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轉自 負犬小說組


    錄入:雪名殘


    模哲·麥那一如往常傾聽著四周的靜謐,走下昏暗的監獄階梯。


    事實上,四周還是回蕩著鞭打聲與俘虜哀嚎的聲音,但對他而言,那就好像鳥啼聲或風聲一樣輕輕掠過耳際。他身為麥那一族的當家,在裏沃建立新帝國以來,就以警官及搜查長官的身分在帝國參事會占了重要的一席。


    幾乎每天都會有新的俘虜送進裏沃首都利亞納。裏沃這個軍事大國的國家軍隊,總是不斷在各地邊境興戰,而且幾乎都能大獲全勝。


    麥那家族擁有代代相傳的拷問模式,大部分的俘虜在三個階段的拷問之下都會鬆口招供。


    這三個階段首先是鞭打,其次是浸水,第三則是剝奪睡眠。


    盡管也有其他各種給人施加痛苦的道具或方法,例如在指甲上打洞的鑿子、針床、用以彎折人體的椅子等,不過那都是鞭打之後的衍生刑求,而它們所帶來的疼痛,也遠不如對俘虜詳細說明行刑順序讓他們心生恐懼,麥那認為這麽做更能發揮效果。


    不過這陣子新來的一群俘虜,倒是讓模哲·麥那的屬下們感到棘手。


    「模哲大人。」


    負責記錄的書記發現長官駕臨,於是要人暫緩鞭刑。被鎖鏈吊起承受鞭打的年輕男子,用混濁的雙眼看著模哲。混著鮮血的唾液從年輕人的嘴角流下,滴在他的腳邊,卻不見他哀嚎或哭喊。


    「死了幾個?」


    模哲撚了撚自己嘴上的胡子。這是他正在思考的習慣動作,他是個不多話的長官,部下們得透過這個動作來猜測他的意向。書記垂下了視線。


    「十四個人。我們從其中十個人身上得到了咒文。」


    「是能用的咒文嗎?」


    「這……雖然立刻讓魔法師們分析過了,不過大多都隻是片段……」


    書記吞吞吐吐,一副難以啟齒的模樣。


    這一群俘虜共五十六人,有十四個人已經在酷刑之下喪命了。這些魔咒師被稱為鳳旅團,擁有獨特的生命魔法。用在裏沃軍隊中的「賽革特之鋼」具有耐魔力,現在模哲得靠那些鐵器才能夠囚禁這些鳳旅團。可惜裏沃是個魔法未開化的國家,因此拷問魔法師的方法並不發達。


    盡管裏沃會收容從魔法大國奧拉逃亡來此的魔法師,並讓他們成為帝國附庸,但鳳旅團的魔咒師比奧拉的魔法師們能力還來得強大。他們能施展不感覺疼痛或是不覺得饑渴的咒文,以對抗麥那家族的拷問。


    麥那家的警官們钜細靡遺地徹查了魔咒師全身上下,刮掉他們身上的護身咒文或符號紋身,也磨掉他們的牙齒和指甲,以防他們施展魔咒。但就算能夠阻止這些人對他人施咒,也無法讓他們不將咒語施在自己身上。


    當然,這些魔咒師終究還是人類,即使感覺不到疼痛,一樣會失血過多而亡,幾天內完全不喝水也一樣會死,犧牲的十四個魔咒師就證明了這一點。


    另一方麵,麥那家傳的麻藥多少發揮了一點效果,麻藥會削弱這些鳳旅團團員的精神,警官們也因此才能從俘虜的呻吟中取得片段咒文。然而察覺這一點的魔咒師們,在遭到強灌麻藥之後便會自行了斷。這些人一死,警官們又是白費一番功夫。


    這些自稱鳳旅團的魔咒師向來是個謎團,因此帝國參事會直接下達命令,要麥那從這群魔咒師身上問出各種能淩駕奧拉生命魔法的魔咒;如果有所收獲,裏沃麵對奧拉說不定能取得絕對優勢。他身為麥那家族的當家,這也是測試他能力的重要任務。


    模哲往走廊深處前進,最後停在一間關了毫發無傷的俘虜的房間前。


    這些還沒被嚴刑拷打的人,都是逮捕時受到重傷,或者看起來年老體弱的人們。他們聽見同伴遭受拷問的聲音,看見其他人渾身是血被抬出去的樣子,就明白了自己即將麵臨什麽樣的命運。


    「把一個人送到『沉默之屋』裏。」


    模哲命令守衛。


    「是。」


    守衛們一聽,知道麥那的當家要親自審問,都站直了身子回答。俘虜們不知道守衛要把誰帶走,全都一臉警戒。


    「請救救我!我不是魔咒師啊!」


    一名老嫗抓住了守衛的腳苦苦哀求。老嫗將似乎是她伴侶的老人護在身後,扭動肥胖的身子可憐兮兮地說道。


    「是真的!我們是鳥人的活祭品!大人,請您救救我們!」


    她的樣子不同於其他態度超然的魔咒師們,與利亞納住宅區裏麵的老太太沒什麽兩樣。受傷的人們都離老嫗遠遠的,一徑保持沉默。


    守衛轉身麵向模哲。


    「俘虜中也有些是被鳳旅團抓到的普通人,我們正在想辦法區分他們。」


    模哲也明白這點。鳳旅團的成員自稱鳥人,坐擁一整群由「疾風船」組成的空中船隊,隨心所欲地到地麵上掠奪,在抓來的人或野獸身上施展魔咒。這次被擊墜的鳥船裏除了魔咒師之外,似乎也有被魔咒師抓到的普通人,其中年幼的孩子們都已經被帶到其他設施去安置了。


    「無妨。是她自願出來的,把這個老太婆帶去。」


    模哲思考著就算老嫗不是魔咒師,隻要她對鳳旅團心懷怨恨,應該也打聽得出一些端倪。當守衛拉住老嫗的手鐐時,老嫗回頭看了一下她的老伴,但立刻就放棄了。


    老先生連起身都沒辦法,隻能用因白內障而混濁的雙眼目送著老嫗離去。以老嫗的年齡來看,她的腳步尚稱穩健,似乎多少能夠耐得住一些拷問。


    信奉「沉默之星」的模哲喜歡最有效的拷問方式,也就是第三種方法——剝奪睡眠的拷問。


    麥那家的家傳方式,原本是每當沙漏滴完一回時,就在囚犯的眼皮上滴水以剝奪他們的睡眠,這樣做,無論是多麽頑強的俘虜也會撐不過七天就發瘋。可是根據魔法師的說法,人體內有七種魂魄,隻要能夠讓掌管意誌與視力的「月魂」沉睡,那麽俘虜無論遭受什麽痛苦也不會醒過來。魔法師們能夠操縱自己身上的靈魂波動,因此鳳旅團的人們就借由讓自己的「月魂」沉睡,以忍受這種拷問。


    於是模哲用了另一種與睡眠有關的方法。「沉默之屋」就是為了這方法所打造。


    這偭房間簡樸得與其他拷問房沒有兩樣,但其他房間的出入口都是用賽革特之鋼打造的鐵窗格,隻有這間房間是沉重的密閉式鐵門。牆壁與天花板也是用黑色鐵板覆蓋,隻要關上燈光,室內就會完全被黑暗包圍。


    模哲將燭台放在房間正中央的鐵桌上,命老嫗坐上鐵椅。房間中唯一能反射火光的,隻有老嫗的白發與蒼白的皮膚而已。模哲的頭發、胡子、眼眸都是黑色,還有褐色的皮膚。麥那家的人連牙齒與指甲都染成黑色,無論是身上穿的衣服、披風或鞋子,全都是以能吸收光線的純黑絲線製成。


    守衛以枷鎖將老嫗固定在椅子上,留下模哲與老嫗後關上房門。這時屋內再也聽不見外麵的任何聲響。老嫗借著細微的火光,不安地眨著雙眼,凝視著審問者幾乎要融入黑暗的臉部輪廓。


    模哲從袖子內的暗袋取出一根象牙笛子抵在嘴邊,這是他擁有的東西內唯一純白的物品。盡管名為笛子,但跟一般樂師吹奏用的笛子又不同。發出的聲音很粗嘎,仿佛隻是將吹入的氣息擴大一般。


    宛如哀淒風聲的笛音響起,撼動了一室沉默,也讓老嫗嚇得縮起雙肩,由於不知道接下來會遭到什麽嚴酷的拷問,她渾身充滿戒備,但模哲隻是一點一點調整音調、斷斷續續地吹奏笛子而已。


    模哲看來似乎隻是隨興吹著笛子,實則不然。他看著正在傾聽的老嫗,等待她放鬆下來的瞬間,再度吹奏起來。當模哲逐漸掌握緊張與放鬆相間的


    節奏,老嫗逐漸不再緊繃地等著下段笛音響起。眼見她逐漸鬆懈,模哲便緩緩地將風聲送到她耳邊。一片漆黑的房中隻剩下風聲。老嫗盯著搖曳的燭火,眨眼的頻率漸緩,眼皮也慢慢垂下。


    就算確定俘虜已經睡著,模哲還是繼續吹了一會兒笛子。麥那家使用砂蛇來修習這種催眠術。因為他們必須依靠笛音催眠有劇毒的砂蛇。模哲在十二歲時就能讓砂蛇入睡,十四歲時則能讓睡著的砂蛇按照他的心意扭動,而如今他三十八歲了,每天都催眠砂蛇之後放在枕邊伴他入睡。


    「你的名字是?」


    模哲把笛子移開唇畔,輕聲問道。


    「伊蕾……」


    老嫗歎息般地回答。陷入深沉睡眠的她,呼吸也較為深長用力。摸哲配合著她的呼吸,繼續提出問題。


    「哪裏人?」


    「……拉兀族。」


    模哲蹙起眉。拉兀族是住在「紅色平原」與查哥斯邊境地帶的一支蠻族,黑檀膚色是這一族的特征,與老嫗的慘白肌膚完全不相符。在麥那家的催眠下若還能說謊,就表示眼前的老嫗根本不是鳥人的祭品,而且在魔咒師中還是擁有一定魔力的人。


    模哲不動聲色,繼續問道:


    「眼睛看不見的老人是你丈夫嗎?」


    「不是。」


    「那是誰?」


    「我兒子。」


    就算是扯謊,這個答案也太過離譜。如果她是魔咒師,應該要編出更合理的答案才對。


    「你兒子幾歲?」


    「兩歲。」


    「……你幾歲?」


    「十八。」


    模哲覺得自己似乎找錯問話對象了。雖然對方看起來並不是老糊塗,但這麽下去再問也沒意義。此時他突然靈光一閃,又提出一個問題。


    「那幫鳥人對你施了什麽魔咒?」


    「……改變……我兒子……跟我的……樣子。」


    「變成什麽樣?」


    「老人。」


    模哲思索著老嫗的回答。被麥那催眠的人隻能答出相當簡單的字眼,他若想要獲得進一步說明,就必須具備詳細盤問的技巧。


    「你原本很年輕嗎?」


    「是。」


    「你兒子呢?還是個幼兒?」


    「是。」


    「鳥人還做了什麽?」


    「附在我與兒子的身上,逃走了。」


    「什麽時候?」


    「來這裏之後。」


    模哲撚著自己的胡子,原本太過離譜的答案現在有了合理的脈絡。如果老嫗的說法為真,那麽這座地牢中便曾進行過可怕的魔法。


    「你聽過那些鳥人的名字嗎?」


    「是。」


    「想起來。」


    「……梅根……金席克……」


    「是兩個人嗎?」


    「兩個人……」老嫗,應該說是伊蕾的眼瞼不住顫動,似乎在找答案。然而最後還是隻發出深沉的呼吸聲,無論模哲再怎麽問她,也隻聽得見她模糊的呢喃。


    模哲站起來打開鐵門。開門的聲響與照入室內的光線,讓伊蕾醒了過來。


    「大、大人!救命……」


    此時伊蕾又開始像最初一樣出聲哀求。她仿佛不記得陷入麥那的催眠時所發生的一切。


    模哲命令門外的看守:「把這個女人與跟她一起的老人帶到個人房去監視!」


    「怎、怎麽……大人……」


    伊蕾一臉不安,說話也吞吞吐吐。


    模哲重新審視老嫗的臉。他身為麥那家族的當家,當然對自己的拷問術很自負,但他還是必須抱持懷疑的態度,以防自己著了對方的道。


    與他人交換靈魂、奪取他人身體的事,是真的辦得到嗎?然而這若是真的,那兩名鳳旅團的人現在已經潛入裏沃境內了。模哲不能容許曾落入麥那家的俘虜用計逃出去。


    「對其他的傷患施展麥那家的催眠,還有從之前送走的小孩裏麵,找出拉兀族的小男孩跟母親。要快!」


    無論如何,他都必須抓到那兩名魔咒師。模哲走出監獄,決定親自坐鎮指揮搜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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