令他無比難耐。然而,眼前與祖國奧拉敵對的裏沃軍隊已開始積極侵略阿米蘭堤,那麽身處最靠近戰線的奧拉同盟國托勒斯,希茲納凱斯於情於理都必須以特使的身分,前來向阿米蘭堤王致意。


    祈禱結束之後,眾人朝位於長排廊柱間通風良好的接見大廳移動。鬆了一口氣的希茲納凱斯忍不住向同行的塔西狄爾提督抱怨道:


    「現在我隻希望早日驅逐裏沃軍,盡快取得伊歐西卡爾議會的回國許可了。」


    「這得要看阿米蘭堤國軍,能容許我們奧拉軍提供多少協助啊。」


    隨著局勢的變化,塔西狄爾提督剛從國內被調派來這裏,所以他很認真地回答了希茲納凱斯的老生常談。塔西狄爾跟希茲納凱斯的年齡大約都在五十歲左右,但塔西狄爾看起來卻更加硬朗,就算待在這個未開化的派駐地點,也不像希茲納凱斯看上去那麽疲憊困頓。


    國王換了一襲配得上他地位的盛裝,出現在架了銀色欄杆的高台上。這麽看上去,的確是個體格勻稱、五官端正的美青年。國王身上穿著散發金色光澤的絲絹衣衫,腰間係上一條密密麻麻鑲著寶石的寬大腰帶,頭冠將整齊的劉海固定在眉毛上方,中央豎著一根純金的獸角,前端還嵌了一顆巨大的紅寶石。


    然而,與上好原料相較之下,寶石與王冠的雕工便顯得相當粗糙。這一切再加上國王的容貌姿態,恰好象征了阿米蘭堤這個國家的現狀:盡管境內礦物資源豐富,人口也多,國民卻對於能夠善加利用的技術與文化漠不關心——而希茲納凱斯竟然要稱呼這蠻族的族長為王,還得對他必恭必敬。至於希茲納凱斯在自己祖國奧拉的身分與教養有多高,他也不奢望這些蠻夷能夠理解了。


    等家臣們晉見完畢之後,總算輪到希茲納凱斯與塔西狄爾來到國王的麵前。希茲納凱斯雙手合十置於頭頂,以額頭叩地的屈辱姿態行禮,並開口陳迤道:


    「在下是奧拉特使希茲納凱斯伯爵。那堤克國王陛下的王後托麗榭絲陛下的父親,也就是鄰國的托勒斯國王陛下,授與我全權前來晉見。為了阻止眼前裏沃的專斷橫行,托勒斯陛下表示會盡托勒斯軍隊的全力來協助阿米蘭堤,同時也向身為同盟國的我國奧拉,提出增派援軍的請求。」


    希茲納凱斯介紹完塔西狄爾之後,那堤克國王便采出身子向眼前的提督問話。國王那雙以藍色染料描繪外眼眶的狹長雙眼,瞳孔呈現琥珀色,或許是因為儀式中必須喝下的罌粟酒餘韻仍在,那雙瞳孔此刻正散發著異樣的光芒。


    「奧拉的提督啊,你打算怎麽守護我阿米蘭堤呢?」


    「是。小人打算讓目前以托勒斯的風港為據點的奧拉空軍,在阿米蘭堤上空巡邏。如果能夠獲得那堤克陛下進一步的許可,那麽我奧拉軍隊將與托勒斯的友軍,也就是阿米蘭堤國軍一同死守帶河沿岸的東邊國境。更進一步來說,是希望能讓敝國戍守在托勒斯的奧拉騎兵隊與托勒斯步兵隊,獲準通過陛下的首都喬亞,前往邊境。」


    國王打斷塔西狄爾認真的回答,以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揚起下巴指了指站在高台邊等候的米爾法·喬亞太守。


    「守護喬亞首都一事,朕已經交給王叔負責了。要不要讓都內的守備隊加入提督的作戰計劃,你自己去問王叔吧。」


    米爾法太守恭敬地行了個禮,卻因為年輕國王沒正眼瞧他而一臉屈辱。


    先王的弟弟米爾法比現任國王的聲望還高,是實質上掌控首都的人。盡管希茲納凱斯明白這一點,卻也難以置信那堤克王在自己國家的危急存亡之秋,竟毫不在意。不過既然如此,他也隻要跟米爾法談就行了。這樣也好。


    可是國王卻繼續說了下去:


    「姑且不論那個,朕擬定了一套更加優秀的計劃。」


    國王擊掌之後,七、八名奴隸抬著宛如扁平轎子的物體上前,放在高台的前方。那是一個大約有長桌般大小的寬盆,上麵則是一座模型庭園。


    「你看看,這是朕要在阿加拉斯建造的一座新神殿。現在已經砌好三千塊赤石,約莫完成一半了。如果能在這裏祭祀阿米蘭堤神,國土必定會受到神明保佑。」


    得意洋洋、熱烈發表高論的年輕國王,肯定不知道自己在巷談耳語中的評價為何。


    「國王瘋了。」


    「國王被鬼神附身了。」


    希茲納凱斯如今也開始相信這種說法了。傳言甚至還指出,國王將後宮的女官當成活祭品獻祭。


    模型庭園裏的神殿擁有大門及兩扇側門,是座被圓形階梯環繞的壯麗建築物。屋頂上建造了一列美麗的小塔樓,正中央則聳立著一座擁有圓錐形獸角的巨大神獸雕像。就像這座皇宮一樣,神殿的牆壁部分也是用白色磁磚添上色彩,並裝飾著繪有神話的鑲嵌版畫。


    「的確非常壯觀。但是陛下,現在人民都必須專注於國防上,而這種會瓜分人民力量的大型工程,以目前的情勢來看……」


    盡管梢嫌輕率,塔西狄爾卻還是打算提出實際的見解。年輕國王頓時大怒,抽出係在腰間的彎曲短刀,插進王座的扶手。


    「北方大國的一介武夫,竟敢汙辱阿米蘭堤的神明!像你這種無禮之人,絕不可能在我的國土上立下軍功!」


    國王歇斯底裏怒吼的回音,在整座接見大廳內回蕩,讓一旁的貴


    族與侍從們顫抖不已。他們的恐懼,已經不是出於對君權神授的國王所抱持的敬畏,而是像一群船客乘坐在由狂人掌舵的船上一般。盡管如此,臣民上下卻還是一樣愚昧,甚至沒有考慮過擺脫「國王與神明的權力相等」這種迷思。


    希茲納凱斯滿心不悅,代替驚嚇不已的笨軍人低頭賠罪。


    「請陛下息怒。提督初來乍到,還沒有領受過阿米蘭堤的神威。我奧拉國為了對陛下及陛下所建造的神殿表達敬意,將會進貢數量配得上陛下的金幣。」


    「那是為了阿米蘭堤的勝利。」


    那堤克王高傲地更正他的說法。這個年輕的狂熱信徒,顯然真的相信神明會為他驅逐裏沃軍隊。


    「正如陛下所願,是為了阿米蘭堤的勝利……」


    希茲納凱斯在心中更正自己的說法:為了讓阿米蘭堤,繼托勒斯之後成為奧拉的屬國。


    「口頭上的祝福就免了。」


    國王用野獸般的眼睛,低頭凝視著希茲納凱斯。


    「如果想表達你的誠意,就到這兒來。」


    希茲納凱斯宛如內心被看穿一樣,打了個冷顫。但他可不能在野蠻人三言兩語的恫嚇之下屈服。國王親自走下高台,親昵地攬著希茲納凱斯的肩膀,將他帶到蓋有神殿的庭園模型前。


    「你瞧這尊神獸的雕像。朕打算給予這座雕像生命,不過要獻上許多的活祭品才行。」


    盡管感到毛骨悚然,希茲納凱斯還是一臉佩服的樣子點頭附和著。此時國王突然捉住他的手腕,迅速以短劍削下他的手指。戴著刻有奧拉國徽戒指的食指,就這麽咕咚一聲落在模型上方。


    「嗚啊啊啊啊!手指!我的手指!」


    被切斷的手指根部噴出了大量鮮血,濺在神獸雕像上。塔西狄爾也跟著大叫出聲。


    「魔法師!快叫魔法師來……!」


    希茲納凱斯以恐懼且痛苦的哀嚎哭叫著。國王緊緊捉著那隻已經癱軟的手腕,眯起殘酷的眼睛。


    「喔,魔法師?我聽說,奧拉的魔法師連死人都能喚回。如果那是真的,鮮血與生命就都不值錢了吧。」


    然而希茲納凱斯的魔法師留在托勒斯的大使館裏,在場隻有一名派不上用場的昏庸提督而已。


    「請您保持清醒!大使閣下!」


    推開打算靠近的塔西狄爾後,蠻夷之王從庭園模型裏撿起希茲納凱斯的手指,對它吹了一口氣。隻見國王雙眼散發的光芒,有如王冠上的紅寶石般赤紅。希茲納凱斯在這一瞬間,確定自己看見國王雪白的牙齒咬上了那根手指。


    國王接著用沾滿鮮血的手將手指接在希茲納凱斯的傷口上,並吐了一口唾沫在連接處。一股溫熱的暖意自希茲納凱斯的手掌流向手背,最後傳進指尖。


    接著令他感到不可思議的事發生了:他的出血在一瞬間停止,疼痛也幾乎消失。國王取下希茲納凱斯的領巾,隨意地擦拭了一下戒指與他的手。希茲納凱斯看著疼痛過後還有些麻痹的食指,戒指與手指之間的凹縫處,留著一條像紅色指環般的細細傷痕,還滲著一點血跡,但也就隻有這樣了。顫抖的手指已恢複原狀,並能隨著他的意誌自由彎曲伸直。


    「阿米蘭堤神賜予朕的神通,你覺得如何?有比奧拉的魔法師遜色嗎?」


    國王的臉上揚起譏嘲的笑容,對希茲納凱斯這麽說道。


    在塔西狄爾的攙扶之下,希茲納凱斯勉強撐起癱軟顫抖的雙腿站了起來,然而,國王讓他在眾目睽睽之下醜態百出的屈辱與憤恨,卻沒有消失。看見他告退時眼中的憎惡之色,那堤克王隻是更加大聲地嘲笑他。


    「你給阿米蘭堤神的貢獻,我確實收下了。這麽一來奧拉援軍的武力也會在我的約束之下!」


    狂妄的國王在他所製造的恐怖氛圍之中,專注地凝視著染滿鮮血的神殿與神獸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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