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吉爾達·雷走到原是裏沃軍艦的船尾甲板上,沐浴在充滿血腥味的曙光裏。「銀發少女」總算在原屬於朱佐司令的艦長室內睡著了。從帶河波浪升起的霧氣圍繞著甲板,甲板上的百疾們正在衝洗死者的膿血。驅逐帝國海軍之後,薩亞雷讓朱佐與高階將領們在膿血中痛苦掙紮,讓他們全盤托出南都蘇賈瓦的防衛線等相關情報後,就殺了他們。幸存的低階將領就像從沃爾峽穀要塞下來的塔布他們一樣,受到天女的魔力吸引,完全改變了對帝國的忠誠。


    根據他們的說法,帝國海軍在希科藍濟帶河上還設了第二重、第三重的封鎖線保護南都蘇賈瓦。


    「用船艦攻擊蘇賈瓦,等於是在裏沃軍擅長的領域中作戰。要像之前那樣,從陸路增加戰力揮軍南下或許會比較好。不過在雨季結束之前,要攻下蘇賈瓦並不容易。」成為百疾加入「銀色天女」軍的裏沃海軍將校們,異口同聲的建議天女與吉爾達·雷。


    蘇賈瓦位於流經南裏沃穀倉地帶的蘇賈瓦川的河口,是水運的要衝—它與舊都利亞納的情況不同。南裏沃雨季與幹季的雨量相差甚多,蘇賈瓦川是個經常泛濫的不穩定河流。再加上河口附近地勢低窪,一旦雨季來臨就會成為泡在水裏的沙地。總之雨季時就連陸路都很難接近蘇賈瓦。


    然而,薩亞雷還是催促剛人手的七艘船艦,命令他們一準備好便揮軍南下。塔布等指揮官建議數量大增的天女軍分成陸軍與海軍,但薩亞雷卻讓所有百疾分別上了驅逐艦,就連沃巴拉港內所剩下的聯絡船與人力小舟上,也都坐滿了人。


    吉爾達·雷懷疑薩亞雷是因為戰鬥魔力消耗過大,才想選擇輕鬆的水路。深不見底的征服欲讓薩亞雷的調度開始失控,吉爾達·雷不由得懷抱著一絲他將自取滅亡的期待。


    可是薩亞雷在入睡之前就從重傷者與吉爾達·雷身上奪取了魂源,用那樣的力量在戰艦上設下結界,吉爾達·雷感覺到自己身上的咒縛又更緊了一點,於是明白他與成為魔王薩亞雷基地的旗艦一樣,無論天涯海角都隻能跟著他落入地獄了。


    「騎士大人。」塔布爬上船尾。「瞭望台上的哨兵說他看見西邊天空上有疾風船。」


    「西邊?」接下塔布遞過來的望遠鏡,吉爾達·雷望向西方昏暗的地平線。


    「十二星山脈」遮蔽了視野,讓他沒辦法看得太遠。


    「是裏沃空軍嗎?不過蘇賈瓦到卡撒拉之間的空路應該已經被封鎖了。」


    事實上,「銀色天女」軍沿著利亞納川南下這段期間,他們也不曾看過疾風船。


    「還有,因為它太靠西邊似乎也看不太清楚。方位約是利亞納川的上遊。」


    利亞納的上空,是裏沃空軍絕對不會接近的領空。再往西一點,雖然戍守國境的「南部哨戒軍」也有疾風船,但他們肯定收到利亞納毀滅的消息了。其他還有哪裏的疾風船呢?該不會……


    「叫那個水兵過來。」


    吉爾達·雷仔細地詢問那名從瞭望台下來的年輕水兵。


    「那不是奧拉的疾風船嗎?」


    水兵對天女的手下感到惶恐,順從地回答:「我、我沒見過奧拉的疾風船,因為還、還是新兵……我、一開始以為是一隻大鳥,但它有舷側燈;還、還有……」


    見到吉爾達·雷臉色大變,水兵的身體也跟著僵硬了。


    「對、對不起!我、我幫不上天女大人的忙……」


    「不,夠了。我會向天女大人報告這件事。」吉爾達·雷打斷他,要他跟塔布一起下去。


    像大鳥一樣的船。這句話讓他背脊發寒。一開始吉爾達·雷害怕是不是雪芙兒回去求助多姆奧伊城內的奧拉軍,請他們開疾風船回到和亞納。但如果那是鳥船的話……意思就是裏沃人終於向鳳旅團的魔咒師求援了。魔咒師有辦法對抗百疾詛咒嗎?不對,或者該問的是,鳳旅團究竟向裏沃要求了什麽樣的報酬呢?或許帝國會像阿米蘭堤一樣,選擇走上自我毀滅的道路。


    他自己開始的複仇詛咒,即將引起更大的災厄了……


    這時船尾的塔樓傳來一聲尖叫,吉爾達·雷回過頭,隻見船室的門大開。他急忙走下去,發現天女所躺的床鋪旁邊,有一名少女跪地顫抖。


    那是小隊長弩基推薦進幼年隊的璐珈。幼年隊的孩子們也在薩亞雷的命令下登上旗艦。


    吉爾達·雷很緊張,以為薩亞雷要奪取少女的魂源了。可是天女似乎還在沉睡。瘤一般突出的額頭上,明顯的青紫色血管密布,正規則地搏動著。似乎是璐珈被拿下金冠的天女異容嚇到,才會失聲尖叫。


    「對、對不起……媽媽叫我送天女大人的食物……」


    被吉爾達·雷的嚴厲視線震懾,少女渾身發抖地解釋著。放在一旁的托盤上,是裝了菜肴的高盤與盛滿紅酒的杯子。


    璐珈的母親從開始便毫不掩飾自己的野心,希望女兒受到天女的寵愛,全然不知道這是送羔羊入虎口的愚蠢行為。


    「好了,你下去吧。不許再任意進來了。」


    吉爾達·雷故意對她嚴厲警告,璐珈嚇得不敢看他,慌忙站起來,下一秒她卻像受到什麽驚嚇似的渾身一僵。


    因為天女睜開雙眼了。突然瞪大的天空色雙眸緊盯著璐珈。


    「雪芙兒……」


    從那毫無血色的雙唇吐出的呢喃,讓吉爾達·雷蹙起眉頭,莫名地阻止了他想將璐珈帶離天女的動作。天女抓住璐珈的手臂,反複地呼喚那個名字。


    「雪芙兒……」


    那聲音相當細微,與她宣布事情時,或是在吉爾達·雷麵前露出本性時都不相同,是柔弱少女的聲音。恐懼的璐珈也怕得無法甩開她的手,隻能手足無措地乖乖讓天女抓住。


    那不是平常的薩亞雷。再說薩亞雷竟沒發現璐珈進入寢室,這點也很不尋常。就算他在船上設下結界,對吉爾達·雷下咒縛,過去也不曾讓任何一個百疾接近他的身邊。


    突然間,吉爾達·雷發現天女的雙眸並非他見慣的灰藍色,而是天空色。而且,那也不是幾乎被野獸般的瞳孔所占據的眼睛,而是眼白與眼瞳分明,飽含悲傷的雙眼。


    ——這難道不是薩亞雷嗎?


    吉爾達·雷因這掠過腦海的想法而大吃一驚。


    記憶中的奧拉少女米莉蒂安,是這樣的雙眼嗎?


    吉爾達·雷同時想起,接收梅比多爾杜王子靈魂的雪芙兒,曾經也出現過一次與王子相同的翡翠色雙眼,用王子的聲音對他說話。


    「米莉蒂安……?」吉爾達·雷輕聲問。


    「雪芙兒,救……我……」


    「銀發少女」喃喃說完,再度閉上雙眼,失去力氣的手滑落璐珈的肩膀,天女再一次陷入沉睡。


    2


    「就算百疾們南下,我們也要堅守蘇賈瓦!雨季期間外來者根本無法接近我們!」


    「與其這麽樂觀地猜想,不如在他們到達防衛線之前,由我們先沿著帶河北上。靠空軍轟炸他們。」


    「在帶河上進行轟炸根本無法完全燃燒。這麽一來,熱病還有可能汙染帶河,往南邊蔓延過來!」


    「應該讓海軍全力投入防衛線。然後空軍是蘇賈瓦的最後一道堡壘,要空軍離開首都,太荒謬了!」


    裏沃的帝國參事會會議上出現了紛爭。耳朵聽著老邁的參事們七嘴八舌地爭辯,萊謬·葉慈以剛上任的新軍編成司令官身分,坐在議事堂的最末席,無聊地看著窗外。蘇賈瓦曾是南裏沃水運要衝,是個繁榮的港鎮,但與利亞納的古都卡撒拉相形之下曆史尚短,此外因為臨時的遷都,城內的混亂還沒完全平靜。包括議事堂在內的帝國宮廷等建築物,都是征收港灣內的


    商館緊急改建而來。


    這塊水災頻繁的土地上,每座商館都蓋在架高的地基上形成瞭望台的形式。從萊謬的位置能看見生長在濕地上的芭蕉與竹林,還有林立著四、五層樓高塔的街道。進入雨季之後,綿綿細雨就不停地落下,天空一片灰暗,連街道都泡在蘇賈瓦川漫上來的水裏。出門工作如果不搭乘馬車,就連腳踝上都會沾滿泥濘。原本這片濕地能有效抵禦敵人入侵。因蘇賈瓦川而增加了水位的護城河,現在已經泡在水裏了,光是用看的不會知道護城河的位置。如果百疾們攻進來的話,就會掉進看不見的護城河裏溺斃。船隻也會陷進濕地泥濘中,成為帝國軍的嘴中肉。這些都是樂觀主義的投機派參事們的主張。


    可是,親眼見識沃巴拉敗戰的萊謬卻知道敵人沒那麽好對付。如果不趁著雨季訂定決定性的戰略,他們肯定守不住南都。他看著身為皇帝的父親,這些還懷念舊時生活的老家夥,究竟懂不懂這個道理?


    「新軍司令官怎麽看呢?」皇帝似乎感受到兒子輕蔑的視線,用力拍打會議桌讓大家住口。


    萊謬故意將燒傷的淒慘臉頰對著參事們,嘲諷似的開口發言:「我以南部防衛的指揮官身分出席,調集了自願防衛蘇賈瓦的五百名誌願兵,也從市民那裏征調了武器火藥及其他支援。」


    參事們的臉上明顯地寫著失望,看著他們對這個讓父親特意編製新軍的兒子搖頭歎息,萊謬看了看四周又接著說了:「支援軍中,有能力很強的人正在接待廳內等待,我可以請他進來嗎,皇帝陛下?」


    皇帝迅速看了萊謬一眼,沉重地點點頭。「可以。」


    門口站著兩名全身包著黃綠色鬥篷,連帽拉低蓋到前額下的人。連帽上往前凸出的遮陽板,看起來就像又長又尖的鳥喙。有禮的彎腰姿態,看起來就像兩隻正在打招呼的鳥兒。


    「我們是從奧拉逃亡來的魔法師。耳聞要招募新兵便前來參與,如今已投入葉慈將軍的麾下了。」


    據他們的說法,他們幾年前離開北國奧拉,隱瞞身分遍遊洛曼榭同盟各國,在之前的阿米蘭堤戰爭時趁機越過哥塔希利帶河,進入裏沃的勢力範圍。能夠證明這種可疑說法的,隻有他們的奧拉口音還有文謌譌的用字遣詞而已。至於萊謬會雇用他們,是因為他們展現了有雇用價值的魔法。


    「為了報答將軍與裏沃帝國的恩惠,我倆會協助新軍發揮加倍的力量。」


    看著兩名連在皇帝麵前都不脫帽的魔法師,參事們不禁蹙起眉頭。


    「加倍?兩名魔法師能發揮與五百名士兵相同的力量嗎?」


    萊謬自己站到門口,把他帶來的新兵叫進來。「開始吧。」


    新兵是個身高體型普通,體格平凡的年輕人,他駝背且頸部低垂,姿勢還稍微左傾,大概是不太習慣腰帶上長劍的重量。唯一不同的隻有他的眼神,不過若不說也沒人會發現。


    「這個人是賣日用品的商人,過去不曾從軍也不曾練過劍。」


    萊謬說著並抬頭看向會議廳的天花板,用下顎指向皇帝左手邊柱子頂端的馬頭雕刻。


    魔法師開始詠唱咒文。新兵的膝蓋突然一彎,下個瞬間,那人影便跳起來了。他跳過一排坐在會議桌旁的參事們頭頂,抓住天花板中間懸掛的大吊燈。接著用力搖晃大吊燈,受驚嚇的參事們還來不及站起來的時候,他已經攀上天花板與柱子間的屋梁,然後開始用劍挖掘雕刻。


    當原本是個小販的低賤男子落到會議桌上時,被割下來的大理石馬頭便摔向地板應聲碎裂。


    「嗚哇……啊!」


    老參事們剝開碎片的反應遲鈍至此,讓萊謬不禁失笑。大吊燈仍在搖晃,在一片愕然與無法回神的室內來回晃動的影子,正如參事們內心的動搖一樣。新兵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一般回到原來的位置上,但這名駝背新兵的眼神正有如虎狼般顯露出凶暴本性,那種狂暴足以匹敵震撼利亞納的百疾。


    萊謬挑釁地開口說道:「我想現在光靠這名士兵,就能殺了在場的所有人吧。」


    十二名參事均臉色大變。萊謬接著說:「換句話說,接受生命魔法改造的新兵,擁有十倍的老兵戰力。希望各位能夠了解,我的新軍士兵五百名,卻擁有五千名的兵力。」


    「萊謬,做得好。」皇帝以拍手打破沉默。聽見皇帝冷靜的聲音,參事們才明白這一切他都知情,便也無異議接受了。皇帝給他兒子司令官的地位,也充分掌握了兵力,隻要明白這一點,就算再奇怪的戰略參事們也能放心同意,眾人互相點了點頭。然而,對於萊謬而言,這一切都是鬧劇。他跟父親都很清楚亡命魔法師在新兵身上施展的魔法有多麽不祥,因為這些誌願者每個人都在萊謬與皇帝的見證之下喪失了自我,成為隻會遵從咒文的野獸。眼前的新兵會這麽安靜站好,也不過是因為咒文讓他如此。


    決定隻讓參事會看到他獲得的必要戰力,而隱瞞會引起爭議的背後真相,這都是父親的老謀深算。魔法師會來到新軍,與其說是信任司令官萊謬,不如說是信任葉慈皇帝的兒子。


    但那又怎樣。萊謬想要的東西隻有一項,那就是能讓他殺了吉爾達·雷的武器。


    3


    埃梅·巴吉爾與小寶飛往學都之後,已經過了十幾天。


    阿修拉夫,聖德基尼皇爵家族仔細地檢查了一同從多姆奧伊來的舜帕的魂源,目前正在傾盡全力在了解百疾咒語所產生的影響與解咒原理。在皇爵家的威名庇蔭下,魔法實務局的資料史無前例地對埃梅開放,埃梅也全心投入百疾的研究。


    「巴吉爾老師,稍微休息一下吧。」


    一旁幫忙的小寶,實在很擔心魔法師到底什麽時候才會睡覺。


    「別叫我老師了。」


    兩人除了研究之外的對話,大概就隻有這樣了。


    能夠來到學都這個夢想中的魔法基地,讓小寶非常興奮。但他也被跟自己年齡相近的皇爵,卻是其他魔法師都尊敬推崇的大魔法師這件事給震懾住了。他覺得自己一點也幫不上忙,感到焦躁不安。


    「沒那回事。如果不是你帶來的百疾咒文拓印和利亞納的水道圖,我們就不知該從何研究起了。」


    吉爾達·雷交給小寶的薄絹上,能夠看見沙漠水窟內的浮雕與咒文,而地下水道圖則是小寶自己畫的。埃梅將水道圖與咒文攤開在整麵牆上,一而再、再而三研究比對古今咒文的不同。小寶在紙上描了幾十張一模一樣的水道圖,埃梅便在上頭拚組象形文字,聖德基尼家的魔法師們則將埃梅寫下的各種咒文搭配起來,實驗性地詠唱。


    這些實驗都在皇爵家壯觀的屋宅庭院內進行。他們在露台的石板地上畫了水道圖,從廄槽裏牽出一頭羊。羊會安靜地沐浴在魔法師的咒文下,盡管有時也會發狂,但魔法師會立刻用別的咒文讓它靜下來。


    水道圖取代了魔法陣,這點連在一旁觀看的小寶都明白。古代的百朗人似乎以巨大的魔法陣,和利亞納的水道一起建造了都市。


    「這可能曾經是為了保護首都的守護陣。百朗似乎是與我們來源不同的魔法使用者。這也是我們所知最大的一個魔法陣。而其咒文的作用既複雜又強大。」


    阿修拉夫皇爵那雙美麗的碧綠雙眼,一直看著每頭羊的魂源與靈魂變化,確認咒文的效果與作用方法。據說那雙眼睛不隻能看見舜帕的魂源,就連羊隻、草木等任何生物的魂源都能看得一清二楚,這讓小寶很怕對上皇爵的眼睛。


    已經死去的羊裏,有些症狀與熱病也很類似,小寶的耳朵似乎還回蕩著那些羊的淒慘叫聲。盡管如此實驗還是很重要,他也明白那些都是必要的犧牲,因此他起碼要能不逃避地看到最後。犧牲的羊會被魔法師小心料理,


    中和有害的魂源之後,成為魔法師餐桌上的菜肴。連少年皇爵都不例外地吃了那些羊,讓小寶也隻能忍著作嘔的感覺吃下去。


    「這就是生命魔法。借由魂源去養育其他魂源。你也可以說是補償。無論你詠唱什麽樣的咒文,都必須將這點謹記在心。」


    皇爵這麽說完,對小寶露出微笑。他是個一笑便比少女還要美麗的少年。


    因為咒文與實驗的分析一直無法出現相關的結果,讓埃梅相當焦躁。他把自己關在研究室裏,原本就不友善的眼睛之外,黑眼圈又更加重了一層。他搔了搔鳥巢般的黑發,生氣地說:「可惡!這咒文到底怎麽回事啊?也太過無法預測作用了吧!」


    就連不多話的聖德基尼家族,也看起來憂心忡忡。最年長的托亞魔法師對皇爵說道:「如果我們必須得做出跟實物相同大小的陣,並非易事;假設真的做出來了,一個疏忽可能就會讓學都在實驗中毀滅。」


    「那個……」小寳誠惶誠恐地打岔。


    「能不能在庭院裏的水池試試看呢?我們使用百疾咒文的時候,水道裏仍然充滿了水。」


    見皇爵與埃梅同時回過頭看他,讓小寶更是緊張。可是埃梅卻摸了摸小寶的頭大叫:


    「沒錯,水會改變魔法陣的波動!這有相關的作用……幹得好,小寶!」


    魔法師在水池裏盛滿水的狀況下,用魔法在水池底部刻上水道圖。他們把幾隻羊輪流放進水池裏,重複幾個在露台出現過重要結果的實驗。在他們詠唱咒文時,池水開始出現不規則的波紋,就像生物一樣翻滾。這個他們看過好幾百次的實驗,竟讓站在池水中的羊全身的毛像吸了墨水一樣變灰,在把羊拉出來之前,那隻羊就已經吐出黑色膿血死了。


    「別碰!」


    阿修拉夫皇爵尖聲警告,以結界封印住了被詛咒的羊與池水。若沒有結界的話,池水周圍的草皮與樹木說不定也會被侵蝕。之後四名魔法師花了一整晚才淨化了池水中的詛咒。


    翌日,皇爵居然說出了相當驚人的提議。他說要取代羊親自站在魔法陣中。埃梅當然不會讚成。


    「阿修拉夫殿下,那樣太危險了。」


    「可是,在羊身上無法調查詛咒對人類『月魂』的作用。隻要能勉強防禦咒文的波動,應該不會演變成太嚴重的後果。」


    「如果無論如何都要這麽做,那也是我……那是我的義務。」


    「我認為我比你還能守護自己的安全,才會這麽決定。我族的魔法師們也都同意了。」


    聖德基尼一族竟如此重視百疾對策,甚至可以讓他們的年輕族長暴露在危險中。少年皇爵脫下呢絨上衣,穿著純白襯衫與半長褲走進水池裏。麵對那纖瘦的身體,魔法師們就像宰殺羊隻一樣毫不猶豫地詠唱了咒文。


    皇爵的臉頰與薔薇色的唇瓣逐漸發白。水麵泛起波浪,以皇爵雙腳為中心的兩圈漣漪擴散開來。蜂蜜色的頭發飄起後倒豎,少年雙目半閉,但低垂的綠色雙眸發光,卻綻出藍色光芒。光芒反射在漣漪上,形成青灰色的斑紋。就像染上詛咒的水與皇爵藍色魂源淨化過的水正在彼此角力。


    咒文結束後,皇爵深深地歎了口氣。


    「我駕馭不了……真是可怕的詛咒。」


    小寶看到少年的聲音、皮膚與頭發都完好如初,鬆了一口氣。可是皇爵隻是要離開池子,魔法師們卻像對待易碎物品一樣必須伸手幫他起身。


    皇爵對埃梅說道:「隻有一點我能夠確認。我想你應該也發現了,巴吉爾。」


    埃梅晈著嘴唇點了點頭。「嗯,百朗的咒文跟我很熟悉的咒文有共通點,也就是暫時削弱包圍靈魂的原來波動,將咒文的波動傳送進去。這作用跟我當時做出來的那種禁咒很相似……」


    「看來引起熱病的波動,跟攻擊靈魂的波動就像套匣一樣層層相扣。」


    「沒錯,所以就算要趕走熱病的波動,也必須能夠同時抵禦攻擊的波動才行,否則想要消除咒文的施術者的靈魂反而會受到詛咒。」


    「用先解開攻擊波動的方式如何?」


    埃梅的表情苦澀地扭曲著。「但隻要解除我的禁咒的咒文做不出來……」


    「……休息一下吧,巴吉爾。我們都很清楚你有多麽盡力。」


    皇爵白皙的手包覆住埃梅的單手,讓埃梅放鬆了眉宇間的皺折,他深深歎了一口氣,並眨了眨眼。「搭船時我也能休息。就算隻有目前完成的部分中最強大的破咒咒文與防禦咒文,我也得先去通知雪芙兒跟伊斯魔法師。畢竟他們隻靠擁有一點點耐魔力的針與魔力,就前往裏沃了。」


    「好吧。那麽請你將這個帶去給我的同胞伊斯與雪芙兒·阿爾各。」


    魔法師們在露台上攤開一張掛毯。掛毯長寬各有兩匹馬身,鮮豔的藍底上用黑線織出水道圖的魔法陣。「這是從『白色森林』取出來的樹液所染的布料。它跟聖德基尼的血一樣擁有魔力,應能將咒文的效果強化數倍,而黑色的線,則是將你們帶來的『賽革特之鋼』的鐵粉揉進絲線裏製成的。」


    「謝謝!沒什麽比這個還管用了!」


    可是埃梅卻打算把小寶留在學都。「你去裏沃太危險。如果要學習魔法師的課程,留在這裏最合適了。或者你要跟舜帕和安一起搭定期船回多姆奧伊也行。」


    「為什麽!害裏沃人染上百疾詛咒的是我跟雷閣下啊!你怎麽會以為我能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呢?」


    麵對小寶的怒火,埃梅沉默了。


    舜帕夫婦幫忙他們整理行囊。可是就算幫忙載行李的雪橇派來了,他們卻沒辦法出發。因為埃梅前往魔法實務局的研究室拿文件,卻久久不見回來。


    之後來的也不是埃梅,而是魔法實務局的魔法師。身穿黑袍頭戴金色額環的魔法師,神情嚴肅地打開魔法實務局局長的書狀念道:「魔法實務局禁止埃梅·巴吉爾與其弟子等人出國。一切已經告知巴吉爾,你們也立刻跟我來。」


    4


    埃梅被關在研究室裏。魔法實務局的魔法師們突然闖進來,收走資料和他寫好的一堆筆記,以咒文封印房間的門窗,就和以前他淪為囚犯時相同。當他得知小寶與舜帕、安都被帶來,行李也全遭沒收之後,他不禁對自己的粗心大意感到生氣,大聲罵道:「可惡!無條件開放資料,那代表他們一開始就打算從旁奪取研究結果!魔法實務局根本不打算阻止百疾的詛咒毀滅裏沃!畢竟那是奧拉的敵國……」


    「他們想等裏沃人因熱病死光嗎?」安無奈地喊道。小寶則因為事情急轉直下而臉色蒼白。


    「不見得一定如此。也可能在仔細評估之後,將我們的研究成果賣給裏沃人,趁機換取領土。」


    「那麽做的話,就一切都來不及了。就連現在也不停地有人死去……」


    「這個國家的那些人反正看不到。」


    「皇爵會不會來救我們?」


    小寶的問題,讓埃梅雙臂交握陷入沉思。以魔法實務局的想法而言,幫助裏沃就是違反奧拉國家利益,這很合理。盡管埃梅他們是多姆奧伊人,但畢竟在學都做研究,有一半算是奧拉的財產。違反國家利益一事,會危及國家最高位者皇爵家的立場。就算不是如此,議會也可能密謀以此架空皇爵家的權威。


    「我們想辦法到港口吧。潛入定期船上逃走。」舜帕站了起來。


    「可是,那些咒文要怎麽拿回來?」


    埃梅於是回答憂心忡忡的安:「那些全都記在我腦子裏了。」


    這時,他聽見門上封印解除的咒文聲,四個人不由得警戒了起來。開門的又是一名黑袍魔法師。


    「大家都出來吧,皇爵殿下正等著你們。」


    雖


    然這是埃梅在魔法實務局見過麵的年輕魔法師,但語氣卻很客氣。小寶等人露出希望,但埃梅卻有點難受。阿修拉夫·聖德基尼似乎打算不惜危及立場也要幫助他們。那個少年明明自出生開始,就已經扛下夠多重擔了。


    可是當他們來到通往正麵玄關的大走廊時,卻被兩名結伴的魔法師上來質問。


    「你要帶他們去哪裏?」


    「局長要盤問他們。」


    帶路的魔法師雖如此回答,兩名魔法師卻互看一眼擺明不肯相信。等到埃梅等人轉進轉角之後,帶路的魔法師突然快速對舜帕和安下命令。


    「你們去當誘餌,把他們引開。讓巴吉爾兩人逃掉。」


    「什麽!你到底……」


    埃梅驚訝地停下腳步,但舜帕夫婦似乎已做好覺悟,推著埃梅跟小寶快走。


    「別管我們了,你們快走!」


    「別擔心,之後皇爵殿下一定會替他們想辦法。」


    背叛魔法實務局的魔法師催促埃梅二人,一行人跑出了大廳玄關。後方的舜帕夫婦被發現了,隻聽見斥喝的聲音跟逃跑的腳步聲。玄關前已經有雪橇等著他們,魔法師對車夫打了信號,便一起搭上去,雪橇立刻奔馳起來。當雪橇一穿過魔法實務局的大門,埃梅就發現雪橇上施展了很強的遮蔽咒文。自從喬貝爾逃走之後應該就被施了檢哨咒的大門,卻無聲地打開讓雪橇通過。


    「沒問題嗎?這麽亂來的話,皇爵殿下的……」


    「誰知道呢。」


    年輕魔法師在前排座位上輕聲說道,與車夫互看了一眼。看著窗外飛馳而過的景色,發現雪橇並沒有開向郊外,而是直奔風港。


    「我們不去皇爵家,直接離開學都。」魔法師開口說明。


    「要搭疾風船秘密啟程嗎?」


    盡管很危險,但這比定期船還快上許多。如果是開往多姆奧伊的北行航線,也許可以在案亞降落並越過裏沃國境。


    遮蔽咒文也在進入風港時發揮了很大的效用。雪橇不費吹灰之力便通過了檢查貨物的檢問站,有一艘小型高速艇停在港口內距離瞭望塔最遠的地方,他們的雪橇就滑進它後方的艙門。雪橇的上船有如打了暗號,艙門隨之關閉,埃梅感覺到船上的魔法陣開始作用。


    魔法師與車夫跳下雪橇,打開貨物室後方的門。


    「喂,小心點!會被發現的。」


    埃梅與小寶也打算站起來,但船底一傾,浮力便將兩人帶回位置上。高速艇已經起飛了。埃梅開始感到懷疑,連魔法師們都要一起離開國家嗎?


    魔法師們冷靜地回過頭。「我們已經買下這艘船了,而你們正是我們要招待的貴客。」


    「招待……?」


    「不過在到達母船之前,要請你們先安分在這裏等一等。」


    魔法師脫下黑色長袍,拿掉金色額環往地上一扔。小寶嚇了一跳目瞪口呆,埃梅更是血色盡退。


    門外出現了另一道人影。頭上罩的長袍連帽上有著如鳥喙般的遮陽板,那身影會令人以為是鳥。影子說道:「歡迎來到鳳旅團,禁咒巴吉爾。」


    5


    阿修拉夫·聖德基尼皇爵要求與埃梅等人會麵,卻得知隻有舜帕夫婦被抓。


    魔法實務局似乎認定是皇爵幫助埃梅與小寶逃走,後來得知有高速艇在風港被奪之後逃離了國境。奧拉引以為傲的空軍當然緊追過去,但據說高速艇在哥蘭奇尼亞帶河上空便離奇消失了。


    皇爵用盡了一切手段,卻隻有換回舜帕夫婦的自由。不隻是埃梅或小寶的去向,連被盜走的高速艇,魔法實務局一樣查不出與聖德基尼家的牽連。仿佛就像遷怒一樣,魔法實務局要聖德基尼家族答應今後仍須繼續協助百疾魔法的研究。


    之後,有個出乎意料的人前來造訪皇爵。


    「初次得見您的尊顏,在下備感光榮!」深深行禮的人是裏沃的學都總督瓦拉克。


    「在下是來通知殿下,巴吉爾與其弟子均平安無事。」


    阿修拉夫睜大了碧綠的雙眼。「是你幫助他們逃走的嗎?到底裏沃是怎麽……」


    總督所管理的裏沃商館,因為奧拉與帝國之間的航線已經斷絕,因此喪失了所有機能。以魔法實務局來說,商館應該也會受到監視才對。


    「不,兩位目前都在『鳳旅團』的保護之下。」


    「什麽!你竟然將祖國的命運賣給鳥人!」


    少年的責難讓瓦拉克的臉色有些僵硬。「沒錯,我的身分既是商人,也是裏沃的情報人員。前一陣子,我知道百疾滅了沃巴拉港,瓦拉克家族的親朋好友們幾乎都住在沃巴拉這個港鎮,所以我將希望寄托在聖德基尼家族,皇爵殿下。我一直都在關注著您的研究與實驗,隻是成效並不完全……至少對要拯救我那些被百疾入侵的家人而言。」


    瓦拉克的臉瞬間老了不少。「皇爵家魔法師辦不到的事情,我不認為魔法實務局有能力辦得到。可是如果是鳳旅團的魔咒師,或許……所以,我才把巴吉爾與這些知識賣給他們。」


    潛伏在魔法實務局內的一名鳳旅團成員,跟瓦拉克經常交換情報。生命魔法的學舍長時間都有鳥人潛伏在內,於是對奧拉體製不滿的魔法師們才會接二連三地被說服成為魔咒師。


    接受鳥人委托的瓦拉克,從一名奧拉空軍的貪腐幕僚手上買下一艘高速艇,名號上維持原狀,隻有內部人員幾乎都換了一批,將瓦拉克或裏沃商館與高速艇之間的聯係徹底切除。空軍幕僚得知船竟然用在秘密出國時,或許是嚇壞了,為了自保隻好謊稱高速艇被偷。


    聖德基尼的碧綠雙眼宛如要貫穿瓦拉克一樣地凝視他。


    「就算鳥人們解除百疾詛咒好了,你認為他們會『善意地』幫助裏沃嗎?」


    「我能確定的是,鳳旅團正在搜集有關百疾的情報。此外,這裏的研究成果,皇爵殿下應該都還放在身邊?」總督舔了一下幹燥的嘴唇。他開始發現,看著這名少年皇爵的眼睛,要比他與魔法實務局局長對峙時還來得更加可怕。


    「我認為皇爵殿下心存慈悲,一定不會對裏沃見死不救。因此我才會來毛遂自薦,因為如果是我,就能夠幫助皇爵家的魔法師們出國。請您拯救我裏沃同胞脫離百疾的詛咒。為此我可以將剩下的身家性命全部奉送。」


    阿修拉夫·聖德基尼清澈的雙眼中,看清了瓦拉克魂源內接近恐懼與絕望的焦躁正在騷動著。


    「也好。請你證明你說的話絕無半點虛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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