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捕捉鳳旅團殘黨一事,在南部哨戒軍的主導下持續進行中。


    在大肆破壞下幸免的鳥船,早已向西方飛往遠處去了,因此從國境叫來的疾風船也來不及追蹤到他們。就算搜索周遭地區,能發現的也都是跟著鳥船殘骸一起摔下來的魔咒師屍體而已。


    少數尚存一息的鳥人,全都被裏沃軍所俘虜。查波羅傑將軍宣稱他身為南部哨戒軍的司令官,理當為保護同盟的賽革特族而戰,討伐「鳳旅團」這個攻擊者,但他的實際目的則是為了捕捉魔咒師,拷問出更多關於鳳旅團的咒法。就連賽革特族的打鐵工匠,也都被集中起來受到近似於俘虜的待遇。


    奎裏德在馬可斯桑的帶領下,走進「赤砦」的地下深處,找到了吉爾達·雷與雪芙兒。


    馬可斯桑從鳥船墜落時雙手骨折,不過與掩護他的塔歐相比算是輕傷,現在已經能夠下床走動了。塔歐在兩人即將撞上地麵之際,將馬可斯桑奮力再往上拋,致使這名個性溫和的壯漢全身骨頭碎裂,在查波羅傑的魔法師為他施展治療術之後,目前都還無法動彈。若塔歐的身體不是如岩石般健壯的話,早就沒命了。


    馬可斯桑曾見過的地底劫火已經消失,大群的甲蛇也隻剩下燃燒過後的灰燼。雖然還是有不少甲蛇爬出地麵上,但已經不會噴火了,就跟平原上的草蛇沒有兩樣。奎裏德已經無法確認賽革特族的火神頌恩是否存在了。


    多姆奧伊的騎士與少女就在極深的蛇洞底部,緊緊地相擁而眠。如果不是兩人身上都發著可能危及性命的高燒,他們半裸的姿態幾乎讓人誤以為打擾了他們的好事。


    「參謀總長。」


    馬可斯桑撿起掉在吉爾達·雷身邊的劍。


    波浪狀的劍,似乎就是吉爾達·雷站在火蛇龍卷上時所拿的那一把。當時那把劍看起來就像在燃燒一般,或許也是因為劍的形狀的關係。


    「很奇妙的劍。」


    奎裏德原想握住劍柄,但精巧地仿製甲蛇的劍柄裝飾上,蛇鱗相當銳利,無法用力握住。如果吉爾達·雷確實是以這把劍對抗鳥船的話,手掌應該滿是瘡痍了。然而騎士身上任何看得見的地方,竟然都沒有傷口,在經曆那麽激烈的戰鬥之後,這簡直是奇跡。反而是雪芙兒身上到處都是小傷口和撞傷的痕跡。


    奎裏德將兩人帶回南部哨戒軍的帳棚,悉心地照顧他們。


    「這個男人是……」


    查波羅傑的部下很快就認出他,因為他們當時都親眼看見吉爾達·雷破壞了鳥船。


    「沒錯。如果沒有這個騎士,連南部哨戒軍都會被鳳旅團殲滅吧。」


    於是「吉爾達·雷是擊退鳳旅團的騎士」一說,迅速在士兵與周圍部族之間流傳開來。不過,這也是奎裏德要阿劄破和庫比亞多四處去吹噓才會如此。與其讓查波羅傑獨自邀功,替吉爾達·雷在世人心中留下英雄形象,比較容易實現奎裏德的目標。


    沒多久,流言也傳進查波羅傑的耳裏了,於是他叫來奎裏德,要求要與吉爾達·雷見麵。


    「那名騎士到底是誰?」


    「原本是我的部下。」


    奎裏德煞有其事地說明,在吉爾達·雷恢複意識之前,他都如此回複查波羅傑。


    過了四天,庫比亞多總算來報告吉爾達·雷醒過來了。至於雪芙兒·阿爾各仍舊非常衰弱,雖然偶爾會睜開眼睛呼喚騎士的名字,一旦知道騎士安然無恙,就會再度陷入昏睡。


    奎裏德將兩個人收留在同一個帳棚內,與其他傷患分開。這是因為阿劄破告訴他如果硬要拆開兩人,可能會惹怒騎士。


    「我是奎裏德。要進去了。」


    奎裏德揚聲說完,便陪著查波羅傑通過帳幕。


    庫比亞多站在床邊,似乎到剛剛兩人都還在談話。吉爾達·雷一臉嚴肅地坐在睡床上,時不時地望著隔間用的布簾。布簾的另一側有雪芙兒的睡床,可以聽見她均勻的呼吸聲。


    「查波羅傑將軍,容我為您介紹。這位是多姆奧伊攝政官的嫡長子,吉爾達·雷。」


    奎裏德一開口就來個出其不意。庫比亞多很快地來回看了將軍與騎士,吹了聲口哨。


    騎士嚴肅的表情瞬間有些僵硬,但立刻挑釁般地回視奎裏德。奎裏德沒有看他,反而在等待查波羅傑的反應。


    「雷,這是南部哨戒軍的總司令官,曼司,查波羅傑將軍。」


    查波羅傑迅速在臉上堆起政治家的笑臉,大踏步地走近騎士與他握手。


    「想不到您就是那個吉爾達·雷閣下!我聽過您在多姆奧伊戰役中英勇的傳說了。閣下拯救了我們免遭鳳旅團的毒手,我以司令官的身分向您致上最深的謝意,未來也會以朋友之儀招待閣下。」


    查波羅傑用力地握手,還親昵地拍著騎士的肩膀。這一切都不出奎裏德的預料。


    查波羅傑明顯在盤算著將這位英雄當成他在首都政治界與社交界的籌碼。因此當奎裏德撒下了這個餌,他就乖乖地上鉤了。


    「我要把俘虜到的鳥人送回首都利亞納,同時想報告你的事跡。你願意與我同行嗎?」


    奎裏德從旁打岔:「這個任務請交給我辦吧,參事會剛好有事召我回去。」


    老奸巨猾的將軍讚同般地用眼尾掃向他。


    「原來如此。真不愧是名參謀曼斯頓,打算帶著壓箱寶回去啊。既然如此,就由我替雷閣下寫介紹狀,讓你去呈交皇帝陛下吧。」


    奎裏德就是為了這一點,才會在查波羅傑麵前揭穿吉爾達·雷的真實身分。這麽一來吉爾達·雷不僅能獲得名門查波羅傑的引薦,也能正式介紹給十二氏族那些王公貴族了。無論吉爾達·雷願不願意,既然是裏沃皇帝接見過的多姆奧伊英雄,參事會一定會鎖定他成為下一任的多姆奧伊國王。這才是奎裏德的目的。


    不過,騎士的反應倒讓他有些意外。


    「您太過獎了。能夠拜見裏沃的皇帝陛下,是我的榮幸。」


    吉爾達·雷謙虛地附和著將軍,以相當符合騎士身分的禮節應允卜來。奎裏德認為以吉爾達·雷的僩性,應該會提出附加條件,要求立刻送雪芙兒回多姆奧伊。


    然而騎士卻提了別的事情。


    「請問我的劍呢?」


    吉爾達·雷銳利地看著奎裏德。奎裏德與那雙宛如青玉的雙眸視線交會,一瞬間,奎裏德似乎感覺到比在奧拉俘虜騎士時更強烈的敵意。


    「啊,那把劍我先收起來保管了。」


    查波羅傑假裝沒發現空氣中一觸即發的緊張感。


    「雖然不太實用,但我認為是把非常美麗的劍。所以把它當成這次的戰功紀念品,想讓賽革特族人再加以研磨……」


    將軍似乎打算拿來裝飾查波羅傑家的城壁。


    吉爾達·雷打斷了他:「那是雪芙兒替我打造的劍。我想讓雪芙兒替我維護,請您還給我。」


    查波羅傑那雙淡藍色的銳利雙眼瞪得更大,看著奎裏德。


    「雪芙兒?是你那個可愛的小情人嗎?那個女孩會鑄劍?」


    吉爾達·雷與雪芙兒被發現時的樣子,眾所皆知。將軍用輕佻的口氣,故意誇張地表示驚訝的樣子,但吉爾達·雷並沒有開玩笑的意思。


    「雪芙兒是多姆奧伊的鍛冶工匠。」


    奎裏德感覺得出吉爾達·雷是認真地這麽說,同樣也嚇了一跳。那個波浪狀的刀刃確實是「賽革特之鋼」。成為「赤砦」的階下囚不過一段時間,雪芙兒·阿爾各竟然已經學會賽革特的技能了,著責令人不敢相信。


    「好吧,我會讓人送過來。」


    奎裏德口頭應允,打算再檢查一次那把劍。


    「那麽你也要


    帶著雪芙兒·阿爾各一起去利亞納吧。」


    在奎裏德確認之下,吉爾達·雷慎重地點點頭。


    「以我妻子的身分。」


    這的確很像年輕人的專心一意。


    但查波羅傑與奎裏德心中所想的恐怕是同一件事:英雄的妻子是鍛冶工匠,太不相配了。


    在奎裏德的想法中,吉爾達·雷應該迎娶阿爾多哥王室的年幼公主為妻,才是維持多姆奧伊和平最簡單的方式。換句話說,就是維持裏沃屬國的和平。


    無論如何,那也是以後的事了。硬生生拆散一對戀人,隻會讓他們對彼此更加執著罷了。到了利亞納那樣的大城市,年輕人的熱情多少也會冷卻下來吧。


    研磨吉爾達·雷那把劍的人,是一個名叫福齊薩的矮小工匠。


    「你知道鑄造這把劍的人是誰嗎?」


    就算是奎裏德在問話,福齊薩那黑亮的雙眼,仍像鏡子一樣隻反射出正在研磨的刀刃的影子。在失去「赤砦」後完全被擊垮的賽革特族中,他的確是比較有氣概的人了。


    「那是個叫做雪芙兒的『祭品』女孩。雖然有一半是我打的,但斷了之後就由她接上。」


    「劍柄上的雕刻也是那女孩做的?」


    福齊薩搖了搖頭。


    「那女孩對於蛇紋石的雕刻一無所知。這麽貴重的蛇紋石結晶,即使是賽革特的雕刻師也不會用在『祭品』打造的劍上。」


    蛇紋雕刻在賽革特的武器中並不是太稀奇的設計,但蛇紋石是一種石綿材料,大部分都很脆弱,能做成這麽堅硬又細致雕刻的結晶,一定非常貴重。


    「這把劍上有機關能夠收起劍柄上的蛇鱗倒鉤嗎?」


    「沒有。到底是誰加上去的呢?賽革特人不會打造不能用的劍。」


    工匠似乎有些不舍地將劍交給奎裏德。


    奎裏德把劍放在臨時的皮革刀鞘中,送還吉爾達·雷。


    「謝謝你,奎裏德。」


    吉爾達·雷直呼他的名字,就像在奧拉一起旅行那時一樣。


    在他的聲音中感覺到了什麽的奎裏德,交還劍的手遲疑了一下。不隻是聲音,他覺得自己似乎看見了吉爾達·雷眼中燃燒的藍色火光。一股他偶爾會在戰爭中感受到的惡寒,竄上了他的背脊。


    「怎麽?快出發了,你安心休養吧。」


    奎裏德這麽說的同時,感覺年輕人又像過去那樣緊閉起心扉,圍繞著他的氣息也改變了。


    如果吉爾達·雷是為奎裏德騙了他與雪芙兒,並且想抓他而感到憤怒,那也沒有辦法。奎裏德以為騎士會因為他與鳳旅團聯手而對他興師問罪,但當奎裏德告訴騎士他們已發現了喬貝爾的遺體時,騎士隻是簡單地回答那是由他所殺,輕描淡寫地帶過了。


    隻要看到被碎屍萬段的魔咒師遺體,就能想像得到吉爾達·雷的恨意有多深。就算報仇雪恨了,他對奎裏德似乎還是多少留下一些怨恨。


    奎裏德處處防備著拿回劍的騎士可能會再度逃亡,因此加強對他的看守。不過如果他要逃亡,一定會帶著少女一起走。身邊帶著虛弱的雪芙兒,也很容易再度被逮吧。


    然而,就算已確認沒有任何疏怱的地方了,蝥伏在奎裏德背脊上的詭異感覺,還是沒有消失。


    2


    雪芙兒的燒總算退了。當她睜開雙眼的時候,騎士就在她的麵前。


    夕陽從帳棚的隙縫照射進來,深褐色的光暈籠罩了四周,騎士站在光芒中,帶著慎重的神情。


    「做我的妻子吧。」吉爾達·雷這麽對雪芙兒說。


    雪芙兒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麽話,覺得自己肯定還在作夢。


    「你把你的一切全都給了我。你自己,還有這把劍。」


    騎士將那把波浪形的劍放在身邊。


    雪芙兒依稀記得自己發著高燒時,一直是半裸著與吉爾達·雷相擁。她雖覺得那大半都是在作夢,但騎士所說的話讓她想起了一切,也使她的臉頰瞬間火燙起來。無所遁形的感覺讓她極為害羞,恨不得把自己藏起來。


    「雪芙兒,我愛你。」


    騎士吻上了雪芙兒。他的雙唇溫暖而熱情。雪芙兒的心髒幾乎要跳出胸口,連話都說不好。


    「我也是……我也愛你,吉爾達。」


    簡直幸福得令人害怕。


    這時有個毛茸茸的小生物從門帳鑽進了帳棚內。腳步輕盈雀躍的小猴子,身上還穿著縫著串珠的小背心。


    「銀甲!」


    雪芙兒懷念地呼喚著猴子,在床鋪上朝它伸出了手。在「赤砦」大門前分開之後,她就不知道它究竟跑到哪裏去了。


    「你沒事吧。好聰明,竟然能找到這裏呢……」


    正當銀甲要撲向雪芙兒之際,騎士忽然一劍砍下。


    銀甲發出一聲尖叫,撞上帳棚一角後摔在地上。雪芙兒見狀倒抽了一口涼氣。銀甲的身軀被劈開,鮮血飛濺滿地。騎士低下頭,冰冷地看著死去的猴子。


    「果然如此。」


    吉爾達·雷用劍尖挑開銀甲的背心,看著被衣服遮住的背部。猴子背部的毛被剃掉,而上麵竟刻著同心圓魔法陣和象形文字。


    「是鳳旅團的魔咒。喬貝爾從阿米蘭堤開始,就利用它跟著我們來到這裏。可能是那位蠱惑那堤克王的魔咒師在發現你之後,就把魔咒刻上去了。」


    雪芙兒記得那兩名自稱技師的魔法師。大概是對雪芙兒的角感興趣的鳳旅團成員,通知了喬貝爾吧。什麽都不懂、跟著她一起長途跋涉的銀甲,竟然是鳳旅團的使魔……


    銀甲無言的雙眼太令人哀傷,讓雪芙兒不由得顫抖。


    「什麽都別擔心。我會保護你,保護多姆奧伊。」


    吉爾達·雷單膝跪地,將波浪狀的劍舉在胸前,立下騎士的誓言。青玉色的雙眸中燃燒著決心,同時也相當冷峻。


    隻見帶著鐵灰色的魂源自騎士握著劍柄的手腕搖曳而出,波動包圍了整把劍,直到劍尖。


    雪芙兒看見騎士的手上纏著一條蛇,差點失聲驚叫。鐵灰色的魂源應該是來自那條蛇,但那隻不過是劍柄上的裝飾罷了。然而,它跟雪芙兒從騎士身上拉開的甲蛇卻相當神似……


    無以名狀的不安緩緩地湧向她。雪芙兒輕輕執起騎士的手,小心翼翼地、避免讓他感到不愉快地,尋找騎士的魂源。


    她看見吉爾達·雷的魂源蒙上了一層黑。那一點點的黑暗,少得如果不知道他過去的光輝,那麽應該不會察覺得到。但那曾經純金色的魂源上,的確帶著鐵灰色。


    突然間,喬貝爾說過的話重新掠過雪芙兒耳際。


    ——這就是殺神的報應嗎……?


    騎士緊緊抱著雪芙兒。


    「不要擔心,一切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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