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夫人轉了轉眸子,瞥見屏風上翠波淩淩,滿塘荷葉如接天碧波懸在眼前,此情此景,明明是怡養心扉的景物,孫夫人卻一點精神也提不起來。


    宋蘊之也不知道怎麽安慰。在巨大的災難麵前,語言蒼白如同紙片,並不能起到慰藉的作用,他想了想,道:“孫家既然有心複活孫掌櫃,為何還是草草將他下葬了?”


    骨肉親情,宋蘊之想著,到底是血脈至親。


    生死關頭,什麽嫌隙也應該放下了。


    孫夫人卻嗬嗬笑出聲來,她看著宋蘊之,那雙眼裏清澈的波紋讓她感覺如此滑稽,生死關頭,一個外人尚且如此,但至親呢。


    她看著宋蘊之,道:“你真以為他們問我返魂香,是想救活我夫君?”


    “太好笑了,真是太好笑了,他們在我家三日,連夫君的遺體都沒碰過,怎麽會想要複活他,家裏被他們翻遍了,找不到返魂香,小叔以為是我藏起來了。”


    找不到返魂香,孫二公子氣急敗壞,以為是孫夫人藏起來了,反複逼問之下,孫夫人仍說不知。


    孫二公子罵罵咧咧,喧鬧聲中,嬰兒清脆的哭聲顯得尤其刺骨。


    孫夫人正要起身去抱,孫二公子眼眸一動,唇邊勾出一個陰測測的笑容,孫夫人預感不好,心中大驚。


    正要阻止,孫二公子已經將嬰兒抱在懷裏。他看著孫夫人,單手托住懷裏嬰兒,另一隻手朝嬰兒的脖子掐去。


    “你今天不把返魂香拿出來,就別怪我翻臉無情了。”


    嬰兒被掐,哭得更大聲了。


    孫夫人雙目欲裂,也顧不得許多,從桌上摸了一把剪刀,就朝孫二公子刺去。


    孫二公子沒料到一向柔柔弱弱的大嫂真有這個膽量,一個不察,肩膀上就見了血。劇裂的疼痛下,孫二公子手裏一鬆,嬰兒就已經被搶了回去。


    孫夫人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拿著剪刀。


    刀尖對著自己,絕然道:“我們孤兒寡母,死不足惜,可是你們若還想知道返魂香的下落,就給我出去。”


    “你……”孫二公子握著受傷的肩膀,氣得眼睛都紅了。


    孫夫人隻道:“出去!”


    刀尖戳入皮膚,滲出點點血紅,仿佛雪地裏的紅梅,一朝開放便用盡了氣力。孫二公子沒料到孫夫人會如此行動,若逼得太猛,恐怕她真會豁出去,那樣自己永遠就別想得到返魂捍了。


    他朝斂床上的大哥瞥去,隻要那具屍體還在,就不怕她不拿出來。


    想到此處,孫二公子凶狠地剜了孫夫人一眼,猙獰道:“你等著。”說著就退了出去。


    說到此處,宋蘊之已經能猜到後來發生的事情,孫二公子算盤打的好好的,自己回了府,卻派幾人暗地裏盯著。


    他原來以為,返魂香在手,孫夫人無論如何會去救他大哥。卻怎麽也沒有料到,第二天一早,孫夫人就請了幾個人,將孫掌櫃的屍體拉出去埋了。直氣得孫二公子跳腳。


    孫夫人道:“孫家以為我把返魂香偷偷藏了起來,家裏翻箱倒櫃地找了一遍,靡香鋪的地契也拿了去了。”


    拿去就拿去,孫夫人並不在乎。她沒有孫掌櫃的製香手藝,靡香鋪在自己手裏,遲早要垮。況且以小叔和婆婆的性子,這些年爭爭吵吵,為了不就是這個嘛。


    知道自己保不住,孫夫人隨他們拿了去。連同房契一起拿起的,還有孫掌櫃多年來積蓄的家產,一箱箱,全被被搬出了孫府,做完這一切,孫二公子還不解恨,嚷嚷著說要報官。


    孫夫人一怕,這才出了府。帶著繈褓中的嬰兒,躲到城西。


    “我怎麽樣都不要緊,但寶兒還小,要是沒人照顧,怎麽活得下去。”


    孫夫人在城西躲了幾日,始終不見有人來尋自己,便也知道孫二公子是在恐嚇自己,偷偷摸回孫府。卻沒想到,門口孫府的牌匾不知何時被摘下,換上了新的名字。


    孫夫人怔怔地發著呆,不知道怎麽一步步竟走到了此處,自己一個舞伎,被孫掌櫃看中,娶回孫府,別人隻道她是前世修了德。


    沒有錢財,一個女人,帶著個孩子,生活的艱辛一下子就突顯了出來。


    “唉”


    宋蘊之歎了口氣,伸手在孫夫人肩上拍了拍,這個女子不過三十出頭,正是花姿正媚的時候,卻過早的凋謝。


    “你先養好身體,其餘的事情不必操心。”


    孫夫人抬頭。因為感激,眼裏再一次湧出晶瑩的淚花。自孫掌櫃出事以來,她心裏繃著一根弦,晝夜看顧,此時終於再禁受不住,微微鬆了下來。


    “我的孩子……”


    她看著宋蘊之,後者歎氣道:“你若考慮清楚了,隨時可以去吳霜閣看她。”


    午後的明月樓,陽光在長廊裏鋪了一片,屋簷間光影閃爍,被玻璃瓦片一照,像逡巡的馬匹。淡淡的花香四下遊蕩,金草紫葛一路綻放,荀月白采了一朵白菊放在手中把玩。


    一個穿著公服的年輕人走在前麵,二十歲上下,名喚小五。


    小五是地地道道的大庸人,祖上三代皆是在衙門當差,輪到他的時候,更是青出於藍而盛於藍,小小年紀,已經是衙門裏的扛把子。


    “王爺,這邊請。”


    小五領著荀月白穿過回字形的長廊,到了一間廂房裏。


    廂房裏已經有十幾個人,當中一人正是劉縣令,見荀月白跨門而來,忙迎了上去。


    “王爺,請這邊上坐。”


    荀月白點了點頭,不動聲色地落座。


    稍早一些的時候,衙門裏有人來請,說是劉縣令有請,請帖上明明白白寫著明月樓的字樣,荀月白在望江樓聽見這位縣令腐敗的模樣,正想推脫,便聽來人補充了一句:“劉大人說有銀環賭坊的線索要與王爺匯報……”


    柳煜一聽,便打發荀月白來了。


    荀月白坐下,朝劉縣令道:“不知劉大人有什麽線索要與本王講?”


    “王爺莫急。”


    劉縣令拍了手,門外小廝端著玉盤一道一道地送了上來,不一會就擺滿了桌麵。桌上菜品精致細膩,二十三道碟上一痕一溝,無不彰顯刀功。


    “這是明月樓的招牌菜,叫二十四橋明月夜,王爺來了大庸,怎能不來嚐嚐金一勺的手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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