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來都是一個搞技術,做幕後的。


    大學的時候,我是學校話劇社的編劇。上班之後,我是廣告部幕後的文案支持。辭職之後,我悶在家裏寫專欄。


    所謂“談判技巧”,對我而言,是這個世界上不可抵達的高峰。


    王曉不一樣,他從大學就是外聯部的部長,畢業之後找工作,也是靠著出色的推銷技巧瞬間找到了銷售的工作。在家屁都放不好一個,出門口吐蓮花,業績拔群。


    我就算靠想象想出什麽迂回的方法,也絕不可能騙得過這個老油條。


    我和王曉在咖啡館約見,他還帶著他的律師。


    他的律師是個千嬌百媚的美女,職業裝下頭的腰身柔軟得出奇。


    “蛇精。”我心想。


    吳律師扮演的雇傭兵在熱帶叢林大戰蛇精的畫麵揮之不去之時,眼前這位美女已經跟我過完了離婚協議書的內容。


    如我所料,關於孩子的部分,隻字未提。


    “孩子呢?”我直截了當地問。


    美女律師睫毛濃密的眼睛眨啊眨,一副天真無邪的樣子問我:“您和王先生不是沒有孩子嗎?”


    我不理她,直接問王曉:“珍珠怎麽辦?”


    “你先養著啊,咱們不是說好了嗎?”


    “我先養著,你們回頭又要領回去怎麽辦?”我問他。


    “怎麽會?”王曉也眨巴著眼睛,天真無邪。


    “我要求加一條,男方婚外生女由我撫養,男方雖然是監護人,但是不能違背孩子意願把孩子強行帶回去。”我用手指頭戳著協議書,力求顯得不可辯駁。可是這句話說出來都很可笑。孩子的意願?不說以後,她現在才六個月,她能有啥意願?我能說爸爸一抱她就哭,我一抱她就不哭?


    “程女士,這是違法的,而且和您二人的離婚沒有關係,不能加到這個協議書裏。”美女律師嘴角勾著一絲不屑。


    “我撫養違法,那就寫姥爺。孩子由姥爺撫養。”我忍著心虛,繼續戳協議書,“還有撫養費,孩子姥爺負責撫養,父親得出撫養費。這得加進去。”


    美女律師翻了個白眼正要開口,王曉打斷了她。


    “程雪你傻不傻?”他語氣卻相當溫柔。我一聽這個腔調就覺得不妙。


    “他可是個外人,你怎麽能相信他?咱們倆多少年了?我知道你心疼孩子,我還能跟你搶不成?”


    他伸過身體來拉住我的手,我瞥了一眼旁邊的美女律師,發現她已經把頭轉向一邊。


    “十有八九就是此人,”我心想。


    “這個孩子你願意撫養,我真的很感動。咱們一直也沒有孩子,這個孩子能填補你的遺憾。就請你好好把她撫養成人。”


    這話說的,我眼淚都快流出來了,不過好像是哈欠帶出來的。我猜他談客戶的時候,不可能用到這麽拙劣的演技。


    “你是不是準備好要再婚了?”我說。


    “你瞎說什麽呢?”王曉眉頭立刻皺了起來,“天天閑的沒事就知道胡思亂想。”


    我想起我備孕期間歇斯底裏,曾經也說過“你是不是有外遇了”這樣的話。那個時候王曉氣極了,衝我一頓狂吼。我多天真啊,我居然以為他是真的被我冤枉,非常悲憤。


    我看了一眼旁邊的美女,她垂著長長的眼睫毛。


    不管是不是她,橫豎跟我沒有關係。


    “離婚的事不著急,下次我也帶來我的律師,我們好好聊聊。孩子的事情沒說定,咱們也不能就這麽胡亂簽了是不是?”


    我提包就走。


    王曉追出來拉住我,嚷嚷:“你到底想幹什麽?”


    我還啥都沒說呢,他就說:“我跟她什麽關係都沒有,你能不能別像個潑婦一樣?”


    此地無銀三百兩,古人說話就是水平高。


    我懶得理睬他如此迅速結下的桃花緣,直直盯著他的眼睛:“我知道你想要兒子,你爸媽想要孫子。無論你怎麽努力,以後都跟我沒有關係,可是珍珠你們不稀罕,你就給我,好不好?”


    他不耐煩地說:“誰說不給你了?不是在你家呢嗎?”


    “監護人是你,撫養權在你手上,我含辛茹苦付出艱辛努力把她養大,哪天你一高興,又要回去了,我怎麽活?”


    “撫養權不能給你,這又不是我說的,這是法律說的。如果法律說我放棄撫養權你就能領養,那我不第一時間就簽字了嗎?”


    “既然如此,你把撫養權交給邢安安的父親,這又有什麽不可以?”


    “程雪你是不是法盲啊?這根本就不允許,我隻要活著一天,我就是這孩子的監護人,你隨便出去問,哪有姥爺跟我搶孩子的道理?”王曉雙手抱胸,可惜一點胸肌也堆不起來。“再說了,那個老頭,誰知道他是什麽人?會不會拐了孩子跑了?我這不也是為你好嗎?”


    “他年紀這麽大了,能跑哪去?”


    “你為什麽不信任我們啊程雪?我到底哪招你了,我親生的女兒人都交給你了,你到底在這鬧什麽?”


    我簡直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這麽大喇喇地問我“到底哪兒招我了”,一時之間我還真答不上來。


    我的表情把王曉激怒,他吼道:“我告訴你程雪,孩子放在你那是可憐你,我說一句要回來,立馬就能抱走!”


    這人一開始還怕我虐待孩子,現在又一副吃準了我沒有孩子不能活的嘴臉,拿孩子來威脅我,仔細一想,這不是我自己露的底嗎?三句話不離孩子的人,不是我嗎?


    所以說,直來直往永遠是談判中最糟糕的選擇。


    我也擺出一副牛哄哄的嘴臉說:“我也告訴你,王曉。我認真跟你計較財產,你可剩不下什麽。你成了窮光蛋,那種美人兒還願意跟你?”


    說完我定睛看了一眼王曉有沒有氣急敗壞,他確實氣急敗壞。看完我撒腿就跑,我得穩住。


    跑遠了,我又想,邢大爺就那麽值得信任麽?我這麽信任他,不過是憑借“直覺”。他往那兒一站,就看得出他是個可靠的人。他拿起拖把,就實實在在地拖地。


    隻是因為他哄孩子的背影像一個我從來沒有見過的好爸爸,僅憑這些我就能認定他是個好人?


    僅憑他口口聲聲說什麽“這個孩子是老天爺讓安安給你生的”我就確信了他是真心實意想讓我養這個孩子的?


    他偷偷摸摸溜達到我的小區,接近我和孩子,偷偷考了育兒嫂執照潛入我的家,薑太公釣魚坐等我急得要死請他來幫忙,現在又四兩撥千斤挑唆我幫他爭取撫養權。


    如果這一切都是陰謀呢?


    如果他拿到了孩子的撫養權,立馬就卷鋪蓋卷逃走,我上哪說理去?


    我為什麽那麽相信他,把他當成救命稻草?


    昨夜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倒了一杯熱牛奶給我,還輕輕拍我的後背。這麽溫暖的手掌,我已經三十多年沒有接觸過了。


    我唯一能確認的,隻有王曉和他的一家是不可信任的。他們眼下推諉責任,事後必然反悔。正如他們口口聲聲求我別離婚,眼下又急著把我一腳踢開。


    我還有什麽選擇?


    拿不準的話,幹脆跟邢大爺結婚得了。


    我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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