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阿劄破蹲踞在蘆葦叢中,看著東南方的天空升起狼煙。


    黃色的煙,是庫比亞多的信號。還有幾刻鍾才天明,月亮卻已開始西沉。平日像座不夜城的「赤砦」,泄露出來的火光與煙霧就像要照亮地平線與天空的盡頭一樣,但如今這些火焰都消失了,讓「赤砦」融入深藍色的天空中。


    剛剛升起狼煙的天空再往南一些,又燃起了另一道狼煙。紅色的煙,是參謀總長奎裏德下令執行戰術的信號。


    阿劄破無聲地站了起來。蘆葦沙沙作響,傳來士兵們一一站立起來的聲息。他們在阿劄破細心的分配下按計劃散開。這些南部哨戒軍的士兵們,平常當然不可能聽令於斥候兵阿劄破,但在名參謀奎裏德·曼斯頓的斡旋之下,表示這次作戰必須由來自「紅色平原」的阿劄破才辦得到,因此阿劄破才得以順利指揮。


    「嗚啦啦啦啦啦啦——!」


    阿劄破衝進黑夜中發出吆喝聲。士兵們也同時將劍與盾牌敲打出聲。


    點狀排列的士兵們所拉出的弧形內側,隆起許多頂著灌木的黑色小山。此時這群「紅色平原」的真正主人——坊安,全部都從睡眠中驚醒過來。


    突如其來的吵雜聲,讓數十頭坊安豎起叉角,還沒完全清醒便急著逃命。阿劄破拉起蹲伏著的馬匹,飛跳起來。


    「快追!上!」


    士兵們刻意讓開了弧形的東南側,一一跨上馬匹。坊安們朝沒有聲響的方向奔去,阿劄破等人則緊追在其後。坊安群踩著轟隆的地鳴聲在黑暗中狂奔。阿劄破驅策馬匹跟在它們後方,控製它們的前進方向。坊安彼此衝撞的叉角與踩踏聲宛如戰車隊伍般洶湧而至,疾奔的巨大身軀猶似山洪爆發,以驚人的速度往「赤砦」所在的懸崖前進。


    懸崖邊是「赤砦」的觀測塔樓,上麵有值班的哨兵。


    「嗚哇——!」


    哨兵的叫聲,與坊安們的叉角撞倒塔樓所發出的聲響重疊,好幾頭坊安隨著塔樓一起摔到崖下。


    陷入恐慌的坊安沒有看見眼前就是陡峭的懸崖,沒有了火焰的赤砦,不過也就是一個突然陷入黑暗、門戶洞開的山穀而已。坊安群自前方開始,猶如雪崩一般摔進山穀裏,這時後方的坊安當然也不可能突然停下,因此相當於裏沃軍一個大隊的重量與數量突擊了「赤砦」。「赤砦」內立即充滿了哀嚎聲與木材斷裂的聲音。


    阿劄破在懸崖邊拉住韁繩停下馬匹,從邊緣往下看。


    「救命!」


    在坊安的嘶鳴聲、蹄聲,人們的怒號聲、慘叫聲中,腳沒有折斷的坊安們憤怒地來回狂奔,拚命竄逃的賽革特族人集中在鐵門處,不顧一切地打開門閂。


    然而推開鐵門的並非賽革特族人,而是早已迫不及待的奎裏德小隊。


    「赤砦」銅牆鐵壁的堡壘被擊潰,異族軍隊首次穿過了那扇鐵門。阿劄破眼見戰術執行成功,於是調轉馬頭,前往與奎裏德會合。


    2


    「怎麽了!」


    取代了爭先恐後往門外逃的賽革特族人,奎裏德帶隊衝進「赤砦」問道。


    盡管他比任何人都想知道發生什麽事了,但這麽問可以讓人誤以為裏沃軍並沒有破壞與賽革特族之間的協議,而入侵「赤砦」。


    「奎裏德!」


    高亢的聲音傳來,一個瘦小靈敏的人影靠近馬上的奎裏德。


    「庫比亞多!另外兩個人呢?」


    少年的黑色雙眼閃閃發亮,迅速地報告了稍早的狀況。知道原本打算趁坊安入侵引起騷動時帶走吉爾達·雷與雪芙兒·阿爾各的計劃失控,讓奎裏德蹙起雙眉。


    「馬可斯桑跟塔歐都追過去了,我也要再進去一趟。」


    就在庫比亞多腳跟一轉,打算重新回到穀裏的時候,奎裏德感覺到腳下有震動。


    「等等,庫比亞多……!」


    隨著轟隆聲乍響,矗立在鐵門盡頭的崖壁裂開,冒出了火柱。火柱升到懸崖的數倍之高,然後竟像是生物一般掙紮著。火星四處飛散,在毀壞的穀內屋宅上開始燃燒。懸崖崩塌,岩塊與紅土掩埋了北半邊的山穀。


    「不行了,撤退!」


    奎裏德驅趕著正在逃跑的賽革特族人,動員小隊士兵引導他們往出口去。這期間火星不斷落下,有些也落在奎裏德上方,而他用披風揮開的火苗,卻纏上了他的手。他一見大驚:那是身上覆蓋著赤黑光澤鱗片的蛇,而這些燃燒的蛇竟然是活的,甚至張口咬住奎裏德的手臂。


    「混帳!」


    奎裏德將劍尖刺進鱗片中,砍斷蛇的身體。


    「這什麽東西……!」


    庫比亞多也用短劍擊退了好幾條。


    「是頌恩神!火神發怒了!」


    賽革特族人嚇得渾身發抖,還有人當場跪地祈求。庫比亞多用不輸給騷動的高音量朝奎裏德大喊:


    「赤砦的地下噴火了!一定是吉爾他們做了什麽!」


    燃燒中的火蛇四處爬行,讓所有的東西都燃燒起來。連活著的坊安背部都著了火,使得它們更加瘋狂奔竄。奎裏德命令庫比亞多,將趴在地上的賽革特族男人全都拉上馬鞍。


    「快出去!待在這裏隻會被踩死!」


    奎裏德率領小隊一出鐵門,便遇上阿劄破與查波羅傑將軍。南部哨戒軍的將官們都跟在查波羅傑身後,大門前市集的民眾也紛紛起床走避,準備逃命。


    「曼斯頓,這就是你的戰略?」


    曼司·查波羅傑一見到奎裏德便開始抒發不滿,態度從容得仿佛這裏不是火災現場,而是裏沃首都內的王宮一樣。但那並非因為他很有膽識,而是他長年都處在沒有重大緊急事態的軍隊中,根本沒見過世麵,才會無法掌握緊急狀況的變化情形。


    曼司隻處理過「紅色平原」上部族之間的紛爭,而規模較大的紛爭,也幾乎都在奎裏德擔任他麾下參謀官的時候解決完了。在那之後,雖然他會聽從奎裏德的建議,但還是將權力掌握在自己手上,遇到不順利的情形便責備奎裏德,那更是家常便飯。


    「『賽革特之鋼』在哪裏?你不是說可以不必破壞協定,又能查采出秘密,現在怎麽樣了?」


    「請等一下,將軍。喂,你是鍛冶工匠吧?那些火跟蛇到底是什麽?」


    奎裏德搖晃著他帶出來的賽革特族男子。喃喃祈禱的男子總算回過神來,顫抖著回話。


    「甲蛇是火神的使者……能夠安撫頌恩神的隻有紐芭大人……喔喔,頌恩神啊,為什麽要將赤砦……赤砦全都完了啊……!」


    聽了他的話,查波羅傑立刻對身後的軍官們下令。


    「盡可能保護賽革特族人!將他們集中在裏沃軍的庇護之下!」


    他的盤算是確保賽革特的鍛冶工匠無礙,將他們送回裏沃國。軍官們點了點頭,在大門前散開。


    查波羅傑家族,是世代都在裏沃的議院「裏沃參事會」占有一席之地的十二氏族之一,曼司·查波羅傑便是這個家族的成員。即使他身為軍人的才能平庸,卻具有政治家的敏銳嗅覺,也因此他才會順著奎裏德的建議,前來奪取「賽革特之鋼」的秘密。隻要能完全掌握擁有耐魔力的武器,就等於獲得議會的席次了。


    然而,對於奎裏德而言,無論是「賽革特之鋼」或查波羅傑的野心,都不過隻是他戰略中的要素而已。他的目標看得更遠,隻要掌握了吉爾達·雷與雪芙兒·阿爾各,接下來就是在多姆奧伊下功夫了……


    「奎裏德,你看!」阿劄破突然大叫。


    奎裏德隨著阿劄破的視線抬頭看向天空,隻見前方有一道旋繞而上的火柱,以及閃耀如星辰的紫色光芒。


    「是吉爾!」


    庫比亞多指著浮現在火柱前端的人影。那的確是吉爾達·雷。他身上穿的衣服與褲子都已經四分五裂,取而代之的是纏住了他的手腳的赤黑色的蛇。在下方火光的照射下,可以看見他拿著劍的結實骨骼與肌肉的輪廓。奎裏德驚愕得目不轉睛,不明白騎士為什麽能夠飛到半空中。下一瞬間,隻見那道像是火柱的東西,原來是正在燃燒的蛇龍卷。


    吉爾達·雷就宛如火蛇之長一樣,站在搖曳的火柱頂端。


    3


    喬貝爾認為自己贏定了。


    身為高級巫術魔法師的他,不可能會輸給吉爾達·雷這個出身低微的騎士。


    蛇紳的化身也是靠喬貝爾的魔法才得以擊敗。他親自證明了就算是神明的魔力,他都能夠驅使鳳旅團所追求的魔咒與之對抗。


    就算頌恩選擇了吉爾達·雷,他們鳳旅團也要得到那份魔力。他已經摩拳擦掌準備好了。


    在大洞窟瓦解、火柱噴發之前,喬貝爾已經先一步飛起來逃到地麵上了。他高高地飛到深藍色的夜空中,釋放出強大的魔法紫光。那是給「鳳旅團」的信號。


    然而當他看見眼下出現吉爾達·雷身影的瞬間,喬貝爾瘦削的身體竄過一股前所未有的惡寒。


    騎士在大群火蛇的簇擁下上升,逼近了喬貝爾。難以言喻的魂源光輝自他身上綻放,也讓喬貝爾背脊發涼。從火蛇身上釋放的魂源流動到騎士的四肢,形成連續的回旋光芒。盤成螺旋狀、散發赤黑光澤的頌恩波動,在與騎士的魂源交疊之後便劇烈膨脹,宛如以騎士為頭部的一條大蛇正在蜿蜒前行,直直朝喬貝爾襲來。


    喬貝爾雖然詠唱了召喚閃電的咒文,但騎士揮舞劍尖綻放出來的波動,輕易地擊落了魔法雷光。那把波浪狀的劍帶著赤黑色光澤,看起來就像鋼鐵鑄成的火焰。騎士的一擊就釋放出比喬貝爾的咒文還強大的魔力,突破了保護著魔咒師的紫色光膜。吉爾達·雷不再是一名普通的騎士了。


    喬貝爾的腹側裂開,他的飛行也同時失速。他的傷口很深,鮮血與魂源不斷地流出。他不顧一切集中所有魔力詠唱飛翔咒文,直逼而來的恐懼讓他隻想要逃跑。


    盡管他沒有回頭,也能感覺到恐怖離他越來越近,而他的魔力又已經快要耗盡——地底的戰鬥已消耗掉了他太多的魂源。


    當喬貝爾陷入絕望之際,上空出現了救星。


    那是宛如鳳凰降臨的疾風船隊。二十三艘鳳旅團的鳥船,無聲無息地遮蔽了「赤砦」的上空。


    喬貝爾降落在飛得最低的鳥船上,大叫著尋求支援。


    「我是喬貝爾!立刻準備施展大魔法!」


    此時船隻遭到撞擊,甲板立刻傾斜起來。


    喬貝爾回過頭,隻見赤蛇龍卷撞上了鳥船後,被鳥船上的防禦彈開而劇烈崩塌。紛紛四散的甲蛇從巨大的魂源螺旋脫落,像火星般落到地上。吉爾達·雷也被甩到半空中,幸好剩下的赤蛇洪流立刻接住他,再度將他抬起。


    然而,以圓筒狀散開的船隊利用魔法陣的力場包圍了蛇龍卷,像個煙囪一樣將火焰包在裏麵。吉爾達·雷所乘的赤色大蛇,被鳳旅團的大魔法陣包圍,不斷地掙紮。


    鳥人們出現在船首,幫助了喬貝爾。


    「那就是火神頌恩的魔力嗎?幹得好,喬貝爾!」


    喬貝爾低頭看著按住傷口的死者之手。隻要將頌恩的魔力帶回鳳旅團,就能夠洗刷他的汙名。他一定要撐到那時候。


    「大魔法已經準備好了。但是,梅根長老呢?」


    鳥人同伴這麽問道。隻見翅膀般的風帆旁,一顆紫色光球冉冉上升。


    「我在這裏。」


    光球內是梅根·金席克和兩名裏沃兵,還有雪芙兒·阿爾各。


    身材較矮的那名裏沃兵來回看了看梅根與喬貝爾,罵道:


    「喂,魔法師!你們這一群鳥人,原來一開始就不打算把雪芙兒與吉爾交給我們!」


    雪芙兒的臉色蒼白,神情扭曲,差點就要哭出來。那名士兵見狀吞吞吐吐地又說:


    「我們並不是要出賣你們……」


    梅根咒縛了兩名士兵,隻讓雪芙兒落在甲板上。


    「你們別傷害雷閣下!」


    少女如此哀求喬貝爾。那美麗又帶著黃色的魂源光輝增強,從少女的額頭至額頭兩側蜷曲起來。喬貝爾植入禁咒的蛹,已經幻化成美麗的蝴蝶,散發出珍貴的稀世波動。


    喬貝爾再度揚起一抹勝利的笑容。


    「雪芙兒,你總算又回到我身邊了。多虧有你跟吉爾達·雷,我們才能順利引出火神。我該向你道謝。」


    4


    這才是鳳旅團的目的。


    奎裏德跟阿劄破這些曾對雪芙兒很親切的裏沃軍人竟然與鳳旅團合作,讓雪芙兒大受打擊。但最令她震驚的,是鳥船的船隊竟然又製造了那個大魔法陣。


    浮在空中的船隊,所有的船頭如同矢車般相連,形成共五層的螺旋。貫通中央的扭曲光梯,是鳳旅團以魔力創造的梯子。將吉爾達·雷置於頂點的火蛇龍卷,正逐漸被吸進那個光梯裏。膨大無比的魂源火花交錯,像煙火般飛散,把梯子也染上一層朱紅。


    就像在多姆奧伊打算奪取水神芙蕊的魂源般,鳥人們也打算奪走頌恩神的魂源!


    鳳旅團真的明白那是多麽深重的罪孽嗎?


    雪芙兒不由得大喊:「喬貝爾……!你不是見過聖德基尼皇爵嗎?你知道他的家族因為拔起了藥王樹,而背負著什麽樣的命運嗎?」


    聖德基尼家族發現了藥王樹的魔力,替奧拉帶來了生命魔法,但讓藥王樹枯死必須付出的代價,就是之後的千年光陰裏,他們所有的魂源都必須奉獻給藥王樹,等待祂的重生。這樣的奉獻至今仍無法實現,於是他們隻能一直背負著這樣的宿命,付出長久得幾乎令人迷失自己的時光。


    生而為人,卻不能替自己許下任何期望。盡管如此,最後還是表現出作為人類的溫柔的阿修拉夫·聖德基尼,他的悲哀又有誰能明白?


    「你還不懂嗎?你們打算要奪走的是無論花費多長的時間、奉獻多少人的魂源都換不回來的重要東西啊!」


    然而雪芙兒的憤怒,卻無法傳達到喬貝爾已經扭曲的心中。


    「所以才更要做了。這麽強大的力量,憑什麽隻專屬於賽革特族這種未開化的野蠻人呢?這是我們代表人類超越神明的一大步。總有一天,伴隨著我們所展現的真理,所有的人類都會以身為鳥人的一員為傲!」


    「你錯了!你這是為了展現自己的能力而殺害神明,不過就是這樣而已!」


    對鳳旅團而言,神或人都同樣可以利用,隻要有妨礙他們的東西,他們就會予以摧毀,就像他們害死梅比多爾杜王子並利用他一樣。


    「難道不可以嗎?」


    一個冷靜的聲音忽然打岔,雪芙兒回過頭。


    梅根·金席克緩緩地脫下紐芭的麵具。麵具下果然是雪芙兒在「赤砦」門前見過、宛如貴婦般的魔法師。及腰的褐色長發披散而下,隻有一束白色的劉海幾乎蓋住她的眼睛。


    「人類是為了證明自己的能力而生。為了擺脫加諸於外的束縛,盡可能地走向遠方。如果敬畏神明的話,就無法擺脫神明加諸在人類身上的枷鎖。為了解開所有讓我們降生在這個世界上的真理,我們需要神明的魔力。」


    梅根隻是用非常平靜,毫不動搖的視線看著雪芙兒。


    「如果我必須付出殺害神明的代價,那麽我也會欣然接受。」


    被那雙栗色眼眸的氣勢壓倒,讓雪芙兒說不出話來。


    你錯了。雪芙兒身上的七個靈魂都明白這一點。可是,反駁的話卻不知被


    什麽堵住了。


    這個人的雙眼,讓雪芙兒想起些什麽。那是既溫柔又令人懷念,與鳳旅團完全不同的…,


    雪芙兒的心中將梅根的麵容與那個記憶重疊。怎麽可能……難以置信的想法,與眼前栗色雙眼所連接的記憶彼此不斷交錯著。


    接著她突然懂了,吉爾達·雷神色遽變的理由。她知道當時在「赤砦」大門前看見梅根·金席克的時候,騎士就已經發現了。


    想到騎士遭受的衝擊與悲痛,讓雪芙兒一陣顫栗。


    「少自以為是了!」


    馬可斯桑仍被咒縛著,卻仍喃喃說道:「鳥人就是人類的代表?裏沃……我們可不記得承認過這種事……你說對不對,塔歐?」


    兩名裏沃士兵用腰帶下的賽革特之劍,用力劈開了咒縛。紫色光膜裂開,兩人飛落甲板,一左一右站在雪芙兒身邊。塔歐打橫抱起雪芙兒跑向船舷,馬可斯桑則朝正打算詠唱咒文的喬貝爾怒吼:


    「住手!在你的咒文生效之前,我就會用賽革特之鋼殺了這個女孩喔!」


    雪芙兒低頭望向地麵,隻見裏沃軍已經集結起來。不隻是裏沃軍,就連賽革特族的守備軍都前來助陣,借由高射大弩將柱子那麽粗的鐵箭射向鳥船。盡管那些鐵箭是連奧拉疾風船都射得穿的耐魔力之箭,卻還址遭到鳥船的防禦陣阻擋而射空,落到地麵上,還打亂了軍隊陣形。但士兵們並沒有放棄,瞄準最靠近地麵的這艘鳥船,不斷地瞄準射擊同一個地方。


    鳥船的防禦陣吱嘎作響地搖晃著。鳥人們的魔力幾乎都集中在大魔法陣上,並不打算分神反擊。巨大的波動自所有的鳥船放出,在光梯的中心創造力場,令雪芙兒皮膚震顫、寒毛直豎。


    力場中心的所有生物魂源都被吸收,生長在正下方的矮灌木逐漸枯萎,而為了躲避落下的鐵箭而進入力場的士兵和馬匹,也當場倒了下來。


    「好,我們跳!」


    馬可斯桑與塔歐準備跨過船舷,雪芙兒卻又咬又掙紮,不肯放棄。


    「放開我!我要去找雷閣下……」


    「沒用的。吉爾已經被蛇給吞了。你也看到了吧?」


    「不對,不是的!雷閣下還活著!他一定還……!」


    雪芙兒看見吉爾達·雷的魂源被頌恩的赤黑色魂源所包圍,但是騎士的金色魂源在那之中仍舊沒有失去光芒。那是雪芙兒唯一的希望。雪芙兒把兩人從船舷推出去。


    「去告訴奎裏德!不要攻擊鳥船,要攻擊正在製造光梯的魔法陣……!」


    咒文忽然像鐵鉗一樣捉住了雪芙兒,把她從兩人身邊拉開。塔歐使盡全力抵抗魔力,捉住雪芙兒的手也不肯放,他粗壯手臂上的肌肉因而鼓起。雪芙兒的身體被扯往兩個方向,幾乎要裂成兩半。


    「啊啊啊!」


    塔歐最後還是鬆手了。雪芙兒摔在喬貝爾的腳邊,魔咒師修長的手指扯住雪芙兒的頭發將她拉起來。同時,喬貝爾繼續冷酷地詠唱魔咒。塔歐與馬可斯桑的四肢扭曲,口鼻也噴出了鮮血。


    雪芙兒見狀放聲尖叫:「住手——!」


    兩人宛如風中落葉般墜落地麵。


    5


    吉爾達·雷用全身感受著頌恩的波動。


    當紐芭將頌恩的魔力送進他體內時,他的靈魂與魂源都本能地抵抗火神炙熱的波動。然而既然是產生賽革特之劍的來源,任何抵抗對於頌恩的魔力都產生不了作用。不僅如此,過於強大的魔力正以鋼為媒介,雷鳴聲也變成風鈐般的細微聲響,將波動沿著吉爾達·雷的魂源流進他體內。


    炙熱、沉重,同時又像刀刃般尖銳冰冷的洪流侵蝕他的全身,與他自己的魂源對立纏鬥。他全身膨脹,同時身體外也感受到身陷水底般的壓力,這些感覺不斷交替撥弄著他。在這之前,他從沒有意識到魂源,更不像雪芙兒一樣看得到它們,但隨著受到頌恩魂源的侵蝕,他開始能感覺到外來魂源與自己之間波動的差異,還有兩者交纏卻無法協調的魂源流動。


    吉爾達·雷賭上了自尊與驕傲抵抗頌恩的魔力,比過去抵抗喬貝爾禁咒時更激烈地與之搏鬥。盡管火神的魔力遠比禁咒的魔力還要強大,但他並不打算受到支配。


    然而,當紐芭被喬貝爾的魔法四分五裂之際,頌恩的波動卻產生了變化。既熱又冷的流動中,開始混合了瘋狂的顏色,也增加了重量。


    那是悲傷。


    那股波動壓倒了吉爾達·雷的魂源,跟打算支配吉爾達·雷魂源的侵略性波動不同,那是一種無法想像的動搖。頌恩因為失去紐芭的失落感而茫然無措。


    接著,激烈的衝動襲向吉爾達·雷。那是憎恨、憤怒,還有渴望向奪走紐芭之人複仇的激情,與喬貝爾說出都藍的事情時,在吉爾達·雷胸中爆開的波動相同。


    那一刹那,吉爾達·雷的魂源與頌恩的魂源完全進入了相同步調,產生了共鳴。宣稱要品嚐人類痛苦的頌恩,卻置身在自己的痛苦之下,吉爾達·雷感受到了。火神強大的魔力化為悲哀與憎惡的洪流,轉移到他的身上。


    ——殺!


    純粹的殺意填滿了吉爾達·雷的靈魂。


    在耳鳴與搖晃的視野中,他的身體好似瞬間被絲絨包圍,那是不斷釋放火花的魔力皚甲。鎧甲是由他皮膚上散發的魂源形成,他的四肢也因這股波動而輕微地震顫。他就像被拉緊的弓一樣,有著彎弓時蘊含的強大力量,又因為力量過於強大,他的七個靈魂各自強烈脈動著,宣示自己的存在。


    而下一瞬間,幾乎令人麻痹的波動驅策著他的七個靈魂,讓他跳上空中。腳下甲蛇群的魂源合而為一,就像他的尾巴一樣追隨著他。


    他用劍劈開岩盤,清出道路。先行逃走的喬貝爾的魔力,對於現在的吉爾達·雷來說,宛如虛幻飛舞的蝴蝶般不堪一擊。他隻是一砍就劈下了魔咒師紫光的翅膀,將他擊墜。事實上,吉爾達·雷的劍尖甚至沒有碰到他。那把波浪狀鋼劍所帶有的魔力,隨著他的殺氣自劍身迸發,將破壞性的波動擊向魔咒師的魂源。


    可是這個時候,鳥船卻出現在魔咒師麵前,也阻擋了吉爾達·雷的去路。


    吉爾達·雷感覺到蛇群尾部遭受的衝擊,回旋下墜且在空中掙紮。頌恩的蛇群彈開、落下,燃燒著四處散落。重新站起來的吉爾達·雷,抬頭看到鳥船的巨大母船,就在遙遠的正上方。


    於是他明白了,這是喬貝爾設下的陷阱。


    鳥船的船隊構成了巨大的魔法陣,將他團團包圍。他見過這種宛如歪斜梯子般的陣形,也不可能忘得掉。這是鳳旅團想要捕捉多姆奧爾湖的芙蕊水神時,做出來的大魔法陣。


    「鳳旅團,你們這幫人……」


    吉爾達·雷咬牙切齒,甩動尾巴衝撞魔法陣。


    可是魔法陣相當巧妙,不去正麵阻止他的波動,而是宛如鏡子般反射回來且將他抬升。如風車的扇葉般分布,層層漂浮在不同高度的鳥船們開啟了底部,露出了魔法陣。


    船底的魔法陣就像漁網般編織複雜,輕鬆擋住了反射的頌恩魔力,並且一點一滴地吸收。被奪走魔力的甲蛇群在吉爾達·雷的腳下崩落,他失去了尾巴。


    ——住、手……!


    頌恩在吉爾達·雷的體內咆哮著。旁徨、悲傷、憎恨不斷交織,絕望響徹了他的靈魂。頌恩初次體會到屬於自己的激情,並且為此感到痛苦。頌恩的痛苦刺痛了吉爾達·雷的胸口,而吉爾達·雷的憤怒則煽動了頌恩。


    吉爾達·雷加快了上升的速度,以母船為目標。母船的船底畫上了最大的魔法陣,正在等待他,他則朝著魔法陣的中心飛去。


    就像雕刻複雜的水晶一般,魔法陣之網包圍了他,打算奪取他的波動。吉爾達


    ·雷在網子捕捉到他的前一刻,像雪芙兒之前救他時一樣,將帶著魔力火焰的賽革特之劍扔向網子的一端。精巧的網子連劍的魔力也接下吸收了。可是魔法陣隻要越複雜,魔力的平衡就越微妙。當網子分別接受了劍的魔力與吉爾達·雷的波動,因而呈現彎曲、出現了一點破綻時,吉爾達·雷沒有放過這個空隙。


    吉爾達·雷自行斷尾,將頌恩的甲蛇群放入網中。細長分散的蛇群纏上了網子。每一隻分別隻有一點魂源,但大量的甲蛇魂源布滿網子,就讓魔法陣的反射變得遲鈍。這時吉爾達·雷朝他的劍伸出手,感受到波動的甲蛇便跟同伴們身體互相糾纏,將劍與他的波動連接起來。


    劍與他的魔力配合上之後,波動自劍刃迸發。魔法陣不斷震動,破綻整個裂開。吉爾達·雷隨即拿起劍,劈開毀壞的魔法陣與船底。


    被釋放的他與劍自空中往下掉。從破裂母船所迸出的波動,加速了他的下墜,而甲蛇群也在燃燒完最後的火焰後,冒著煙飛散墜落。頌恩的魂源四散,受傷而猛烈瘋狂的波動無法合而為一。


    紐芭……你在哪裏……紐芭……


    頌恩是如此悲傷。這恐怕是經曆了漫長歲月以來,火神第一次體會到失去所愛的失落感。像個年幼孩子般純樸,甚至可以算是愚昧的沉重激情,與吉爾達·雷的憤怒結晶共鳴,震撼了四周。


    其他艘鳥船受到母船的暴風波及,搖搖晃晃地在空中散開。吉爾達·雷把劍刺進一艘船的船腹,阻止自己繼續下墜。他的波動從劍尖傳遞出去,破壞了鳥船的氣囊,並隨之爆炸。


    他往船隻的碎片一踹,飛到旁邊的鳥船上。為了躲避落下的碎片,鳥人們四處竄逃。其中有人發現了吉爾達·雷,並且朝他詠唱咒文。吉爾達·雷舉劍一揮,如火焰般包圍著波浪狀刀刃的魔力,就帶著波動擊向鳥人,鳥人的首級也在衝擊下應聲飛了出去。


    「喬貝爾,出來!」


    吉爾達·雷將鳥船當成踏腳石般,一艘跳過一艘,尋找欲除之而後快的魔咒師。他曾到過的鳥船都因為他的憤怒而震動不已,籠罩一片恐懼,而他則順著激烈的情緒毫不留情地持續殺戮。


    他無敵,卻也饑餓。隻想用仇人的鮮血,去解悲傷與憤怒的渴。


    6


    雪芙兒看見鳥船的母船出現龜裂,最後裂成兩半。


    同時,鳳旅團的大魔法陣也崩解,四處分散的波動一口氣湧了上來。鳥人們匯聚在一起的魂源波動,旁徨、憤怒、驚恐喘息的魔咒師們慘叫的波動,都衝擊著雪芙兒的魂源,幾乎要撕裂她的額頭兩側。她不由得抱著頭跪在甲板上。上方起火的母船碎片與火星般的甲蛇屍塊不斷落下,所有鳥船為了避免起火都各自飛離,也彼此碰撞。雪芙兒所在的這艘鳥船也像遇到海嘯般劇烈搖晃,所有人隻能抓緊船身。


    「怎麽會這樣……母船……我們的母船竟然……!」


    喬貝爾震驚地喃喃說道。魔咒師的前胸染上了紅黑色的鮮血,紫色的魂源不斷流出,那是被吉爾達·雷所傷的傷口,但他似乎完全不覺得痛。


    雪芙兒睜著模糊的雙眼,在覆蓋著煙霧與星火,一片漆黑的上空尋找吉爾達·雷的魂源。


    與騎士合為一體的可怕大蛇的魂源已經消失了。可是雪芙兒卻堅信,能夠破壞鳳旅團大魔法陣的人,除了吉爾達·雷之外不作第二人想。吉爾達·雷絕不會輕言放棄,他總是會做出正確的事情。


    這時候,雪芙兒的額側感受到與其他人完全不同的一股沉重波動。


    就是那個咆哮聲。但是它卻已經失去了原先轟隆作響的力量,變成崩落岩石般的脆弱波動。那股波動,是從宛如黑雪降落在甲板上的甲蛇灰燼身上所發出的。


    在這些黑雪所散發的煙霧中,有什麽接近了他們。某種可怕之物。


    那是相當巨大,也相當沉重苦澀的波動。


    「是『他』……」喬貝爾輕聲說。


    那跟頌恩神赤黑色的魂源也不同。是一道與研磨得極為銳利的鋼鐵顏色相似的鈍色火焰。


    那把火焰逐一襲擊鳥船,破壞之後又往下降落,就好像從天而來的火矢一樣,以懲罰想要誅殺神明、罪孽深重的鳳旅團。


    第二、第三次的爆炸出現,劃破了黑夜。火花與鳥人們垂死的波動擾亂了雪芙兒的靈魂,讓她陷入錯覺,以為自己的身體就要燒得四分五裂了。所有的魂源都在對她訴說著恐懼與痛苦,四周也充滿了憤怒與悲哀。


    「吉爾達·雷……!」


    喬貝爾比雪芙兒更快察覺。


    一直到雪芙兒清楚看見騎士的時候,她還是不敢相信。因為他身上的魂源,與雪芙兒所認識的騎士的魂源完全不同。吉爾達·雷看上去就像全身覆蓋著灰色的雷雨雲。那是騎士所散發的魂源。從魂源交接的地方,可以隱約看見朦朧的金色雷光。看起來隨時要撥開雲層落下閃電的激烈波動,顯示著背後蘊藏的強大魔力。


    屠殺鳥船的騎士猶如鬼神。這時橫亙在雪芙兒頭上的船腹裂開,騎士就站在傾斜失去高度的甲板上。地麵上裏沃軍放出的高射大弩掠過甲板。裏沃軍已決意要打下那艘船,因此開始集中攻擊。


    「住手!雷閣下,危險……!」雪芙兒在船舷大喊。


    騎士看向雪芙兒。燃燒的藍色雙眸,清楚地認出她,並停下了動作。高射大弩的鐵箭便在此時從下方貫穿了甲板。


    「啊——!」


    雪芙兒失聲驚叫。然而騎士千鈞一發地跳起來,一劍刺進鳥船的船頭。船頭破裂,掉落在裏沃軍的上方,壓壞了高射大弩。地麵上的士兵就像小蜘蛛一般四處竄逃。吉爾達·雷卻連一眼都不看,一步跳躍便來到雪芙兒所在的甲板上。


    這時,魔法光束襲向了騎士。


    「雷閣下!」


    雪芙兒瞬間被咒縛了。站在甲板上的鳥人們一同詠唱起咒文。他們認出了騎士的魂源,將花費在大魔法上的魔力,全都施展在這名破壞母船的敵人身上。各種色彩不同的光束從四麵八方伸向騎士,纏住了他的四肢,讓他動彈不得。


    船首出現了許多鳥人,將騎士團團包圍。光繩又增加了十幾道,以騎士為中心形成放射狀的彩虹。喬貝爾在彩虹的周圍繞行,用自己的血液在同伴的腳邊描繪魔法陣。包圍寫有象形文字的三角肜的圓形,幾乎與鳥人的數量相等,全部排在一起。


    這時雪芙兒發現喬貝爾的血液相當不尋常。吉爾達·雷在他身上造成的傷口已然變黑,也染上了流出來的魂源。喬貝爾的魂源應該是帶著紫色,但雪芙兒卻看見來自傷口的黑色,正逐漸擴散到喬貝爾全身的魂源中。魔咒師的七個靈魂中,離傷口最近的「土魂」已經全黑,而黑色的波動從那裏又開始借著魂源流動,一點點地逼近「火魂」。雪芙兒覺得那股黑色波動,簡直就是喬貝爾的憎恨本身。


    鳥人一進入赤黑色的魔法陣,繩的光線又更加強大了。魔法陣增強了魔力波動,而這些人的憎恨之火透過光線鞭笞著騎士。騎士上衣與皮膚的碎片四射,雪芙兒則很清楚地聞到一股肉的燒焦味。


    「住手!」


    雪芙兒的尖叫聲,讓喬貝爾扯出一抹滿意的笑容。


    騎士的目光專注地凝視喬貝爾的行動,那深遠的藍色眼眸仿佛已經凍結,散發出冷硬的光芒。就算魔力切割著他的身體,也不見那雙眼睛的光芒有絲毫減弱,耀眼得近乎異常。


    「鳳旅團……」


    騎士的聲音太過低沉,沒有人能聽得清楚。


    下一瞬間,七彩放射線就出現振動,魔咒師的圓陣受到動搖。從騎士身上散發的鈍鐵色波動,沿著光繩逆流襲向了鳥人。騎士揚起剛才還無力垂下的劍,而在劍觸碰下的光繩就像紙片股斷裂


    消失。四道彎曲的刀刃上,散發著騎士的魂源之光,宛如鐵灰色的火炬。


    七彩力場消失,鳥人們紛紛倒在魔法陣上。騎士將劍刺進腳下的甲板,一道龜裂出現,甲板以斜向裂開,魔法陣也破了。雪芙兒看見宛如漆黑火焰的微光,從喬貝爾畫出來的血線纏到鳥人們身上。


    騎士毫不留情地展開攻擊,屠殺鳥人。魔咒師們掙紮地起身,想用咒文自保,但每個人的魔力在騎士麵前都猶如螳臂擋車。向來神情淡然的魔咒師們,如今臉上染滿鮮血與恐懼,隻能陸續倒在甲板上。死去的鳳旅團成員,與雪芙兒在阿米蘭堤戰場上所看到的犧牲者沒什麽不同。他們隻是會使用魔法,卻不是不死或無敵,不過就是普通人罷了。眼前的淒慘景象,讓雪芙兒不忍再看,卻無法閉上眼睛。因為吉爾達·雷就站在鮮血橫流的甲板中心。


    「吉爾達·雷……!」


    喬貝爾跳到騎士的麵前。這讓騎士停下一切行動。


    銀發魔咒師麵容蒼白。不知是出於震驚或恐懼,讓他詠唱咒文的聲音嘶啞,僅剩下微弱的輕喃。騎士手中拿著劍,用恨不得置他於死地的眼光瞪著他。


    「呃……」


    然而,最後發出含糊不清的呻吟、捂著胸口倒地的人,卻是喬貝爾。


    赤黑色的血液與魂源從他的薄唇流淌下來。雪芙兒這才察覺,剛才的那片黑暗已經充滿了魔咒師全身的魂源。他的七個靈魂就像黑色的石頭般冰冷堅硬。


    魔咒師不敢置信地睜大了雙眼,緩緩地頹倒而下。


    雪芙兒不知道為什麽喬貝爾這時會看著她。魂源自他紫色的雙眸綻放,傳來最後的波動。


    「這……就是殺神的報應嗎……:


    不可能……我還……要……尋找……超……越……神明的……真……理……」


    「喬貝爾……!」


    騎士的劍砍向已經倒下的喬貝爾的背部。


    背脊斷裂的聲音響起,騎士的劍卻仍反複地貫穿死者的身體。銀白色的頭發被削得四散,盡管渾身已染滿魔咒師的肉片與鮮血,騎士還是不斷揮出手中的劍。


    雪芙兒終於不忍地大喊——


    「雷閣下!已經夠了……!」


    同時,騎士的身體宛如被彈開一樣飛走。雪芙兒的身體也浮了起來,再度被紫色光膜包圍。


    「雪芙兒……!」


    吉爾達·雷想要趕到她身邊,但梅根·金席克站在他麵前,擋住了他的去路。


    「停下來!否則我立刻把這女孩拋進力場,讓她四分五裂!」


    紫色光膜把雪芙兒帶離船舷漂浮在半空中。光膜緊緊包住雪芙兒,讓她幾乎無法呼吸。


    梅根對行動受到牽製的吉爾達·雷施放咒文。然而,包圍吉爾達·雷全身的鐵灰色魂源搖曳著,抵銷了咒文的波動。


    梅根大感驚訝,隻好再詠唱其他咒文。裂開的甲板碎片就像無數把短劍朝騎士飛了過去。盡管騎士舉劍擋下,還是有許多碎片刺進他裸露的手臂與肩膀。


    「你……」


    吉爾達·雷的神情扭曲。並非因為肉體傷害的疼痛,而是憎恨與悲傷,讓騎士的魂源像暴風雨般逆流著。這股波動的激烈甚至令梅根膽怯。


    梅根釋放簡短的咒文,雪芙兒立即頭下腳上地往下墜。紫色光膜以要將雪芙兒摔死在地上的氣勢俯衝。風壓很快地便奪去了她的呼吸,令她開始產生耳鳴。


    「雪芙兒!」


    吉爾達·雷縱身一躍追上雪芙兒,用劍劈開光膜。上方發生爆炸,是梅根用咒文破壞了鳥船。折斷的帆柱落在兩人的上方,騎士見狀立刻用身體護著雪芙兒。帆柱撞上騎士的背之後逐一斷裂,鮮血與魂源像噴泉一樣從騎士的背上不斷湧出。


    「雷閣下……!」


    隻見在紫光包圍下的梅根就在上空,再度以咒文攻擊兩人。吉爾達·雷用劍反彈回去,他抱著雪芙兒,雙腳則朝落下來的鳥船船腹上用力一蹬跳了起來。


    吉爾達·雷發出驚人的氣勢,一劍刺向梅根。梅根以事先寫有咒文的紐芭麵具為盾,千鈞一發地擋下劍擊。盾牌擋住了騎士的波動,但也碎了。


    瞬間,梅根與吉爾達·雷以極近的距離彼此瞪視。


    騎士的憎恨不住膨脹,並舉起了劍。他的波動太具壓迫感,已經沒有任何事物能夠保護梅根了。


    「雷閣下,不可以!不能這麽做……!」


    雪芙兒緊緊抱住他持劍的手臂。


    她覺得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能讓騎士這麽做。


    梅根趁機詠唱咒文,盾牌碎片變得尖銳,直接插入騎士的胸口。


    「住手……!」


    梅根手握著碎片,將傷口挖得更深。然而她忽然全身僵硬,茫然的瞳孔閃爍著。那雙栗色雙眼凝視著吉爾達·雷。


    「大……哥……」


    這時,雪芙兒清楚地聽見都藍·歐塔斯那令人懷念的聲音。


    從梅根口中逸出的聲音,震動了吉爾達·雷的魂源。憤怒與憎恨的波動轉淡,深刻的悲哀瞬間籠罩了騎士。


    「都藍……!」


    就在吉爾達·雷聲音顫抖地呼喊時,梅根用紫光將自己包圍,飛向上空。


    吉爾達·雷與雪芙兒雙雙失速墜落,周圍的鳥船碎片與鳥人們的遺體也紛紛落下。


    7


    兩個人落在頌恩神破壞「赤砦」後留下的大洞穴內。從上方跌落堆起的火蛇遺骸,就像幹稻草堆一樣接住了兩人,兩人接著滾落更深的洞底,最後終於停了下來。


    雪芙兒爬過被燒得幹巴巴的甲蛇屍體,來到躺在一旁的騎士身邊。蛇骸仍冒著煙,燒灼著雪芙兒傷痕累累的肌膚。然而騎士的情形比她還要嚴重。


    「雷閣下、雷閣下……啊……!」


    大量的血液與魂源從騎士的背部流下,滲入了地麵。冒著煙的火蛇吸收了這些波動後,又開始吐著冒火的舌頭。呻吟般的微弱聲音,隱約從火焰中傳來。


    紐芭……紐芭……


    火神的聲音細微得幾乎要消失。


    雪芙兒拚命地找到騎士的傷口,想要替他止血,可是她的掌心傳來魂源不斷流逝的感覺,讓她幾乎要絕望了。她想要找人救他,但這個洞穴太深,根本沒有可以墊腳攀上去的地方。在她掉下來的那一瞬間所看見的地麵上,也是焚燒過後的淒慘狀態,她不認為短時間內會有活人過來發現他們。


    雪芙兒咬了咬牙,讓騎士趴著,動手清除插在他背上的帆柱碎片。與背脊交錯陷入骨頭內的碎片,幾乎跟木樁一樣粗。她隻有用騎士一直握著的賽革特之劍,將碎片周圍的骨頭與肉剔開。


    然而當雪芙兒一碰上刀刃,手上便傳來火燙的疼痛。


    雪芙兒慌忙放手,但手指已經因燙傷而刺痛不已了。劍身此刻仍被鐵灰色的火焰包圍,好似劇烈地燃燒一般。她想扳開騎士的手指去握劍柄,但騎士的手指僵硬,她怎麽也扳不開。


    這時雪芙兒發現露出刀莖的劍柄上,纏繞著一條約有拇指粗的甲蛇。甲蛇彎曲的身體像繩子一樣將劍與騎士的手纏在一起,它的獠牙則嵌在騎士的手腕上。


    雪芙兒猜想,就是這條甲蛇吸收了騎士的魂源、送入劍裏,這讓她感到相當不舒服。她迅速地捉住蛇的下顎,打算將它的牙齒拔出來。但那條蛇隻是睜著黃玉般的雙眼,一動也不動。


    「拜托你!放開他……!」


    雪芙兒哀求著,將手指伸進蛇的下顎。獠牙雖然也傷到了她的手指,但雪芙兒毫不在意地用力一扳,蛇就忽然鬆開了。


    蛇已經死了。死後的蛇身一直纏在劍柄上,直到僵硬如石。雪芙兒一根根扳開騎士的手指,讓他放下手中的劍,包圍波浪劍


    身的光芒也隨之消失。雪芙兒小心地碰觸了一下,發現劍身雖然還有熱度,不過似乎可以使用了。


    雪芙兒拔掉木樁後,騎士的身體溢出了更大量的鮮血與魂源。就像一把寶劍上的光芒消失一般,包圍著騎士的鐵灰色光輝也逐漸轉淡。雪芙兒脫去上衣綁緊他的傷口,用額側貼住他,拚命將自己的魂源送過去。


    「雷閣下,雷閣下,你不要死……」


    雪芙兒尋找著騎士的魂源,來到他受傷的「木魂」。她感覺到騎士的靈魂正被黑色的魂源籠罩著:心中不禁一涼。那是魔咒師喬貝爾臨死的時候,靈魂所染上的顏色。


    黑霧包圍著騎士的靈魂,阻止了雪芙兒送進去的波動。可是騎士的靈魂也正在抵抗,金色的波動在黑霧下忽明忽滅,正試圖阻止他的身體繼續從傷口流失魂源。那是騎士原本的魂源光芒。雪芙兒於是拚命地去呼喚那道怱明怱滅的光芒。


    突然間,雪芙兒感覺到什麽東西纏上了身體,睜開眼睛一看,大驚失色地抬起上半身。


    無數條甲蛇正在兩人的身體上爬行。


    「啊——!」


    雪芙兒以為甲蛇正在吸吮騎士的鮮血,於是半瘋狂地想要將蛇撥開。可是無論她怎麽閃躲,扭動的赤黑色身體仍不斷地堆疊上來。蛇群爬進雪芙兒與吉爾達·雷之間,雪芙兒已經看不見騎士的傷口。就算雪芙兒想分開他們,自己也已經被蛇群掩埋,無法動彈了。


    雪芙兒因恐懼與厭惡而毛骨悚然。然而,那低吟般的聲音此時卻傳進了她的耳裏:


    啊啊……這就是……悲傷嗎?


    啊啊……這就是……憎恨嗎?


    啊啊……我寧可……不曾明白……


    深刻又悲哀的波動,莫名地安撫了雪芙兒的魂源。她發現緊緊纏繞著他們的蛇群魂源,也是既安靜又微弱。這些流動,畫出了一道螺旋聚集在一起,流向同一個方向,但雪芙兒並沒有感覺到其中帶著任何傷人的敵意。


    細流掠過雪芙兒的身體,雪芙兒感覺到身邊的蛇也隨著它的經過而死去。蛇群已經釋放了最後的魂源,雪芙兒一爬起來,蛇骸便紛紛滑落。


    甲蛇群在吉爾達·雷身上堆起來的小山,就像火團般散放出赤黑色的光芒。蛇群的魂源形成漩渦狀流進中心處,流入吉爾達·雷的傷口中,光芒微弱得就像隨時會消失一般。雪芙兒來到光芒與魂源的流動處,將小山外側死去的蛇骸撥開。等雪芙兒拉開最下方的甲蛇之後,傷口已經堵住,赤黑色的魂源也不再流出了。


    「雷閣下……!」


    騎士的身體炙熱得宛如正在燃燒一般,魂源以異常的速度流竄全身。甲蛇群剛才自行連接了魂源,替騎士療傷。


    雪芙兒雖然驚訝,但重要的是騎士活下來了。然而,他的魂源仍然十分沉重,上方也仍然覆蓋著那團黑霧,而黑霧不隻在「木魂」上,甚至已經到達「月魂」與「火魂」了。


    雪芙兒將額側貼在騎士的胸膛上,靠近他的沉重波動。


    她回想喀韃靼族的赤剌訶所施的法術,拚了命地想要緩和騎士的痛苦。她將左手放在騎士的脖子,右手貼著他的傷口,用自己的魂源包住騎士的痛楚。那陣疼痛相當劇烈,有如脫韁野馬般想要甩開雪芙兒的魂源,但雪芙兒緊緊捉住它,集中心思在自己額頭兩側的「月魂」上,不讓它擺脫。


    這時,吉爾達·雷微微發出了呻吟。


    「都藍……」


    雪芙兒的胸口宛如遭到重擊,疼得湧出了淚水。


    騎士不得不與擁有弟弟外貌的梅根搏鬥,並明顯為此感到深沉的痛苦。都藍騎士與吉爾達·雷之間,感情既好又彼此信賴。當失去了可以說是半個自己的弟弟,吉爾達·雷雖然沒有將哀傷表現出來,但他的痛苦應該是無以複加的。而當都藍騎士竟然因鳳旅團的禁咒接上了他人的靈魂,再次出現在兄長麵前……


    雪芙兒無法原諒完全沒有發現騎士所受的打擊,就這麽讓他一個人受苦的自己。


    「都藍……」


    吉爾達·雷反複呼喊的哀傷呻吟,緊緊掐著雪芙兒的心。騎士到現在仍然做著惡夢。雪芙兒用力將自己的角貼著騎士的額側,將波動送進他的「月魂」。


    「雷閣下……拜托,別再想了……」


    雪芙兒祈求著,不斷將波動送給吉爾達·雷。


    騎士的「月魂」開始遲緩地產生反應,有時候還會呼喚雪芙兒。


    「雪芙兒……」


    騎士像個溺水之人,緊緊抱著雪芙兒。


    「我在這裏,雷閣下……吉爾達……」


    雪芙兒也用力地回抱他。


    兩人身上幾乎什麽都沒有穿,直接接觸的肌膚能夠敏銳地傳遞彼此的魂源。騎士的身體既熾熱而又冰冷。炙熱的恨意與幾乎凍結的悲傷,化成顫抖的波動,流進雪芙兒的身體裏。接受了一切的雪芙兒體內,則湧出了難以言喻的哀傷與憐愛,同樣灌注給吉爾達·雷。


    吉爾達·雷所體會的痛苦、悲哀、憎惡、憤怒……所有的激情都透過「日魂」的波動傳遞過來。雪芙兒坦露了自己的一切。在阿爾各村的成長過程,措那之死,與阿修拉夫,聖德基尼的訣別……這些她不認為自己會讓任何人看見的靈魂傷口,也都湧出了波動,與吉爾達·雷的波動相互交疊。


    隻有產生同感,才是填補彼此傷口的唯一救贖。兩人彼此渴求、手足交纏,恨不能融為一體。


    與騎士激烈的波動產生了劇烈共鳴,雪芙兒的四肢百骸逐漸失去了知覺。她的額側又熱又麻,虛無漂浮的感覺造訪了她。之後,一切都變得模糊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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