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了劍,往桌旁一坐,倒了杯酒仰頭飲下,對宋蘊之道:“我想通了,希望不會太遲……”


    宋蘊之奪過他手上的酒杯,咕嚕咕嚕幾杯入肚,開心地道:“孟玉,你有沒有聽過一個成語,亡羊補牢,為時不晚……”


    柳煜搶回自己的杯子,笑罵道:“姓宋的,這個成語是這樣用的麽,夫子死了都要被你氣活。”


    宋蘊之笑道:“那不是更好,也算功德一件。”


    論口舌,柳煜怎麽會是宋蘊之的對手,他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


    唐飛鴻和段如雲繞到蘇夜旁邊,問及事情經過,未了,對柳煜所題之字甚是好奇,三雙眼睛,六道目光齊齊望向沈蒼梧……手裏的畫。


    沈蒼梧倒是沒什麽,將畫丟給暗衛,道:“你知道怎麽做。”


    暗衛摸了把汗,與沈蒼梧古井般冰冷的眼神一撞,忙點頭,抽身而退。


    柳煜不知道,他以為正送往京都的畫,其實早就交到了傅婉瑜的手上。傅婉瑜在展開畫的時候,眼淚瞬間奪眶而出。


    畫中的人正是自己。


    闕閣裏的日日夜夜,隨著歲月奔流而去,到最後,隻剩下畫中煢煢獨立的一個身影。滿腔愛意,如涓涓溪流清澈晶瑩,在心裏顆顆分明,暗地裏依然漩渦湧動。他脫身而去,於是那條溪水就有了分流,獨自遠行,經過九曲十彎,終於在此刻匯聚,瀲灩成了波光粼粼的河水。


    眼淚吧嗒吧嗒打到畫紙上,那一個個字倏地變大。


    視線模糊,那些字卻無比清晰地映入眼簾——


    平生不會相思


    才會相思


    便害相思。


    傅婉瑜展顏一笑,眼中光輝,幾乎要耀亮茫茫清夜。


    成親多年,在此刻通曉心意。柳煜心中突然有了江流衝破阻塞,洶湧澎湃地奔向遠方的豪情,浮光暗昧中,傅婉瑜的容貌就如一團漫漶不清的墨,重現過往歲月或悲或喜的一個個身影。


    柳煜執著酒杯,良久才回過神來。


    他朝門口看了看,虛掩的門外靜寂無聲,燈光照不到的地方,被夜幕圍得水泄不通。


    “陸清語呢?出什麽變故了?”


    陸清語一個女子,以宋蘊之的性格,總不會棄她不顧,況且程知微和薛長青都不見身影,想必是出了什麽變故。


    宋蘊之將墓地裏的事情一說,柳煜一驚,“那真不是陸姑娘?”


    宋蘊之搖頭,“麵容已毀,陸家小廝說是。”


    柳煜疑道:“為何骨齡會差那麽遠,又沒有中毒的跡象。”


    說到這裏,柳煜嘶了一口氣。


    宋蘊之看著他。


    柳煜道:“感覺我們跟毒扛上了。”


    宋蘊之回想起從武陵源下來的一路,遇到的使毒事件確實多了點,不說客棧裏的小六子,山洞裏的白骨,就連陸老爺……


    他轉過頭對唐飛鴻道:“飛鴻,陸老爺的毒是否能解?”


    唐飛鴻摸了摸腦袋,“公子,這個……”


    唐飛鴻吞吞吐吐,宋蘊之心涼了大半,“但說無妨。”


    唐飛鴻道:“陸老爺骨化嚴重,至少老了十歲,看得出中毒頗深,就算解了毒,也是傷了本。”


    最關鍵的是,陸老爺中的毒,又是一種自己沒見過的。


    千機門對毒藥和機關的了解,除了唐門,江湖中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個,可是短短幾天時間,出現的毒,都是自己見也沒見過的。


    柳煜道:“難道又要去找那個老頭?”


    唐飛鴻知道柳煜說的,是之前那鎮上救活小六子的那人,他搖了搖頭,“小六子中的毒和陸老爺不同……”


    說著,他皺了皺眉,道:“那老頭對毒理相當熟悉,應該也是個使毒的高手,或許他真的知道。”


    宋蘊之點頭。


    還沒說話,就聽段如雲道:“既然這樣,我去將他請來。”


    說著就要出門。


    段如雲為人正派,當年斷水門的案子,雖然證得清白,對他影響還是很大,宋蘊之歎了口氣,拉住他道:“明日再去吧。”


    他瞧了瞧漆黑的夜色,打了個嗬吹,“大家都去睡吧。”


    說著打著哈欠找房間去了。


    不知不覺夜已深,沈蒼梧吹滅桌上燭火,轉頭就見宋蘊之睜著大大的眼睛看著自己。


    “睡覺。”


    “沈黑臉,你要悶死我呀!”


    宋蘊之推開蒙過來的被子,喘了口氣,抱著沈蒼梧的手,道:“倘若那墓裏的人真是陸莘兒,你說陸老爺為何會中毒?”


    “倘若不是陸莘兒,這樣大費周章地偷換屍體用意何在?”


    “還有那薛柏……”


    宋蘊之說著,嘴被捂住,“陸清語不會有事,現在睡覺!”


    宋蘊之不滿,一口咬下。


    沈蒼梧一驚,一腳將他踢下床。


    “沈黑臉你……”


    宋蘊之才吼了一句,房間吱嘎一聲,窗戶打開一條縫,淡淡月光下,柳煜抱著被子穿窗而入。宋蘊之這會正氣頭上呢,張口就道:“好好的門不走,你還記得你是誰嗎!”


    那麽大個王爺,天天翻窗是什麽鬼?


    說完才覺不對,“不是,你不在自己房間,跑這裏來做什麽!”


    柳煜嗬嗬一笑,“睡覺啊。”


    “睡你個頭啊!”


    宋蘊之從地上爬起來,沒想到柳煜動作比他還快,被子往床上一甩,人就跳了上去。黑暗中沈蒼梧搖了頭,內心表示十分無奈。


    打打鬧鬧,這一夜過了大半,宋蘊之隻覺前腳剛剛眯眼,再睜開時,天光已經大亮。


    段如雲早早出了門,唐飛鴻跟陸老爺坐在前廳,不知道在聊些什麽。


    宋蘊之交待了幾句,讓唐飛鴻在陸家等段如雲,自己和沈蒼梧柳煜三人回了忻城。荀月白早就侯在翟月樓,見到幾人終於籲了口氣,湊上前道:“王爺,宋公子,沈公子,你們可回來了。”


    宋蘊之點了一桌早點,夾了一根香芋酥送進嘴裏,臉上盡是滿足之色。


    每個地方都有各自特色的小吃,翟月樓最有名的全素宴,就是十八道素菜拚盤,或做法古道,或雕工細致,色香匯萃,小橋流水明月清風,哪怕不沾渾腥,別有趣味。


    香芋酥在翟月樓不算名品,卻是宋蘊之最愛的小吃。


    新鮮的香芋蒸熟搗碎,墜少許蔗糖調勻,用麵粉加蛋清裹卷,放入油鍋煎炸,把準時間出鍋,表皮酥脆香濃的同時,又最大程度保持了柔軟。


    品味之下,清香綿柔,似是漫天彤雲光海,瓊花玉樹接相在天跡盛開。


    宋蘊之曾說美食猶如美人,不可辜負。


    仿佛青山綠水,晨昏對看,不厭不棄。


    吃完香芋酥,又吃了一盤糖不甩,外加一疊韭黃煎餅,宋蘊之打了個飽嗝。


    沈蒼梧遞過來一杯花茶,宋蘊之喝了一口,四下打量道:“陸清語呢,沒在樓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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