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還不回去睡覺?”他的神情與平時並無二致,仿佛剛才的尷尬完全沒有發生過。


    趙延沛推了推眼鏡,讓自己看起來更氣定神閑一些,“說了給你讀書的,想聽什麽?”


    “《陌上桑》。”


    三月份夜晚還有些冷,雖然開了空調,到底比不上浴室裏的溫度。夏岩鑽進被窩裏,見趙延沛睡衣單薄,又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趙延沛坐了過去,用他喜歡的聲線讀了起來。床頭的燈光打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上,仿佛被時光精心雕刻而成。


    夏岩打開手機錄音功能,一字不落地錄了下來。


    趙延沛疑惑地問,“你這麽喜歡我的聲音?”


    “養成了習慣,睡前不聽段就睡不著。”


    趙延沛覺得自己的心弦猛然被撥了下,留下一串綺麗的音符。然而那音符還沒顫出個餘音繞梁,便又聽夏岩道:“我最近再聽駱浚的音頻,他音色很不錯,你聽聽。”


    他的手機裏有個文件夾,專門儲存了駱浚的音頻資料。他隨意點開一個音頻,並毫不吝嗇地給了一大段溢美之詞,“他的音頻我幾乎都聽過,聲音很富有變化,可以清貴冷豔,也可以華麗風流,你聽這段很邪魅,但到這裏又溫和儒雅,可以說是極淡妝濃抹總相宜了……”


    趙延沛從來沒有見他用這麽多詞匯去讚美一個人,給他讀詩的心情都沒有了。他恢複了平時的聲線,冷淡地道:“時候不早了,你早點睡吧。”


    “嗯,幫我把燈關一下。”


    趙延沛帶上門時,聽見他手機裏還播放著駱浚的聲音,他關門的動作都重了幾分。


    到樓下時,張阿姨搓著衣角猶豫地道:“先生,前些日子您說家裏要再招兩個傭人,我有一個侄孫女你看能不能讓她過來?她父母出了事,一個孩子孤苦伶仃的,趕著來投奔我,我也沒有什麽好的工作能介紹給她。她一個小女孩兒剛從鄉下出來,放在別處也不放心,所以來求您……”


    趙延沛的眉頭幾不可見地蹙了下。他是要再招幾個人照顧夏岩那些長毛玩意兒,可趙家不是慈善堂,看誰身世慘就收容誰。聽到張阿姨後半段帶著道德綁架意味的話,本能的有些排斥。但是張阿姨在趙家做了十幾年的幫傭,老實勤懇,手腳也幹淨,所以還是得給她幾分麵子。


    “先讓她過來瞧瞧。”


    張阿姨頓時眉開眼笑,“哎!”


    趙延沛平日裏雖然不苟言笑,但對家裏人倒也不算嚴苛,答應讓她過來瞧瞧,八成就是準許了。


    **


    隔天早上趙延沛吃早餐時,夏岩也下樓來。他穿著一件白色的襯衣,搭配雞心領的毛衣,休閑牛仔褲,戴著眼鏡,乍一看還以為是剛出校園的大學生。


    趙延沛問,“不是放了你半個月的假嗎?怎麽不好好休息,這麽早起來做什麽?”


    “一會兒要去花店裏看看,然後回鄉下去陪陪老太太,人老了越來越黏糊了,三天兩頭打電話問我什麽時候回去。——那個莊園謝謝了,不過你是怎麽說服他們賣掉的?”


    那莊園是爺爺奶奶年輕買下來的,當時土地還不值錢。


    他爺爺是個木匠,自己在莊園裏建的許多房子,奶奶就在牆角籬下種滿了花。那個年代,他們種幾畝田,養幾隻羊,幾頭豬,一群雞鴨,就能把日子過得很好。


    夏岩小時候就在莊園裏長大,每天最大的樂趣就是帶著表妹滿花叢裏揀雞蛋、搗鳥窩。


    這樣的好日子在他上高中時嘎然而止,他爸爸突然查出患了癌症,一兩年間就花光了家裏所有的積蓄。禍不單行,姑夫也有了外遇執意要和姑姑離婚,好好的一個家雞飛蛋打,風雨飄搖。


    最困難的時候,奶奶將莊園賣了出去,借來了錢給爸爸治病,可最終也沒能挽回什麽。


    爸爸去世沒多久,媽媽也傷心過度而去。那一年夏岩二十二歲,在最困難的時候認識了趙延沛。


    趙延沛沒打算說他怎麽買下莊園的,一語帶過,夏岩也沒有深問。


    吃完早餐張阿姨領著個小姑娘過來,看起來也就十八九歲,穿著一件早就過時的紅黑色的棉襖,領子上還綴著一圈的紅色的人造毛。皮膚很黃,還帶著高原紅。細看的話五官倒是很精致,尤其是那雙眼睛水汪汪的,非常靈動。


    張阿姨說:“先生,這就是我侄孫女小河。”


    夏岩問,“小荷才露尖尖角的小荷麽?”


    張阿姨不怎麽認字,被他問懵了。


    小河低聲說:“是河流的河。俺媽是在河邊洗衣服的時候生的我,所以叫俺小河。”


    她的普通話大約是學校老師教的,一板一眼跟讀書似的,還帶著濃濃的口音,說不出的生硬。她自己也意識到了,越說聲音越低,腦袋恨不得埋到毛領裏去。


    趙延沛生來就是含著金鑰匙的,所以不太明白什麽叫“在河邊洗衣服的時候生的我”。夏岩倒是知道,聽奶奶說她也是在田裏鋤地的時候生的他爸爸。


    十幾年前,有些偏遠的農村還沒有意識到計劃生育的重要,也沒有外出打工的習俗。一對夫妻要靠家裏的幾份薄田養活幾個孩子,隻能披星戴月的勞作,別說產前休息了,連月子都沒法坐。


    張阿姨問,“這孩子手腳勤快,人也機靈,先生您看她能不能留下?”


    趙延沛問夏岩,“你看呢?”


    “是挺機靈的,留下來吧。”


    趙延沛便讓張阿姨帶小河去安頓下來,兩人吃完早餐後,夏岩從趙延沛的車庫裏隨便選了輛車,做好了偽裝前往花店。


    中途想到上次給妹妹帶的禮物被容毅帶到趙延沛的辦公室,於是折回去拿。


    趙延沛正準備去會議室開會,剛巧見到他,便問,“我這有個會,一起去?”


    當時夏岩傾盡自己身家幫趙延沛,趙延沛將他的投入折成股份給他,說起來夏岩其實是今昔影業第一大股東。


    不過他對經商沒什麽天份更沒有興趣,幹脆就做個甩手掌櫃,公司一切決策都交給趙延沛。平時股東大會,有空就來點個卯,沒空連臉都不露,擎等著分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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